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王府书房内，冯远暨双手环抱在胸前，机械般的重复着从这头走到那头的动作，一双眼却死死盯着陈怀瑾案桌上那厚厚一摞和离书。

        盯得久了，他额头竟沁出了几滴汗。

        太狠了！冯远暨暗暗嘀咕。

        陈怀瑾叫他晃得头晕，捏着眉心沉声道：“你能消停一会儿吗？”

        冯远暨闻言立即停下，顿了顿又突然走到他面前，立定后支支吾吾道：“我当年……也不是故意说你的名字的。”

        陈怀瑾面色黑如锅底，似乌云密布，阴沉着脸没说话。

        他并没有立场责怪冯远暨，不管他当初说的是谁的名字，给昭昭带去伤害的，始终是他自己。

        陈怀瑾用力的抹了把脸，面上尽是颓然之色。

        冯远暨不解道：“就因为救她的人不是你，她就要与你和离吗？”

        他回头惊愕的指着案桌，眼里满是不敢置信，“难不成她想与你和离后再嫁给我？”

        话音刚落，一个茶杯来势汹汹的朝他飞了过来，冯远暨瞳孔一震，随即闪身避开。

        他忙赔罪道：“我失言了，你消消气。”

        陈怀瑾叹息了声，缓缓道：“是我对不起她。”

        只此一句，他也不想与冯远暨多说，只是哭丧着脸，整个人无精打采。

        冯远暨坐在他身边，声音里含着几分愧疚，“那你预备要怎么办？”

        大燕的夏日又长又热，如今虽才五月，王府却已经用上了冰。

        陈怀瑾的书房里更是放了好几大盆，每盆跟前都置一个冰轮，冰叶子转起来，带动着徐徐凉意在书房流淌。

        饶是这样，仍然不能让陈怀瑾心里的烦躁减一分。他一手握成拳，抵着下巴，沉默了许久才出声，“我已决定，等陪她找到她母亲后，就与她和离。”

        冯远暨讶异道：“你说真的？”

        陈怀瑾起身，从那摞和离书的最下方抽出他自己写好的那封，递到冯远暨面前，和离一事真假不言而喻。

        “你舍得？她如今的身份可不同往日了。”

        陈怀瑾嗤笑一声，颓然道：“不舍得，又有什么法子？强扭的瓜不甜，还很苦，我愿意慢慢等。”

        听得这话，冯远暨赞许的看他一眼，道：“就知道你会想通。”

        ＊

        林尚兮回到王府时，日头正盛，她虽坐着马车，仍然不可避免的出了一身汗，天气燥热，连带着心情也低落下来。

        即便想着马上就可以与母亲团聚一事，仍然让她高兴不起来。

        林尚兮意兴阑珊的进了王府大门，迎头就撞见了冯远暨与陈怀瑾。

        冯远暨与陈怀瑾又说了半晌话，刚准备离开，陈怀瑾正送他出来，看到面色不善的林尚兮，他“嗖”的一下窜了出去，身影瞬间消失不见，只听见热浪里传来他的告辞声。

        陈怀瑾并不回应他，他看着林尚兮，眉心拢起，上前两步低声关切道：“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不知为何，林尚兮突然发现自己不敢与陈怀瑾对视。她低低垂眸，含糊道：“天气太热，烦躁的很。”

        陈怀瑾微微沉思，语气带着些讨好：“要不，我带你去京郊的别院里住段日子？”

        林尚兮走到墙根的阴凉处停下，认真思考起他的提议。

        京郊别院在景山上，山上的气温比京城低，她前世也去住过，盛夏时节那里当真是个不错的避暑胜地。

        再者，住到京郊，陈怀瑾有公事在身，自然不会像现在这般有大量的时间在她眼前晃荡，她要无声无息的离开也更加方便。

        林尚兮咬了咬唇，淡淡回道：“也好。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问了，却半晌听不见陈怀瑾回答，林尚兮抬手朝自己扇着风，斜睨过去，蹙眉道：“陈怀瑾？”

        陈怀瑾本已做好了被她拒绝的打算，毕竟成婚这么久，她一直在拒绝他。乍然听到她居然愿意跟自己去别院，陈怀瑾意外又惊喜，压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愣神了半天。

        他回过神，声音都带着笑意，“随时都可以，不然现在吩咐他们收拾收拾，等下午就可以出发了，反正也不远。我会提前让人去通知别院的人准备好一切，我们到了之后就可以用膳休息。”

        林尚兮微微沉吟，想着今天就去过急了些，她得先给小叶传个信。而且这一走，十有八九以后就不会再回来了，临走之前，她还想去见见司蓉，见见太后。

        “三日后再去吧。”

        陈怀瑾点头，“都依你。”

        顿了顿，他又道：“我看你也累了，快去歇会吧。”

        转头又吩咐红梅，“去准备碗酸梅汤，别让王妃中了暑气。”

        林尚兮对他扬了扬唇角，正想离开，却看见他站在自己面前不动，似乎还有话想说。

        大概能猜到他想说什么，林尚兮先开口道：“去西夜的事，我想再考虑考虑，想……先写封信给她，毕竟她如今的身份不同往日，贸然前去，我怕会给她惹麻烦。”

        陈怀瑾今日简直觉得自己终于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前兆了，先是她答应跟自己去避暑，然后似乎连让他陪她去西夜都不排斥了。

        他掩饰不住笑意，温柔道：“你的顾虑是对的，你写好了之后可以先交给我，我会跟驿站说一声，让他们派人快马加鞭送到西夜，送到你岳母手上。”

        林尚兮动了动脚步，缓缓往回走着，陈怀瑾亦跟在他身侧。

        她继续道：“我母亲的真实身份……陛下没有说什么吗？”

        陈怀瑾道：“岳母当年是因为被人陷害，无意流落到大燕，她在这里的十几年，也安分守己，未做出对大燕不利的事，皇兄他自然不能说什么。”

        那就好。

        说话间，陈怀瑾已经跟着她走到了东院门口，他很自觉的停下脚步，低低道：“你先进去休息吧，巡防营还有事，我先出去一趟。”

        听他提起巡防营，林尚兮突然想到今日小叶说可以替她解决掉宗舒的事。

        距离宗舒被他关进巡防营大牢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这三个月内，当真是一点宗舒的消息也没有，她没提过，陈怀疑也没有提过，仿佛他们心照不宣的将这个人彻底遗忘。

        但林尚兮知道，在她内心深处，宗舒始终是一根刺。

        她浅浅吐出一口气，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你去吧！”

        她甚少这样搭理陈怀瑾的每一句话，可今日无论他说什么，她始终会回应，陈怀瑾有些受宠若惊，这让他在接下来好几日心情都很不错。

        ＊

        翌日一早，林尚兮略微打扮了番，乘车便去了东宫。

        因着司蓉性子胆怯的缘故，景和帝与太后索性免了太子妃今日入宫谒见之礼，同时也给太子三日的时间，让他好好陪伴新妇。

        林尚兮在东宫门前递了拜贴后，便安静的等着。

        不多时，太子的心腹内侍便亲自出门相迎，林尚兮边往里走边道：“太子妃现下在做什么？”

        那内侍低着头道：“回肃王妃，太子正伺候……正陪太子妃用早膳呢！”

        林尚兮：“……”

        她觉得这内侍想说的是太子正伺候太子妃用早膳。

        内侍迎她到长寿院的偏殿，道：“劳肃王妃在此稍待片刻。”

        林尚兮微微颔首道：“好，还请转告太子与太子妃不必着急。”

        内侍应了声便退了出去，林尚兮一边喝着茶一边等着，倒也不疾不徐。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后，司蓉便小跑着进了偏殿，林尚兮还未及细看，她便已经如同一只小巧玲珑的蝴蝶般扑到了她的怀中，一叠声的“姐姐”从她口中传出。

        林尚兮心中微微叹息，正要出言纠正她的称呼，余光却瞥见太子也跟着进来了。

        她想给太子行礼，却怎么都扒不掉八爪鱼般的司蓉，只好投给太子一个尴尬歉疚又无可奈何的眼神，嘴上道：“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陈恒嘴角噙着温润的笑意，抬手道：“王婶不必多礼。”

        他的眼睛却始终宠溺的望着司蓉的后背，声音清越：“蓉儿，不能再叫王婶姐姐了。”

        林尚兮心头一跳，突地想起上次自己这样跟司蓉说时，惹得她眼眶红了许久，只怕她又要哭鼻子了。

        然而，她怀里的人只是慢慢松开紧抱着她的手臂，“哦”了一声便乖乖跟着陈怀瑾改口：“王婶。”

        林尚兮：“……”

        她心里五味杂陈，她一直觉得自己就是把司蓉当女儿般对待，如今司蓉的一声“王婶”，她顿时有种儿女初长成的喜悦欣慰。

        可转念一想，司蓉不过前日才嫁到东宫，短短一日两夜的功夫，她非但不怕太子，反而很听他的话，这让她又生出一种自家生嫩的白菜被猪给拱了的错觉。

        可更多的是，她为司蓉由衷的感到高兴！

        林尚兮仔细打量了眼司蓉，见她面色红润，双眼清明，并无哭过的痕迹，她才放心不少。

        陈恒这时道：“王婶先陪蓉儿说说话，孤先去忙。”

        陈恒走后，林尚兮拉着司蓉的手坐下，这才问道：“你不怕太子了？”

        司蓉嘟了嘟嘴，软声道：“他是朋友，朋友就不害怕。”

        话虽这样说没错，恐怕这两日太子也是费了很大的心力才让司蓉放下戒心吧。

        她叹息了声，又叮嘱了她许多，直快到了晌午，她才离开，转而又去宫里探望太后。

        太后还是一如既往地慈祥，留她用了午膳后又赏了许多东西给她，林尚兮并未推辞，一一收下后才回了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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