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陈怀瑾一手抱着她，不停的飞檐走壁，很快便脱离了混乱不堪的人群。

        离开时也有几个刺客发现想追上来，不过都被小叶等人给拦住了。

        不知道刺客到底有多少，陈怀瑾一路小心翼翼，丝毫不敢停歇，直将人带到了城里一处偏僻的巷子，确保四周无人，他才停下来。

        她肩上之前被流箭擦伤，虽不致命，但伤口毕竟摆在那，这么一路颠簸下来，林尚兮的脸色已然有些发白。

        陈怀瑾扶她慢慢走近巷子尽头的一座宅子，到了门前，他直接推门而入。

        林尚兮低头看着眼前的门槛，没动，又抬头瞥了他一眼，陈怀瑾立即道：“这宅子被我买下来了，四周都是普通的农户，很安全。”

        林尚兮：他为何要在西夜置办宅子？

        她最终还是跟着陈怀瑾走了进去，宅子不大，是个一进的院落，看上去像是有些年头，但胜在打扫的干净整洁，一尘不染，倒是让人十分舒心。

        陈怀瑾扶着她进入正房，又护着让她坐下，这才道：“你在这里等一等，我去找点药。”

        他很快就返回，放下手里的药走近，欲言又止道：“你的伤，需要处理一下。”

        顿了顿又小心翼翼补充道：“我这里没有女婢，恐怕要委屈你了。”

        林尚兮闻言并没有说话，只是侧过身子，将受伤的手臂朝向他。

        陈怀瑾压抑住内心涌上的狂喜，仔细的净了手，这才弯下腰去看她的伤口。

        她今日衣着繁复，一层又一层，此时肩膀处的衣衫早已变成了暗沉一片，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

        陈怀瑾神情间是掩饰不了的心疼，他拿起剪刀，温声道：“衣服，得剪掉。”

        “嗯。”林尚兮眼底闪过一抹不自在，接着又低低的应了声。

        他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一时间屋内只有剪刀与布料碰撞的声音，不多时，林尚兮一整条臂膀裸露在外。

        莹白如玉的手臂上，肌肤寸寸细腻，吹弹可破，可偏偏有一道狰狞的伤口，格外突兀。

        伤口其实并不大，但皮肉外翻，看着便有些触目惊心。陈怀瑾已经尽量放轻力度，却还是看见她紧咬着唇瓣，额前不断沁出汗珠。

        他一边加快速度一边道：“再忍忍，马上就好了。”

        林尚兮死死咬着牙，并不说话，陈怀瑾只好想办法转移她的注意力。

        “司蓉知道你出事后，很伤心，太子说她哭了很久。”

        林尚兮微微一怔，心里莫名有些愧疚，她答应了司蓉要照顾她的，结果却不负责任的一走了之，若是她知道自己只是离开了，恐怕会更难过。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眉眼低垂着问道：“她还好吗？”

        “挺好的。”陈怀瑾屏住呼吸，在她肩头缠上绷带，“太子待她很好，我看着，司蓉似乎比前世更开朗了些。”

        那很好啊，林尚兮心想，前世其实司蓉一开始对太子也不是那么的惧怕，之所以成婚多年依然对太子怕得要死，全都因为皇后的娘家侄女，当时的太子侧妃从中作梗。那女人成日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笑脸，细心陪伴初入东宫对一切都战战兢兢的司蓉。

        她一面在太子跟前博了个贤良的名声，一面又时不时的告诉司蓉，太子是杀神，杀人成性眼都不眨一下，太子平素又不爱笑，在那样的情况下，无论太子如何做，司蓉始终害怕他，她始终没有对太子放下戒心。

        好在这一世，太子一个侧妃都没娶，东宫就一个司蓉，无人挑拨离间，想来两人也不会同前世那般了。

        想到此，林尚兮眉眼又舒展了些。

        这时，陈怀瑾也已替她处理好肩伤，只是她的一条袖子早已不能遮体。

        陈怀瑾愣了愣，试探问道：“我这也没有女子衣衫，你穿我的可以吗？”

        他的衣服肯定很大，而且，林尚兮觉得穿他衣服这事，始终透着一股亲密，可他们之间并无亲密可言。

        她侧首看了眼自己的手臂，几不可察的叹息了声，罢了，总不能一直这样。

        “可以！”她淡淡回应，陈怀瑾便即出了门，不多时就拿着几件西夜男子的衣袍过来。

        “这些是前不久新做的，我没穿过……”他面容带着讨好般的笑容，将衣袍摆放在一旁的榻上，期待地问道：“你想穿哪件？”

        他拿出了三件衣衫，除了上面的纹路刺绣不一样，底色都是孔雀蓝色，是她喜欢的颜色，然而平日并不见他常穿这种颜色。

        林尚兮忽略心底的异样，随手挑了一件。

        陈怀瑾道：“你自己可以吗？”

        “……可以。”她只是肩头受了点伤，手没有废。

        陈怀瑾便即出了门，在门外道：“你先换，有什么事再喊我。”

        林尚兮没有应，抬手换衣裳。

        陈怀瑾的衣裳很大，穿在她身上松松垮垮的没个形，她只好将袖子挽起，腰间又系了条腰带，行走间才不会踩到脚下。

        换完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陈怀瑾，林尚兮便起身推门走了出去，他并不在门口，四处环顾了下也没有看见他的身影。

        这座宅子虽小，但年代久远有些暗沉沉，此刻静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林尚兮顿觉后颈发凉，连声音都打着颤：“陈怀瑾，你在哪？”

        话落，一阵“哐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尚兮心下悚然，蓦地转身，便见陈怀瑾手里举着把铁勺，正从她身后那间屋子里走了出来，问她：“怎么了？”

        林尚兮皱了皱眉，盯着他额头的黑色污迹，不答反问：“你在做什么？”

        “我看天马上要黑了，怕你饿，想给你做两个菜。”陈怀瑾一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神情有些呆。

        林尚兮：“……你会吗？”

        “……会吧。”陈怀瑾脱口道，末了想到那条从锅里蹦到地上，正在垂死挣扎的鱼，又有些不确定，他顿了顿，补充道：“我看他们做起来挺简单的。”

        心里刚刚因为宅子而起的那点恐惧早已消失不见，林尚兮说不出话来。

        短暂的愣神后，她抬脚走向他刚刚出来的屋子，果然看到一片狼藉：在地上敞着肚子活蹦乱跳的鱼、灶台边缘的面粉、锅里已经被烧得冒烟的大米，还有案板上被他切的大小不一定菜叶子……

        整间屋子都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林尚兮：你果然会！

        她抚额道：“你煮大米不加水的吗？”

        陈怀瑾：“啊？我看江篱他们都是直接放锅里煮的。”

        “你给鱼开膛前都不先把它杀死吗？”

        “我……”

        “还有你到底是要煮面还是煮米饭？怎么又是大米又是面粉？”

        “这，我也不知道啊，你想吃什么？”

        “……”

        林尚兮觉得自己很头疼，她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捏了捏眉心，无奈道：“你先把那条鱼处理了。”

        看着怪瘆人的！

        陈怀瑾倒是很听她的话，放下勺子就去拿鱼，然后放在案板上，随手抄起一旁的菜刀，“砰”的一声剁了下去，鱼头鱼身瞬间分离，林尚兮简直没眼看。

        得亏她前世经常下厨，杀鱼宰鸡这种事也做过，否则照陈怀瑾这种血腥的手法，恐怕她现在已经恶心的直不起腰了。

        她不知道母亲什么时候会派人来寻她，也许今日的晚饭真得在这吃，若真让陈怀瑾去做……

        林尚兮光想想便头皮发麻。

        她稳了稳心神，表情放松了些，慢慢道：“你先把锅里的大米铲出来吧，都快着火了。”

        “那鱼估计是死透了，洗干净吧。”

        “……”

        她有伤不宜动手，只能站在一边口述，让陈怀瑾动手。

        他倒是很认真的按照她说的去做，只是对于一个两辈子连厨房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人来说，动作间难免笨拙。

        林尚兮说到最后，已经越来越不耐烦，几乎是在吼着，可陈怀瑾反倒是安之如怡，一直笑嘻嘻的忙来忙去，把自己整得狼狈不堪也不自知，他很乐在其中。

        辛苦了大半晌，勉强做成了四菜一汤，林尚兮铁青着脸坐在饭桌前，觉得自己已经被气饱了。

        陈怀瑾盛了一碗鱼汤，小心放在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道：“你先喝口汤，润润嗓。”

        吼那么大声肯定嗓子很干！

        林尚兮：“……”

        她狠狠的剜了一眼陈怀瑾，闷闷的喝起了汤，她可怜的嗓子真的快冒烟了。

        她是真的饿了，喝了几口便动筷夹菜，没成想却惊讶的发现，他炒的菜味道居然不错，她以为会难以下咽来着。

        陈怀瑾炒菜的时候，她只告诉他要加什么，但是份量全由他自己掌控，他什么都放得刚刚好。

        “怎么样？好吃吗？”陈怀瑾看她表情，猜不准是不是能吃，遂紧张兮兮的问着。

        林尚兮挑了挑眉，耸耸肩道：“能填饱肚子就行。”

        他做的甚至比她亲自下厨还好吃，不过这话就不必说了。

        吃了几口，发现陈怀瑾就坐在她对面，也不动，只是含笑看着她，林尚兮不自在的轻咳了声，道：“你怎么不吃？”

        “我不饿，你吃就好。”

        林尚兮瞥了他一眼，他还笑着，还在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眼里似乎有星光存在，仿佛自己是什么稀世珍宝。

        她甩了甩头，没再理会他，只专心用着饭。

        用完时天刚微麻，陈怀瑾在正屋点上烛火，说道：“你进去坐会儿，我把这些收拾收拾。”

        “好。”

        她又回了之前待过的屋子，四处溜达着。屋子的西面，有一个小巧的佛堂，里头供着几位西夜的守护神像。

        看样子像是这宅子本来就有的。

        林尚兮犹豫片刻，随即慢慢走过去，跪在陈旧的蒲团上，默默乞求神佛保佑她们母女。

        身侧，陈怀瑾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也跪了下来，双手合十，虔诚的望着佛像。

        林尚兮皱了皱眉，疑惑道：“这是西夜的神佛，你拜什么？”

        “随便拜拜……求点事情。”他看着林尚兮，面上笑容温暖，如春风和煦，照人心脾。

        “你求什么？”他的笑让她很不自在，声音冷淡了许多。

        陈怀瑾又对着佛像拜了一拜，末了才道：“求你所求！”

        林尚兮：“……”

        多管闲事！

        她拜完，起身走到一个角落坐下，浑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陈怀瑾步伐动了动，只好坐在离她稍远一点的位置。

        两人面面相觑，无话可说。

        这么沉默下去总不是个事，陈怀瑾试探着道：“你还好吧？”

        她一个弱女子，突然遭遇这样的变故，想来此刻定是慌乱无助。

        “我来的时候，带了几个贴身的暗卫，也给他们传了密信，让他们去帮忙了，岳母……”

        林尚兮双手抱腿坐着，抬头看了他一眼。

        陈怀瑾一噎，顿了顿继续道：“你母亲应该不会有事，等天色暗了，我就送你回去，你别担心。”

        她怎么可能不担心，她只是没有把这种担心表现出来而已，亦相信母亲身边的暗卫有能力护好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外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林尚兮倏然抬头，脸色充满戒备。

        陈怀瑾温声道：“没事，是江岁。”

        果然，江岁踏进门来，唤道：“王爷，王……”

        “怎么样了？”陈怀瑾出声打断他问道。

        江岁便即道：“没事了，刺客很快就撤离了，西夜王上已经回宫，眼下正派人暗中寻找王妃呢。”

        陈怀瑾“啧”了声，第一次对缺心眼的江岁生出了一股嫌弃之感，他打断他就是不想让他叫出王妃，惹昭昭生气，结果他还是唤了出来。

        他忙去观察昭昭神色，发现她除了如释重负以外，似乎没有其他的表情，这才放下心来。

        “有人去跟踪那些刺客吗？”

        江岁道：“西夜的护卫眼下一团乱，忙着护送王上回宫，不过王爷放心，我们的人跟了上去。”

        陈怀瑾点点头，那就好，总得知道是谁想要杀昭昭，她来这里没多久，应当不会得罪人，即便得罪了，对方也不至于如此大费周章。

        只有一个可能……

        陈怀瑾看了一眼坐在那里的女子，心里五味杂陈。

        西夜王上就昭昭这么一个女儿，将来大概率会将王位传给她，那些人来刺杀她，多半是为了王位。

        不是刺杀王上，而是刺杀一个有可能登基的公主……

        陈怀瑾迅速将西夜王室成员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恐怕这事是王室之人所为，而且还是那种在西夜王上后继无人时有可能继承王位之人。

        想到此，陈怀瑾问她：“西夜王室，如今都有哪些人？”

        林尚兮不解她为何有此一问，想了想还是道：“那可多了，听说我娘有七八个兄弟，还有不少姐妹……”

        光她来的这些日子，便见了不少同辈的兄弟姐妹，粗略数数，怎么着也得百十来号人。

        “你问这个做什么？”林尚兮说到一半，警惕的看着他，她可没忘记，眼前的人是大燕的王爷，他打听西夜王室的事，多多少少透着怪异。

        陈怀瑾并不介意她对自己的猜忌，他冷静分析道：“我猜，今天刺杀你的那些人，多半是为了王位，如此一来，只有王室之人才会有这个动机。”

        “可，王位是我母亲在坐，他们杀我做什么？”林尚兮睁了睁眼，有些不可思议。

        “你就没想过，你母亲会将王位传给你吗？”

        林尚兮：“……”她呆呆的看着他，觉得他在胡说八道，“怎么可能？”

        她不敢置信的反问陈怀瑾，问出后自己却迅速沉默了下去，好像母亲每次处理国事时，是比较喜欢让她陪着。

        她本以为母亲是想与她多待待，可如今经陈怀瑾这么一提醒，在联想到母亲有时候会问她一些事情该如何处理，她没多想，只是按照自己的理解随便说说。

        有时候母亲会说她的办法好，有时候又会告诉她这样不行，转而告诉自己正确的处理方式。

        似乎，母亲真的在教自己如何治理一个国家！

        意识到这一点，林尚兮便即倒抽一口冷气，惊恐的盯着陈怀瑾。

        看她的神情，陈怀瑾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对的，西夜王上真有让她继承王位的打算，而且已经开始付诸行动了。

        他心里苦涩蔓延，面上笑意不减，若真是如此，她就更不可能回到自己身边了。

        “我先送你回去吧，你母亲应该很担心你。”陈怀瑾道。

        林尚兮点点头，她现在也想亲口问一问母亲，是否真有那个打算。

        刚说完，宅子外便传来一阵震天的脚步声。

        陈怀瑾迅速将她挡在自己身后，与江岁警惕的盯着大门。

        紧接着，大门被人用力敲响，敲门的人粗声粗气的用西夜话吼道：“里面的人快开门！”

        口吻里充满了来者不善的意味。

        林尚兮心跳加快，忍不住伸手捏住陈怀瑾后背的衣衫。

        陈怀瑾自然感觉到了，他舒展眉眼，侧首低声安慰：“别怕，我能护好你的。”

        话落，那道凶狠的声音消失，转而换上了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里面有人吗？我们不是坏人，只是想找个人。”

        林尚兮探出头去，觉得这个声音似乎在哪听过。

        下一刻，门外又响起了一道低沉的狗吠声，还未等陈怀瑾有所反应，身后的女子便已经提起衣摆朝着大门小跑过去，边跑边唤道：“罕古丽！”

        陈怀瑾忙喊道：“别过去！”

        林尚兮压根不理他，径直打开了大门，然后，陈怀瑾便看到了让他魂飞魄散的一幕：一条半人高的纯黑色獒犬，猛的扑向林尚兮。

        他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喊叫：“昭昭！”

        然而接下来看到的，又让他几近消散的魂魄缓缓归位。

        那獒犬将自己巨大的脑袋埋在昭昭怀中，喉间发出阵阵违和的“嘤嘤”声，粗壮的尾巴不停的左右摇摆，彰显着它对眼前人的喜爱。

        獒犬身后，站着一位年轻的西夜人，他身着西夜将军服制，含笑看着林尚兮，单膝跪地道：“奎尼见过公主！”

        林尚兮手上不停的抚摸着獒犬的脑袋，抬头道：“奎尼将军快起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奎尼不疾不徐的站直身子，瞧见公主再次低头逗着獒犬，他向公主身后的男子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眼，接着道：“今日刚回，恰巧碰到王上遇袭。现下王上已安全，奎尼特来接公主回宫。”

        林尚兮从他手上接过獒犬的绳子，道：“好，那我们即可便回去吧。”

        她甚至都没想着回头跟陈怀瑾说一声，陈怀瑾听她说要走，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这个叫奎尼的，方才看昭昭的那种眼神，他身为男人，再明白不过了。

        他不能放她跟这个来路不明的人离开。

        陈怀瑾急忙出声：“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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