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塑形

凯瑟琳小姐为璃月的行政组织提供了她的消息。

        这也在清珑的意料之中。

        为找上门来的委托人推荐合适的人选，并给予最基本的服务，这本就是冒险家协会份内的职责——不如说，凯瑟琳小姐在某些方面也是深知她的心思，才为她提供了这个机会。

        距陨星引发的灾病病发至今时间已经拉长到了一周多，逻辑上的纰漏完全可以用时间的长度弥补。清珑整备了言弹，从衣笼底翻出来一套谈判桌前的战斗服饰，这才利用冒险家协会为她搭上的这条线受邀去见了官府的人。

        群玉阁建在天上，是一栋名副其实的空中阁楼。

        清珑跟随身姿窈窕的秘书长款款步入此处人间豪奢高雅之地，较翠鸟的羽毛的颜色也不落下风的大块翠玉为柱，黄金作雕饰，幽幽湖青水倒映出那光彩照人的群玉阁主人。

        这一瞬间的视线错过，了不得，璃月七星竟请动了三位。

        天权，玉衡，天枢。

        接下来要和她在桌子上谈判的三位以天权为首，玉衡、天枢分作两席。

        天权凝光将群玉阁视为她的毕生心血。这座布置得富丽堂皇、以浮空石铺地，经过遴选选出的奇珍物件在灯火辉映下忽显出幽深的气韵，精通此道的名家设计又令整个场馆多出了一番对称的美感，据说，群玉阁的面积甚至还在逐年增长中，至于能不能超过璃月港，仍还是个未知数。

        清珑的视线在这位心怀野望，昭然若揭的天权大人身侧的布贴榜上顿了顿，她是这三人之中最有可能一锤定音的人。

        清珑稍稍有点想法了。

        受月海亭之引，独身一人来到群玉阁的稻妻贵客在言谈间令人心生出一种分寸得体、无懈可击的棘手感。

        抛出筹码时，掷地有声，宛如一位出类拔萃的猎人。她的话不多，恰到好处，含糊其辞的时候是有，却不会让人觉得冒犯。

        她果真很擅长将锋利的思想以言语进行修饰。刻晴心中忖度。

        刻晴是在场的众人中最了解并忌惮珑子的人，稻妻的事闹得那般大，归乡的游商那般多，人声杂沓，刊本无数。

        不乏曾亲眼目睹鸣神莅临之刻的游子，也是从他们的描述中，刻晴才终得以拭去了流言中失真的部分。

        珑子，她作为一个早早遁远人世、辞凡仙去的人物，似乎对自己所承担的政治义务和所享受的政治权利皆有深刻的理解，并为之付诸了行动。

        她对陨灾的关心能够为她的道德作证吗？

        她的能力素养与知识素养倒是不用怀疑，就这面对七星仍是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可见其心理防线极为稳固。

        总之，不可小觑。

        群玉阁内，气氛虽偶有滞歇，负责出口缓和氛围的却不是她。又被问及与白术医师的探讨会时，清珑也理解似的缓缓绽放出一朵笑。

        哪怕是见惯了华衣美服、珍馐美馔的七星秘书们也被晃了一下眼睛。

        和服打扮的女人似乎有一种魔力，从她口中吐出的知识完全不入大脑，她似乎有一套独特的、自圆其说的她自己的专属名称并且非常狡猾地将其套入了此行的目的中。

        关于她是如何利用这些细节从而推理出了并发源一事，被请来的顾问一边感到惊讶，一边下意识地显出了璃月人所特有的洗耳恭听的态度，这曾一度让坐在另一侧的众人对久未往来的稻妻的实力产生误判。

        世界上就是有这么一种东西，哪怕每一个字都认识，组合在了一起后却完全不懂了。

        所幸为了避免尴尬。她见她们好像不是很理解的样子，便会意地岔开了话题，算是给足了面子。

        在座三人里只有天枢星始终保持着内心中的平静。他不必像玉衡星，作为提问的主力军，脑细胞死了不少。

        也不必像天权星，必须要在稻妻的使者面前表现出泱泱大国的风度才行——在此时此地，代表璃月的旗帜只需一面。

        身为七星之一，身居高位，自然引得万千觊觎。他都这一把年纪了，当年也是从商人起家，什么人没见过，什么大风大浪都经过了。

        于是，天枢星在反复盘算之后选择保留意见。

        刻晴没有天枢星那样的丰富经历，仍是凭借自己的直觉做出了决定，过去在不卜庐遇见她时的阴影浮了上来。

        清珑在工作中与在私下里的反差大得令刻晴不敢相认。

        穿着这一件紫菀色的衣服、外罩轻罗质地的裙子的女子仿佛是自格子门与格子门之间、围屏与布帘之间、进与退之间飞出的蝴蝶。若是说谈判就好比上战场，那她一定是在辗转之间斩了不少人。

        她肯定杀了许多人。

        不管是用袖中的宝剑，腿上的匕首，或是背脊往下以金钢不断的绳索穿起来的伪装成腰封后的钝器……

        尽管她在私底下又是一副“管他洪水滔天，只守一亩方寸”的冷淡模样，但单凭这点无法令刻晴放下警惕心。

        或许是站的角度不同，高低不同，看到的侧面也不同，精通武艺五感敏锐的家政官与拥有雷霆般的判断力的玉衡星同样善于观察，于是一人发现了她那身躯下的武技，另一人发现了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

        清珑把手中的这报告去头去尾，也卖了一个好价钱，她认为，既然她的付出得到了应有的回报便不必关注后续的发展了。

        “随她去查吧，我做过什么坏事吗。”清珑捋了捋小家伙头上的毛，玄鸟啾啾地唤了两声，陪着她一起在那个曾看过日出的悬崖边坐下。

        她望着逐渐暗下去的弦月余晖，逐渐亮起来的新阳虹霞，交融如水，如梦似影，又渐渐敛起笑容。

        商队的主事人不是个傻子，他心里清楚这份长久有效的土地承包经营权证的价值，暗自为她的神通广大而咋舌，展开随着信封一起送来的纸条上则有一句：“今稻妻全土安乐如斯，全赖大御所将军殿之神威。”

        背面另起一句：“惘者皆彻。”

        他便懂了。

        这就是“持定如今的忠诚恒心，前尘往事便既往不咎了”的意思。他欣喜万分，不免做了一点出格的事情以表示他的激动。

        啁啾声的频率之快，清珑原本就听得半懂不懂，这一来虽是能够直观地感受到主事人的激动情绪，却也让她根本不想再听下去了。

        身为主事人，如此喜形于色可不行。

        照理说，她应当发扬其长处，避开其短处，量才任职。但无奈这已经是矮个里拔高个了。

        既然是不得已才任命的人选，自然也做不到诚信不疑了……要是用了稻妻的名义建起来的根据地因为一些小的决策失误而散了，她肯定会被那些朋友取笑个一百年也不为过吧。

        嗯，她还是给那位主事人留下一点托底的东西吧。

        “好了，切歌，更后面的我都知道了。”

        “啾～”

        皮了一下感觉很开心，玄鸟随后汇报了她挂心的那个人的行踪。

        清珑大致听出来了，它在说，空似乎已离开了璃月港，受邀前往南十字号的船长北斗举办的武斗大会的现场了。

        让她稍稍有点在意的是，这一次，大会的优胜者将获得由北斗从亲手斩获的海兽的胃里取出的无主神之眼。

        清珑心动了一场，遂放弃了。

        她并不认为“金鹏”会缺那一枚神之眼。

        清珑吹着清爽的海风，一边写着之后要留给主事人的三个备选方案，想了想，撕掉了优化后的部分，将其装入锦囊托玄鸟送去。再过了一会儿，又有密探来报，七星的秘书已经将报酬送来了。

        她便去往生堂找胡堂主交了先前约好的定金。

        “胡堂主，若是有人执迷不悟，想借片刻天眼，看一看逝去的亲人。你的建议是？”

        “不行不行，这么做只会加重它对阳界的执念，我不建议你这么做哦。”

        “好吧，虽然有些不甘心……”

        既然得到了专业人士的否决，清珑看似放下了这一茬，她按耐下心里的一丝焦躁，却没有直接回答她。

        胡桃眨巴眨巴眼睛，有点唏嘘，见四下无人，忽然带着点揶揄的语气道：“清蘅在往生堂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吗……难道，你是在找钟离？”

        清珑侧过脸，悄声解释：“嗯，接下来我会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在璃月，所以，想要和认识的人都打个招呼。”

        ……

        清珑开始试做理想的模型。

        在大地的深处，树的根部，只需要一朵淤结为晶石状的地脉之果开道——因为并非是要借螺旋状的楼梯向下前进，所以，甚至不需要出示这身被虚界所染的尘埃，便能轻松地扼住这相互配合、相互衔接的转折处。

        她冰封住了一切，使那磅礴的金色光芒在身体内部进一步淤积。

        此处是遍布回忆的大地脉搏，元素力记录着地上地下发生的所有故事。

        清珑在此将收集得来的材料一一取出。

        柔软、柔韧、抵御冲击、运用力、站起、奔跑、蹲下、感知光亮、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味觉、成长性、自愈能力、人型、兽形、肌能、神经反射、色彩辨别、记忆能力、痛觉感知……要做的内容多到数不胜数，并且这还只是最基本的要求。

        每调试好一项，清珑便不自觉绷紧了神经。

        有别于从前的造物，这一次是完完全全的人的躯壳。

        清珑用上了一种名为通感的能力，将人偶的视角、它的身体反应以及对外界的感受与自身连同。必要时，她便完全关闭自我的窗口，驱使人偶的身体去触摸一些东西，以此检查它对空间的判断和定位是否准确……

        她注视着眼前的人偶。

        摩拉是一种友好的媒介，原萃树脂也不愧是能够造化枯死白树的神秘产物，同时，她的血液在去除了污染之后也具备了相当的可塑性。

        这一黄一金一白的三种原液层层附着在清珑拿晶化骨髓与破碎命座雕出来的骨骼框架上，随她的想象被塑造成了她想要的模样。

        然而这皮肤还是太脆弱了，如原萃树脂般只是被一层薄薄的膜包裹着。

        摩拉也出现了凝固现象。

        清珑深感防御力不足，拆起了身上的鳞片。

        白龙本来就有褪鳞的时候，新长出来的鳞片会比先前的鳞片更坚硬，只是，她会有一段虚弱期……但无关要紧。

        接下来，是时候处理雷鸟的尾羽了，可以保留其中的部分性质，她有制作兽形的经验。

        还差一对眼睛。

        试试风晶蝶吧。

        还差着一颗心脏。

        光是“为人偶安置这颗被风环绕的命座核心”这一个步骤就拿走了清珑大半天的时间。

        核心悦动着，与被穿插在身体的各个部位中的宛如蛇灰走线一般的破碎命座群产生交集，继而展开连锁反应、开始运转……

        人偶睁开眼睛，它那琉璃般的眼中空洞无物。

        或许，“金鹏”的到来能让它物尽所用。

        虽说，这可能只是她一厢情愿，他或许根本不会来。

        清珑也考虑过。如果魈不愿意，那她便再想想其他办法化解他身上的魔神之怨。

        按理来说，做这种事情之前，应该先问过他本人的意见之后再做决定。

        但是清珑找不到他……

        她将荒唐梦安置在阵法核心。

        随后，她给了这个人偶一个拥抱。

        她关闭了四感，如入梦中，此刻，她与它心中的那片令人发怵的黑暗产生了共鸣：“入此梦者，非人、非鬼、非妖、非仙，不入五行，不在三界，与肉身绝缘，故无有极限，心藏百垢，兼纳奇毒，畏孤寒至深者，夜梦应令，惑心不弭者，俯耳静听，我将向你证明何谓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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