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宋知也再次有意识的时候，是躺在医院病房的床上，窗外天光大亮，她手背上还有输液管。

        迟宴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阖着双眼。

        外套搭在椅背上，他只穿一件黑色的衬衫，眉心轻蹙着，整个人显得有些冷肃。

        宋知也怔怔的望着他。

        昨天不是幻想，是真的看见他了？

        是他把她送来医院的？

        他又在这里守了一夜？

        宋知也撑着身体想坐起来，才动了一下，他忽然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她顿了一下。

        迟宴眉心舒展开，眉眼染上几分温和，身体朝她前倾，“醒了？感觉怎么样？还难不难受？”

        宋知也轻轻摇摇头，坐起来。他顺势把病床升起来，在她后背垫了个枕头。

        “饿不饿？我让人送吃的过来。”他问。

        宋知也肚子是有点饿的，但没有想吃东西的欲望，索性就摇了摇头。

        他顿了顿说：“吃一点。”

        声音很轻，无端像在哄人。

        宋知也没再拒绝。

        他发完消息让人送餐，又倒了杯温水递给她。宋知也接下，抿了一口，轻声说：“谢谢你。”

        迟宴在床沿坐下，看着她：“昨天怎么回事？为什么吃冬瓜？”

        “不知道菜里面有冬瓜。”

        “不是回家吃饭么。”

        宋知也视线垂眸，无意识的看着杯子里的水，没说话。

        她怔愣着，苍白的小脸没有一丝血色。

        迟宴眸光微沉，想起昨晚，她没接他的电话，他不放心，知道她是回去吃饭了，便让司机拐了个弯，从理工大的教师公寓过，没想到还真看见她了。

        可看见她的那一刻，像是猝不及防地有人往他心上扎了一刀，疼痛排山倒海的漫过心脏。

        她佝偻着身子，满脸是泪，像是被人遗弃的小动物。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连她冬瓜过敏都不知道，她那是什么父母，这几年，她到底受了多少委屈。

        迟宴伸手，一把将她揽进怀里。

        后脑勺被他的手按着，额头贴在他颈窝，闻到他身上浅淡的木质清香，宋知也的眼眶有些发烫。

        她克制着情绪，开口：“迟总……”一说话，鼻音有点重，她又止住话音。

        迟宴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声音低低的：“才醒就忙着和我划清界限。”

        宋知也轻抿了下唇角，很小声：“谢谢你。”

        微热的气息落在她耳廓上，他说：“知知，你永远都可以依赖我。”

        宋知也的鼻子酸酸的，伸手想回抱他，病房的门锁响动，她忙往后退。

        迟宴松开她，转头看见进来的人，他淡淡收回视线，顺势抬手将宋知也耳边的碎发捻到耳后。

        “感觉怎么样？”来人问。

        宋知也听见说话声音才抬头看过去，见是医生和护士，正要答，又顿住。

        面前的医生一身白大褂，气质清冽，如春日山泉水。

        “……清许哥哥？”

        她虽知道纪清许在京大附属医院，可他们的联系并不频繁，也没见面，乍一见到，有些惊讶。

        纪清许：“昨天值班，接了你的诊。感觉好点了吗？”

        宋知也弯唇笑，点点头。

        纪清许点点头，走到床边，戴上脖子上的听诊器替宋知也检查。

        迟宴眉峰微动。

        昨晚就该把给她诊治的医生换掉的。

        检查完，纪清许的视线掠过迟宴，很轻地动了下唇角，转而看向宋知也，“还要再住院观察几天。”

        “啊。”宋知也忽然想起来，下意识说，“我还要上班呢。”

        她转头看向迟宴，“我的手机呢？”

        迟宴语气淡淡：“我替你请假了。”

        宋知也顿了一下，“哦”了声，没再问。

        纪清许：“你先休息，我先去查房，空了再来看你。”

        “好。”宋知也弯唇点点头。

        纪清许转身出去。宋知也又问迟宴，她的手机在哪。

        迟宴把她的包递过去。

        宋知也把手机拿出来，屏幕没亮，应该是没电自动关机了。她正想找充电器，视线忽地顿住。

        黑屏倒映出的那张脸，似乎有点肿，脸颊上还有没褪下去的红疹。

        啊啊啊啊啊丑死了！

        她刚才就一直顶着这张丑兮兮的脸和迟宴抱抱，和医生说话吗？！！

        宋知也呼吸一滞，猛地把手机丢开，双手捂住脸。

        迟宴好笑地碰了下她的脑袋，“看都看过了，还躲什么。”

        这是两码事好不好！

        还有，他这意思是也觉得她的脸很丑吗？！

        宋知也露出一双眼睛瞪他，颇有几分凶巴巴的。

        迟宴笑一声，坐到椅子上，看着她，眉眼舒展。

        宋知也目光闪躲着垂下眸子，片刻，又抬眼看着他，手捂着大半张脸使得声音闷闷的：“我好像没带充电器，手机没电了。你方便让人帮我带个充电器过来吗？”

        他微挑了下眉梢，声调不缓不慢：“请我帮忙该是这个态度？”

        “……”

        宋知也眉尖轻拢，咕哝：“我是病人。”

        他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不说话。那目光像是在说：那又怎么样。

        ？

        翻脸翻得好快，他是本书吗！

        宋知也轻吸一口气，转而弯了弯眼睛：“求你了。”

        “求谁？”

        “……你。”

        “以前是怎么求我的。”他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衬衫袖口。

        “……”

        回想了一下小时候的方式，宋知也停顿一霎，小声开口：“求求你了，阿宴哥哥。”

        他轻牵了下唇角，声线慵懒：“什么？声音太小了，我没听清。”

        “那你倒是坐过来一点呀！”

        宋知也很想冲他翻个白眼，又忍住了。

        迟宴起身坐到床沿上，略微倾身，“嗯？”

        宋知也凑近他，声音还是小：“求求你了，阿宴哥哥。”

        他唇角往上牵了一下，很快又拉平，点点头，勉为其难似的，应了声：“好吧。”

        他打了个电话。很快，他助理带着粥和充电器推开了病房的门。

        帮她把小桌子支起来，迟宴又帮她把手机充上电。宋知也一直捂着脸，露出两只眼睛眨巴眨巴的。

        迟宴看她一眼，“想让我喂？”

        宋知也一哽：“不是。”

        他屈指轻敲了下她的额头，“捂着脸怎么吃。”

        顿了顿，他揉了揉她的发顶，轻声说：“好了，不丑。”

        宋知也撇撇嘴角，她才不会相信这种敷衍着安慰的话，她自己又不是没长眼睛，丑不丑她心里清楚。

        他又笑，放缓语调：“那我不看你，先把粥喝了。”

        宋知也忽然问：“你不去上班吗？”

        迟宴轻笑了声，让着她，点头：“我去上班，你先吃东西，晚点再来看你。有事给我打电话。”

        宋知也点头：“好，拜拜。”

        迟宴拎起椅背上的外套，出了病房。

        宋知也把手拿下来，靠在床头长叹了口气，伸手把手机捞起来看了眼。

        好几通未接来电，都是迟宴的。

        微信消息更多，除了各种工作消息，就是卓筠的。

        宋知也只回复了卓筠的消息。

        卓筠立马一个视频打了过来，宋知也叹了口气，把视频转成语音，接通。

        卓筠：“你吓死我了，消息也不回，后来电话也关机了，去你家敲门也没人开，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呢，都把我急哭了。你知道独居女性有多让人担心吗！”

        “在哪家医院啊，我去找你！”

        宋知也被她吼了一通，气势都弱了：“不用来了吧，我现在很丑。”

        “温泉都一起泡过，你什么样我没见过！快点的，哪家医院！”

        宋知也笑，心里有阵阵暖流淌过，她说了医院名字。卓筠丢下句，马上来。就挂了语音。

        宋知也把粥吃完，回复了几条工作消息，又和主编解释了一遍住院情况。刚把手机放下，病房的门“砰”的一下被推开了。

        卓筠冲进来一下抱住她，又是一通叭叭叭，最后，看着她的脸，噗嗤笑出了声：“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过敏的样子，太好笑了哈哈哈哈……”

        宋知也面无表情的推开她，“你还不如不来。”

        卓筠眉飞色舞的八卦：“是你的阿宴哥哥送你来的医院？什么情况，快说说！”

        宋知也：“……我晕倒了，具体情况不知道，醒来看见他在床边。”

        卓筠：“哇哦——守了一夜呢。这算救命之恩了，你以身相许吧。”

        宋知也睨她一眼，“你在说什么屁屁话。”

        卓筠：“骂人整什么叠词，还怪可爱的。”

        “不过我说真的，一个异性，平白守了你一夜，对你还…那样那样，不可能只是单纯的乐于助人。”卓筠扯扯唇角，“再说了，迟宴也不是那种热心肠的人啊。”

        宋知也轻抿了下唇角，“他不可能喜欢我的。”

        卓筠轻叹了一口气，在国外遇到她，她就觉得她变了不少，在人前，没有以前那么开朗了，变得沉默了很多，要知道，她以前都可以称得上是社交牛逼症少女。

        追她的男生也不少，可她看都不看，全数拒绝，一点机会都不给，好像她再也不相信会有人爱她了，不相信追她的那些人是真的喜欢她。

        卓筠默了默，语气认真了几分：“知知，你要相信啊。”

        停顿一霎，她忽而问：“那你呢，你喜欢他吗？”

        宋知也顿了顿，低声说：“阿宴哥哥还是像以前一样耀眼，但是，站在他旁边的那个人好像不该是我。”

        “那该是谁？”卓筠屏着呼吸。

        “不知道。”宋知也声音很轻，“但不会是我。”

        “知知……”

        “你知道西荥这个城市很少下雨吗？”宋知也忽然打断，冒出这么一句。

        卓筠停顿一霎，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说这个，轻轻摇了摇头。

        宋知也偏头看着窗外，轻声说：“尤其是秋天，更少下雨。”

        “有一次周六学校补了半天课，本来天气都很好，快放学的时候，突然下起了暴雨，因为是周末，很多同学都有家长来送伞，到最后，班上只剩下我一个人。”

        “当时我没多想，有个同学问我怎么不走，我说等雨小了再走。她好像有些惊讶，说，啊？你爸妈不来接你吗？”

        “……后来到晚上，学校要锁门，雨还没停，我冒着雨走回家，打开门，我爸妈坐在沙发上聊天，看见我淋湿了，也没动，只说了句，回来了啊，就再没有其他了。”

        “其实我家离学校很近，步行十分钟的路程……”

        宋知也停顿一霎，声音很轻，也很平静：“其实这只是很小的事情，但就是这样许许多多的小事情，渐渐的让我觉得，我好像没那么重要。”

        如果放在以前，她压根不会在意，可经历了这么大的变故，明白了这么多的真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敏感。

        而这些小事情，在她心里扎根，再一点点的根深蒂固，让她觉得，她不配。

        “就像我那位同学，她会惊讶为什么爸妈没来接，是因为在她的意识里，遇到这种情况，父母一定会来接她，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我就会觉得，我不配让人特意为了我而怎么样，我也不值得被人如此珍视。”

        更不相信，会有人真的爱她。

        她也，不配再和他站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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