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幻境（一）

　　“我都看到了！”百虫说，“你不想让徐启明和陈雪他们担心你，所以瞒着他们你掉头发、头痛呕吐的事情。”

　　“最近事情比较多，我忘记了而已。”我下意识地说道。

　　“我们的灵识是连在一起的，你忘记了吗？”百虫倾着身体看着我。

　　砚池给的吊坠除了帮助徐莱和百虫稳固自身灵元外，还可以帮助他们隔绝外界灵元对他们的影响。

　　“那条吊坠的作用除了帮助你聚集自身灵元之外，还可以帮你隔绝外来的灵元入侵，你和徐莱都有人类的实体，人类的所有感情、情绪，对外界的反馈都会传递给你们，你们是捕灵人，是不能有喜恶，不能评价的。如果任由人类的价值观侵蚀你们，你们作为捕灵人的寿命就会快速缩短。”

　　我拿出了吊坠，光芒很微弱了。

　　“你越受影响，这个吊坠的作用越小，相反，如果外界的影响对你作用越小，吊坠的作用也越强大。”

　　砚池这么对百虫说。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不知道我现在做的决定是罗袂做的，还是徐莱做的，我想回家。

　　百虫默默地起身把我拿起外套，拿起手机开始打车。如今我们的灵识连着，不用说话也知道彼此在想什么。其实在苦栖山的时候，我们在练习捕灵人的技能时，我和姐姐罗绮连接过彼此的灵识，但是可能因为我们是一根枝丫上生出的，想法本就很相似，这也让灵识连接变得极为无趣，最后还是请二长老帮我们分开了。

　　唉，好长的一天啊，我想。

　　唉，好长的一天啊，百虫想。

　　我在家里正睡着，突然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有个声音一直在问百虫：凭什么？什么凭什么？这个问题莫名其妙，我本来觉得有点奇怪，难道是做梦呢？随后突然想起来我和百虫的灵识已经连接在一起了，出现在我脑海里的就是百虫正在想的。

　　我爬起来，集中精力想百虫你在哪？百虫被绑了手脚扔在一个黑漆漆的地方，等他逐渐适应了黑暗，才发觉身下软软的，被绑着的双手往身下一抓，软软的土壤，面前模模糊糊地好像是在一片树林里，拼命地扭动着胳膊和腿，想要挣脱手腕和脚腕上绑着的绳子。我飞快地想在哪里，这里究竟是在哪里？

　　那个声音说：你的书店生意怎么样？有没有人是不想买书，也不喝咖啡，单单是去蹭免费的书看的？

　　百虫没有回答，但是我可以听到百虫意识里的答案。买不买书，喝不喝咖啡都是顾客，百虫想。

　　那人也不在意，仍然问道：对着门口的书架上摆放的书籍都是什么书籍，你会把工具书或者没人看的书摆放在那里吗？

　　这是什么问题？平时好像也没有注意。放在那里的书好像都是最新上架的或者比较热门的书。百虫想。

　　那人继续道：最好的位置当然要给最有价值的书了。我再问你，那些没有销路或者过期的书籍，你们都是怎么处理呢？

　　书店老板好像是把一部分书籍退回给出版社过，好像也卖给垃圾场过。不好！百虫的意念动摇了！

　　对于有价值的东西要提供有利于他们延续的环境，对于没有价值的东西则不应该浪费资源，你说对吗？那个声音移动了。

　　不对！捕灵人，无根无基，无牵无挂，无权无念，不思不辨，不缓不徐，不攻不退。世间灵元皆可净化，目无所见，心无所向。百虫想。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注定要有牺牲，才会有进步，文明也是这样的。那个声音总结道。

　　“胡说八道！”百虫沉声说道，“公平才是文明得以发展的基础，文明本来就是个球面，你在一点看到的根本不是文明本来的样子。”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优胜劣汰，适者生存。这是人类进化的规律，当然也是文明进化的规律，作为文明的管理者，为什么不帮文明进化呢？”那个声音语气里都是遗憾，“你所谓的公平只不过是懒惰，要想进步必然要摆脱糟粕。”

　　“哼，糟粕，我不知道什么是糟粕。”百虫冷笑道。

　　“啧啧啧，你知道苦栖山上的长老们为什么不去净化灵元吗？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那个声音坐了下来，捕灵人有了自己的价值观之后就要沉寂，再不能自由自在地徜徉在世间，可是你们的长老，他们当然知道哪些东西又价值，哪些没有，然而他们存在了千万年，不死不灭，凭什么？哪有什么公平？秦朝的时候，秦始皇嬴政焚书坑儒，融戈矛，愚黔首，为的是什么？究竟谁是楼兰历史和玛雅文明的刽子手？捕灵人的真正职责是什么？你们的十位长老们是不是也在愚弄你们？”

　　“狡辩！”百虫喝到，我也有些生气这个人竟然这样说长老们，我和百虫脑海里同时打开了在书店看到的一本本书籍，关于政治、关于哲学、关于法律。

　　“多说无益，若是你自己不开悟，谁又能逼着你仰望星空呢？”那人大笑着离去了。

　　我感觉到头皮发麻，百虫啊，我们做了什么？

　　百虫浑身颤抖着，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水滑落，脖子上的吊坠散发着刺眼的光芒。百虫你等我，我知道你在哪里了，松软的泥土，碗口粗的树林只有一处，距离徐家小区两公里的树林，为了绿化开辟的一片专门培育移栽绿化树的园区。

　　百虫大脑一片混乱，我们做了什么？不，我们没做错，我们公平地对待宇宙万物。不，我错了，我毁了人类文明。长老，九长老！吊坠的蓝光不稳定地闪烁着。我是在履行职责还是宇宙的蛀虫？

　　捕灵人，无根无基，无牵无挂，无权无念，不思不辨，不缓不徐，不攻不退。世间灵元皆可净化，目无所见，心无所向——吊坠的光线强了起来。

　　世界本应该处于更高的文明，人类的开化程度本应处于更高的水平，你看看他们一个个愚蠢的样子，都是因为你啊百虫——吊坠的光芒黯淡了下去。

　　百虫痛苦地挣扎着，百虫啊，你听见我叫你了吗？百虫，你听见我的声音了吗？我拼命地往前奔跑，跟着直觉跑，一边留意着百虫的蓝色吊坠的光芒。夜晚的树林格外的安静，我屏住呼吸，找到了！

　　百虫脚上的绳子已经被挣扎掉了，他痛苦地喘不过气来，我解开百虫手腕上的绳子，想把百虫扶起来，百虫身体绷得紧紧的，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我要去净化灵元……不，我不能去，那个蓝色的好看，不对，我怎么知道蓝色的更好看，我要沉寂了……沉寂了好。”

　　“百虫！”我着急的要哭了，“百虫你醒醒啊。”

　　百虫挣扎着，根本站不起来，我看着旁边，没有任何工具可以帮忙，只有大片大片的树林。

　　“剥掉树皮，可以做成绳子拖着百虫回家。你不想在一直留在树林里对不对？到处都是虫子，可能还有蛇。”不知道从哪传来的声音。

　　身边有几棵手腕粗细的柳树，春天里已经长出了柔嫩的柳叶，可是这些柳叶都上生长，我跳起来也够不着，树皮倒是可以剥下来，剥去树皮的柳树是不是就要死掉了？

　　“要活着，肯定要有一些牺牲的。”那个声音又说。

　　我看了看百虫，他还在挣扎，意识已经不清了，吊坠的蓝光还是时强时弱。

　　不行，我下不去手，我做不到，我抱着百虫靠在旁边的一颗银杏树下。想念当初在苦栖山的生活，什么都不用想，不用考虑对错。我们错了吗？不，我们没有，参天大树可做栋梁之才，曲柳松柏可做庭院春色，我没错！

　　一阵强烈的蓝光猛然从百虫和我的吊坠中同时闪现，百虫终于安静了下来，我扶着百虫的脸喊他的名字，他只是沉沉的睡着，任凭我如何叫他，拍打他，他都没有反应，最后我也声嘶力竭的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太阳还在头顶高高地悬着，我听到百虫在喊我的名字，睁开眼才发现百虫在我身边抱着我，看到我醒来，才松了一口气。

　　“罗袂，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我起身道，“你呢？”

　　“我也没事。”

　　“你还记得刚刚是怎么回事吗？”

　　百虫摇了摇头：“我昨天把你送回家之后，在回去的路上突然就晕倒了，不知道被谁掳来这里。我们先离开这里。”

　　树林里的腐叶堆积了好几层，踩上去软踏踏的，头顶的太阳也让人辨不清东西南北，我和百虫只好按照记忆里的路线试着往回走，没走多远，就看见面前横着宽约五米的一条小河，河水混沌不清，看不出来水有多深，拦河每隔一米左右钉了一根碗口粗的木桩，踩着木桩就可以过河。但是中间的木桩上趴着一只乌龟，龟爪子紧紧握着木桩，我和百虫试着用手把乌龟扒下来，可不管我们怎么用力，这无龟纹丝不动，脑袋还一伸一缩地表示它还活着。

　　正当我们无计可施时，百虫发现不远处大概五百米外好像也有一排木桩，看木桩的高度似乎上面没有任何小动物，我们两个跑过去，走到中间却发现中间的木桩上爬满了蚂蚁。蚂蚁绕着木桩的切面密密麻麻的趴着，绕着中心转圈，若是我们一脚踩过去，蚂蚁必死无疑。

　　我和百虫坐在岸边看着这两排木桩，踩死乌龟还是踩死蚂蚁？一阵风吹过，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河对岸的树冠缝隙里有居民区的建筑，穿过这条河，就可以到家了！

　　百虫站起身，在附近找了一会，奇怪道：“一根朽树枝都没有。”

　　“那我们怎么回去啊。”我看着远处的家和看着越来越湍急的小河，如果绕过去的话，也不知道要走多远。

　　百虫弯下腰脱掉鞋子道：“我们不踩木桩，也不绕行。”说着就往河里走去，“你在这边看着，我先去试试水深，如果不深的话我回来接你。”

　　我点了点头，百虫的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河水里，他猛地往前一跌，随后稳住了身形。我以为水很深，却又见百虫站起身来，慢慢地往前走，走到河中间才发现这水并不深，只到百虫的大腿中部。

　　如果到百虫大腿中间，那么水最多到我的腰的位置。我立刻学着百虫脱掉鞋子，准备淌水，却听到百虫喊道：“别下水，等我接你。”百虫说着就原路返回了，也没上岸，直接让我爬到他背上。

　　“百虫我很重吗？”我问道。百虫喘着粗气，咬着牙，脸色通红，额头上都是汗。

　　“不重，你别动。”百虫咬着牙说。

　　“好。”我说话都不敢使劲。

　　百虫每走一步，身体都颤抖一下，河水似乎变得更加湍急。我静静地伏在百虫身后，百虫的手臂托着我的腿，不让我的脚沾到河水，一步一步终于走到了河对岸。

　　我站在岸上，低头一看，才看到百虫的脚上、腿上全部都是玻璃碴，鲜血被河水洗掉后立刻涌了出来。百虫上岸放下我后，立刻倒在了地上，大口喘着气，双腿颤抖不已，他伸出手把我拉到他面前，虚弱地说：“没事，我休息一下就好了，你不要哭。”

　　我把外套脱了下来，把衣服衬里撕下来撕成布条，又把袖子团了两下塞到百虫的嘴里让他咬着，擦了下眼泪，去看百虫的双腿。河水并不是浑浊，而是底下长满了荆棘，又被居心不良的人丢了一层厚厚的玻璃碴，百虫第一脚踩上去的时候就察觉到了，没站稳，又往前摔了一下才站住，两只脚都已经扎满了玻璃碎片，一来一回又掺着许多荆棘。

　　我尽量稳住颤抖的手，免得来回拉扯让百虫更加痛苦，我使出吃奶的劲儿，把布条缠在百虫大腿中部止血，再轻轻拿掉缠在他腿上的荆棘，仍然有许多细小的刺扎在皮肉里，我一双手实在是取不出来，只好先取下玻璃碴，每片玻璃碴都带着百虫的血肉，伴随着百虫的闷哼，没了河水的清洗，拔掉玻璃碴的腿被鲜血染红的更快了。我心里也跟着一阵一阵的疼，百虫面色苍白，嘴唇都被咬破了。

　　我为什么没有听到百虫的想法，如果早知道河里都是玻璃碴和荆棘，我绝对不会让百虫去趟河水，更别提背着我了，我后悔死了。那只乌龟，那些蚂蚁，好好的林子里不住，为何偏偏趴在木桩上！

　　我下不去手了，那些玻璃碴和刺密密麻麻，浸着百虫的鲜血，我控制不住颤抖的手，百虫眼看着撑不下去了！砚池，砚池，我对着吊坠使劲儿喊，可是吊坠微弱的蓝光没有任何反应，我又去拿百虫的吊坠，对着喊了七八声，还是没有反应。对了，喊大人来帮忙！我掏出手机，手机没电了，怎么会没电呢？来找百虫的时候还有百分之六十多的电量啊！我又掏出百虫的手机，一样没电了！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没电！我该怎么办！

　　百虫缓缓地伸出手把我拉到他的胸前，百虫说：“别慌……去……去找人来……来帮忙……我在这里……等你。”

　　百虫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额头暴起了青筋，血这样流下去，百虫会没命的，可是隔着那么多的玻璃碴，我不敢碰这些伤口。留百虫一个人在这里，会不会有危险？那个人会不会追过来？

　　“你去……那个人不……不会过来……过来了，否则……否则也不会……等我们……睡……醒”百虫看起来虚弱极了。

　　好，我去找大人帮忙，百虫你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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