第1章 下山

“一碗牛肉面，放香菜，不要葱。”

        柜台上整整齐齐排出三个铜板。

        老板娘隔着迷蒙的水汽望过来，手脚麻利地把一笊篱碱水面浸入滚水，笑着说：“白仙君，今日手头宽了？”

        柜台前站的是个黑衣衫的少女，梳着低低的马尾，背着黑底金边的斗笠。她皮肤莹白，一双下垂眼更显点墨似的黑，五官干净纯净，配着稍微圆润的面颊，稚气未脱，看起来年纪不超过十八岁。

        白星辞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哪里是仙君，老板娘你抬举我了，不过是会点雕虫小技──捉妖众给我发了这个月的赏金。”

        “哎哟，白仙君真的是年少有为，修仙人就是不一样。镇长他家儿子削尖脑袋想进捉妖众，人家申请卷轴都不发给他。”老板娘打心底为白星辞高兴，“以你的资质能力，不出三年，怕是能当上役长，到时候镇长见了你都要行礼。”

        “哪有，我就是手头紧，去接几个委托拿佣金，我也差不多该走了。”

        老板娘利落地煮好面条，浇上牛骨高汤，撒了辣椒末和香菜，夹了一大筷子卤牛肉摆在碗里，用干净抹布擦掉碗沿的汤汁。

        “来，趁热吃！”海碗有脑袋那么大，用料十足，老板娘差点没端起来。

        “您给太多了！”白星辞满是惊喜，没有推辞。

        她坐到角落的位置，加了一些醋，吹了几下就狼吞虎咽起来。老板娘从柜台后绕出来，在她面前放下一大碟干切牛肉和一碗蒜蓉辣椒酱。

        “尝尝看，刚刚卤的，要是合胃口，带点路上吃！”老板娘热情洋溢。

        “您是不是搞错了，”白星辞瞪大眼睛，“我没有点这么多牛肉！”

        她还得攒路费呢。

        “送你的！”老板娘搓着满是皱纹红彤彤的手，笑得愈发真诚，“你前些日子做任务时，救了我家崽子，本想着好好报答仙君，没想到仙君这些时日都未光临。我们家没什么贵重东西，之前给你银子也不收，思来想去，就只能送上这小小心意。”

        老板娘家做的是小本生意，一天都赚不了半两银子，之前白星辞帮忙后分文不取。老板娘心里过意不去，一连几天都给她提供免费的牛肉面吃，算是解决了白星辞的吃饭问题。

        白星辞想起来前些日子的确是从魇魔手中救下了一群小孩，其中居然有老板娘家的孩子，真是缘分。

        “那真的谢谢您了。”她说。

        正是饭点，老板娘和白星辞说了几句话，不得不去招呼生意。白星辞兴高采烈地把干切牛肉泡进面碗里，香喷喷地大嚼特嚼。

        吃了半碗面，门外传来纷乱的铃铛声，一众人掀帘而入，大堂里灯光瞬间暗了几分。

        来人约莫五六个，都生得人高马大，皮肤黝黑五官深邃，全是金纱红布的异族打扮，在寒冬也露出肌肉鼓胀的小臂和胸脯。

        为首的男人身材魁梧得如同一座小山，眉宇凌厉，有一双鹰般的锐利眼睛。他扫视一圈，和他对上目光的人跟被针刺了一下，纷纷低头，不敢再看。

        “老板呢？把马牵到马厩去，要拿黑豆和鸡蛋壳拌的马草，不要掺黄豆！”男人开口，口音有些奇怪。

        老板娘何时见过这样的派头，她从小到大见过最威风的也就是祭典上镇长发言。她忙走过来，低头嗫嚅道：“没有这样上好的饲料，只有玉米。”

        男人皱了皱眉，正要发作，身后传来女孩甜美的声音。

        “好了，巴图，这么大的雪，能找到一家还营业的店铺已经很不容易了。”

        白星辞望过去，这才发现这群男人身后一直站着一个女孩，名为巴图的异族武士让开，一个身材玲珑的妩媚女孩出现在众人眼里。

        女孩一身火红的纱裙，有着猫儿般的翡翠眸子和海藻般齐腰的黑色卷发，光洁白皙的小腿在金莲花图纹的裙摆后若隐若现，纤细的脚踝上成对的金铃叮当作响。

        她美得让人心醉，恰如迷惑人心的野罂粟，即使在武士怒目瞪视下，还有贼心不死的人偷偷地看她。

        女孩满意一笑，声音比样貌更迷人：“老板娘，二十碗牛肉面，十斤卤牛肉，再要三坛温好的黄酒。”

        老板娘连连点头，回柜台后。白星辞面也吃得差不多了，去给老板娘打下手。

        “多谢你，白仙君，不然我还真忙不过来。”老板娘迅速地片牛肉。

        白星辞温着黄酒道：“这是哪个地方的人，他们不怕冷吗？”

        “应该是佛陀教。”老板娘压低声音，“咱们这里离下四垣都有一个城的距离，天乾盟的大人们鞭长莫及，所以出了各种各样的魔教……这个佛陀教，是魔教中的魔教，自称是万佛之宗，但是谁不知道他们都是用吸人血喝骨髓的方法修炼的？”

        白星辞听得一愣一愣的，原著里还有所谓的魔教？这么有名，她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也许是时间太久了，近些年新出的教派吧。

        没错，原著，这里其实是书中的世界。

        《天青》，是白星辞上大学时爆火的一本修仙小说。讲述的是末法时代，神祇陨落，魔潮汹涌，男主力挽狂澜，成为三界唯一的新神，建立天乾盟，号令百仙，拯救天下的故事。故事老套，但胜在剧情设定出色，光是出场的妖怪魔物都能集成一本妖怪手册。

        而且这本书没有像往常修仙小说那般，男主广开后宫，桃花朵朵开，而是对女主一往情深。男女主相当般配，当时很多人嗑生嗑死，某粉红网站上cp向视频刷屏了好长一段时间，很多画手太太狂出同人图，血洗各大社交网站。

        作者写的其他人设也有血有肉，让白星辞印象最深的就是女二龙阁帝鸢。

        所谓龙阁，并不是以龙为尊，而是神兽随行，御龙九天。龙虽在千年前从神族分离，但也是半神之躯，受人尊崇，能将龙驯化为自己的灵兽，其玄法浩瀚可想而知。帝鸢不姓帝，“帝”这个字，是阁主所赐，百年来龙阁中排名前三的弟子才有冠此名号的殊荣。

        白星辞非常喜欢帝鸢，书里她一身黑衣，金龙傍身，一手吞龙御岩刀法打遍天下无敌手，性格飒爽帅气，简直就是姬崽的梦中情人。

        白星辞当然不是姬崽，她只是觉得帝鸢很亲切。

        白星辞在知道自己穿越的第一时间兴奋异常，恨不得快马加鞭赶去和自己的女神帝鸢握手。谁知道一打听，帝鸢早就在五百年前，三界大战之后陨落了。

        五百年前……白星辞熟读原著二十遍，都做好了加入主角团当个预言家的准备，没想到自己穿书穿的是大结局后五百年。

        白看书了属于是。

        白星辞是胎穿，小时候被老师捡回山上养大，门派虽然又小又破，老师是个没什么名气的路人甲散修，但是非常照顾白星辞。老师对于白星辞来说如母如姐，脾性温和，对她也是倾囊相授，唯一一个缺点就是喜欢下山捡垃圾。

        于是在白星辞当了十年的垃圾一号后，老师又捡回来了垃圾二三四号，就是白星辞的路人甲师弟师妹们。

        因为体质原因，白星辞在山上修炼了十八年，这是第一次下山。老师派她去给天乾盟就职的一位老朋友送贺礼，据说是祝贺老朋友死第一百零八任道侣，白星辞有点担心自己被人打出来，但还是背上行囊下了山。

        老师一向宠爱白星辞，知道她恐高，不愿意坐鲲羽，就给了她满满一纳戒的银子和灵石，嘱咐她一路吃着火锅唱着歌，乘神行慢慢悠悠地去上三垣。

        然后在下山第一天，她的纳戒就被偷了。

        嗯，白星辞的特殊体质就是，究极无敌特别倒霉，俗称喝水塞牙呼吸卡喉的宇宙第一大冤种。

        所以她才流落到这个离门派十里的小镇，到处接委托，为了凑齐去上四垣的路费。

        唯一庆幸的就是贺礼没丢。

        白星辞一边温酒一边叹气，耳旁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炸响。

        “你是什么眼神！小心你的眼珠子！”巴图摔碗，站起来怒喝。

        瘦小猥琐的男人支支吾吾，眼睛还往红裙女孩身上瞟，嘴硬道：“怎么了？穿这么少，还不是给人看的吗？外族女人就是骚，娘的，这里可不是你们佛陀教的地盘，这周天道盟的大人们要来巡视呢！”

        老板娘皱起眉：“是麻子李。”

        白星辞也皱起眉，麻子李是镇子里有名的泼皮破落户，没个正经营生，成天走街串巷，看见女人就迈不动腿。

        “随他们去，”白星辞把温好的黄酒放到柜台上，“平时没人教训他，吃吃苦头也好。”

        老板娘也点头，牛肉烫进水里那一刻，麻子李凄厉地惨叫起来，大堂里顿时炸开了锅。

        白星辞心头一跳，一扭头，麻子李捂住血流如注的右肩在地上打滚，肩膀下端居然空空如也，被砍断的手臂飞到了墙角。

        客人们尖叫着逃出面馆，有人踩到地上的血泊，留下一地凌乱的血红脚印。刺鼻的血腥味掩盖了牛肉面的卤香，饭食的味道和血味混杂在一起，热烘烘地随蒸汽充盈大堂，叫人忍不住作呕。

        见血了！巡查肯定会来！要是出了人命，这家面馆至少半个月不能做生意！

        白星辞想到这里，一手撑在柜面上发力，轻巧地越过柜台。她不露痕迹地握住后腰的刀柄，走到佛陀教的那一桌前，把手里的黄酒放到桌面上。

        “各位，实在是抱歉，小本生意，闹这么一出很是为难。”白星辞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这坛黄酒就当我送你们，还请消消气。”

        无论如何，都得把这群人和受伤的麻子李请出店外，要打去外面打，可不能在面馆里出事。

        巴图手上弯刀还在流血，冷下声音：“你在赶客？”

        “见谅。”白星辞直视他的眼睛。

        巴图微怔，他的鹰眸已经到了三段的境界，平时对飞鸟走兽和凡人都是无声的震慑，就算是普通修仙者也不愿和他对视，这个看起来还年少的女孩怎么一点都不害怕？

        “你是修仙者？”柔媚的声音再次响起。

        猫儿眼女孩站起来，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白星辞。

        “刚入门而已。”白星辞举起左手，露出手腕上的红绳。

        女孩眯眼笑起来，露出可爱的小虎牙：“我叫楼伽罗。”

        “什么？”

        楼伽罗抚过手臂上的指虎，笑得越发灿烂：“好久没有见到修仙者了，乡下丫头，我们打一架吧！”

        白星辞瞪大眼睛。

        这个人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她不过是来劝个架，怎么火烧到她头上了？

        她果然宇宙无敌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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