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还归本源

　　往看着我拿出净灵瓶，竟然踱着步子向我走了过来。

　　“这就是那群老不死的给你制服我的法器吗？”

　　砚池和青鸟立刻将我拉到他们身后。

　　往哈哈大笑起来，道：“他们给了你什么？”他看着百虫道：“你看，他们是来杀我的，我存与亡倒是没有什么所谓，只是你就再也不能陪在她身边了。”

　　百虫看着我，半晌道：“做你必须要做的事情吧！罗袂。”

　　“他是什么意思？你又在说什么？”我道。

　　百虫没有再说话，后退了一步，干脆坐在了地上。

　　青鸟突然腾空而起，仰天长鸣道：“你不过是捕灵人的一支，却如此任性。师父羽化前曾经传灵元给我训诫，师父说捕灵人的使命上万年来也不曾有过什么改变，不是长久之法。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只是我实在不明白，你做这个预置灵元的法阵意义何在？苦栖山也不曾亏待过你，即使你十万年前意欲毁天灭地，十位长老也不曾想过要除掉你。”

　　往在百虫身旁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道：“你这只小鸟怕是也被苦栖山上的糟老头子哄骗了。人间的历史总要有人去推动，在厝龙渊的时候，我不止一次地去到以前的时间里，在朝代更迭、沧海桑田里思考，你知道我想明白了什么吗？”

　　“什么？”青鸟盘旋着，越来越高，身形愈来愈大。

　　“百分之二十的生存率，总好过百分之百里有百分之八十拖后腿。你知道人间有多少人的智慧远远超过了这个时代的知识了吗？他们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他们的才能在这里完全得不到施展，如果我们把文明往后推几百个世纪，不，也许只需要几十个世纪，人类的文明就可以在宇宙里稳定地存在了。”

　　砚池突然大笑起来，仿佛被人挠着痒痒穴一样，他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眼角也泛着亮晶晶的水光。

　　我蹲下身追逐着滚来滚去的砚池，终于按住他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往暗中对你做了什么？”

　　砚池手舞足蹈的示意我不用，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缓了好几次才停下来道：“看你言之凿凿，还以为你窥破了宇宙的玄机。原来也是个鼠目寸光的家伙。”

　　往饶有兴趣道：“是吗？”

　　“可不是吗？”砚池从地上爬起来道：“这宇宙里哪有什么稳定的存在？你说的稳定和如今的世界又有什么区别呢？”

　　往挑了下眉毛道：“那也要试试看，这世界究竟有没有稳定这一说。你们的长老们虚伪至极，是不是总告诉你们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这一套？就连你们大长老和你们十长老都幻化为白发苍苍的老人，时刻警醒你们变化的道理，不过尔尔。”

　　身形如同房屋大小的青鸟突然高亢地鸣叫一声，向着往俯冲而下，带起的风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周边的树木连根拔起，本来聚集在一起，照得周遭亮如白昼的灵元被风吹的七零八落，树林里时明时暗。我被风吹得身形不稳，百虫迅速从地上站了起来，跑到我身边抱着我，脚深深地抵着泥土。砚池一动不动地抬头看着青鸟。

　　往伸手抓住了身下的石头，身形晃了晃，脸上的面具也被带着空中打着旋飞起的树叶一同飞向远处。

　　那张脸！灰色瞳孔，和百虫一模一样的脸！

　　往稳如泰山一般伸手整理着一下鬓角的头发，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青鸟！”砚池大叫道。

　　两个身影突然从黑暗里飞身而出，飞出的瞬间齐齐刺出的剑如同两颗流星一般，闪着寒光刺向青鸟。

　　青鸟一侧的翅膀立刻使不上力气，挣扎了两下，身形不稳，在空中翻转了三周直直向下坠去。砚池飞身而起，接过迅速落下的青鸟。

　　两柄剑刺过青鸟的翅膀后转了个弯回到了那两个人手里，他们正站在往的身边，是衔盛和销节。

　　“他们在南峰的崖底发现了焰姬，焰姬以全部灵力为祭，又有他们二人的帮助，才将大长老布下的灵力场破开了一条缝，将我带了出来。”百虫道。

　　“百虫？！”我扶着百虫，看着他的脸，原来那天往对大长老说他来取回他的分身是这个意思。百虫几乎站不稳了，刚刚都承受不住青鸟带起来的风。

　　往从石头上坐了气来，一挥手，百虫又重新回到了他手里。往握着百虫的脖颈，看着百虫道：“不是跟你说过不要乱跑吗？又想让我四处寻你吗？”

　　百虫挣扎了一下道：“如今……你已经拿走了我的灵力，还想要什么呢？”

　　往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道：“并不想要什么，只是我在这里，你要去何处呢？”

　　百虫一根一根掰开握着他脖子的往的手，踉跄着退了两步，看着我道：“罗袂！我不再是苦栖山的百虫了。我早在厝龙渊就死掉了，长老们羽化的灵元只能和往的预置灵元同时存在，除非往撤掉灵力。”他看着我，眸子里熠熠闪光：“你带了什么就拿出来吧。”

　　长老们的净灵瓶是用心尖灵元炼制的，净化能力一定不是一般净灵瓶可比的。我自然是想用净灵瓶收拾往，可百虫也在那边啊！

　　往笑了笑道：“我也曾在漫长的岁月里为你采集日月山川的精华，想让你早日有自己的灵识啊。”

　　青鸟双翅鲜血淋漓，甩着头发出一声声的嘶鸣：“百虫和往是一体的。你在等什么？罗袂！”青鸟双足用力，腾空而起，从我和砚池上方掠过，向着百虫飞去。

　　销节和衔盛看到青鸟向他们冲了过来，横着两柄剑，挡在了百虫和往身前。青鸟来不及改换方向，一头撞在了销节和衔盛身上，他用力地拍打着翅膀，重新蓄力再次向百虫飞去。销节和衔盛被青鸟撞出去后重新又站了出来。

　　“罗袂，你还在等什么呢？如今这景象，即使百虫没有站在对面，你的净灵瓶羽化了往，恐怕百虫也不能像捕灵人一般了。”砚池在我身后道，他的话在夜色里被青鸟和销节衔盛的打斗声中一字不差地漏入我耳中。

　　青鸟抓着衔盛的肩膀，将他狠狠地朝空中扔去，销节在青鸟分身的间隙，一脚飞起将青鸟提到了一侧。青鸟在身体不受控制地飞出去之前拼力用受伤的翅膀将销节扫了出去。

　　这情景是净灵瓶可以改变的吗？往的性命、十位长老的羽化牺牲，都可以用这只净灵瓶做终结吗？

　　我抱着净灵瓶慢慢地走到了往跟前，道：“往，你不跑吗？”

　　往微微笑了笑道：“我为什么要跑？”

　　“因为我就要杀掉你了，这个是净灵瓶，长老们给我的。”我低头看着怀里熠熠闪光的净灵瓶。

　　“你怎么知道你能杀掉我呢？我可是往。”往笑起来和百虫一模一样，满不在乎的样子甚至带着点轻蔑。以前我总是说不清楚百虫笑起来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好看，像是太阳底下懒洋洋的露珠。

　　“杀掉了你，你的预置灵元也会跟着消失吧。”

　　“谁知道呢？或许我可以用它来杀掉你们，顺便净化掉你们长老们的灵元，让我的计划更加顺利。”往拂开眼前纠缠的灵元。

　　我看了看百虫。他闭着眼睛，似乎已经失去了生的气息。砚池就站在我的身后，开启了预置灵元的往应该没有剩余的灵元可以和砚池交手了。

　　我举起净灵瓶，开始念净灵的口诀。身边的灵元浮动了起来，在周围卷起了巨大的气流，吹得往的银发在红色的长衫上翻卷起来。

　　往静静地坐着，看着身边浮起来的灵元道：“我在厝龙渊的时候，每时每刻都在思考，我们是什么呢？捕灵人也好，牧灵人也好，就像是宇宙的细菌，分解者宇宙消化不了的东西。”往深处右手，轻轻地托着眼前的灵元，突然掌心用力翻转，周围的灵元颤动了起来。

　　我手里的净灵瓶也跟着颤动起来，砚池从我身后绕了出来，渡给我灵力压制净灵瓶。

　　“你们长老就没跟你们说过吗？虽然我为了开启预置灵元，几乎耗费了所有灵元，可是你们长老没有告诉你们吗？我也是历经了十几万年的，如何就被一个小辈这么简简单单地收拾了？”往手掌微微用力，净灵瓶的灵力被压制，我和砚池几乎托不动它了。

　　“他只是在死撑，罗袂，你继续念口诀。”砚池道。

　　“罗袂，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觉得我们缘分不浅。只是，”往突然调动了更多的灵力，周围的灵元向身后撤去，将我们包围在了更大的圆圈中，“你不该如此不识抬举。”

　　“何必跟他废话。”砚池也调起周身灵力道，“往可不是个话多的人，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罢了。”

　　往挥动灵元向砚池冲去，我抱着净灵瓶腾不开手，砚池正在为我渡灵元，也没想到往竟还能抽出一只手去攻击他，灵元像是一把利剑从砚池背后穿过砚池的胸膛，倏而又从前胸飞了出去。

　　往冷笑一声，突然撤了灵力，飞身而起，随后快速地扬起右手，待我反应过来，净灵瓶已经稳稳地落在了他手上。

　　“你们说，我帮助人类文明，有什么错呢？”往缓缓地落在了百虫身边，仔细地看着净灵瓶道，“恐怕连你们大长老也不知道，这个结局是二长老推演后的，要不他怎么羽化得那么干脆利落。”

　　“你胡说。”

　　“我可没有胡说。我一直都知道二长老比其他人都要聪明，他一定是也知道先修炼灵元，再把修炼好的灵元注入道人类意识里，远比让愚蠢的人类带着这些灵元经历千亿万亿次的实验效率要高得多。”

　　往伸出手在净灵瓶底部摸索了一阵道：“你知道为什么你们大长老觉得这个净灵瓶可以除掉我吗？不是因为他觉得我开启预置灵元后虚弱到寸步难行，看看君，当年耗费了所有灵力来封印我，如今还不是灵力强盛、宇内人人尊称一声君？”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君为何迟迟不来干预？”砚池呕了一口血道。

　　往微微皱起眉头道：“都是为了人类文明的存续，若是又更好的法子，怕是君过后还要来感谢我。”

　　“大言不惭！”砚池喝道：“君通晓古今，善推因果。你此举必败。”

　　往看着远处最亮的星星道：“如今净灵瓶在我这里，你说谁会败呢？”

　　我突然有点慌，刚刚净灵瓶在我手上的时候，我恍惚知道一切要结束了，往日的记忆一件一件地涌上心头，砚池半跪在我身旁，强撑着不倒下。

　　“往？”我一边向他走去一边道：“不可能的，人类没有那百分之八十，不可能会生活得好的。”

　　“罗袂，你给我站住！”砚池好像知道我要做什么了。

　　往好笑道：“你一个娃娃，知道什么？”

　　我站在往的面前道：“我只是一个捕灵人，从来没有一下子思考过这么多问题，人类的文明怎么发展我怎么知道呢？我连去哪里玩都要姐姐和百虫带着我去。我巴不得不思考任何事情。”

　　我从腰间取出一把弯刀，继续向往走去：“你知道吗，苦栖山上的捕灵人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可是我和罗绮是个意外。”

　　往看着我拿着弯刀，反复地用手去试探刀刃的锋利程度，指腹上很快出现了细细的红线，红线很快晕开，大滴大滴的鲜血流了出来。

　　“我和罗绮从小就与一般的捕灵人不同，旁的捕灵人练习普通的捕灵口诀便可，我和姐姐却要练习更难的聚灵咒。”我站在往跟前不足两步的距离道：“姐姐死的时候我也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与旁人不同。大长老交给我这个净灵瓶的时候说，原以为罗绮可以作为容器完成苦栖山的轮回，可是如今这个重担只能交给我了。当时我也不懂。可是现在我懂了。”

　　二长老的弯刀锋利无比，很快我的双手和手腕上都是血液，弯刀从我的手中滑落。

　　百虫看着我，眼里是我熟悉的心疼的神色。

　　我笑了笑，看着往道：“我和姐姐一同吃了苦栖树的果子，可是我吃了果皮，灵力被大大的抑制了。你知道吗？姐姐死的时候，她把灵力都给我了，大长老也给了我一些。”

　　往神色一凛，抱着净灵瓶迅速向后退去，我走到百虫身边道：“准备好了吗？”

　　百虫笑了笑道：“我是捕灵人。”

　　我把百虫扶到旁边的石头上坐好，看着不远处捂着胸口的砚池道：“你把我带回苦栖山吧。”

　　砚池艰难地点了点头，定神趺坐。

　　漫天的灵元突然分散开来，幻化成漫天飞舞的灵蝶。我轻轻地舒展手臂，任由血液像是长绸一般轻轻地甩出去。身体从未有过的轻盈，耳畔也响起了我的诗：

　　高楼曲临风，素手浣风铃。

　　洵美兮袅袅婷婷，

　　已教百里千里雀儿蝶儿缱绻，

　　罗袂舞翩跹；

　　撷下流云作裙裳，

　　裁去流星挽云髻，

　　懵懂中还如混沌，

　　启智时毋作停留。

　　当初二师父把我送到九师父那里的时候是不是就知道我不是心思缜密、擅长谋划之辈，反而是放任我自由自在地徜徉天地间。满地松软的泥土是我的舞台，漫天永恒的星斗是我的点缀。我随着这首诗的曲调舒展着手臂，看着血液的红绸将往的灵元一点一点赶到净灵瓶里。

　　我可以飞得高高的，天边的流星好像是我和百虫小的时候净化过的灵元啊！树冠像是柔软的毯子一样镶着闪亮的钻石，在风里律动。

　　百虫仰着头，看着我舞蹈。

　　我知道他又想起了苦栖山上，我们在九长老药庐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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