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棋社

璃月，恒常棋社。

        今日雷声沉沉，碧油油的夏树苍翠悦目，从会社的二楼望去，雨帘中人影绰绰，被余晖所侵染的悠悠云层里天光频现，比得那绘着各式花红，五彩斑斓的纸伞伞面黯然无光。

        少年探出头往外张望了一眼，随后便放下了帘子，室内的陈设极为雅致，红青色的琉璃瓶中清心花的香气沁人心脾，清珑坐在屋内挥毫动笔，书于纸上，外围立着一张围屏。

        她用了非常手段避开了千岩军的询问进了城，又带他来到了这一间社长室小憩，期间不断有人推开房门，言语恭敬，将她缺席的这两个月中发生的事情一一细述汇报。需要决策的事不少，值得犹豫的事项不多，清珑做起这种事来已是轻车熟路。

        值得一提的是，她在离开前留下来的三个锦囊中的其中一个已经被打开了。

        似乎是挑着她不在的时候，主事人被手下的那些自个儿那一亩三分地内霸道横行惯了的家伙害得狠狠吃了一次苦头，由于已经到了危机关头，不得不将她写下的保险机制货与了七星中人。

        还在磨合阶段就被钻了空子啊。

        是愚人众么？他们是要把矛盾摆到桌面上来吗？不，也不对，既然是暗地里发生的事情当然就得暗中解决，要想想办法回敬回去呢。

        清珑不禁挑了挑眉，将这张被拆开的纸条折叠成结，沾了烛火，直到火快要烧到了指尖，方才一口气吹熄了。

        她喊道：“好了，下一位。”

        这是清珑才会用的光明正大、避人耳目的方式。

        往来匆匆的人们多是连屏风都不敢多看上一眼，唯一有胆量负荆请罪的主事人却将全部身心分出了少半集中在那屏风一侧忽然出现的俊秀少年身上。

        他的身姿略显单薄，眉间一点红色菱形图案，黑色的发梢稍长，形如狼尾，双手抱臂，仍由他打量，还对他还以一个礼貌的笑。

        他的腰间别着一把扇子，倒挺入乡随俗的，不过显然也只是拿在手上玩玩儿，并不懂其中有什么门道。

        清珑无意和他说这些细枝末节的蕴意，想到自己突逢变化，她也稍稍有些介意被人看见以这副模样工作时的样子。

        清珑原本还想让金鹏去找摩拉克斯要个见面礼，他却很不愿意，反倒说想留下来帮忙。于是便让他做了一些招待客人的事，虽然效果并不尽如人意。

        清珑心中想到，或许是因为他们自己知道犯了错，所谓问心有愧的人就是这样吧。她问道：“你的变化很大呀，是遭什么难了？”

        主事人便如实禀报他遭遇到的种种商业陷阱，清珑倾耳静听着。

        主事人又说：“还有一件要紧的事必须请您拿主意，天权凝光阁下似乎看出了社会保障机制中的未尽之言，曾想请你去群玉阁中一聚，她说，只要您有空暇，群玉阁随时能接待贵客。”

        清珑听后沉吟不语，她握紧笔管，有些出神，“……”

        她能怎么做，她总不能带着一张屏风去见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的合作伙伴吧。

        清珑的手肘支撑在桌面上，想着她的规划是否妥当，烛光帷屏，四面的墙壁和天花板上仿佛有一条巨龙在黑暗中呼吸，让人不敢打破这沉默。

        屏风里的人并没有说话，那少年却会意地走过来，他步履轻快，仿如画中人般，额发中稍有些红的那一缕随风轻轻掠过那青翠如湖泊般的眼睛，这间清幽的雅室仿佛突然活过来了一般，墙上倒映出许多笔挺的怪影，因为他的走动，倏然出现，倏然消失。

        主事人并不记得珑子身边有这一号人物：“敢问阁下是……？”

        “把请柬给他吧。至于天权大人那儿，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就暂不与她说起。我们来继续聊聊计划绩效的事吧。诸位已经磨合完全了吗？彼此之间都已经认识了吧，有没有什么建议想和我沟通的？”

        “啊、是，这是我们正在细化的各种规章，还请您过目……”

        被勒令不得在人前显圣的少年郎不作一声，接过名刺和纸张，并没有直接把它递给屏风后的少女，他只是收下了，显然是要等到主事人走后再交给她。

        主事人有些忧心。那可是外头难得一见的天权星的名刺，也是飞黄腾达的预示；在某些时候，名刺也能当作请柬用。

        不能亲自交到珑子大人的手里，而是在十数步以内托一位从未见过的陌生人转交，他确实有些不安。

        “好，我收下了。麻烦你多留心一下大家的情绪，勿要给旁人可乘之机。还有，这位是我的【飞车】，偶尔有些孩子气，还请你日后多关照一点。”清珑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飞车】

        听到这个词时，主事人顿时一怔愣。

        好比这间恒常棋社的名片，便是由好些在私底下仰慕着长期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珑子大人的社员结合了将棋文化，为避雷电将军大人的讳，退一步求其次地运用了龙王的元素，岩彩为底，隐晦露骨。

        而飞车，自然也是将棋棋子的一种，地位特殊，若再升级，便是龙王。而龙王是王将手中最最得力一枚宝符，威效极大。

        主事人一听就懂了，心中的芥蒂顿时荡然无存，反倒对这位少年刮目相看起来，这可不是一个简单的评价，至少在恒常棋社中，再没有比这更直截了当的暗示了。

        稍稍懂点将棋的人都知道：当飞车对外进攻，不会使王将的防御留下被对方进攻的空间。

        然而，这年轻人似乎并不懂得珑子大人对他的看重啊，主事人不免感慨万千。

        “既如此，我当全力配合。”他应下了，起身告退。

        话说烛影风动，催人阖眼欲睡。

        工作了老半天，清珑不免有些倦怠，用习惯了的笔如今不怎么趁手，但不妨碍她慢慢梳理着思路，直至长夜将终，云海微熹，被赶去休息的金鹏故意打个了哈欠出来，竟发现清珑仍在工作。

        不知她是遇上了什么疑难杂症，眼下浮现出淡淡的青色，□□与精神的双重衰弱，使她不能维持昔日的从容。

        正值房间外有人敲门，带来了一叠账单，“珑子大人，这是本月的额外支出，还请您过目……啊，您好啊，你是珑子大人的近侍吧，那这些东西都拜托啦。”

        来人将手中的托案转交给少年，仿佛想快些结束与这心情不佳的煞星的交流似地一一点数道：“这是北国银行的邀请函、和飞云商会的名刺、还有这家是岩上茶室那边的……”

        那来人还没办完事：“对了，珑子大人，还有一位叫做枫原万叶的旅人给您留下了一封信，请问您认识这个人吗？”

        他稍稍描绘了一番那人的衣着后，清珑说：“嗯，是我认识的人，都给我吧。”

        金鹏观察着清珑的神情，只见她先看了看账单，瞧了一眼名字，便用刻着曼陀罗结图案的印章“啪”的一下盖了个红戳。

        又将飞云商会的名刺单独挑了出来，想了想，还是将北国银行的邀请函也拣出来读了一遍，心中思量了一会儿，便和众多名刺放在了一起。

        她直到最后才拿起了那封信，也许是因为她十分在意信中的内容，神情也变得不一般了。奇怪的是，她越是往下看去，反倒越显得轻松自如，这往往正是她下定了某种决心时的表情。

        “等我收好尾巴，就去不卜庐送信，然后今天就动身吧。蒙德的风花节快到了，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她一边打开了桌上的一只墨黑色的盒子，盒子躺着五枚对应了诸位仙众夜叉的五色羽毛，可以装在扇面外骨上，又有淡如藕色的丝线如同玉树根须连接在这五枚羽毛上，中间坠一朵以泥金色调做画的莲花珠，以示血脉骨肉，如莲华不变。

        为了给这位缺少人生锚点的小红鸟治疗心理问题，清珑可谓是煞费苦心了。

        不知怎的，当清珑仿佛像是在索要什么东西似地对他伸出了一只手时——

        “你看你……”她喃喃道。

        她是要他把扇子拿来啦，明明高度也正合适，他却反倒将如天工细琢般的下颏靠在了她的手上。

        清珑叹息道：“这不是孩子气是什么啊？”

        小红鸟不曾顺水推舟，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这几天金鹏已充分领会了清珑的“善解人意”，虽说她把他和魈也分得很开，并不会弄混。但金鹏总感觉有一种特殊的身份的影子覆着在她眼中的自己身上——那庞大阴影使人惊叹不已，那分明不是活物能有的影子，那是仙洲的倒影。

        金鹏算是终于明白了他的敌人究竟在哪。

        意识到了对手的强大，他便很想摆脱桃花源遗民的身份，不免略微朝她呲露了一点本性。

        “陛下，您是发自内心地觉得我还是个孩子吗？无论是梦里，还是在这里，听到了这个心跳声后，依旧这么觉得吗？”精致的夜叉皮囊之下，恶鬼微微抬起下巴，直起身，握住这只玉手。

        “……我认为，你对我的喜欢只是印随效应，好比刚孵出来的幼鸟会跟着看到第一个生物，这是生命的本能。”

        “好，”他照旧扬着一个含着淡淡阴霾的笑脸，身缠丝缕状慢慢挥发的黑雾，仍一本正经地问道：“既然您都在怀疑我的真心了，我应该有权为自己辩驳吧。”

        与往日那高贵的模样相比，她此刻瘦削得令观者心生怜惜。

        清珑拿过扇子敲了他一板栗，便一垂眼，眸中红日隐现：“……够了，你只差说这是爱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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