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兰意

温暖怎么都没有想到，会在这种地方碰见认识的人。

        视线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这才确认不远处的那个人确实是兰意。

        四方的拳击台上，一男一女正在对战。

        两个人无论是身高还是身材，都差距甚大。男人一米八往上的个头，一身腱子肉，而他对面的女生看起来也就一米六多一点，对比之下更显得瘦弱。

        怎么看都是一场不公平的对决。

        跟在她旁边的负责介绍的教练看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拳击台上的两个人，还以为她对这感兴趣，语气十分热络，“怎么小姑娘，也看上这个了？”

        教练是知道她是来看攀岩的，自然会下意识认为她对这种类型的运动会有兴趣。

        温暖胡乱应了一声，没有说话。

        在她进来之前，台上的对决不知道已经进行了多久了，现在看起来女生已经落了下风，大多数时候都在躲避，但是动作很灵活，对手一时间也奈何不了她。而女生在躲避的同时，似乎也一直在寻找机会反击。

        几个来回之后，她好像终于找到了机会，弯腰侧身躲过对方的一击，然后迅速绕到男人身后，等他转身的时候，她猛地出拳。

        然后……就被ko了。

        男人的拳头打到对方身上的时候，温暖瞳孔一震，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旁边的教练似乎也被吓到了，小声“诶呦”了一句，不过反应过来旁边还有人，于是马上换上一副笑脸，对温暖解释说：“这个，你别看这看着挺吓人，其实我们教练手上都有轻重，是绝对不会伤到学员的。”

        他话音刚落，温暖就听见台上的人闷哼了一声，然后摇晃着往后退了两步。

        教练的笑容瞬间变得有些尴尬，不过还是硬着头皮说：“这个学员别看她瘦瘦小小的，其实非常厉害，在我们这里已经有好几年了，知道怎么避开要害。”

        温暖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刚刚看了一场不甚刺激的对决，而台上气喘吁吁的兰意还没有注意到她。

        兰意晃了晃脑袋，又用带着拳套的手按了按，然后才把拳套脱了。

        脱下来的拳套被随意往地上一丢，兰意接着把头盔和牙套摘了。

        一套护具都摘完了，这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说老钱，你下手也太黑了吧！”

        “差点儿，就差那么一丁点儿就打到我鼻子了！”兰意用手揉了揉脸，“非要我戴这些东西，不是说了戴这些东西影响我发挥吗？”

        被兰意称作“老钱”的教练刚才还一脸狠厉，现在则是一副憨厚的样子，听了兰意的话在一旁陪不是，“实在不好意思，没事吧。”

        确定兰意没什么问题，只是在抱怨之后，也替自己辩解了一句，“我这纯属下意识反应。”

        看她一脸不善地盯着自己又补充了道：“不过，你最近确实有进步，都能激出我下意识反应来了。要不是对你还算了解，我都要以为你在外边找了别的教练了。”

        兰意听了这话脸色立马变明朗了，“害，哪里用得着别的教练，纯属基因好。”

        钱教练听了憨笑附和着。

        温暖回过神来也准备要走，趁兰意发现她之前。她不确定兰意是不是想让人知道她在这里的事。

        应该是不想的吧，不然也不会从来没听她在学校说过。

        然而，陪在温暖身边的教练可不知道两人的这层关系，见台上两个人已经开始交流刚才的经验了，直接冲他们喊了一声：“老钱！”

        钱教练和兰意同时扭头。

        “温暖？！”钱教练还没有反应，就见兰意睁大了眼睛，一声怪叫。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她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是真的惊慌失措的表情。

        温暖被旁边教练平地一声吼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往拳击台上看了一眼，然后就对上了兰意的视线。她自然看出来了，兰意并不是很想在这里见到她，于是说：“我来看看。”

        紧接着又说了一句：“那我先过去了。”

        兰意目光“呆滞”地目送着温暖的离去。

        那边温暖跟着教练把攀岩馆看了一圈，正准备试试看余光就瞥见从外面进来的一摸熟悉的身影，不是兰意是谁。

        兰意表情别别扭扭的，跟平时的她很不一样。

        她来得匆忙，还没换衣服。一身紧身运动衣，平时总是披散着及肩长发束成了高马尾，多了几分俏皮。脸上的汗还没有干，碎发被汗水打湿有的黏在脸上，有的黏在脖子上。

        教练刚才听到两人之间的对话，也猜出来他们是认识的，那之前的“误会”岂不是马上能解除了？

        “兰意过来啦。”教练熟稔地跟她打着招呼，还故意说得很大声，生怕温暖没听见。

        本来想要低调的人听到他那么大声说话，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是啊，你能不能小点儿声，想吓死谁啊。”

        她说着看了一眼温暖，清了清嗓了之后继续说：“我有事跟我朋友说，你先躲远点儿。”

        等教练真走了，兰意小步挪到温暖面前，脸上堆起笑容，“这么巧啊。”

        可以看出她尽量想自然一点，然而那笑容之中还是不可避免地透露着一股尴尬。

        温暖点了点头，“是挺巧。”

        她分明看出了兰意表情当中的不自然，却不知道她为什么又过来找她。

        兰意马上就给出了回答，虽然周围没人，她还是做贼心虚似的压低了声音，“那什么，虽然我知道你本来也不喜欢跟人八卦，但是我还是想跟你说一下，就是我学拳击的事能不能不跟别人说。”

        “好。”

        温暖答应得干脆，倒是让兰意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你不问问为什么？”

        “你不是不想让人知道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兰意拨了拨黏在脖子上的碎发，“但你这完全不好奇的样子搞得我心里痒痒的，怪难受的。”

        温暖被她这种说法逗笑了。

        兰意也跟着笑了，似乎也从秘密被戳穿的无措中缓过来了。

        这个秘密她独自守了五年，谁都不知道。今天毫无预兆地被揭穿，一下子无所适从是必然。此时，她只能庆幸，发现她秘密的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是温暖。

        兰意这么想了一下，突然觉得豁然开朗。

        对啊，如果是温暖的话，那这个秘密绝对不会被泄露出去。那是不是说……

        她的眼睛突然亮了，一双大眼闪着“精光”，仿佛见了猎物的饿狼一样，看得温暖心道不妙。

        果然，兰意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然后说：“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以后如果你有什么想问的，随时可以跟我说。我绝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温暖就这样被兰意拉上了“贼船”。

        无秘密一身轻的兰意笑眯眯地看着温暖，差点儿把人看毛了。有了闲情逸致的人终于想起来问温暖，“对了，还没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攀岩。”温暖想了想，还是说了此行的目的。

        这里的室内攀岩是她家附近建得最好的一家，刚才她看了一圈还不错，如果她打算以后常来这里的话，少不了跟兰意接触，隐瞒是不可能的。

        “你喜欢攀岩？”兰意有些吃惊，她一直以为温暖是那种四肢不勤的宅女。

        见温暖点头，她说什么也不走了，非要让她露一手，还把被她赶到旁边的教练叫了回来。

        顶着兰意期待的目光，温暖颇有压力地试了一遍。

        兰意目瞪口呆地看着温暖简单热了热身之后，嗖嗖嗖几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徒手登上了十米的攀岩墙。然后手一松一放，脚借力在墙上弹了几下，悠悠荡荡就落到了地上。

        温暖拆安全扣的时候就看到她一直维持着这副表情，忍不住说了句：“你没事吧？”

        ……

        “我以前果然看错你了。”在肯德基，兰意咬了一大口汉堡，对温暖说道，“你这是真人不露相啊。”

        温暖也不知道怎么就被兰意拉到了这里，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兰意接受能力以及自愈能力相当强，半个小时前还在惊慌失措，现在就恢复如常，语气听起来又是吃惊又是赞叹。

        温暖本来想点点头，搪塞过去算了，但想了想，还是回了一句，“你也是。”

        而且说到吃惊，温暖一点都不比兰意少。毕竟兰意虽然看起来是个有点儿过分活泼的话痨，自带自来熟属性，但是她本人长相可爱、身材也属于娇小型的，不说话完全是一副品学兼优的乖学生模样。而事实上，她学习确实很好，大大小小考试名次一直保持在全班前三。而今天她见到的兰意，喜欢拳击，活脱脱一个运动风少女。

        “不不不。”兰意连连摆手，“我跟你不一样。我虽然爱好不一般，不能随便让人知道，但是我的运动才能也通过别的方式展示了呀。你看我去年运动会，不是报名了好几个项目吗？”

        兰意有自己的一套逻辑，“但你这，要不是今天看见你跟会轻功似的在墙上飞檐走壁，我真以为你是跑八百米都会贫血的人。”

        也没这么夸张吧。

        “所以，下个月运动会你报名参加吧，跳高、跳远。这样我也好有个伴儿，不然夺奖希望都放在我身上，我压力很大啊。”兰意的话题转得猝不及防，她兴致冲冲看着温暖，怕她不同意还补充了一句，“就这么说定了，你要是不答应我就把你今天的事说出去。”

        温暖看着她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默默盯着对方，到最后还是兰意败下阵来，趴在桌子上长叹一声：“算了，当我没说。”

        ……

        运动会是让人又爱又恨的一场活动。

        对于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们来说，运动会是难得可以不用顾忌他人眼光而肆意表达情感的活动。那些为运动员加油呐喊的声音当中，说不定就有一道是来自爱慕者的声音。

        温暖其实从小就不是很喜欢运动会，也不是很小，大概从五六年级，或者是初一的时候起。那时候，班里的每个人早都被分门别类，贴上了“好学生”“坏学生”等各种标签，人们开始按照这些标签对待身边的人。好学生被吹捧，坏学生被忽视，这种约定俗成的条例适用于任何场合，无一例外，除了运动会。

        她记忆非常深刻的是初一，那个时候学习成绩不好的男生一般会去练体育。体育生的名声并不好，不学无术、逃学旷课，在班里永远被安排坐在最后一排，不被老师待见。

        可就是这么一群平时被批判得一无是处的“坏学生”，被老师和同学嘲讽为“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单细胞生物”，在运动会那两天摇身一变，被全班视若“英雄”。老师、同学笑脸相迎，有人负责扇风、有人负责开葡萄糖，有人负责拿衣服。

        然而，两天之后，运动会结束，一切如梦幻泡影。那些在运动会上为班级拼尽全力、赢得荣誉的体育生们，又迅速被打回了原型，继续顶着那些负面标签饱受白眼。

        如此循环，每年都要上演一遍。

        那时，温暖就想，人有时候真的很现实，也很残忍。

        兰意费劲力气，做了各种尝试，但直到运动会开幕，她还是没有说动温暖。唯一值得高兴的一件事，是经过她一个月在班里以及运动馆的不懈努力，她和温暖的关系亲近了很多。

        当然，这是她单方面自认为的。

        “你运动会真打算什么都不干？”分列式表演结束的时候，兰意抓住机会问温暖。

        温暖不理解为什么最近兰意对她这么……穷追不舍？

        她哪里知道，在兰意心里，她这个知道了她对外保守了五年的唯一知情人，地位早就今非昔比。而兰意她自己作为温暖“秘密”的唯一知情人，更是觉得两个人建立了牢不可破的革命友谊。

        看见温暖真点头了，拽着她就说：“不行，你帮我加油、送水吧。”

        温暖愣了一下，在兰意尚未察觉的时候，轻轻点了点头，“好。”

        兰意作为班里“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人，有两大赛场供她肆意发挥：考场、运动场。

        男女4x200混合接力、女子100米、女子800米、三级跳，别人都是巴不得一样都不报，而兰意则是巴不得每样都报上。

        她这么积极，搞得班里其他人，尤其是男生都不好意思装柔弱了，一堆项目很快就被报完了，根本不需要体委动员。

        贺臻也报了好几项，温暖想起那次夏令营发生的事，觉得他应该体育不错。不然也不会那么小就敢跟着大人在大雨天进溶洞，而且是游着泳进去的。

        当时只觉得他英勇了，后来长大了回想起来则是一阵后怕。

        广播已经开始喊“男女接力”的项目要开始准备了。

        温暖从班长那里借来了“准出证”，也不知道兰意想要喝什么，她索性拿了四瓶过去，一瓶矿泉水，一罐红牛，一瓶汇源果汁，一瓶营养快线，兜里还放了几块巧克力。

        运动员马上要就位了，前两棒是女生，温暖小跑着找到了兰意。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兰意见了她说道，听起来像是抱怨，但语气可完全不是抱怨的意思。

        “不好意思，来晚了。”温暖向她道歉，“比赛加油。”

        “好。”

        两个女生在跑道就位，最后两棒的男生在内圈候场。

        贺臻没想到比赛快开始的时候，竟然在场内见到了温暖。

        等她和兰意说完了话，他才走过去，叫了她一声。

        “你来看比赛？”

        看着突然从背后出现的贺臻，温暖差点被吓到，她点点头当做回答。

        “这么巧，我一会儿也要上场，跑最后一棒。”

        温暖看着他，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想了想说：“那你也加油。”

        ……

        负责第三棒的李侃看着从终点走过来的贺臻，一脸佩服，“你小子嗑药了，跑那么快，六班、八班那体育生都追不上你。”

        “滚你的。”

        五班赢了，兰意他们在操场内圈没走，等着领奖。

        兰意看着他们最后的成绩，似乎不太满意，拉着温暖小声跟她说：“要是第一棒你来跑，我们这成绩肯定还能再好点，说不定就破纪录了。”

        温暖有些无奈，觉得她想得还是太简单了，“你让跨栏的去跳水，就算是刘翔也不行，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十项全能。”

        兰意憋了一会儿，想要反驳，但温暖后一句又说得甚合她心意，最后只能放弃似地说：“算你说得有道理。”

        贺臻最后直追两名，成为第一，无疑是这次最大功臣。

        过来之后，温暖把手里最后剩下的饮料递给他，顺便说了声“恭喜”。

        李侃见他没有马上接过来，还以为他跟温暖不熟才不想接的，还在那边打圆场说：“喝吧，人家好不容易拿过来的，我们每个人都有。”

        贺臻早就看见之前温暖怀里的东西到了各自的人手上，他把那罐红牛接过来，说了声谢谢，然后对李侃说：“那你怎么不把矿泉水给我留着。”

        “我这不是想着让你牛上加牛吗，要不，我这瓶给你？”

        贺臻看着他手里已经被喝了一半的矿泉水，表情很是嫌弃，但是手还是一把把矿泉水抢过来。李侃反应过来的时候，剩下的半瓶水已经被贺臻喝完了。

        在李侃难以置信的目光下，贺臻又把那罐红牛打开，喝了一口。

        “贺臻！那可是老子的救命水啊！”

        李侃瞪着眼睛，还想再说点什么就被主席台广播领奖的声音打断了。

        四个人准备去领奖了，温暖见加油的任务完成，也打算离开。她是借了“准出证”才出来的，一般这个证只有在有人想上厕所，或者有事的时候才外借的，一个班只有两张。她借了这一张，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得赶紧还回去才行。

        但是兰意抓着她，怎么都不肯放她走，一定要她看完她领奖才行，温暖只能无奈地跟上去。

        贺臻拿着那罐红牛边走边喝，脚步放慢，慢慢走到了温暖旁边。

        “你这两天都要来替兰意加油？”

        “应该吧。”温暖嗯了一声，她确实是这么答应她的。

        “看来有人加油是有用，她今天跑得比之前练得速度都要快。”

        “是吗？”温暖有些意外，不过她也不信是因为她的加油才让她变快的，只能说比赛环境的刺激把她的潜力激发出来了。

        “我明天也还有两场比赛，要不你顺便替我加下油？”

        温暖倒是没有拒绝，只不过问：“你们比赛是一起的吗？外出证不好借太多次，你们一起的话倒是可以。”

        贺臻难得词穷，“那要不提前加一下？”

        温暖也是难得被问住，有点儿搞不明白贺臻的脑回路，“加油还能提前加？”

        不过虽然疑惑，她还是开口说：“那你，明天比赛加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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