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第二零三章

训练场到教学楼区之间,  是远到需要乘坐公交车才能抵达的距离。

        实战场基本上都是为了方便英雄科的学生而建造的,  此时路上空荡荡的,  只有花音和爆豪一前一后安静的走着。

        路两边是植被茂密的绿化区。爆豪胜己眼尖的看到不远处的林子里似乎有一小片可供休息的草地,  便径直拉着不知道走神走到哪儿去的小女朋友进了树林。

        微凉的清新的空气，混合着草木与泥土的湿意,  高大的树木环成遮阳的天顶,  光影绰绰,  沁人心脾，像是童话世界里的秘密教堂,  是让人心神安宁的好地方。

        爆豪胜己看着情绪低落的齐木花音，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开口道。

        “虽然我和我家老太婆之间的交流也称不上什么友善和谐，但是你刚刚那样……应该不是一贯的做法吧？”

        根本没给别人做过心理辅导的爆豪胜己很想甩手就走，但是……不行。

        他有预感。

        如果刚刚没有跟着少女走过来，如果此时不闻不问，无论是对他还是对花音来说，都会迎来一个相当糟糕的结果。

        “不管是怎样的交流……我也没想过能一次性就让你家里人接受啊，你好好的和你哥哥聊一聊不就好了吗？”

        爆豪胜己烦躁的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你这样，不是弄得自己也不高兴了吗？”

        就像是患上了自闭症，亦或者真的是累到了极点，少女垂着头,  一字未答。

        少年的耐性终于即将告罄,  但他还是深呼吸了一口气：“喂,  我说你啊,  也要适可而……”

        一直未动的少女突然抬起了头来。

        “我们分手吧。”

        她这样说。

        你在说什么胡话……爆豪胜己想这样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或者说，他已经忘记了该如何开口。

        那是一双毫无生机的眸子，被黑暗吞噬，沉寂到几乎要把他的灵魂也吞噬殆尽。

        【最亮的光往往意味着最暗的影】

        “抱歉，是我的错，不该放任自己对你的喜爱，并且卑劣的从一开始就怀有最终与你分开的决意，根本没想过永远的陪在你身边。”

        “我是个混账。因为很快就会死去，所以想要在那之前，作为人类去体会一些感情……却没想过要对你负责，也无法回应阿姨的期待。”

        “胜己你啊，开始喜欢我了吧？真是让人害怕，因为我无法许下永远的承诺。”

        “家人之间只要好好交流就一定会互相谅解，这种简单的道理我当然明白。刚刚只是想要确切的知晓今剑如今的真实想法而已……慢慢的商量讲道理一定会得到一定的支持，但是本质上来看，他们应该还是不希望我走太远。”

        “虽然我已经决定了在以后漫长的时光中都陪着他们，但是目前看来这样还是不够的。”

        “我说啊，胜己……”

        少女上前一步，捧住少年脸颊的同时将他按倒在柔软的草地上。

        “你想要什么补偿？钱也好，人脉也罢，我的身体也可以——”

        人的内心是一面镜子。这个世界让它看到温柔，它便会回以最柔软的爱与美好；这个世界让它看到残忍，它便会不惜自身碎裂也要展示最大的恶意。

        爆豪胜己躺在草地上，面无表情的看着背光的少女那被长发所遮挡而难以辨清的神情——

        他能看到少女冷漠若机器般的假面，也能看到其下的不安挣扎呐喊扭曲茫然恸哭。

        她还在求救。

        但也在以一种疯狂的歇斯底里的尖锐，以伤害他人的方式，逼着所有可能会被她最终伤害到的人离开。

        “你啊，是笨蛋吗？”爆豪胜己深吸一口气，简直心累到不行，却还是伸出手将少女的脑袋强行按在了自己的胸口，“睡吧，胆小鬼。无论你想在我身边待多久都可以，想随时离开也没关系，我不需要你负责，也不需要你一个人决定所有事。”

        “结婚只是老太婆的一厢情愿，你是和我谈恋爱又不是和她。”

        “老子喜欢你。”

        “就是这样。不管你过去是不是有什么心理阴影，都给老子闭嘴好好休息——休息好了回去处理你家里的那堆儿破事儿。”

        “班主任那里，我会请假的。”

        “我……”

        “闭嘴。”

        爆豪胜己表情阴翳的盯着天顶繁茂的树影。

        他真的是差点儿愤怒到不管不顾要打人了，此时的内心也暴躁的像是即将喷发的岩浆一样——可是，越是愤怒，便越是平静，思维也转的越快。

        昨天刚刚决定无论会有多少麻烦都一定会在结果无可挽回之前尽到自己全部的努力，结果今天就猝不及防迎来了少女的黑化。

        生活在神明之中的人类，又似乎是一群占有欲强到不正常的男性……

        少女已经习惯了对他们妥协、忍让，说明以前也出现过这种情况吧？

        她分明是非常在意那些“哥哥”的。

        这次做出的伤害，她打算舍弃掉什么去补偿？

        还有……[很快就会死去]又是指什么？指人类的寿命相对于神明的不死不灭来说太过短暂吗？还是指那语焉不详的为了拯救名为加州清光的兄长而可能付出的代价？

        生活在唯物主义世界的他完全无法明白这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线索太少了。

        不能直接帮忙，那就只有试着疏导。

        爆豪胜己感受到趴在胸口的少女的呼吸终于平缓稳定了之后，掏出手机给班主任发了条请假的邮件。

        许是温度湿度和风的气息都太惬意，先是为教学参观事件劳心劳力后又被少女气到差点暴起打人的少年抱着自家女朋友，躺在柔软的草地上，逐渐的也失去了意识，睡了过去。

        ——

        花音很快就醒了过来。

        少年确实能给她一种安心到随时睡去休憩的气质，但是，在这林子里吵闹的动物实在太多了。

        她轻缓的坐起身，打量着少年安睡的脸庞。

        爆豪胜己还穿着战斗服。无法直接触及手掌，花音便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脸庞。

        那是她一直不曾展露出来的、隐藏在深处的黑暗面。

        本来就是被贫民窟的混混酒鬼和贫弱女人生下来的孩子，在孤儿院里接受了一切不平等的残酷教育……

        能力再怎么强又如何呢？她是下等人的血脉，体内流淌着卑贱的血。

        她能够毫无芥蒂的接受白兰前辈丢来的杰索家族、对于在港口黑手党工作的同父异母哥哥也没有任何偏见，是因为啊，她觉得自己本质上或许就是那样苟延残喘在下水道里的野蛮之物。

        见到爆豪妈妈的时候，生活在楠雄哥哥家的时候，面对那种普通人家里的温馨感，她一直都是渴望而又恐惧。

        自己挣稿费，自己开公司，强迫自己独立……

        她现在可以做到很多事情了，也能和哥哥们好好的、建立在实力的基础上安心的进行平等交流。

        但是，“恋爱”特别的。

        没有人和她说过你可以追求爱情，你可以放心的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所有人都会在大大方方的说着仁慈的话语之后，附上自身的私愿——

        “……如果花音只注视着哥哥就好啦。”

        [原来我做的还不够好啊。]

        或许那只是一些开玩笑的无心之语，但却像是一句句批评的话语，撕扯着越发小心翼翼谨小慎微的心脏，让她不得不更慎重的去决定一些事情。

        三年前第一次喜欢一个男孩子。

        或许那不是喜欢，因为花音已经记不清那种渴求的感觉了，反而会在回忆到那段感情时产生刺痛的错觉。

        那是什么呢？

        强行掐断自己的感情时，幼嫩的苗茎发出的碎裂又微弱的、不会被任何人在意的呻.吟吧？

        后来怎样了呢？楠雄哥哥和大家似乎说了很多，但是结果上来看，自己选择的“放弃”，确实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谅解？支持？

        谁会像自己一样哪怕受到伤害也无条件的站在对方的角度上去考虑，然后去做能够让对方获得幸福从心底感到满意的事情啊。

        不是没有最佳解决的办法……

        也知道，有些事情，尤其是关于感情的，是最不该去测试的。

        可是，看到真相时，还是很受打击啊。

        占有欲，谁没有呢？

        但是，为了让他们能够在相对自由的环境中身心愉快，她才会不断的发展自己的人脉与挣钱渠道。

        至少，让他们作为单独的个体而活着，不是笼中鸟，不去过着被本丸和战场所局限了视野的枯燥乏味的生活。

        [神隐]，她是无所谓的。

        但是，那是最白痴最简单最糟糕的结局了，不是吗？

        “就算是看到了那样的我还能说出喜欢……我很开心，胜己。”

        眼泪突兀的流下脸庞。

        少女轻轻的闭上了眼睛，松开了戳在男孩儿脸上的手指。

        “我真的，很开心。”

        她重复着说着，安静而又努力的擦去似乎难以抑制的眼泪。

        人类总会有软弱的内在，隐藏着的黑暗。

        那些都是神明无法理解的烦恼。

        刀剑不会在意持有者的出身只会在意其强弱。

        神明不会懂人类的苦恼，只会微笑着用包容的表情看似接纳实则将自己的见解温柔而强硬的灌输给弱小的一方。

        或者，她也害怕那样不雅甚至不洁的自己，会玷污兄长们高贵圣洁让人憧憬敬畏着的神明本质。

        他们那么好，那么单纯的疼爱着她，唯有她无法做到像他们一样，甚至还因为自己身为人类的私欲而让他们失望。

        审神者，聆听神谕侍奉神明之人。

        啊啊，说不定已经失格了啊。

        既没有好好听话也没有好好侍奉。

        她漫不经心的想着，抹了把脸，而后就像是挂上了某张与自己融为一体分不清真假的面具，打开了前往本丸的传送阵。

        少年在短时间内应该不会醒来。

        不太放心只留对方一个人在这里的少女将一枚御守放在少年的胸口，这才踏入了传送阵。

        今剑已经回去了那么久……

        那么，本丸里现在会是何种场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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