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阳光

　　江楚宁看着眼前痛苦万分的男子，震惊之余她心里的疑云也渐渐浮现。

　　这山洞在丛林深处，为何能有像是桌椅般的石头？这石头应不是浑然天成，而是人为而至。可又是谁闲得没事为这人迹罕至的山洞里配上石桌椅呢？

　　再看这男子的装束干净规整不说，还特地带着一本书来此，想必也不是落难至此地。这么个下雨天，若是落难来此的，怎么说也得是像自己这般狼狈的样子吧？

　　既非落难，那便是刻意来之。那他为何要刻意来这种偏僻的地方？

　　江楚宁的眼睛又朝他瞄了瞄。

　　看他这般样子，应是自小便怕打雷。既怕打雷，那雨天就不便出门。可他却特地赶来此，这又是为了什么？

　　江楚宁撇了撇嘴，心道这真是个怪人，做事都这样怪异，怕打雷看天不好就在家里好好待着呗，还瞎往外跑。害得他自己在这个四下无人的地方独自坐着，结果被吓着了吧？

　　刚才自己进入山洞，还摆着一张臭脸。拜托啊大哥，进来人了总比自己独自在好吧？还甩脸子，好像就为了让自己独处，就怕人看见一样……

　　等等……

　　莫不是……这人为怕旁人看见自己这脆弱的一面，故而来到这里独自挨着？

　　江楚宁的眉头也蹙了蹙，心里突然升起一丝怜悯。

　　若真的是这般，那这该是多孤独的一个人，才会把自己包裹到这般地步？让自己的心不为任何人敞开？

　　陶吟突然上前，在江楚宁耳边轻声说：“大将军，我看这人挺奇怪的，咱们去那边坐着，离他远些。”

　　江楚宁被陶吟拉着回头走着，不知走了几步，突然山洞中又再次亮如白昼。

　　江楚宁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当时什么也没有想，只是下意识地回头望向男子。沉闷地响雷轰然想起，江楚宁看见他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仍旧是十分痛苦的样子，身上都好像发起了抖。他的拳头按在身前的石桌上，那力度仿佛下一刻便会有碎石飞溅在此地。

　　她顿时坚信了自己的猜测。

　　江楚宁突然甩开了陶吟的手，向那男子奔去。她不是不知道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是最怕旁人看见自己脆弱一面的。

　　但此时，她却顾不上那么多了，她没有理智地思考，也没有镇定地分析。她只是想着面对着这样的一个人，在这般情景下，她应该做点什么。

　　江楚宁跑到男子的身侧，突然蹲下身子去拉他的手。男子的身体突然猛烈抖动一下，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连忙将被抓起的手甩来，厉声喝道：“放肆！”

　　江楚宁看着他说道：“不就是怕打雷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生而为人，还能永远无所畏惧吗？你相信我，有个人陪着，会好很多。”

　　男子并没有理会江楚宁的话，仍旧无言静坐着。

　　“你就这样不愿相信任何人，不愿把自己的弱处对任何人显现出来？”江楚宁实在忍不住，脱口说道，“可今日我已经见到了你狼狈的一面，你就是在躲着我也不能改变我的记忆。既然我都知道了，那你的坚持又有什么意义？你就信我一回，别自己硬扛着，有个人陪着，你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江楚宁再次伸手去够他的手。男子又是将手飞快拿开，“你放肆！”

　　陶吟此时也跑了过来，拉住江楚宁说道：“这个人十分奇怪，我们不要理会他了，去那边坐着吧。”

　　江楚宁将伸出的手放了下来，冲陶吟摆了摆手，随后轻轻垂在膝上。她安静地看着男子，叹了口气，终于开口缓缓地说道：“你何苦来。”

　　“我不用你管！”

　　“那你用谁管？”

　　男子突然怔住。

　　江楚宁望着他的神情，突然明白了什么。

　　你用谁管？这句话，竟然能让他愣在这里，一言不发。

　　若不是能管他，能关心他的那个人没有了，他又怎会如此？在这个世上，当有人问你一句，你用谁管？而你却无言以对之时，当是何等的悲哀。

　　江楚宁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她知道那个人，一定对他极其重要，甚至是他生命到现在唯一的光。

　　但这束光，灭了。

　　“他不会愿意看见你现在这个样子的。”

　　男子愣在原地，他没想到眼前这个人，会一下子戳破自己心中那自以为坚不可摧的窗户纸。他愣了好久，突然惨然一笑，“一去不回了。”

　　他眼里的惆怅与凄苦，仿佛能让江楚宁越过岁月的长河，看见那曾经的属于他的，现在却永远无法企及的欢笑。

　　“他虽然不在了，可人生的路，还有很长很长，你还会遇到很多人。你不以真心示人，他人又怎会以真心示你？如果一直这样包裹着自己，岂不是要孤身走完这辈子？”

　　“真心？”男子冷笑道，“这个世上，本就没有什么真心。”

　　“你不去尝试，又怎知没有？”

　　“只有一直生活在阳光下的人，才相信真心。”他惨白的脸上并没有笑意，眼中闪着冷厉的光，低低道，“只不过有的人，生来便在阳光下；有的人，生来便在污水中。”

　　他忽然顿住，张开口笑出了声，“还有的人，望着污水上的粼粼寒光，以为那就是和暖的阳光。”

　　“你说。”他望向江楚宁，“这种人，从来就没见过真正的真心，又如何去相信真心？”

　　江楚宁看着她的眼睛，“我今日就来告诉公子，这世间，哪怕是在污浊的死水，都能照见阳光。”她一边说着，一边握起了他的两只手。

　　江楚宁笑了笑，“只要你愿意。”

　　男子看着她，却并没有像刚才那样甩开她的手，他的手被一双细腻的，与他相比小得多的手握着。二人的手都十分冰凉，握在一起倒也察觉不出对方的温度。

　　男子的眉毛轻轻挑了一下，他似是意识到了什么。

　　又是一道闪电，男子再次慌张地闭上了眼睛。江楚宁用力握着他的手。隆隆声响起，她发觉到，他的手，也使劲地握住自己。

　　两双冰凉的双手紧紧的叠在一起，像是有了什么东西压住了他胆怯慌张的心，让他突然踏实起来。

　　多少年前的下雨天久违的踏实，此刻他终于感觉到了。

　　他突然有些依恋这双手，是有着一些不舍的依恋。就像搁浅的鱼儿看着水逐渐消失的水坑，内心对这些仅有的水的依恋。

　　洞外狂风怒号，雷电交加。大雨打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水雾，模糊了洞外的梨花林，也模糊了他脑海中每逢下雨便会频频闪现的回忆。

　　原来一直是他错了吗？

　　原来阳光，真的能照到污水中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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