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塞菲尔家的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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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大中十七年,四月初三,堂州,鸿门。
堂州与袁州之间,虽然有着千余里的共同边界,但这当中的绝大多数地方,都是连绵阔大的山脉,人迹罕至。一直以来,堂州与袁州间七成以上的人员、物资交流,都是通过一水一陆的两处通道来完成的。
水路,自然就是四大水系之首的怀水,经怀水,入瓜都,再从瓜都周边的无数水网官道转运开去,这是开发多年,已然完整覆盖了整个袁北的细密网络。陆路,则是经由云宵山脉中部的狭窄处入袁,山中天然形成的地峡,曲折百三十里,虽然涧窄水急,不能行船,但两侧却有九成以上是一年四季都能走大车的硬质地面,最窄处也逾百步。除了时不时有碎石从崖壁上崩落外,并没有其它什么明显的问题。尽管这条道路的运力远逊水道,但对于目标是袁中的商旅来说,这仍是最为首选的方案。
……云宵咽喉,便是鸿门。
堵塞在云宵地峡出口处的,是袁州“三武名城”当中的“武明”,尽管袁中山多地少,土地贫瘠,却有上等的好丝与好茶。而堂州所出的精品瓷器,也需要输送往武荣等一连串吞吐天下的港口城市,转换成沉甸甸的白银与黄金。千百年来,无数商人就是经由这条地峡,输来供往,硬生生的将这座最早只是因商人们歇脚而形成的小镇,经营成了东南地方最繁华的几座城市之一。
金银如海的贸易之利,想要分享的人自然极多,鸿门咽喉也因此被堵塞起来。位在地峡中部的这座关隘,在序列上完全不必接受两州那怕是最高官员的管理,而是直属帝京。这座要塞东西阔二百七十步,一直抵到崖壁之下,南北长九百三十步,各有高、厚、坚固的城墙与城门。建设起它的名义,是为了控制这号称“天下九塞”之一的要害之地。但谁都知道,关中长年驻扎的士兵最多时也只有五百名,倒是各种长于计算,精通税法,善于抄检的专业工作人员们,最少的时候,也没有低于过五百人。
长久以来,鸿门一直都是地峡两侧地方官员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尤其是近年,为了保障帝京的收益,还特地降下旨意:在鸿门关中完税的商人,可以得到凭证,以此来冲抵他们在离开地峡时还需要缴纳的税赋。这项政策简直就是硬生生从地方身上剐肉,也理所当然遭到了极大的反弹,帝京花了近三个月的时间,用了整整四十一颗最高为从二品的各级官吏的脑袋,才保证住了这一政策的勉强实施---也仅仅是实施,至于各种或明或暗,或凶狠或委婉的攻毁,就只能装听不见了。
“好家伙,在这种地方还把城墙修到三丈多高……官家的钱花着果然爽啊。”
身上背着一个大包袱,张元津抬起头,啧啧称赞,却只说到一半便被张元空劈手打在后脑上。
“就你话多!”
离开龙虎山已近半月,三兄弟不骑马,不坐车,就这样凭着六只铁脚板,终于即将离开堂州,进入袁州的地界,但以此番行程的全径来讲,也只是将将走到过半。
并不是没能力走得更快,也并不是消费不起更加舒适或快捷的选择。三兄弟之所以会如最底层道士般苦行,泰半还是缘于张颠。
“为师当年漫游天下的时候,曾经去过武荣。而你们从来没去过那地方。”
沉吟很久,张颠才作出了一个总结。
“……那个地方,是独一无二的。在大夏的其它任何角落,你们都不可能见到那样的地方。”
“所以,我希望你们路上不要走的太快,最好能够一步一步的走过去。在鸿门,在武明,我都希望你们能够停一停,细细的看,慢慢的走。”
“不要急着进入武荣。不然的话……”又想了一会,张颠却用了一种很奇怪的说法。“你们……会迷路的。”
因为这样,三兄弟才会走到现在才刚刚到达鸿门,但一路也并非虚度,在出发前收集了能够收集到的几乎所有与武荣有关的资料,三兄弟路上细细研读,析分整理,虽然不知道这能派上多大用场,但想来也不致成为无用之功。
“倒也奇怪啊……云宵涧呢?”
在接近鸿门关后,一路上始终伴行的涧水也奇怪的失去了踪影,简直让人觉得连荒山野水也要害怕这无上官威,但这个问题的问出,却只换来张无空的又一记打击。
“看东西的时候完全不专心……所以鸿门关才要修在这里啊。”
在地峡中的大多数地方,云宵涧皆在地表上流淌,但少数地区,它会进入地下暗河,当年之所以选择此地为鸿门关的修建地点,这也是原因之一。
“前后七里路内,云宵涧只在一处流出地面,也就是鸿门关内的泉池。”
边给张元津介绍鸿门情况,张元和边打量周围情况:作为重要的税关所在,查验工作的强度极大,尽管都是熟手,关前也仍然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只不过,象三张兄弟这样傻乎乎自己排着的倒是很少。多数都是商队,只留下少数几人维持车队,其余的则散在两边,喝茶,说笑,又或者欣赏那些长年聚集于此的杂耍艺人们。
“这地方还真热闹啊……大哥你看,还有昆仑奴居然!”
早在出发之前,三人就已听张颠说过,武荣作为一个港口城市,常年有大量的夷人聚居,比例高过大夏的任何一个城市,而武明城内的夷人也不殊不为少,但三人还是没有想到,在还没有进入袁州之前,就能见到如此之多的夷人。
鸿门关前,等待的车队排成长龙,至数百步之多,而关门之外,大道两侧,经过多年以来的经营,如今足足有数十家店面,杂色百货茶酒脚店皆备,又有诸般百艺,什么吞剑吐火,耍蛇弄丸,拉琴唱曲,托幡踩缸,一应俱全,寻常些的城市,也没这般热闹去处!
这些人物当中,更还混有许多夷人:有黑肤卷发的昆仑奴,也有白肤高鼻的色目人,有人裹着缠头,穿着色彩鲜艳的外衣,也有人赤裸着黝黑的上身,坐在地上吹笛耍蛇。饶是三张兄弟也时常下山行走,见过许多世面,此时也不由得目炫神摇。
“……哟,这位小弟看着真眼生啊!”
只觉眼前一花,香风扑鼻,等张元空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的肩头已经被一只白生生的胳膊绕上。
“第一次来吧……不要这么害羞嘛,大姐姐可以帮你哦!”
“……你是谁啊!”
象是被火烧到一样,张元空一下子跳到了几步以外,对方倒也没有再靠过来,只是站在那里,笑吟吟的看着他。
那是一个女人……一个色目女人。
有着在夏人当中极为罕见的身高,这个女人居然可以平视七尺有余的张元空。她皮肤白皙,有着淡绿色的眼睛和浅褐色的头发,至于衣服,那似乎就是把几十种颜色的布任意的撕碎再缝起来的半成品,花哨到刺眼……也暴露到刺眼。
“不知廉耻!”
愤愤的吐着唾沫,张元空不自觉的挪开视线,回避掉眼前那一抹耀眼的白腻,却听到对面传来从愕然变作愤怒的反问。
“不知廉耻……混帐小子,你想到那里去了!”
女人被两名色目男子用力拉住,但她愤怒踢踹着的长腿还是给张元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至于这愤怒的来源……
“明明是你自己说话太暧昧吧!”
自称“卡门”的色目女子,显然对鸿门关相当熟悉,甚至因此而找到了一份额外的收入。也就是代替那些在缓慢移动的队伍中站到完全失去耐心的旅客们排队,让他们可以到路边去休息一会。为此,她除了能够从旅客手中得到报酬外,也会从店老板那里拿到一点小钱。
“居然这都不知道……你们是新来的吧?”
傲慢的抬着下巴,卡门道:“小弟弟,这里……可是完全不一样的地方啊!”
“……你叫谁是小弟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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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吵到最后,卡门还是成功的把三张发展成为了自己的客户,只不过,当她眨着那对绿幽幽的眼睛,笑吟吟的说:“谢谢三位大爷,从此就是恩主了,要多照应啊……”时,张元空还是没能压制住自己的失态。
“什么叫恩主……你如果不懂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就不要乱说啊!”
不管怎样,花上一点点钱换来一会儿闲逛和几口温热的茶水,还是很自在的,而在交流当中,三人也发现,此处的夷人居然几乎都说得一口好官话。
“要不然,也没本事在这里挣钱嘛,不会说,说不好的也多的是,那些蕃人都挤在武荣啦。”一位头发胡子都白了的老客商舒舒服服的靠在椅子上,边让人修脚,边眯着眼与躺在边上的张元和聊天。
“嗯,我们兄弟是从内地过来的,虽然以前也见过一些夷人,但从来没见过这样……”重复了几句,似乎终是找不到恰当的表述方式,张元和最后只是把手一挥,笑道:“这样的地方啊。”
“这不算啥,你们也是要往武荣去是吧,到了那里才叫开眼界呢……什么颜色的娘们都有,够劲的很!”
张元和躺在那里享受,张元空四下走动,张元津却那也没去,呆在卡门身旁,问东问西。“哦,你本来住在一个大大的半岛上,后来有个坏苏丹带了很多黑皮肤的人来抢钱抢女人,于是你就跑到港口,坐上了你看到的第一条船是吧……什么叫苏丹?”
张元津笑起来的时候,人畜无害,很有亲和力,卡门显然也是很热情很外向的人,两人聊的很是投机,不一会儿,张元津甚至连对方为什么叫这名字都问了出来。
“姐姐我本来不叫这名字啦……这是为了记住一个仇人。”
据说,卡门本来应该叫卡妮,姓是塞菲尔,上头还有两位分别叫安妮和邦妮的姐姐。她们本来无忧无虑生活在幸福的大半岛上,直到有一天,得罪了苏丹的后宫总管。
“那是一位非常可怕的阉人……邪恶,狡诈,强大。”
总之,有一天,名叫“内.库门”的后宫总管摧毁了卡.塞菲尔的家,一边大笑着说“我就喜欢大姐姐这样的类型”一边抓走她的两个姐姐,将她们锁进了从此永远出不来的后宫当中。而卡妮就此长大,开始流浪,并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卡门,以警示自己不要忘记。
“除非有一天,两个姐姐能够出宫,我才会把名字改回来呢!”
“感人……感人!”
夸张的伸出大姆指,连连的摇晃着,张元津一边赞叹,一边向卡门告辞,开始晃晃悠悠的走向似乎已经看中了一把小刀的张元空。
“怎么样?”
“……应该只是骗子而已,没有其它背景。”
脸上仍然带着那种天真的笑容,但压低声音说出的话语却缓慢而又自信。
“我个人觉得,也许反而可兹利用……另外,建议大师兄你继续象刚才一样,装成一个害羞又爱发怒的花痴。”
狠狠瞪了张元津一眼,张元空边把手里的小刀展示给他看,边道:“元和呢,你怎么看?”
“……我同意元津的看法。”
张元和一边啧着嘴查看刀身上的钢纹,一边道:“我觉得我们甚至可以雇佣这个人作向导……一个很好的掩护,三个跑出来见世面的傻乎乎的小伙子。眼看就要被骗的分文不存。”
“……好。”
脸上现出得意的神色,把那据说是“镔铁”的小刀用力的在一块木头上搪一下,然后珍重的收进腰里,张元空满足的笑着,低声道:“元津你来,我配合……元和你进城后,去查看一下这边有没有神宵玉清万寿宫……我刚才听人提起,鸿门关中,也已经要供奉了。”
“什么?这样的地方也有?”
这次是真得惊讶了,张元津睁圆了眼睛,低声道:“这些家伙想拍马想疯了吗……”却忽听,蹄声如雷!
“好马。”
耳朵抽动一下,却没有转身,张元空只是微微的动了一下脖子,使自己的视线能够扫向来路,但立刻,他的眼睛就眯了起来。
“……是神霄派的人。”
不动声色,三人表现的和周围其它人没有任何不同,一边说话,一边走向队伍中自己的位置。
“第二位上那个人是谢白虎……白虎道士,不过他应该不认得我。”
只扫了一眼,却已看清了数百步外如龙怒马上的骑士相貌,张元空一边慢慢走回队伍中,一边低声的为两位师弟介绍着。
“最后面那个人,我看不太清,但最大可能是七叶……我听说他就算在神霄派内,也没几个人待见,全靠阿奉白虎,才能苟延。”
“七叶……就是那个想当‘有道之士’的‘德士’?”
一说到这个名字,张元和张元津倒都知道,张元和还沉稳些,张元津却顿时就忍不住讽刺出声。
盖如今皇帝崇道抑佛,已是前无古人,去年以来,他先是下令“僧徒如有归心道门,愿改作披戴为道士者,许赴辅正亭陈诉,立赐度谍紫衣”,后来又下诏“禁士庶妇女辄入僧寺”,到年底时,干脆正式下诏,称佛本是道,世间原无佛名,“佛改号大觉金仙,余为仙人、大士、僧为德士,易服饰、称姓氏。寺为宫、院为观。”一时间,也不知有多少佛门僧众为之痛哭流涕。
这道诏书降下后,最先作出反应的,就是佛门著名大德之一,律宗之长,七叶律师。他在上书中热情洋溢的表示了对这道诏书的衷心支持与坚决拥护,并赋诗一首,说“从今方知化胡意,愿辞黑衣作紫衣。”他以身作则,亲自摘下了自己担任住持的京中大寺“崇德院”的横匾,改名神霄宫,两万亩佛田也被他一起献为道产。为了表示对佛门的唾弃与不屑,他又赋诗多首,揭露佛门的丑恶一面,真可说是用尽了浑身解数。
不过,也许是因为他用力太过的原因,反而帮助很多原本还没有下定决心的僧众下定了决心,要坚决守护自己的信仰……以及香火、庙产、佃户和佃户的老婆与女儿们。而在佛门内部,另一句据说是由净土宗长者们作出的评语更是在广为流传“没什么好意外的,真有人指望过七叶会有节操?你们忘了他是作什么了的吗……律师啊!”
就这样,七叶的全力表演,反而换来了佛门的同仇敌忾,也激起了很多中立文官的义愤,最终,诏令被悄悄终止,而七叶大律师作为这一轮宗教改革中唯一的成果,则由帝大中亲口作出安排,从此变身为七叶德士,成为了神霄派的一员。“同元士。”
应该说,皇帝仍是相当厚道,这已是天下道众可以企及的最高待遇了。元士、高士、大士、上士、良士、方士、居士、隐士、逸士、志士,这同样是由帝大中一力推行的宗教改革的一部分。自四年前起,他就设计并最终在天下实行了这被儒门们怒骂的“道考”,一应规矩皆同科考,依成绩分授十等士称,禄同正五至九品,而考至元士者,更有机会参加殿试,若能在殿试中令帝大中满意,从此便是天子门生,改称“有道之士”,可授实官。而前大律师七叶德士一直以来纠缠的也就是这一条,既然是“同元士”,便该同样得到入殿面试的机会,而若考的成绩出色,更应该同样被改称为“有道之士”和授以实官,不是吗?
“我还记得……礼部孔大人那句回答,真是劲道啊!”
七叶的纠缠,最终是被礼部侍郎,朝中公认的正人君子孔英扬一语终结,“请德士稍安勿燥,只要京中各家的如夫人都和夫人待遇一般了,在下便立刻向陛下请旨,允同元士和元士的待遇相同,您看……可好?!”
转眼之间,七骑怒马已飞驰关前。眼见关门并没有要打开的意思,当先一人面现怒色,左手猛勒,胯下马一声长嘶,人立而起!
“吾乃神霄元士李纳挐……速速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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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门关中,月上山头。
近三丈的关墙确已很高,但被夹在皆高逾四十丈的山壁间,却显的如此微不足道,而这也构成了鸿门关的著名景色“天迷关”:当天色开始黯淡时,天空中只能看到两侧对立着的山崖,只有到了夜已相当深时,才能看到月亮从山峰的后面挪动出来,白天也是一样,要到日上三竿时分,才能看到太阳出现空中。当年,雁门杨家曾有人游历至此,观崖悟道,鼓掌高歌“天迷关,地迷户,东龙白日西龙雨。”,从此自号“铁崖道人”,更以枪入剑,创下一路“铁崖枪剑”,至今仍被杨家列为绝技。
“还没有动工,但是,真得要设了。”
“元津,这……就是皇帝之力啊。”
低声叹息着,张元和的目光有些闪烁,刚刚收集消息回来,他确认了本地即将修筑一座新的神宵玉清万寿宫,最快的话,入夏之前便可完工。
这同样是神霄派取得的又一个重要胜利,就在今年,他们终于说服了皇帝相信自己是天上的神宵玉清王,于是降下旨意,要求各郡都要建立“神宵玉清万寿宫”,并拨给至少两千亩的土地作为宫产。
旨意只要求在郡一级的行政区域内建立,但自古以来,“迎合上意”便是升官的不二法门,各州各县,闻风景从,鸿门关虽然从行政级别来说微末不堪,但关守却以“本关乃帝京直领”为理由,决定同样修筑。
两人面前,是一片废墟—-但三天前,这里还是一座城隍庙---就在刚才,张元津还亲眼看见一块拆卸时掉下来的瓦片砸破了城隍老爷的脑袋。
“因为地方不足嘛……所以关守大人决定直接使用城隍庙的地方,完了在万寿宫里给城隍留一席之地就行了。”
“城隍也是明正典封的国家正祀啊,这些人……真是。”
张元津感叹了一句,却换来了张元和的冷笑。
“你都说了是‘国家正祀’……借‘国家’之力成神,那也就注定有在‘国家’之力前面溃逃的一天。”
“这就是皇帝啊……元津。”
再次喃喃的发出感叹,张元和道:“这就是皇帝之力,可以移山,可以填海,可以……封神。”
“面对九五之威,面对‘天子’……神,又算得了什么呢?”
“你啊……总是想太多。”
不以为然的耸耸肩,张元津表示说,天事归天,人事归人,这不是自古以来么?
“自古以来吗?不是吧。”
心情似乎不好,张元和的声音中似乎都透着刻薄。“……至少,在‘绝地天通’之前,不是这样吧?”
“绝地天通……那只是神话嘛。咱们都知道,绝天地通的本质,其实就是当年以天子为中心的军事贵族们用暴力干掉了把持祭祀权的祭司集团嘛,不外是为‘权柄归一’罢了。那有那么多人间神肉身神。真有‘神’在人间的话……‘人力’,又凭什么把他们清除出去?。”
“……难说。”
摇摇头,不过也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张元和笑道:“要是大师兄在此,又得骂我们亵渎神明了。”
“所以师父才夸大师兄向道之心最坚嘛。”
说着,张元津又不禁挤眉弄眼,笑道:“大师兄就是大师兄啊,辛苦跑腿的事情都是咱们来作……他倒陪女人喝茶去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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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夏的茶叶的确很好喝,不过这种我不喜欢啦……”
悠然自得的翘腿坐在小桌边,卡门道:“有没有‘钢铁的慈悲之神’?我比较喜欢喝那个啦。”
“慈,慈悲之神?”
看着面面相觑的张元空与茶博士,卡门不悦的皱起眉头,道:“没有么……哦,可能是我没说清楚,你们似乎也管那个叫‘怜悯的钢之女神’?”
“……?”
……片刻后,茶博士沉默的回到柜台中,沉默的拿来了别一种茶叶,沉默的展示给卡门后。而当她高兴的点头表示说“就是这个”时,张元空再也没法忍耐,愤然拍案。
“我告诉你,那个不叫什么钢铁女神……,那叫铁观音,铁观音啊!!”
不过,当然,除掉这样的小插曲之外,双方的交流,仍然可说是愉快而富成效,今天下午,只用了很短的沟通,卡门就答应了张元空的雇佣,同意为他们担任向导,前往武荣。
“不过,丑话说在前面,我可是卖艺不卖身的哦。”
“本来就没人想要买你啊!”
就这样,一行三人变成了一行四人。入城之后,找到一家小客栈住下,张元和与张元津在城中收集信息,张元空则与卡门交流,准备再换一种视角,来了解一下“夷人”眼中的武荣。
“唔,那是一座好棒的城市啊……不过现在这日子啊,真是越来越辛苦了。害得大姐姐我也不得不跑出来,看看有没有挣钱多一些的办法。”
自称来到大夏已是第三年,之前两年都呆在武荣,,因为听说武明这边钱会更好挣一些,卡门才跑来到了这里。
“你的挣钱指得就是……替人排队?”
“当然不是!”
愤然表示说,自己有很多的长处,比如精通好几种夷语,也熟悉各种教门的忌讳,对那些想要作海贸的大夏商人来说,这都是很有用的。
“而且,跑江湖卖艺我也成啊,大姐姐我能歌善舞好不好。当年到处逃跑躲那个阉人的时候,我还跟两个行吟诗人混过大半年呢。”
“哦?”
为了证明自己的工作简历并非虚造,卡门愤愤的瞪着眼,一边用手指在桌上按出节拍,一边唱出了一支轻快的歌曲。
“……无论谁当家,总有油水可捞。街垒已空,但我们仍在!不管刮什么风,总能闻到钱的味道。等到我们富比王侯,天主啊,咱们地狱里再见!”
“……我说,你真得不是千门海外分舵的人吗?!”
两人低声说笑,却惹动了旁边桌上,一个中年商人清清嗓子,道:“这小姑娘,抬头三尺有神明,说话须小心些!”
“嗯?”
张元空见说话奇怪,便笑着从中打岔,攀谈几句,才知道这商人叫杜吉祥,刚从武荣回来。
“我告诉你,天主灵验,真灵验啊!”
讲的唾沫星子飞溅,杜吉祥告诉张元空,自己前段时间身体不适,一直低热不退。请了几个大夫,但都没看出头绪。
“后来呢,是景教的和尚们施药,说是天主佛点化,赐了一棵不死树下来,只要虔心礼拜……”
“等等,景教的和尚?”
愕然发问,张元空觉得,自己的确对夷教什么的懂的不多,但“景教”和“和尚”这两个词连在一起,确乎是很违和的样子。
“哦,这很正常啦,很多夏人都会犯这样的错误啦。”
卡门倒是一听就明白问题出在那里,解释说,景教在进入大夏之后,为了更好的传播,也主动作了一些变化。
“他们说什么‘存须所以有外形,削顶所以无内情’,也就是‘留须不留头’的意思,胡子留下,头发剃光,所以被当成和尚很正常啦。”
“我觉得吧,‘留须不留头’这五个字,你好象又用错了……”
杜吉祥之后的经历自然都想得到,他老婆报名拿号抽中签后,分到了一颗不死树的果实,服用之后,果然痊愈。
“然后呢,我就按他们的要求,去听了一天的布道,好听!”
翘起拇指,杜吉祥表示说,那些大景士们的想象力硬是丰富,比瓦儿行里的先生讲得还好听。
“什么当爹的睡自己女儿啊,当国王的睡将军老婆啊,当客人的睡主人媳妇啊,……还有十八层地狱咧,我告诉你们,讲的那叫一个栩栩如生!”
布道结束之后,杜吉祥也大为心动,觉得这个天主佛不光能治病,似乎还有许多好处,那多拜一拜也无不可,于是就向其它景教徒请教,应该怎么供养。
“你们看,你们看,这就是小老儿请的佛像。”
郑重其事的打开包袱,杜吉祥取出一具木制神像—包袱皮还没展开时,扑鼻的檀香之味便已冒出--张元空仔细端详,见是一具座像,雕的确实栩栩如生,连头上的三重光环也都一一雕出,剔透万分,下摆处雕了一行字,乃是“常然真寂一无元真主阿罗诃欤东天太一上帝天主之像”,字体端整,黑大光圆,居然用得还是馆阁体。
张元空是心中有事的,着意奉承了几句,又刻意套问不死树医病之事,杜吉祥倒也是个爱说话的脾气,问一说十,两人谈的渐渐入港,倒把卡门冷落在了一旁。
“杜吉祥?”
尖厉的声音突然插入,打断了两人的说话,张元空愕然回头,见三人一字排开,站在门口---皆是夷人。又见杜吉祥看向门口,脸上一样是迷茫万分,显然不认识来人。
此时店内客人本就不多,被这样一打搅,十个倒有六七个停下说话,看向门口。三人里居中那个见状,笑着拱了个四方揖,道:“诸位,诸位!小可尼丘,现在亦思巴奚军中吃粮。这两位是祆教的教友,这位杜客商在武荣时,曾经污了教中圣火,那兀市舶使传下令来,教我三人请他回去商议,还请诸位行个方便。”他说话停下后,身侧两人也各拱手道:“在下艾斯。”“在下凛冬”便不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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