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第八十三章

用来观景的楼层很空旷。

        不同风格的单人座至六人座以各种精致的挡板屏风盆景隔开,  从上空看的话,  整个会客大厅里的座位像是迷宫一样，以中心螺旋式扩散分布。

        然而座位并不多。

        毕竟这里的消费水平远超国民普通值。

        客人都是在某些领域有着一番作为的高收入人群，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衣冠楚楚举止优雅。无论是在男女约会还是交谈事业上的事情,  都不会影响到他人，也不会随意张望关注其他客人的私密举动。

        花音和那位名叫志田太郎的男人面对面坐在靠窗的位置。周围用木栅栏隔开了一方小天地,  由藤蔓花草布置成了类似于欧洲田园的风格。

        落地窗之外的观景台上,  甚至还放着一架天文望远镜。

        侍者将咖啡送上来之后,  就悄无声息的退下了。

        木桌上的红玫瑰娇艳欲滴。

        ——花音觉得，如果自己今天穿的不是和服而是lo裙，大概会与目前的气氛更相称。

        或许是因为从事情报行业的缘故,  志田太郎是个非常健谈风趣的人。

        他总能找到让人感兴趣的故事,  然后将话题一直延伸下去。

        古往今来，国内国外。姑且不论对方动机为何，花音只是听故事便听得津津有味。

        夜色渐深。

        大都市难得能看到漫天的繁星。

        “香取科长要来看星星吗？”志田太郎双手托着下巴,  眯着眼睛微笑着。

        花音点了点头。她冷硬的人设，在对方不断地取悦之下,  很合逻辑的呈现出了软化柔和的迹象。

        青年很绅士的为她打开落地窗，做出邀请的动作。

        等花音来到望远镜之前时，对方便开始温声讲说着这里的老板设置观景台的初衷,  和那些在这里发生过的浪漫故事。

        ——并顺手关上了落地窗。

        因为对方的动作太自然,  花音虽然有种“要来了”的预感,  倒也没说什么,  全当没有注意到。

        艾琳娜曾经和她说过，淑女总是习惯在绅士面前故作不小心摔倒的模样，给对方一个表现的机会——这是一种心照不宣的礼节。

        所以花音也装作自己并不懂天文望远镜怎么调焦使用，任由志田太郎殷勤的帮忙处理好一切，然后给自己让出了位置。

        青年时不时的为她介绍着各种星系——就像是为了追求喜欢的女孩子那样，小心翼翼的炫耀着自己，宛如开屏的孔雀。

        在花音已经开始思考要不要订购一款天文望远镜给家里的妖怪们玩时，志田太郎逐渐贴近了她的后颈。

        他的左手按在望远镜上，将寡言的和服女子囚禁在自己的怀抱中，声音紧张而急促，惴惴不安宛如情窦初开的少年般，支支吾吾：“香取小姐，其实……我对你……我对你……”

        “……诶？”花音眨眨眼，下意识回过头来，对上了青年饱含深情的温柔缱绻的目光。

        他像是下定了决心。

        “从第一眼看到你时，我便对你，心生——”

        爱慕。

        青年睁大了眼睛。

        身着和服的黑发女子的右手，稳稳地握住了青年的右手手腕。

        星光与霓虹灯光之下，做工精致的三叉戟的刃尖反射着阴寒而危险的锋锐光芒。

        ——喀嚓。

        在青年呼喊出声之前，他的手腕骨就已经在女子仍旧算得上温和的神情中，被毫不留情的、像是随手握断了一把干面条一样，被捏的粉碎。

        女子仍旧回头注视着他的眼睛，保持着像是被他吸引了所有注意力从而失去了防备的模样。实际上，却是他被那双深棕色的眸子吸引，疼痛像是被麻痹掉、时间像是被无限拉长了一样——

        三叉戟落在地上之前，女子松开握着他断掉的手腕的那只戴着手套的右手，然后一个手刀砍在他尚且完好的手臂上，简简单单的一个抛投技——

        他在空中翻滚三百六十度后，被狠狠地后心朝地，砸在了观景台的地面上。

        一切只发生在须臾之间。

        硬生生被摔得咳出了一口血的他后脑勺嗡嗡作响，只觉得腹腔被用力的撞击了一下，干呕的生理反应还没传达到嗓子眼儿，就被对方用左手扼住了喉咙。

        女子单膝跪在他的身上，像是精致的傀儡娃娃。

        那强烈的禁锢之感，让被这般对待的青年像是砧板上即将被砍头的菜鱼一样，身体生理性地弹动了一下。

        但是他在被压着肚子的情况下，连弓起脊背都做不到。而女子已经用右手拿起三叉戟，用中间最长的那个戟刃，果断的插进了他完好的左手手腕上方的小臂骨的骨缝里。

        全程行云流水，毫无任何犹豫与遗漏的地方，就将布局了一整晚的青年像是蝴蝶标本一样完整的钳制并糊在了观景台的地面上。

        “这种不祥的东西……你想做什么呢，幻术师先生？”

        花音没有做事情拖拖拉拉的习惯。在对方暴露了恶意之时，毫不拖泥带水地先把对方制服再进行拷问……咳，询问，才是最有效率最为简便快捷的选择。

        ——在浦原老师那里的体术进修看来很不错。

        在对方关上落地窗的时候，幻术就已经开始悄无声息的布置了开来。对方身上藏着的那若有若无的邪恶之物，让花音一直都在等待这个时机的到来。

        当然，并不妨碍她享受青年的故事和热情招待。

        青年似乎有些意外被识破幻术师的身份，然后加深了唇角的笑意。他的右眼突然冒出了黑色的气息——然后变成了数字“一”。

        宛如地狱之火突然绽放。观景台碎裂崩塌，望远镜在烈火中发出金属液化的呻.吟。玻璃窗炸裂，和服的女子与他一同坠落——

        不，这些都没有发生。

        幻术免疫体质——或者说幻术弱化体质的花音无视了像是劣质的光影特效一样朦朦胧胧出现在她视野里的幻术场景，仍旧牢牢的抓着青年的脖颈。

        下一瞬间，地狱业火的场景转化为了他们方才坐了许久的欧式田园风格的双人座。

        像是从来不曾去看过星星一样，他们面前的咖啡还散发着扑鼻的香气。

        然而，坐在“香取绫子”对面的，却并不是“志田太郎”。

        那是一个少年。

        他穿着白色的囚徒的束缚装，紫色的短发有着奇怪的形状——就像是凤梨的叶子。他视线阴翳的看着观景台上“香取绫子完美制服志田太郎”的场景，回过头来看着面前的女子时，他的右眼疯狂的跳动着一到六的数字。

        可惜没有用。

        他无法站起身，也无法从座位上离开。

        整个观景大厅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客人。

        他很清楚这里是对方的幻术世界，落地窗外上演的就是女子故意让他看到的真实。

        ——她在威胁他。

        或者说，直白的让他知道，彼此二人在精神力上的差距。

        ——这是碾压。

        “不介绍一下自己的名字吗？你不是志田太郎吧。”「香取绫子」端着咖啡问道，态度悠闲的和刚才在这里交谈时，没什么区别。

        少年双手合十而握，支在了自己的下巴上，咧开唇角，嘲讽地低声诡笑了起来。

        “Kufufu……真没想到，这腐朽的国家机构里，居然隐藏着如此厉害的幻术师……”

        “因为拥有了「轮回眼」而满足，失败那么一次两次也很正常的，少年。”

        “你在对我说教？”少年那枯瘦的右手按上了自己的右眼，黑色的不祥的线条浮现，凶狠的像是要化为灭世的火焰，将整个世界焚烧殆尽，“你知道这只眼睛？”

        花音在斯佩多的那个家里看到过各种稀奇古怪的资料。

        她不仅知道轮回眼，还想起了上次去意大利时，查阅这几十年来的里世界信息时，看到的关于斯佩多物色好的下一具附身身体的持有者资料。诸多备选人之中，被重点圈出来的似乎就是眼前的这位少年。

        “六道骸。”「香取绫子」准确的说出了那个名字，“你不是应该在意大利的复仇者监狱吗？来日本做什么？”

        “……”名为六道骸的少年收敛了些许那犯病的报社模样。面对能够轻松得知这些消息的人，犯浑绝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如果能够拉为盟友……不，至少他还不想断掉志田太郎这个好用的情报渠道，“准确的说，真正的我，还在那个地方没错。”

        “附身？你们幻术师怎么总喜欢这样。”女子犀利而嫌弃地吐槽道。

        六道骸：……

        “恕我直言，你似乎也是幻术师。”而且很强！

        “在下只是个普通的公务员而已。”

        “呵……普通的公务员可不会如此对待自己的同事。”六道骸指了指窗外仿佛定格了时间的凶残画面。

        “厨子做菜可比这要粗暴多了。只不过是断了只手而已，身为男人你在矫情什么？”

        六道骸：……

        他以为当年在艾斯托拉涅欧的遭遇就已经足以让他剿灭所有的黑手党进行报复了……面前这个女人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说出这种背离人类基本感官的可怕的话来啊？！

        还有，你对男性是不是期待值太高了？他们可是心理很脆弱的生物！很容易就会中二病去毁灭世界的！！！

        远在意大利的杰索家BOSS：——阿嚏！

        “志田太郎是我的精神契约者。”六道骸咽下那句“你这可怜的女人到底经历过什么为什么不选择憎恨世界”，他现在需要脱身，所以在能够好好交谈的情况下，他得寻找生机，“那家伙有一位深爱着的女朋友。因为他工作的关系，女人和他都被绑架了——对方为了报复，当着他的面，在实验台上割下了女人的内脏。”

        “是我救了那个女人。用幻术制造了内脏，维持着女人的性命，直到成功地进行了器官移植的手术。为了报恩，志田太郎和我定下了契约——我身处复仇者监狱无法外出，只能借助契约者来了解这个世界。”

        “从始至终，我这里并没有泄露任何他工作上的情报。刚刚也只是想要增加一位契约者而已，没想到您……我很抱歉，也会和他解除契约就此离开，请您高抬贵手，香取小姐。”

        少年的神情脆弱而茫然，就像是无助又无辜的、渴望着外界却无法触及、为此而感到痛苦的孩子。

        “是因为想要的情报已经到手了吧。”「香取绫子」毫不留情的说出真相，“用对志田太郎的关心来换取同情分，也不过是你想要从我构筑的幻术世界里脱身而已。”

        “您在说什么呢，我真的是……”

        “我会放过你。”「香取绫子」打断了六道骸讨好般的话语。

        “……什么？”少年反而不可思议了起来。

        ——因为你是斯佩多的下一任容器。

        “政治上没有绝对的敌人，只有绝对的利益。”「香取绫子」那双深棕色的眸子微微眯起，就像是即将在猎物身上撕咬下一大块肉的猎食者。

        “只要你能付出足够的代价，我就会放过你。”

        “你……！”

        “让我猜猜，身处复仇者监狱的你，应该很虚弱才对。如果我就此抹杀掉出现在我面前的精神体……你本身肯定会受到致命的影响——无论是对你的健康，还是对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而言。”

        女子笃定的模样，让六道骸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那是吃了大亏后愤怒而无奈的狼狈笑容。

        他还有要紧事要做。

        绝不能因为这种意外的因素，影响到他的越狱计划。

        “Kufufu……亲爱的香取科长，您请说吧，交易的条件。”

        六道骸几乎是咬牙切齿的笑着。

        “嘛……”

        「香取绫子」浅浅的勾起了唇角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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