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这世上最不缺巧言令色的嘴和装聋作…

傍晚时分，叶蔚带谢沐瑶来到陆家嘴的一家高档法国餐厅。她们选了一张靠窗的桌子。谢沐瑶静静的坐着，脚下是魔都缤纷的夜，对面是经久不衰的外滩，在两旁街灯的映照下，整个城市的美景尽收眼底。

        这就是处于城市中心的感觉。叶蔚看着手里的菜单，每一道菜都价值不菲，在这里吃上一顿饭，她要打一个星期的工。但这并不妨碍她喜欢这里，她每个月都要来一次，哪怕要她吃剩下二十九天的糠咽菜。

        钱就是拿来花的。学会享受才是生活的乐趣。

        “你忘了你刮了人家的车要赔钱啊？还在这里充大款，我们两个人吃顿火锅不就好了？”

        “嘘！”她害怕被服务生听到，又要好笑。“我是这里的常客，你就点你爱吃的，不用帮我省钱。”

        谢沐瑶不知道该点些什么，只好放下菜单，听她安排。四周都是穿着光鲜亮丽的客人，她不太习惯在这样的场合吃饭聊天。

        叶蔚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着话，“你回来之前有没有先找好工作？还是先打算先安顿下来，以后再慢慢找？”

        “找了几个，说好明天去面试。”

        “还是不告诉程韩铭吗？你这边事情都处理好了。”她见谢沐瑶不说话，换了个话题，“我去年过年没回家，你知道为什么吗？”

        谢沐瑶抬起头看着她，“不是和蒋轩一起去他家了么？”

        “我家一到过年就有债主讨钱，我不想回去。”

        “是之前那个小孩住院的钱吗？”谢沐瑶试探性的问她。

        四年前的那个暑假，叶蔚在学校备考研究生入学考试，有一天夜里，谢沐瑶接到她的电话，她在电话那头哭到抽搐，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她以为是她和蒋轩的感情出了什么问题，正想着该怎么组织语言安慰她，叶蔚突然蹦出了一句：“我家完了，我也完了，我彻底完了……”

        “怎么了蔚蔚？你慢慢说，发生什么事了？”她从床上吓得坐起来。

        “我爸醉驾，他完了，我也完了……我该怎么办？”

        “醉驾……”谢沐瑶在大脑里反复回想过去老师们说过的醉驾的后果，“是要……判刑吗？”她哆嗦着不敢说出来。

        “还不止……他撞了人，沐瑶我该怎么办？他撞了人！”

        “你现在在哪儿？你别着急，撞得严重吗？”

        “我不知道，我现在在等车准备回家，听说撞到了一个小孩，目前还在抢救……我完了……”她喃喃地重复道，“我完了，完了……”

        那年叶蔚的爸爸以危险驾驶罪被判有期徒刑一年，缓期半年执行。他们一家人在医院照顾了那个重伤的孩子整整半年，不仅花掉了全部积蓄，还欠了很多债。

        叶蔚点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发笑，然而说的话却一点都不好笑。“那年的研究生考试，整整两天我都在望着窗外出神。九点钟开考，八点半接受检测进入考场，所有的流程我都知道……我也知道，那是我人生中唯一一次可以改变自己的机会，可是……”她没有再说下去，谢沐瑶听出了她的哽咽。

        叶蔚不一样，她自小成绩优异，就连高考也是发挥失常才只能和谢沐瑶读同一所学校。那年，她没有选择保研本校，她想考的是北大。这个想法她只告诉了谢沐瑶一个人。谢沐瑶记得那件事发生了没多久，从不发动态的她发了一条朋友圈：“你好不容易决定要偷偷做一件事，结果这件事没有做成，你连哭都只敢偷偷哭。”

        谢沐瑶评论道：“也许错过一个机会，会有更多更好的机会等着你。”

        真的会有更好的机会吗？谢沐瑶其实并不知道。

        “他出来后一直没有工作，这些年都是我在偷偷贴补家用，我实在没能力替他还钱了。我这辈子被他害苦了，我恨不得没有这个爸爸。”她喝了一口酒，眼泪却还是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

        谢沐瑶赶紧抽张面纸递给她，一脸关切。“蔚蔚，会好起来的。”

        “你说得没错，该去吃顿火锅，这样还能说是被辣哭的。”她笑起来。

        见她这样，谢沐瑶心里很不是滋味。

        “沐瑶，你信我的，人活着让自己舒服最重要。你现在只要找个靠谱的男人，根本就不用你努力什么，一切都会有的。什么狗屁爱情，等新鲜劲一过，就只剩一地鸡毛。我和蒋轩到现在还要为买菜买贵了几块钱而吵架，吵得脸红脖子粗的时候谁记得你是什么真爱？”

        “蒋轩挺好的。”

        “我没说他不好，是我不好，我这样的家庭不该拖累他。他和我一样，都该找个条件更好的，否则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我只知道这些年你们在一起，很不容易。蔚蔚，这世上最不缺巧言令色的嘴和装聋作哑的人，唯独真心可望不可即。”

        “是你不肯给别人机会，就像程韩铭，不见得对你没有真心。在可选择的范围内选择一个最没有后顾之忧的，才是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谢沐瑶正想着该说些什么话来回复她，却见她拾起笑容，抬起右手朝前面打了个招呼，“嗨！”

        谢沐瑶回头正看到站在门口的夏妙妍，此时也笑着朝她们招了招手，随即朝这边走来。“好巧啊。”

        “夏小姐，要不一起吧？我今天蹭坏了你的车，好歹应该请你吃顿饭道个歉。”叶蔚站起身来。谢沐瑶也只好略有些局促地站起来，向她点头示意。

        夏妙妍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站着的一个穿着棕褐色千鸟格大衣的青年男子，谢沐瑶只看了一眼，便匆匆将目光挪开。

        叶蔚心领神会地笑了笑，“原来是和帅哥有约了呀。”

        “误会了，”夏妙妍笑道，“那是我堂哥，刚从伦敦回来，中午的时候就是赶着去接他来着。这样吧，这次你们吃，下次我再单独请你们。保险公司刚已经给我打过电话了，就按你们的处理方案来吧。”

        叶蔚笑着点点头。

        “一起吧，这顿我请。”三人同时看向说话的男子。他的眼睛很大，双眼皮，高鼻梁，梳着干净利落的短发，皮肤也很白皙，清秀的五官乍一看倒是有些像夏妙妍。

        夏妙妍显然有些吃惊，“哥，你不是不爱热闹嘛……”

        他抿着薄唇微微一笑，径直落了座，说道：“我看这两位小姐点的菜很合我胃口。”

        这下夏妙妍也不客气了，在他旁边坐下，开始给大家介绍：“这是我哥夏繁祁，这是我新认识的朋友叶蔚，这是……”

        叶蔚听到夏妙妍称她为“朋友”，心里很高兴，赶紧补充道：“谢沐瑶，她叫谢沐瑶。”

        谢沐瑶笑了笑，目光无意间与夏繁祁相撞，她立刻低下头来。

        夏妙妍又加了不少菜，席间她与叶蔚交谈甚欢，喝了点酒就开始称兄道弟，唯独谢沐瑶与夏繁祁安安静静地吃着饭，仿佛一切与他们无关。

        吃完了饭，四人一同乘电梯下楼。夏妙妍拉着叶蔚说要再去下一场，夏繁祁咳嗽了一声，她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叶蔚的手，“蔚蔚，那我们说好了，你记得下次约我啊。”

        “必须的！那我们就拜拜啦，下次见！”叶蔚向她挥手告别，谢沐瑶也礼貌性的挥了挥手。

        “拜拜！”夏妙妍笑着钻进了车里。谢沐瑶的目光不小心和夏繁祁撞了个正着，他朝她笑了笑，也坐进了车里。

        叶蔚请了代驾送她们回去，刚到家，谢沐瑶便接到了程韩铭的电话。

        “我听阿姨说你最近要来上海，打算什么时候过来？”他在电话里问。

        叶蔚看着谢沐瑶，脸色有些尴尬，只听谢沐瑶对着电话说道：“我已经过来了，现在在蔚蔚家。”

        “你怎么没告诉我呢？我好去接你啊。”程韩铭有些吃惊。

        “你工作忙，我就没好意思打扰你。”

        “你这话说的，好像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叶蔚在旁边使劲对她使眼色，她的语气才温和了一些，“反正蔚蔚也在这边，我就先在她这儿住下了，我们太久没见了，总要聚聚吧。”

        “那也挺好的，我还没见过叶蔚呢，老听你提，明天你带她一起出来，我晚上下了班请你们吃饭。”

        “恩恩，好的。”

        “那你早点休息，明天晚上我来接你们。”

        “好，你也早点休息。”

        明天就要见面了。过去大半年里，都是通过手机联系，突然要见面了，倒让人有些紧张。

        叶蔚伸出手臂抱住她，“答应我，不许耍小孩子脾气，这是你的缘分，好好把握。”

        她点点头。

        夜深了，谢沐瑶看着背对着她已经睡熟的叶蔚，她缩成了一团，把自己抱得紧紧的，像只没有安全感的小猫。一直以来她都在用坚实的铠甲保护着自己脆弱无依的灵魂，然后把最勇敢最积极的一面展示给别人。谢沐瑶想起她所受的那些不为人知的心酸与委屈，心里就像是被人用刀子狠狠剜了一块肉，疼得无以复加。她从身后轻轻地抱住她，默默闭上了眼睛。

        她是为她好的，她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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