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恰同学少年

　　樊妮娜在附近的小饭馆定了一个包间，请了几个平时玩得好的小伙伴，有经常抄我作业的四眼小冬、前桌宋小阳和杨硕、文娱部的黄晴、隔壁班以前一起参加过校社团活动的刘念、胡玉明和胡方，当然还有杜让。百虫和我是最后走进房间的，大家看见百虫，都愣了愣然后去看杜让，我连忙介绍：这是百虫，是我一个朋友。杜让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说：“寿星来了，全体起立。下面由咱们的未来的大歌唱家黄晴，为寿星徐莱献上生日歌。大家鼓掌欢迎。”宋小阳和杨硕拼命鼓掌、吹口哨，把小小的包间搞的分外热闹。黄晴刚唱完，刘念和胡方站起来把我拉到主位上，刚好在杜让旁边，俩人都坐在我旁边，百虫只好坐在胡方旁边，好在胡方也会来事，一上来就自来熟地跟百虫聊上了，基本都是在自说自话，根本不管百虫搭不搭话。我一边跟刘念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一边越过杜让和樊妮娜互相夹菜，有时候她夹的菜会不小心掉到杜让的碗里。樊妮娜在位子上也不老实，七扭八扭地偶尔撞得杜让也坐不稳了，有一下没一下地往我身边挤。樊妮娜不知道是热还是怎么回事，满脸通红，眼睛也有点红，情绪高昂地说个不停，一会说杜让在图书馆的糗事，一会又说徐莱和她逛街的时候迷糊，付过钱又忘记拿买的东西。

　　樊妮娜越说越兴奋，说着说着突然叫了服务员非要加一箱啤酒，胡玉明和胡方两个人在旁边起哄，小冬拿筷子敲着盘子，嘴里还嗷嗷着，黄晴捂着嘴在樊妮娜旁边吃吃的笑着，刘念攀着我的肩膀，笑嘻嘻地起哄。杜让摆着手说不要了不要了，服务员站在门口有点不知所措。百虫坐在离服务员挺近的地方，头一歪，轻轻说：“来箱雪花。”服务员连忙点了头，过了没多久就拎着一箱啤酒回来了，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启瓶器，招呼了一声，就出去忙别的了。

　　樊妮娜抓起启瓶器，特别热情，非要给大家开啤酒，黄晴也拦不住她，不一会就把一箱啤酒全开了，胡玉明和胡方早已经一人一瓶拎起来就喝了，宋晓阳和杨硕俩人找了两个杯子，仔细倒了出来，碰了杯冲我扬了一下，说声生日快乐，才斯斯文文地抿了一小口。杜让给我和他自己分别倒了小半杯酒，特别认真地说：祝你生日快乐！我捧着杯子，瞄了一眼百虫，他正夹着面前的花生米吃得一副自得其乐、生人勿近，看来非喝不可了，就干笑了两声说：谢谢、谢谢，然后一饮而尽，喉头一下子充满了气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嗝。旁边刘念和黄晴他们都快笑疯了。杜让也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樊妮娜趴在桌子上，一手捂着肚子，嘴里还嚷嚷着：不行了不行了，肚子要笑破了。

　　百虫任由胡方和杨硕两个人趴在他肩头笑得直不起腰，依然在吃他面前的花生米。杜让看着一桌子人坐都坐不住了，赶紧撑场面：好了好了，都别笑了。百虫，这会就你最镇定了，来给寿星讲两句。我突然紧张了起来，百虫哪会这种场面话啊！看他今天这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冷淡态度，万一不接杜让的话就尴尬了。可是百虫吃完嘴里的花生米，轻轻咳了下，端起面前的啤酒，张口就来：有美同席，清扬婉兮，绰约倩兮，莹若朝露饮月华，灿如飞星揽江霭。何所幸哉！

　　大家愣了好一阵，杨硕和胡玉明大喝一声：好！杜让嘴角向下弯了弯，似乎是在笑，打趣道：“别出心裁，就怕小冬他们听不懂。”小冬连忙反对道：“能听懂，必须能听懂。这不是夸我们小莱漂亮灵动吗？哈哈，我也是学过文言文的人好吗？”大家说说笑笑也就过去了。

　　吵吵闹闹地吃完这顿饭，天已经黑透了，衬得路灯和小店门口的霓虹灯更加明亮。樊妮娜喝醉了，杜让在胡方他们的怂恿下送樊妮娜回家，胡玉明和刘念家住得近，就一起结伴回去了。黄晴跟我比较顺路，就一起往回走，她有意无意地拉着我的胳膊和百虫保持一定的距离，看着百虫跟上了，就拖着我走快一些，走了一会儿累了，步子又缓下来。这么一来二去，百虫也看出来了，就推说去前面小卖部买包烟，在我俩视线范围内，让我们走慢一些。黄晴一看百虫走远了，赶紧拉住我的手，一脸紧张的说：“小莱，你怎么会认识百虫这样的人？我觉得他很奇怪啊。刚刚给你庆生的时候，你听听他说得什么？”我打哈哈道：“怎么啦？人家夸我呢。”黄晴恨铁不成钢：“莹若朝露饮月华，灿如飞星揽江霭。哪个长久啊？别人家庆生都是恭祝你福寿与天齐，他可倒好，竟说些不吉利的话。”看了我一眼，又有些不好意思：“真不是我心眼坏，没人这么给人祝寿的，你看，他还抽烟。”远处的小卖部门口，百虫在灯光下含着一支烟，时不时往我们这边看一眼。

　　黄晴摇着我的手，似乎是想彻底摇醒我：“小莱，咱们认识这么久了，我肯定不会害你的，你看看这个百虫，你了解他吗？我看你吃饭的时候，都没怎么跟杜让说话，你都没发现杜让今天欲言又止的吗？他今天是准备跟你表白的。”

　　我回忆了一下，杜让今天一直很绅士，一直在帮我挡酒，替我夹菜，但都在寻常的举动内，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啊？再说他已经知道我不是徐莱了，怎么会跟我表白呢？再说了，虽然学校规定不许谈恋爱，但是班里的人差不多都看出来徐莱和杜让的关系了，哪还用表白啊。可黄晴一脸担心的样子又不像是在开玩笑。我握住黄晴的手，半开玩笑道：“少年心思。哪有那么多花季雨季的爱恋，大概是开玩笑的，你呀就别操心了，我很了解百虫的。”

　　黄晴一下子急了：“杜让折了五百多只纸鹤，都是亲手折的，我们文娱部的女生想帮忙都不让呢。奇怪，今天怎么没有拿出来？”

　　粉色的、蓝色的、紫色的、黄色的，翅膀上满载着少年心思的千纸鹤，放在透明的玻璃瓶里，瓶口扎着粉色带着细小亮片的缎带。杜让捧着满满一瓶纸鹤，在胡方他们的簇拥下，缓缓走向我，路灯下像白色蝴蝶一样温柔的少年笑着靠近我，我看见他的嘴唇在动，可是我听不到他说了什么？满心的欢喜像泛滥的洪水一样在四肢百骸中冲撞，樊妮娜大喊着，答应他！她的眼睛亮亮的，把我往杜让身边推。杜让说：“做我女朋友吧。”我呆呆地站在了原地，樊妮娜在我耳边说：“好。快说好。”我说：“好。”胡玉明、胡方他们举起杜让，在头顶转圈。黄晴和刘念在旁边撒着不知道从哪弄出来的玫瑰花瓣，漫天的玫瑰雨在昏黄的路灯下竟格外的好看。

　　“小莱？小莱！”黄晴使劲地晃着我的胳膊，“你怎么了？你哭什么？”

　　我愣了一下，伸手抹了一把眼角，湿湿的掉下一大颗泪。

　　“好了，很晚了，我们回去吧。”百虫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

　　黄晴还想说什么，嘴张了张，终是没有说出口，低下头自顾自地往家走。百虫和我并肩走了一会，他身上没有烟味，刚才大概是看出来黄晴有话想跟我单独说，就找了个借口走开了一会儿。我抬头看了看百虫，怎么回事呢？大家的记忆好像出错了，杜让和徐莱表白那天的情景和今天重合了，不，不仅仅是重合，杜让对我的感情很明显和对徐莱的感情不同。而樊妮娜、胡玉明、胡方和黄晴他们，明显把今天当成是表白那天了。百虫偷偷捏了下我的手，并未低头看我，只安静地往前走。我忽然觉得双肩沉了下来，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学校里的树开始抽出新芽，迎春花似乎在一夜之间长满了整个校园，细细小小的花骨朵试探着初春的温度。太阳温柔地洒下漫天的光芒，看似暖洋洋的，可是乍一脱了棉衣，还是寒冷刺骨，大家依然紧紧裹着羽绒服。樊妮娜淑女地披着一头长发，两鬓边的头发被编成小辫，拢在脑后，明黄色的长羽绒服一解开扣子，里面竟然是一件象牙白的连衣裙。黄晴、刘念瞪大了眼睛：妮娜，你是冻傻了吗？杨硕转过身，趴在我桌子上，瘪瘪嘴：“你们都没闻见吗？”黄晴吸了吸鼻子，一脸疑惑：“闻见什么？”“恋爱的酸臭味。”樊妮娜一脸娇羞地推着杨硕：“转过去转过去，什么酸臭味？”黄晴、刘念恍然大悟：“怪不得妮娜最近变美了，没事还老是一脸痴笑。说吧，是不是上次给莱莱庆生的时候就……”“哎呀，别闹！”樊妮娜笑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黄晴和刘念看她脸都红了，越发想要起哄她，就都上手去挠她痒痒。宋小阳之前和杨硕因为一台游戏机吵架了，基本不参与我们的讨论，不过后来杨硕用一本武侠小说试图挽回这段友谊。宋小阳表示要先看一下小说的质量，这会正捧着小说看得起劲，突然被女孩子们吵吵嚷嚷的声音拉回到了现实世界，无奈地扭了扭身体，换了个舒适的姿势，一扭头看见杜让在门口。杜让看见宋小阳就伸手指了指樊妮娜，宋小阳会意，忙道：“别闹了，这么多人欺负一个有男朋友的人，当心挨揍。呐，人男朋友在门口候着呢！”

　　大家往门口看，刚好百虫走了进来，杜让一侧身，把百虫让了进来，百虫点了点头，也不客气，径直朝我走了过来，大家憋着笑，看着百虫走到我座位旁边，冲大家扬了扬下巴，算是打招呼，然后开始收拾我桌子上的东西：“家里出事了，你爸爸让我接你回去。”出事？早上走的时候，徐启明像往常一样去上班，陈雪在家抱着弟弟其乐融融！但是百虫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我看着他一本一本地收拾我的书，坐在座位上等着。黄晴和刘念讨论起了上次逛街看到的那件春装到了新的颜色，宋小阳和杨硕在讨论中午吃什么，樊妮娜早就起身奔向了门口等着的杜让，这一切看起来那么不真实，我仿佛游离在了世界之外，看着每个人认真地过着自己的生活，看着人间一幕幕的场景，看着众生百态喜怒哀乐。

　　百虫背着我的书包，拉着我走在略显清冷的人行道上，他又开始沉默了。

　　“是不是要结束了？”最近大家跟我的交流越来越少了，我的存在像是被雨水模糊的景色，在春寒料峭中被冷藏。樊妮娜不再和我讨论杜让的喜好，黄晴不再劝我离百虫远一些，宋小阳和杨硕也不再捉弄我了，连老师上课也都不提问我了，徐莱这个名字逐渐消失在了大家的世界里。我还记得每天晚上在学校天台净化灵元时的心情，一开始的不舍，到后来的例行公事一样的轻车熟路，我净化了他们，也净化了自己，但是捕灵人会净化掉自己的灵元吗？如果可以净化掉自己的灵元，就不存在捕灵人的宿命一说了，我苦笑。

　　百虫站定，转过身，依然拉着我的手，他说：“陈冰出事了。”

　　寒风像是在等着百虫说完这句话一样，话音刚落，夹带着早春枯叶的寒风就如削土豆皮一样，把我周身刮了一遍。

　　“陈冰和程林坐的飞机遇上强对流天气，飞机失联，两个人下落不明。工作人员正在尝试恢复联系。”

　　我艰难地点了点头。

　　“学校这边已经差不多了，只需要净化最后一次了。目前的灵元都集中在了徐家和迟家，差不多暑假的时候把家里的净化掉就可以了，不用着急。”百虫把我揽进怀里，我能感受到他的担心，也能感受到他的坚定。

　　“先回家看看吧。”

　　百虫轻轻地揉了揉我的头发，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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