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冬令营（一）

找班长谭清要报名表的时候，直接把人吓到了，向来优雅的女班长此时用一种称之为惊恐的眼神看着她。

        “你、你要报名？”

        温暖点点头，对方惊恐加倍，眼睛瞪得溜圆。

        谭清搬开课桌上的书，把压在最下面的报名表拿了出来。一摞报名表洁白如新，这已经是报名截止日最后一天了，五班却没一个人报名。

        谢柯达虽然那天说的好像不乐意班里人去似的，但这说出去可是“长脸”的事。事关面子，所以私下也催问了她几次。尤其是看到隔壁六班报名踊跃，而说他们班却无人问津的时候，急得都口腔溃疡了，倒了好几瓶西瓜霜粉末。有时候粉末没涂匀，说话都往外喷粉，教室第一排的人经常无辜中招。

        没想到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等来了温暖。

        简历筛选已经完成，这是初选前的一步，旨在筛掉那些不太符合条件的人。

        比如一些特长是钢琴、小提琴以及其他西洋乐器的，虽然奖一个比一个拿的大，但不符合“民族性”。还有一些气质方面略微有些欠缺的，“不能以貌取人”这话多是嘴上说说，实际上大多都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口是心非，总是声称要革除偏见，却总是在不知不觉当中践行着偏见。

        校广播重复了好几遍，要求各班入选冬令营名单的学生课间去礼堂集合。

        温暖整整两节课不在，却也没人过问。

        兰意发现她不在就去问了她同桌，结果对方回了一句“不知道”。

        不过好歹知道了她是被谢柯达叫走的，要不然她还以为她在学校哪里被打晕了没人发现呢。

        直到下午上课，兰意才见到人。

        “喂，这大半天你去哪儿了？”

        “礼堂。”

        礼堂？兰意脑筋灵活，立马转过弯儿来，“你报名参加冬令营了？”

        她表情透着千百个不理解，“好好的寒假干嘛要去参加那个，劳神伤财的，最后还有可能费力不讨好。”

        兰意似乎对此类活动颇有心得，“我跟你说，不管名头有多响亮，理由有多冠冕堂皇，其实本质都是陪吃、陪聊、陪玩儿。”

        “我反正受不了某些人谄媚的嘴脸，平时派头十足，训自己家人训得跟孙子似的，在外人面前却心甘情愿当人家孙子。”

        所谓往事不堪回首，兰意能得出这种有失偏颇的结论还要拜她初中的一段经历所赐。初中那次举全年级之力为二十多个外国交流生服务的活动给她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以至于现在她一听到此类活动就望而却步、心生鄙夷。

        温暖想象了一下，觉得应该不至于。

        “你到底为什么要参加？”兰意还是没想出所以然来，温暖又不是喜欢凑热闹的性格。

        “答应了朋友。”温暖说了其中一个理由。

        朋友？除了她和迟早之外的朋友？那应该就是……

        “那个叫朱颜的高一女生？”

        之前温暖提过她，说两个人是小学同学，后来转校了，今年刚刚遇到。

        看见温暖点头，兰意心里莫名升起一股危机意识，怎么感觉这青梅隐隐有种要超过他们的架势，不妙啊不妙。

        可再想报名早就为时已晚，连志愿者都没得做。

        为此她愁了好半天，然后被迟早一句“说得跟你寒假有时间似的”给拍醒了。这才反应过来，她假期貌似很忙，于是悻悻住了口。

        最后撂下一句“祝你们顺利”，台词没问题，但语气听起来跟电视剧里演得参加男女主婚礼的男二号一样，明明心里万般不愿却还要笑着送上祝福。

        如果不是知道兰意的脾气，温暖怕是听了也会觉得心酸。

        ……

        来了久违的滑冰馆，相比小时候的冷清，现在的这里可是热闹多了。

        以前除了他们这些小屁孩儿之外，唯一的观众就是看门的保安大爷。大爷经常捧着个吃罐头剩下的玻璃罐当水杯，一边嘬着茶叶沫一边笑呵呵看他们摔来摔去。

        而现在冰上挤满了人，大多是半大的孩子，也有携老扶幼全家出行的。耳边叽叽喳喳一刻不停，左边哭声、右边笑声，睁开眼看十分滑稽，闭上眼听无比诡异。

        宋国栋他们早两年就不在这里了，体校有了专门的训练基地，这里完全成了京市人民冬日休闲娱乐的场所。

        说起宋教练，有一个小插曲不得不提。

        朱颜凭借崇礼中学独一无二的特长，轻而易举拿到了冬令营的入场券，只需要等接下来的十三校pk。

        至于温暖，却是借了宋国栋的光得到了学校的偏爱，这连她都没有想到。

        名师情结古来有之，当中门道颇多，都是一些不可言传只能意会的约定俗成的“规矩”。就像古时候自诩清高的文人墨客也甘愿伏低做小在高门大户当门客，就为了得个被举荐的机会，寒窗苦读几十载有时比不过有名师一纸推荐。对于准备走特长的艺术生们来说，一小时上千块请某大学教授、某大学附中老师指导一番，比自己苦练两三年要有用的多。老师造诣高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要靠这意会了。

        宋国栋的名声响亮，因此面试问到“师承”，听说温暖小时候跟他学习过之后，负责选拔的老师两眼烁烁放光，恨不得直接把名额给她。

        温暖怎么也没有料到，时隔多年，她会再一次“走后门”，虽然这回是被动的。

        这事要是被岳东升知道了，怕是少不了几句冷嘲热讽。

        岳东升说要给她“开小灶”，结果事到临头却告诉她，这个小灶只有等她过了十三校选拔之后才能开，让她自己先看着办。

        温暖本来就没真的打算指望他，岳东升要是真为一个冬令营天天从国家队往外跑才是真的失心疯了。

        八点半，滑冰馆准备清场关门。

        温暖换鞋入场，之前她还说被动走了后门，谁想能想到没过多久她就主动来走后门了。

        滑冰馆老板跟她也算“旧识”，听说她想借场地之后，也犹豫了很久。

        今时不同往日，以往滑冰馆没什么生意，所以才能让宋国栋他们来这里训练，既有钱赚，也能提升提升人气。

        可如今宋教练他们也走了，他现在算是人财两空，这时候温暖突然冒出来，攀交情说想借地方练习，这但凡脑子没进水的都不会答应。

        “你也知道，别的不说，光说这冰就没法儿弄。”老板也不想把话说得太过露骨，摩挲着手上的核桃，两颗核桃被盘得锃光瓦亮，瓦数估计跟他光秃的脑门儿差不多，“硬度都不一样，你上去也不舒服。”

        温暖没想到有朝一日会使出装傻充愣这招来，笑着说“没关系”。

        “我每天就借两个小时，一个小时也行，借一个半月。需要多少钱，我也会给。”

        “我真的、真的很需要这个地方。”

        听一个比自己闺女大不了几岁的丫头表情诚恳，无比真挚地说着这话，老板当下也有点不落忍，何况温暖也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再细问才知道她这是为冬令营做准备。不知道是其中哪句话勾起了他的血性，老板最后竟然同意了，而且还主动提出她如果愿意，早上开馆前过来也行。

        至于费用，老板大手一挥，“你是要去为国争光，我这做后勤保障还来不及，哪儿还能收你钱。”

        温暖对老板的豪爽大方颇为感动，感激的话有很多，一瞬间蜂拥而上堵在嗓子眼儿，反而一句也说不出来了，千言万语最后化为一句“谢谢”。

        ……

        馆里只留了一盏大灯，四周有些昏暗。

        站在冰上，温暖好像重新回到了小时候，想到了那些充斥着速度与激情的时光。

        视线受阻，其他感官自然就敏感起来，但也没到“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那么夸张，只是能感受到脚下的冰被冰刀割开的微妙触感，听到自己逐渐放大的呼吸声。

        没有队友也没有对手，只需要靠本能就能在冰场上自由行动。

        她一圈一圈滑着，仿佛不知道累一样。

        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充实了，这种充实感跟有了兰意、迟早他们这些朋友之后的感觉不太一样。

        温暖曾经也有过一段“惨无人道”的日子，一次跟岳东升吵完架之后，她憋足了劲儿想要赢他。也不“搞特殊”了，主动要求跟着他们一起训练，还特意交代宋国栋不要手下留情，于是当天就收到了实诚的宋教练的几次破口大骂。

        岳东升看热闹不嫌事大，斜着眼说她咎由自取。两个人一言不合就又呛起了声，气得温暖从冰上爬起来就追，然后就一起被宋国栋骂了，还被罚加训二十圈。

        最后的最后，温暖进步神速，一个月的训练成果比她之前一年的训练成果还要好，可还是没赢得了岳东升。

        那段时间，是过的她最累也最开心的时光之一。每天想着的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训练，全身心的投入到速滑这一件事里，即便受了伤也不觉得有多疼，所谓痛并快乐着。

        这是她第一个喜欢上的，也是完完全全属于她自己的。

        再次拥抱它的时候，心再度被填满。

        ……

        安静的场馆里突然传出“砰”的一声巨响，温暖一个分神摔在了防撞垫上。

        整个人在冰面上转了两圈，停下的时候她脑袋还有些发懵。

        幸好灯光很暗，不至于刺到眼睛，她喘着粗气没有马上起来。

        只动了动胳膊和腿，感觉感觉有没有受伤。

        “喂，好歹悠着点儿，你不怕还没等到比赛胳膊腿的就折了？”

        除了她之外，本该空无一人的场内突然蹦出一道声音，配上冰面冒出的丝丝凉气，即便胆大如温暖，此时也打了一激灵，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但这声音听起来又有些熟悉……岳东升？

        温暖胳膊肘撑地，支起上半身，动作看起来有些难拿捏。

        顺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馆内留给她出入的一道小门开了。灯光太暗，只能看见一道模糊的身影，根本看不清脸。

        一道身影笔直修长，光从旁边射出，打在身上就像镀了一层银。他双手插在衣兜里，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跟拍时尚大片一样。

        温暖看了他一眼，又重新摊倒在冰上，提在胸口的一口气又放回了肚子里。

        岳东升过去，慢悠悠走到她旁边，低头问道：“腿伤了？”

        温暖没有看他，似乎因为刚才被吓到而不想理他。

        岳东升等了会儿见她不说话，用脚尖碰了碰她胳膊，“吓晕了？”

        见她不理，他蹲下，双手还没从兜里拿出来，“干嘛这么拼命？”

        温暖还是没有看他，双目直视头顶，盯着根本看不清的屋顶，“我不想输。”

        语气淡然却笃定。

        我想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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