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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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蛮发起进攻,连破三关五城,再晚一步整个徐州都要被北蛮吞下了。
幸而青州守备总统领焦重将军领三万兵马及时援助。
千钧一发之际另有两小部队,三千射兵箭如雨下,矢无虚发。三千敢士轻甲上阵,杀得敌军措手不及。似是早有准备。退回营地的辽兵都说那是两队神兵如从天而降。
但这一仗,无疑,北蛮胜了。
北蛮辽人喜悦的盘查自己的胜利品,土地,金钱,美女,奴隶,一切尽在脚下。
辽军大帅下令,全军欢庆。
三关五成数十万人成就这场欢庆盛典,靡靡之音缭绕半空伴着绝望和哀嚎让北蛮兴奋不止,望着南方肆意狂笑。
一道银色身影立在城楼上,双眼煞红,手指关节因为过于用力而泛出青色。
苏阳顿住脚,好一会才走过去,拍了一下他肩膀,轻笑说:“怎么?还想独闯一次辽营?”
展霖回过头,只是一瞬间便就恢复成以往模样:“不了,我现今没有那个资格。”
他肩上担着太多,太重,由不得他那般任性妄为。
能参日月星辰,能知风向雨时,能听草木之心,能看清这世间所有,唯看不懂人心。
这一仗,五万将士,三十万百姓何其无辜?
若徐州守备韩冲能早按计划做好布防,若临近荥阳王能及时派来援兵,何辜如此?
本以为苏阳和严青那两支队伍只是为有备无患,如今看来却是依旧思虑不周。
战后还有许多事要做,安抚百姓,鼓舞士气,布兵镇防他从容不迫,镇定自若,无论士兵还是百姓都在他坚毅而又温润的目光和声音里得到安抚和救赎。
无人见,夜浓静寂时他眼中苍凉。
徐州守备总统领韩冲韩将军在城外北郊跪了一日夜,脸上犹带着早已干凅的血迹,望着北方迎着萧风,悲恸欲绝。三名副将,五万士兵,尽殁。那都是随他一刀一枪拼打出来的兄弟啊!
没了,全都没了。
这历时已久一仗直接让朝堂乱了阵脚,回想起四年前北蛮铁骑踏入京城之时何等残暴不仁,掀开薄如绢纸的安逸,人们惶恐不及。
第一时间想到的竟是求和!?
北蛮连杀三名使者,南祁于他们而言势在必得。
最终无奈,任展霖为北征大元帅,梁州、豫州、徐州、青州共计五十万人马任凭调遣。
诏令,兵符,帅印及赏赐一并被送往前线营中,展霖看着那圣旨许久,许久。
春光明媚,媚而轻柔,阵阵微风如酥手,扶在脸上,让人越发懒惰。摸了摸略有些凸起的肚子,甜香的糖粥,热乎乎下了肚子,整个人舒坦的想哼两声。
“起开!起开!谁让你躺这的?赶紧起来!”
女人尖细的嗓音让人无比生烦,见人不动,万般嫌弃的拽了拽他衣袖。拾得本不想理,奈何她不达目的不罢休。
“赶紧起来啊!你还趟上瘾了!瞧你身上脏的”
蛾眉倒蹙,十分不耐的说道着,手上也使了点劲儿,直摇的人火冒三丈。拾得倏地起身,整张脸都皱到一起,厉声怒斥:“别蹬鼻子上脸,找打是不是?!我看你是皮又痒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作势撸袖子,似要真动手。
“哼”她也不怕,用手绢囫囵擦了两下,往交榻上一趟,闭上眼,悠哉哉,哼着小曲儿。
拾得叉着腰站在边上,完全被人漠视了。不甘心的踢了下交榻木腿:“这玩意儿还是老子扛回来的呢!怎么倒成了你的?给你脸了是不是!”
无人应声,她哼曲儿的声也小了,仿佛已经驾鹤西去。
“嘿!”拾得深觉得要给她立立规矩,让她知晓这地儿说说了算!
登时就要将人拽起来,手指刚触到她胳膊上衣料,她便拢着袖子躲开。睁开眼,一双美目含着万分哀怨:“你打你打!反正也不是打过一次两次了!还要怎么着?合着这院子是你的了?你想怎样便就得依着你!一不合心意就要动手打人!你说一声好了,以后通通都归了你!”
这这这,这是哪跟哪?
说着交榻怎么能扯到这院子?
这女人不止不要脸,还不讲理!
她还在喋喋不休数落着拾得数条罪行,听得人脑瓜子嗡嗡。拾得咬着牙,面目狠戾,打定主意要以暴力让她闭嘴,从今往后都闭嘴。
“你那么凶做什么?”她略微颔首,眨巴着眼,似看不敢看一般,小模样分外可怜。
她半咬唇角,鼓着腮帮子,跑进屋里。稍时,拿出一团布扔进拾得手中,赌气说:“亏得我什么都想着你!”
拾得抖搂开一瞧,是件靛蓝色棉麻布衣衫,料子细密柔软。
“瞧瞧你身上那件破袄,都什么月份儿了,还穿着!都快捂出蛆了!”女人挖苦道。
说着又将衣服抢过来,不由分说往拾得身上一披,拽拽衣领前襟,夸赞:“瞧瞧,多合适。这颜色深,你穿着正好!显得人都精神!”
自卖自夸完又瞪人一眼,娇声骂道:“早知道就该塞灶膛里!小恶鬼!良心都让狗吃了!”
女人从拾得身侧走过去,故意大力撞了下他肩侧,翻了白眼,躺回交榻,阖上眼,一派心安理得。
拾得抖着手,说不出话来。
是这女人的心肝脾肺肾连带脑瓜子都让狗吃了吧!
这他娘分明是她自己的中衣!
拾得还曾见她穿过两次,扔在一旁,一直没洗。
不过,低头左右看看,这件衣衫自己穿倒也可。还算合适,布料也细密。
看看身上衣衫,又看看塌上寿终正寝的女人,拾得无奈叹了口,又好气又好笑。
这女人真是真是块滚刀肉,总要占着点上风才高兴。将人惹火了,又总有法子能让人消气儿。
棉袍开线漏絮,好多地方是空的,确实没觉热。脱下后直接扔了。这件衣衫穿做短衫正好,即轻薄,又软和,不由扬起唇角。
不再为生机发愁,也没有那诸多麻烦找上来。如果这女人再安生些,这日子真当舒坦的没话说。
罢了罢了,就这样吧!
日子安逸,安逸的让人上瘾。
若往后年月都如这般,光是想想都能笑出来。
可是偏偏老天见不得人欢喜,不遂人愿。
官差来收税,五天收了三次。
说是荥阳王世子要回城了,世子在前线带着虎狼卫奋勇抵御外敌,让来这避难的外乡人拿出些敬意来理所应当。
一次比一次要得多,似乎笃定这些外乡人不敢造次。
也是啊,这里如此安逸。大祁现称南祁,这才刚刚稳定住局面,去哪都是战后破败穷苦。好不容易来得安逸,谁愿意被赶出去再受流离之苦呢?
流离之苦说的可不只是走走路那般简单。
没有几分厚家底儿,禁不住两遭天灾人祸摧残。
买路钱,卖命钱都须得有,还有日常吃喝,头疼脑热等等
所以官差也是琢磨着能拿得出来才开口的。
若是不给岂不驳人脸面。
第一次,第二次,再第三次小喜忍不住与他们理论:“荥阳王爱民如子,知晓你们这般收敛钱财吗?”
几个官差互看一眼,噗嗤一声笑出来,笑这小姑娘见识短。
小喜年纪不大却也不怕,在那不徐不慢文绉绉说理。
他们见着水灵灵的小姑娘,还是少有的精致漂亮。言语动作间多了几分戏虞和挑逗。
“呦呵!妹子长得挺漂亮啊!你叫声哥哥来听听,哥哥回去跟官老爷说说免了你们的税银!”
幸好拾得赶回来,否则老板娘就要拿着菜刀出来砍人了。
赔银子搭笑,就差跪地上跟人家叫声爷爷。
这般谄媚相着实伤了小喜一双琉璃眼儿,悲愤怨怒跑回家去。大娘不放心,赶忙去追。
“真是个小祖宗,惯得!”拾得打趣儿道。
平时大娘照顾她比供奉祖宗还精细,伺候的无微不至,将人惯得这副德行。
老板娘不爱听了,翻着白眼说总比某人没人疼没人爱强许多。
拾得耸耸肩,权当没听见。
有个常来光顾的老街坊将来龙去脉一字不差讲出来,拾得听完不由附和:果真见识短!
知或不知,在权贵看来不过小打小闹而已,根本不会看在眼里。只要不闹腾的太大,眼皮子都不会抬一下。可是闹腾多大算大?
大概到时候还会帮着遮掩呢吧!无论是为脸面,还是私心,手底下人犯了错就罚?那谁还愿意为他买命?传出去连自己的人都护不住,像话么?
拾得低头做事,心里却在琢磨:这次看来像是上头指使,一般下头的小鬼拿人打牙祭,不会如此明目张胆。
盛传荥阳王爱名如子,他们这群逃难来的可怜虫,都是后娘生的,生来便就欠着他的,得当父亲一样供奉着。
本以为此事就算罢了。
可这世上总有那么几个人,以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从降生就带着某种使命感。
读书人,讲究礼法,讲究气节,讲究尊重,更讲究自己在别人那有没有享受到这些。
城南就有个格外木秀于林之人。
外乡逃难来此,面对官差屡次上门索要钱财
第一次他放下书本叹了声气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第二次他在内室拍着桌子怒言:“荒谬!几与北蛮无异!”
第三次他手持书卷立在正门愤懑高呼:“乱世之秋多妖孽!”
并扬言要去荥阳王王驾前理论。
这不作死吗?
当官的紧张了,心照不宣是一回事,摆到明面上是另一回事。
着下令将城中有逆反之心的人全抓起来。
本地人站在一旁看热闹,说热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甚至希望将这些外乡人都撵出去才好。
拾得也被抓了。
理由很简单:意图逆反
进了衙门,少不得一番盘问,登记好之后让通知家里人拿钱来赎。
其实说白了还是想要钱。以前是拿着小刮刀割肉,这次是想直接将血榨干。
牢房有个小窗口,拾得望着青天白云,一直到皓月当空。
同一牢房还有位长须美鬟的老书生。
之所以一眼就看出他是位读书人,着实因为他身上那股浓重的书卷气,沉静儒雅。
同样瘦骨嶙峋,平常人会显岣嵝病态,而他却是轻逸隽雅。
差距太大,拾得在另一面墙旮旯里蹲着。
看着人们进来又出去,可能都不想家人在这受罪。留下来过夜的寥寥无几。
老先生闭目养神够了睁开眼,问拾得:“没人来赎你吗?”
哎!
拾得叹了口气,想到那女人她俩素来有仇,结怨已久,哎!
拾得问:“您呢?怎么大半天也不见有人来赎?”
老先生摇摇头轻笑,笑得一派淡然:“我不让他们来赎。”
拾得歪着头问为什么?
老先生立起来,长袍宽袖,颇有一种道骨仙风之感:“庸者自庸,静者自静。此心明净,亦复何言。”
拾得很敬佩读书人,因为他们总能将人话说成人听不懂的样子。
老先生似乎也觉乎着自己说的太深奥,于是又渡步过来用自认为白话说了一遍:“我以前常言‘此间浊世,扰我清净’。而今我才明白,静不下来的乃是我心境,与这世间无关。上善若水,虚怀若谷。想以前真是庸人自扰,庸人自扰了!呵呵呵”
他说道后面自嘲的笑出来。
拾得想扣块砖下来拍死他。
原来这就是那个害人入狱,枉受无辜之灾的大傻叉。
他倒是心静了,害的旁人在这挨饿受冻担惊受怕,圣人果真都不吃人饭,不知人间疾苦!
话说来外面,小喜过去问了好几次。嘴里说着让那臭小子吃点苦头,可是若不担忧何辜一会一问?
老板娘只当听不懂看不见。能借此机会让那小鬼吃点苦头,想想都觉解气。
最好死在里面算了!要不这会带着小喜她俩换个地方?
当然,只是这么想想而已。
如此过了三日,打扮妥当到衙门赎人。
官差略了眼,目光触及她脸上疤痕倏地收回来,拿着册子例行盘问:“叫什么?”
老板娘回道:“小名拾得”
“大名呢?”官差翻着册子头也不抬的问。
“贱名好养活,还没给起大名呢。”老板娘坦然说道。
官差:“那父母叫什么?原籍在哪?”
“原籍在梁城,那杀千刀的短命鬼叫铁三”她说这话时脸不红心不跳。事发突然,提前也没个准备。梁城,铁三,这是她俩都知道的,猜他应当也会这么答。
官差又问:“为何来我荥阳?”
老板娘回道“逃难啊!那什么靖北军去了那边,谁知道什么时候打起来?”
该问的都问了,也都对的上,官差合上册子,老板娘暗自舒了口气,下一瞬,却听到那厢狮子大开口:“得交十两银子治安费!”
“十两?”老板娘惊诧,而后苦着脸,转身走了。
留下官差愣在原地。
回到小院,褪去衣裳,将脸洗净,而后躺到交榻上,阳光和煦,不骄不躁,照在脸上很舒服。悠哉哉,不大会困意袭来。
“磅噹!”
门板突然大开吱呦呦晃荡几下才停住。
下意识直起身,一脸警觉看过去,待看清来人,闭上眼,重新躺回去,轻声开口道:“回来了?”
拾得瞥了她一眼,径自进屋舀了口水喝。
“我还琢磨着过两日再去价钱得减一半。”她说这话的语气轻松的就像是平日说要去买胭脂,但她买胭脂从未还过价。
可能是因为没对她有指望,这话听在拾得耳中算是句好话,很中听。
狱中那位老者,见牢房唯剩的仨俩可怜虫没人来领,传话让府上人送来银子,一并都赎出去了。
不过没人谢他。
至今那老先生还在牢里,死活不出来,让家人送去很多书,在里面自知其乐。
吃了几天馊汤剩饭,嘴里发涩,嘲笑自己果真是安逸日子过久了。
橱柜里拿了把干挂面,另一手端着碗凉水,坐在屋外门槛嚼着。不饿,但就是想吃。
狱卒说的话一直在脑袋里翻腾,搅得心绪不定。
“快打仗了吗?”拾得问。
老板娘昏昏欲睡,声音也有些迷离:“做梦呢!”
这就怪了,狱卒说远房亲戚来投奔,听说似乎哪打起来了,具体不详,城中竟是连一点风声都没有。
或许是因为离得远?
之前未曾这般刮肉榨血,荥阳王很缺钱么?
据说不日虎狼卫便要回城
似是牛马不相及的几件事就是在脑袋里不停翻转。
正百思不得其解之时,门又开了,拾得瞥了眼,干挂面在嘴里嚼得‘卡滋’响。
同样,小喜也是瞥了眼,而后什么也没说就要走。
“哎哎!害我进牢房受罪,就没点表示?”拾得喊道。
只有重重阖门声回应。
不过稍时,门又开了,小姑娘冷着脸拎着个油纸包扔给拾得。
拾得笑嘻嘻打开,里面赫然是最爱的大包子,咬了一个是素馅的,角瓜鸡蛋馅,是小姑娘喜爱的清淡口味。
虽不是肉馅倒也不嫌弃,松松软软有滋有味,比那干挂面好吃多了。
一边吃着起身想过去调笑几句,哪知人家转身将门摔得巨响,这次是真走了。
拾得走过去递给老板娘一个,笑侃道:“小喜这名字谁给起的?也太不适宜了!”
老板娘接过手回以一个白眼:“怎么了?欢欢喜喜多好听!跟你似的连个姓名都没有!”
拾得早就习惯了这般挖苦也不在意,回头坐到台阶上反讥:“嘿呦,可别跟我比啊!金枝玉叶大家闺秀,跟我比不掉价吗?”
老板娘也是脸皮厚到不见底,妩媚一笑不可方物:“那可不,想当年老娘在京城可是出了名的美人!求亲之人能从东大街排到正南门,现在跟你在一块着实掉价!”
拾得一会功夫已经吃了三四个包子,塞得嘴里满满当当,不过声音总能寻着缝隙溜出来:“那可真是可惜了!怎么混到这份上?这会估计想睡你的男人能从这排到城门口,你要不要?我出去喊一嗓子。”
老板娘闻言脸色暗了暗,不知想到什么,神魂游离愣在那,神情黯然。
拾得想:说错话了!
开玩笑无妨,玩笑戳到痛处上,就不能说是玩笑了。
三下五除二消灭完食物,最后一口塞进嘴里意犹未尽,起身去舀水喝。
老板娘也察觉出自己方才失态,眨眼间又是那副媚态,身子软的像是没有骨头:“你当谁都能入老娘眼里呢?老娘早就玩腻了,用着你多嘴!”
她见人不吱声,不知什么心理作祟,起身跟进去依着门框:“跟老娘睡过的男人个个青年才俊,达官显贵,再不济也是个武林豪杰,相貌堂堂玉树临风”
拾得走进里屋,她就跟着说到里屋,说她睡过的男人有多优秀。
自己将伤口揭开就不痛了吗?扣开结痂,瞬间鲜血淋淋。
她越说声音越大,说着说着却哭了,泪珠滚落,一滴两滴三滴
如骤雨,却又静无声息。
那些尘封的往事记忆如潮水奔袭而来,从眼底夺眶而出。
拾得不知是怎样悲伤能让一个人只是想起都会忍不住哭泣?
她又开始数落自己那些‘光荣事迹’
她说:我做过的坏事罄竹难书,既不后悔,也不求原谅。做都做了还管那些?天打雷劈,五马分尸,千刀万剐她统统不怕
那何必放在心里?何必一遍遍讲给自己听?拾得在心里想。
她说够了,哭够了,一抹眼泪,笑着问拾得想吃什么?她馋肉了,想吃顿好的。
言罢洗脸涂粉换衣裳。
这女人总有办法让自己痛快,却搅得旁人不得安生。
拾得立在原地,蹙了蹙眉,微敛眼睫。
荥阳王世子率领虎狼卫回城。
大部队在城外驻扎,只有世子爷和几名统领入城来。
百姓夹道相迎,从城门外一直到城中荥阳王府,人多的挤不过来。连那些素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小姐都来了,有钱人提前寻好位置订了雅间,估计那些酒楼茶楼又要赚得盆满钵满。
拾得也在其中。本就瘦,说前心贴后背实不为过,在人群里被挤得喘不过气。只是心里想着事儿,默默忍了一晌午。
锣声开道,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旗手在最前,旗面上是虎狼图腾。一行高头大马紧随其后,膘肥身健,鬃毛光顺,更显上面骑坐之人威武。
其中最扎眼莫过于那白袍银甲之人,玉树临风,面如冠玉,冷冽高傲如鹤立鸡群让人想不注意都难。想必他就是世子爷祁钰。
眼见就要过去,不少女子大胆扔出绣帕香囊等私物想求个回眸,可那世子爷目不斜视甚至连眉毛都不曾动一下。着实让一群思春少女伤透了心,却是更加惦念。
人群渐渐散开,拾得捡了几个香囊,心说等粥铺能开张了顺道摆出去卖几枚铜钱。回去脚步并不轻盈,心里有事愈加不安。
这几日一直这样,心烦意乱,像是像是有什么未知危险,但却毫无察觉,这种无知感让人十分恼火。
路上听着过往人们夸赞着世子年少俊才,文韬武略沙场官场皆有作为。荥阳百姓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运。
就连大娘都觉世子好,思来想去可怜肚子里墨水少,夸了句世子长得真俊。
拾得有点想象不出她是怎么跟那穷书生过了半辈子。
因为小院俩人太邋遢,大娘叫她们来自家蹭饭。
拾得也不客气,来了就吃,吃得还不少。小喜不给好脸色,不过拾得也不生气,毕竟她生来那张冰块脸表情变化不大,看出来也当没看见。
不过有时会跟她逗几句:“大娘说世子长得俊,我看远不及小喜,倒是那张像能掉冰碴子的脸有那么几分相似,你是不是也喜欢世子,故意学他啊!”
小喜学会不与争辩,毕竟争辩也辩不过不过这小痞子。回以一个后脑勺,拦住大娘往锅里放米的手,将米缸盖好,守在旁边。
拾得一看这还了得?
“喜妹别生气!这不怕你也被那世子迷了眼吗?”
忙上去哄,正好手里缠着香囊绳,心眼一转忙取出来讨好:“你瞧瞧,我可是走了好几个铺子挑得呢!知道你眼高,挑得最好的!”
拾得在她眼前晃晃,见人不为所动,直接将东西塞进柔软的小手里:“你看哥对你多好!厨房里乌烟瘴气的,赶紧出去,交给我来就行!”
那不相当于鱼池让猫看守着?
不过这只猫儿平常也没少占便宜,看在这般主动干活的份上小喜也就出去了。
拾得添好米,加柴生火,喜滋滋看着雾气蒸腾,渐渐散发出米香。
忽而一物什从窗户口扔进来直冲着拾得脑袋瓜,伸手接住,张开手心一看入眼便是明晃晃‘钰’字,月牙弯弯伴在侧。不知哪家闺名里带‘月’的小姐这般用心。
真是大意,大意了!
没转头,转头看过去也是那张冷掉渣的脸。
事实证明人不要脸则天下无敌。在小喜刻意针对下,拾得吃了三大碗白饭,菜剩下不少,晚上可以接着吃。
老板娘寻了个旁人不再跟前的空档问拾得有无收成?
拾得像看傻子,问:“你这脑袋锈住了?这种场面虽人多但不适合干活,傻啦吧唧往刀口上撞?”
“那你无缘无故去凑什么热闹?放着正事不去做!”老板娘满脸惆怅:“米价又涨了两成。”
“什么?怎么又涨了?”拾得皱着眉,那股烦躁又涌上心头。
老板娘歪着头,不笑不媚,鲜少这般像个正经人:“你前两日问我快打仗了吗?是听到些什么风声吗?”
拾得一脸凝重看着她,将那日狱卒说的一字不差说与她。
“官差敛财,世子回城,粮食涨价,这些似乎都无关联,但与‘打仗’放在一起似乎都有牵缠,可城中又半点风声都没有,有些怪嘶很怪,但我又想不出怪在哪?”
确实很奇怪
老板娘想了许久也只是觉心中异样,具体怪在哪也是说不出来。
她看着拾得那双大眼问:“若以前你有这感觉会怎样?”
拾得紧抿着嘴,须臾,吐出一个字:“跑!”
四目相对,心意相同。
跑,需要钱,兵荒马乱能买命。
两人决定做一笔大的,然后离开荥阳。
城西前街多为商贾,都是有钱人。
不过这般有钱人身边总少不了跟个保镖家丁什么的。出门进门也都是轿子马车。
老板娘涂胭脂抹粉打扮的相当风骚,还别说,这么瞧着整个荥阳城也不见得有人比得过。
任谁看了不心动?
尤其是那见过些场面却没经过事面的男子,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一个媚如春丝的眼神便就被勾了魂去。
女子轻笑着,用衣角半掩,举手投足间妩媚动人,风姿绰约。
前面轿夫一不小心脚底一滑摔倒,另一个没抗住轿子顺势翻倒,轱碌出个面黄干瘦的中年男人。当下吹胡子瞪眼,大骂两个轿夫无用。
老板娘从他身边过去,带着一阵桃花香,成功将那色鬼的魂都勾走了。只当是哪个府里美妾,大半夜在这勾搭男人。或是刚下海的女子,来西街寻位有钱人。总之不会是良家子。
这人姓黄,这可是颇费了些功夫精挑细选出来的。在众商贾中算是中下游,被选中的原因是他家中有悍妻,却又十分好色。
黄老板也不负期望,咬紧鱼钩。
伸手将人拦住:“小娘子这是去哪啊!?”
三言两语将自己说成被正室欺辱出门的小妾,大半夜流浪街头,好不可怜。
郎有情,妾有意,美人儿说自己也是荥阳人,自小孤苦,城中有处院落,求老爷能护送回去。
这一去便就一脚踏进圈套里。
仙人跳,于好色之徒身上屡试不爽。
黄老板浑身光溜溜,带出来钱都被搜出去,还让外头等着的仆从回府上将私房钱取来。勉勉强强凑够一百两银子,这才逃脱出去。
回家时仆人狗腿子还问爽不爽?被狠狠扇了两个耳光。
黄老板破了财丢人丢面,又因家中悍妻不敢张扬。
平分赃款,拾得先去粮店买足米面。
与拾得而言,忙活了几个时辰足足做了半麻袋干粮,这次时间充裕又赶上天气好,晾干后真比砖头还硬。
老板娘啧啧称奇:“即能解饱危险时还能做暗器,太妙了,带着这么多凶器还能光明正大过关防!”
拾得又出去又花了十几枚铜板弄来套旧衣服,老板娘一瞧凉风冷气说了句:“真真儿像那逃难的!”
这恶婆娘讥讽完伸手就管人借银子。
拾得掏出一钱袋扔给她:“这钱省着点花,花完真就要喝西北风了!”
老板娘接过银子,掂了掂,三十两不多不少,想来是早就准备好了,翻了个白眼:“用着你说!”
虽然都未说明,但心里都清楚要散伙了。
一拍即合,一拍两散。
拾得明白‘对人莫太好’的道理所以等她开口来借。也知那银子借出去有去无回,不过这婆娘不到手免不了一番折腾,见过太多黑吃黑,并且自己带那么都银子在身上也累赘。
诸多理由,送她个人情。
女人黑心黑肺,将钱袋往袖里一塞,起身说:“算你痛快,省了我去衙门报官。”
瞧瞧,俩人又想一块去了,真是心有灵犀。
老板娘挨近了定定看着拾得。她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比凤眼略圆润,双眼皮很长,眼尾微挑,正视时并不媚,反而给人一种天真无辜之感,很灵动。
不过只感觉只存在了一瞬。
那婆娘抛了个媚眼:“最后在荥阳吃顿好的?”
拾得一笑露出八颗大白牙。
还是那家酒楼,一长串菜名是第一次来这点过的,老板娘付账。
忙活大半日,这会已到傍晚,看着越发暗沉下来拾得隐隐觉着牙根发痒,嗓子眼干涩,咽下去的唾沫似乎带着丝丝酸苦。
接过小二递过来的食盒时,手指尖不自觉轻颤。
老板娘也发现异样,走出一段后不禁转身问:“怎么了?”
这会天黑,但依旧能看见拾得睁着一双大眼,那双眼本就够大,这会大的吓人,加之浑身哆嗦,活像得患了疯症。
拾得快速呼吸了几次,胸脯一起一伏,有些喘不过气:“我我有些心慌!”
东风略过带着草木清香还有一丝若有无的甜凉。
“哐当哗啦”
食盒被扔出几米之外里里外外碎了一地。
“快!快跑!”
拾得刚说完,就往城南跑去。
老板娘不明所以,但见拾得那一脸恐慌抬脚就往城北小胡同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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