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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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子张开眼睛,云冲波的眼前,是无边无际的黑,间或还有几声特别怪异的鸟鸣或是兽咆。
“心胸开阔,真是好啊。”
转头,看见荀欢温和的笑容,这也帮助云冲波回想起自己的处境:因舆论而困扰的自己,被荀欢邀请,来到他的草庐小住,每天谈说诸地风物,远离城中混乱,心情好了很多,更重新开始对三江堰进行查探,荀欢对之也有研究,而且对制图颇有心得,在他的帮助下,云冲波这几天得益颇多,更因为注意力的集中,而把锦官城中的纠纷抛到了脑后。
“荀先生,现在什么时候了?”
询问得知,已过子时,云冲波更感欠疚,荀欢倒不在乎。
“你刚才走着走着,突然说有点累,结果刚刚靠着树坐下,已经开始打鼾……不简单啊。”
似乎是把这样很快睡着当成了“胸怀磊落”,荀欢不仅不生气,还觉得很高兴,就这样抱着膝盖,坐在旁边等他醒来,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
大感过意不去,云冲波主动跑在前面,匆匆的向草芦赶着。
“不用急的,这几天咱们在深山里面探察水源,都是到很晚,介由他应该早就习惯了……还是说,你这么饿了?”
说笑当中,两人很快已看见草芦那黑糊糊的轮廓。
“咦,这是……”
看着地上那姿势有一点奇怪的介由,云冲波第一时间内并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正在想:“这样怎么睡得着……”忽觉肩上一沉,却是被荀欢按住。
“对不起……不过,如果你相信我的话,就请先从这儿离开。”
“荀先生,你……”
对云冲波的疑问,荀欢根本没有回答,直勾勾的看向前方,盯着那除了黑暗还是黑暗的地方。
“……我明白。”
再不多嘴,云冲波微一欠身,向后退走,一直退到了完全没法听见这边说话的地方,才坐下来,闭上眼。
“很对,宰予,这里,的确没有别人的事,那怕他是不死者……”
发出干涩的笑声,子贡缓缓自黑暗中现出身来,看着他,荀欢眼中曾经闪烁的光芒却又突然暗淡下来,变得麻木不仁。
“对,子贡,这里,只有我们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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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开心,敖开心…”
放眼望去,四面都是无边的黑暗,如鬼哭一样的声音,影影绰绰的传出来。
握着拳,微微的躬着身子,敖开心神色专注,居然还有几分紧张之意。
“……敖开心!”
声音忽转尖锐,来自侧后方,自黑暗中浮现的,竟然是……一碗面条!
碗半侧着,面条垂出来一半,似乎已煮到糊了,粘粘的一团,很难一根根辨别出来。
“嘿!”
面无惧色,开心一反手,掌中赫然多了一双巨大筷子,地上也出现硕大的碗与盘子。
“面条煮糊了,可是没有焦!”
开心手中长筷每一闪,便有数根面条被从粘粘糊糊中扯出来,在那盛满凉水的大碗中一涮,便齐齐整整的砌在盘子里面。
出手快极,转眼已将那碗面条分拣出一半以上,余下的部分,则是已经粘到了不象样,根本无从下手。
“可以了!”
一脚踢出,大碗立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口平底煎锅,已被烧热,薄薄一层油,滋滋地响着。
“面条煮粘了,就索性作成面饼好了!”
扬手洒下葱花、蒜末,同时在余下那半碗面糊中打进两个鸡蛋,快速打散,当锅里爆出香味时,这边刚好搅匀,一扬手,敖开心将面糊
全部倒进锅里,手中长筷则变作锅铲,几下翻压,待盛出来时,已成了香气扑鼻的葱花蛋饼。开心把另一边已经热过的面条抹上一层肉酱,盘在上面,然后退后一步,志得意满的搓着手。
“哼哼,一份煮烂的面条……给我败吧!”
大笑一声,眼前一切皆告崩坏,化去无踪,黑暗却没有散去,而凝神以待一会,敖开心更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流下泪来。
“好……好难闻的味道,难道是……?!”
“敖开心!”
一声大吼,新的敌人轰轰隆隆,正面杀至,竟是一盘已被炒到发黑发焦的洋葱,散发着刺鼻的怪味。
“不光炒糊,而且盐也放多了……但凭这种技俩,又岂能败我?刀来!”
一声喝,敖开心双手中同时出现有半只手臂长的大菜刀,同时将那盘子一脚踏飞。
双手飞舞,刀光如雪,自上方纷纷坠下的洋葱落入刀光,立被切割粉碎。
“盐大的话,可以用糖来中和,糊了的话,打碎再用开水焯一次就可去味!”
将打碎的洋葱拢进瓷盆当中,细心抹上糖霜,开心打起响指,面前即出现大锅和成盆的乳制品。
“嘿,用项人的玩艺儿来兑,是最好的……”
倒进浓稠的奶油,并添加若干种调味品,最后是加进鸡汤,开心蘸一点尝尝,满意的点点头。
“生火!”
火光熊熊,将这锅乱七八糟的混合物煮成甚为粘稠的浓汤,开心同时更拿出几头块蘑,向里面不停切削。
“哼哼,这样子处理完之后,绝对是人见人爱的一锅好汤啊!”
正得意间,却但同时,黑暗中却转来连续不断的震动,似乎是什么巨物正在快速接近。
“敖开心,受死吧!”
自黑暗中闯出的,竟是两对巨大的烤鸡翅!
显然烤的很差,有的地方还泛着血色,有的地方却显着乌黑,应该均匀抹着的酱汁,却是有的地方结成滴滴达达的团,有的地方一点没有……看到敖开心两只眼睛几乎要跳出来。
“有没有搞错……把肉搞成这样,怎么补救啊!”
连续出手,均告无用,很快,四只鸡翅前后呼应,已把敖开心困在中央,跟着简单一挤,饶是敖开心一身功夫,却连反抗也不能够,眼睁睁看着这四只黑乎乎、油汪汪的鸡翅膀挤上身来!
“慢着,我想到了……冰块,用冰块!”
猛一下坐起来,敖开心一头大汗,神情却很兴奋,床边摆着一只盘子,里面躺着四只惨不忍睹的烤翅,正是方才击败敖开心的梦魇。
“先隔水蒸热,然后用冰块擦一遍,使鸡皮口感爽脆一点,然后再重新调酱……对了,就是这样!”
一下子跳下床,敖开心匆匆的穿着衣服。
“这一次,我就不信我赢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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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朱子慕很有决心,也对自己有信心,但事实总是残酷的,不用几天,她的作菜大计已被敖开心讥讽到体无完肤,但同时,一盘比一盘更烂的菜,却激发出了敖开心别样的斗志。
接手这些烂尾货,并用尽可能少的步骤来把它们改造成可以入口的美食,敖开心从中获得极大乐趣,更很快引起了阿服的注意,和不服气。
……结果,事情最终演变成这样:朱子慕烧出一盘菜,敖开心和阿服各盛一半走,琢磨方法使能入口,在美食上都有着甚高造诣的两人,很快已拼出真火,都不肯服输,只可怜了朱子慕,每天要绞尽脑汁烧出新花样,还要小心翼翼,不要一不小心把菜烧到了正常的标准。
“我说,我是想要练习作菜的,为什么要给你们两个这样开心啊!”
吼也没用,可怜的朱大小姐,就这样每天三次的努力烧着饭菜,并在今天中午达到了个人成就的一个小高峰。
烤翅端上来,两人都是大眼瞪小眼,谁也没有立刻说出自己的思路,并且,直到晚上,两个人仍然都抓着头,缩在自己的房间里。
“哼哼,我现在就去厨房,把这个思路落实一下……慢着,现在什么时候了?”
漏声点点,提醒敖开心现在已逾子时,但好胜心勃然而作,使他到底还是端上翅膀出了门。
“明天早上,哼哼,哼哼……”
忍不住得意到笑出声,但,刚一推开厨房的门,敖开心却立刻张大了嘴,侧面对着他,正愁眉苦脸趴在桌子的上,可不正是阿服?
“喂,你这女人……这样趁半夜跑来作试验,你等于是在作弊,在作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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蹲下身,荀欢翻开介由的眼皮,看了看。
“不会很麻烦的……以你当年的能力,很快就可以完成修复。”
不理会子贡的说话,荀欢拍一拍手,站起来,似乎并不为介由感到愤怒或担心。
“你动作很快。”
微一怔,子贡道:“对,我很快就击溃了他。”
吁出一口长气,荀欢的目光投向子贡身后的黑暗,若有所思。
“我很少和公治谈论那些事情,但很少……却毕竟也有过一些,若他按我曾说过的来办,便不会败得这样快,和这样的不甘。”
“他自作聪明……竟想用‘呆若木鸡’这样的手法来应付于我。”
”果然,他选择了最糟的办法……口不言败而心意已怯,这又如何能应付下去。”
苦笑一声,荀欢喃喃道:“而你,当然是假装愤怒了?”
点头,子贡道:“他想让我以为这是你教的办法,而我也让他以为我真得信了。”
“未真正交手,已完全掌握住他的谎言与恐惧,要撕毁他,当然就只是时间问题,可,就算这样,他败得也太快。”
“因为,在他自以为得计的时候,我向他展示了他最不敢面对的真实。你当然明白,这样子的双重冲击,威力有多大。”
“最不敢面对的真实……”
眉头轻轻棱动,荀欢平静的道:“那当然是他对我的憎恨了。”
“……好,很好。”
干笑着,子贡轻轻鼓掌,道:“既然这样,你又为什么一直没有帮他开解,就让他带着这个隐患在我面前走来走去?”
“那有两个原因。”
神色依旧平静无喜怒,荀欢慢慢道:“第一,他自己并不知道他恨我……虽然我知道,他却不知道。”
“公治为人敦厚,择善固执,因为我早年对他有恩,他就认定理当在我失意自放时报我,尽管这让他付出巨大代价,他却始终无悔。”
“无悔?认真说起来,那也只是他‘自以为’无悔罢了。”
只作出“冷笑”的表情,却不发出任何笑声,月光下的子贡,状若来自地底的老魅,无可捉摸。
“他怎能无悔?想着他失掉的一切,想着他错过的一切……他既没有颜回那样的大觉悟,又怎能作到‘真正无悔’?凭着‘取义’的说辞来压制自己,不让自己面对自己的真实,但这却无助于他在心底取得真正的平衡,而到最后,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恨意就开始不断积累。日渐成形。”
“有必要和我说这些么?”
完全不受子贡说话的影响,荀欢道:“二,因为他不知道,所以我也就不想动手。”
“要化解掉任何‘已知’的执念,在你我都非难事,但对那些深藏心湖最底端,连当事人自己都未明了的意识,我们却不能无痕无迹的化解,既介由对我的怨恨一直也没有成长到令他自己察觉的地步,我也无谓反通过所谓的化解来让他知道,所以……我一直都放任他的怨恨,并静等着它成长到能让我放手拔除。”
“而现在,我代劳了。”
“对,你代劳了。”
看着荀欢的平静,子贡却露出了些些的迷惑。
“但这不对,很不对……就算是当年你我相争‘子贡’之名的时候,你也未曾如此愤怒……为什么?”
安宁的如同刚刚出生的婴儿,荀欢的样子,完全不能支持子贡关于“愤怒”的说法,甚至连声音的节奏,都完全没有变化。
“我本以为你不会作到这一步,所以我没有对公治予以更多的保护,我以为你纵有怒意,也只会前来找我……”
“慢着。”
突然挥手,子贡阻断荀欢说法,静静注视着他,许久,方低声叹息着,将手垂下。
“原来如此……”
喃喃着,子贡袖着手,再不看向荀欢。
“刚才发生的事,并不是我原来的计划。我不可能知道你会和不死者一起出去。”
“我本来的打算,是用最直接,和最强烈的办法把你击倒,然后带走不死者。但你却不在,于是我便先将公治破坏。”
“的确……那可以部分引发我的内疚,不过,也会刺激出我的愤怒,还是说,你已经强大到了根本不在乎我怎样战斗的地步?”
忽地一滞,荀欢皱起眉,道:“慢着……这样说来?”
嘴角牵动一下,似乎是“苦笑”的样子,子贡慢慢道:“我想错了,我本以为,你对公治的倒下该有觉悟,对我的到来该有准备,所以……你不会愤怒,因为你没资格愤怒。”
眼中散着幽幽的光,子贡似乎在漫无目标的扫视,说话的声音越来越慢,也越来越沉重。
“但我却完全错了……错到交关,那不是你作的,那两次中,至少有一次不是你作的……所以你才会意外,所以你才会愤怒……是么?”
根本就是没头没脑的话,荀欢却缓缓点头,道:“没错……只可惜……”便不再说下去。
要知荀欢是何等人物?路上闲闲问起云冲波近事,早知子贡有对他出手不止一次。
“他之前能够那样破去你两次说话,亦让我很意外,石狗郡的事不该有人知道,借武侯之事作譬,也不是他自己所能够……但,那都和我无关。”
自己知道自己无关,却也知道子贡必定不会这样想,荀欢至此已知子贡必会前来,为了自己已将同门间“事不过三”的忍让底线破坏。
“但我却没有想到,你会来得这样快……当然,我在路上也有些耽搁。”
如果云冲波没有莫明其妙那样大睡一觉,或者也还可以赶得上,但这些话题,却又没必要和子贡说起。
“总之,起端是一场误会,若果一早知道,我根本不会来战你,不过,现在……”
忽地踏前半步,踩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子贡道:“不过,公治现在已经倒下,你现在已经愤怒……子贡、宰予再战,想来,已经不可避免。”
声音已有变快,不等荀欢回答,子贡又道:“但你我之争,只属同门意气,‘不死者’之于天下,却干系百代气运……你想清楚,真要出手?”
目注子贡,荀欢沉默一时,道:“不……我并没打算战你。”
“不死者对天下意味着什么,我和你一样清楚。”
似乎是在子贡的压力面前退缩,却突然一转话锋,荀欢道:“但,必须除掉的,是‘不死者’,而非‘云冲波’!”
“你……?!”
再不理会子贡,荀欢索性半转过身,投目天际,道:“若你只是破坏他对太平道的信仰,我袖手旁观,但你若想破坏他的心……我,必会全力一战!”
两人说话声音一直甚低,至此方忽然提高,惊起一片夜鸟,振翅惊嘶,横空乱飞。
“……嘿,哈,哈哈哈哈!”
安静一时,忽地捧腹大笑起来,直连泪水也要迸出,子贡抹着眼道:“好,好……说到底,你还是对当年那一战输得不服气是么……好,我便依你,君子一言……”
不等他说完,荀欢一挥手,斩钉截铁般道:“……驷马难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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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爷到,左武先生到!”
微微低着头,左武烈阳进入大厅,立刻,所有的视线都投射过来,却不是看向他,而是他的身后。
……身后,那低眉垂目,缓步而入的素裳女子。
昨夜,朱晓松遇刺,虽侥幸未死,却也伤重难治,正当众人束手无策时,这女子却突然出现,虽未自言来历,却在左武烈阳担保之下,为朱晓松医治。
严格来说,她并没有动手医治,只是为诸医指出了朱晓松体内伤势到底如何,当时,她驻足朱晓松身前注目,眉心竟自绽一线毫光,罩住朱晓松,一时,便徐徐道出体内伤势,诸医依言放治,果然毫厘不爽。
对群朱而言,这到底代表什么,一时并不能真正理解,但齐野语也好,孙孚意也好,却都是识货之人,那女子所用的,并非术法,而是催动了埋藏额内的法宝。虽然两人并不识得那法宝是何名目,左武烈阳却在短时犹豫之后,主动道出。
灵犀问心镜!
佛门诸宗当中,“禅宗”之起最晚,也是佛门中与儒道诸门关系最好的一支,尤其是与儒门中“心学”一宗,多有交往,相互激发,这灵犀问心镜一物,便是数百年前,心学中一代巨擎与禅宗第一大德齐心协力而制,据称奇妙非常,对敌之时以之向人,观其五内如阅,更能察人气机术法走向,换言之,便是“料敌机先”,至于以之医人,倒只是微未之技了。
但,此镜却早已损毁,某次佛门助拳朝廷,缉拿太平道余众,遇上对方一般是炼器高手,以镜对镜,竟能生生将问心镜震到片片碎飞,不可收拾。
----因为问心镜之前给人的印象委实太强,故此败也就更令人难受,甚至出现传言,指当日与问心镜对敌根本就是道门至宝,“八途天镜”,是龙虎山看不过问心镜的风头,派人下来易容摧破,却因为这说法的太过荒诞,一向并没有人相信。
镜毁之后,禅宗也曾试图修复,却因为碎得太厉害,终焉放弃,只将最大的一块碎片保留下来,代代相传,皆由禅宗之长保留。
而,这一代的禅宗之长,正是普天下佛门的第一人,“佛尊”,释浮图。
以孙孚意的资讯,也只隐约知道释浮图近年来确乎一直在努力修复这面宝镜,却不知道何时已取得这样的进展,更不知道宝物竟然已有传人,更会被派出来,暗助净土宗的左武烈阳!
一直以来,天下皆知释浮图亲传弟子只得慧僧“虚空”一人,从未听说过他还有其它弟子,更没想过他会有女弟子,是故,在发现这女尼竟身怀按说该只有释浮图一人才可作主的“灵犀问心镜”之残片时,众人无不骇惊,而若再想深一步,想到她的出现到底代表何等意义时,就更不由得不对左武烈阳看高一线,本来已被看好为齐孙之争的朱家娇客究竟谁属,也开始被附加上更多种的想象空间。
眼看这女子宝相庄严、缓步而入,众人无不屏气谨声,就连孙孚意也正经许多,坐得四平八稳,只两只眼还是不太老实,只在那女子身上转来转去,看得群朱都是暗皱眉头,却又无可奈何。
眼见诸人已齐,便连朱晓材的遗孀并伯羊也都到了,便听堂后几声咳嗽,见朱子森扶了朱子慕出来,向上首坐了,朱子森方起身作个四方诺,道:“今天突然请各位来,真是不好意思……”
原来诸房齐聚,却是应了长支之邀:今天早上,朱家堡飞骑四出,邀请诸人与会,却也不言何事,只道是“小姐相请”。
依旧笑的一团和气,又似有几分尴尬,朱子森说出话来,却是石破天惊:“大小姐请各位来,实在是听说近来许多事情,心下担忧,也十分的不安,因此上很想将这亲事尽快定了……”
一句话丢出来,众人下巴几乎尽数摔脱,断没想到这朱大小姐行事居然如此莫明其妙,须知此事便算要听女方意见,也须是背过人的闺房私语,那有大黄花闺女当堂坐着谈婚论嫁的道理?
孰想惊人的还在后面,似觉朱子森说话还是啰嗦,朱子慕一扬手,笑道:“表哥,我自己说好了。”便站起身来,福一福,笑道:“小女子早十年便没有父母之言可听,说话也不怕丑了……”说着就看向孙孚意,嫣然一笑道:“丝萝之意已表,孙少……肯为乔木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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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清晨,星光尚存,微风动,吹拂四方。
伸着懒腰、打着呵欠,这庞大帝京慢慢醒来,居民们开始从家中涌向街头,商人们取下门板,发出着职业的招呼,来自四野的菜、炭、水、米等诸般供应,滚滚如龙,自九门卷入,为这巨大如怪兽般的城注入最新一天的活力。
又是一夜无眠,曹文远把缰绳放松,任马慢慢的走着,反正,这识途的老马,就算蒙上眼睛,也会找到回家的路。
(今上用人之道,真是高深莫测啊……)
其实,曹文远本是没道理这样辛苦的,虽然身为帝京将军衙门副都统注定百事缠身,但毕竟,北方也好,南方也好,军事都尚属胶着,作为帝京军方,并不必太过紧张。
……不过,这都是新任兵部尚书上任之前的事了。
“兄弟的资历很浅,各位都是老将,数声望,论经验,在下望尘莫及。”
只要一闭上眼,曹文远就可以回想起新尚书上任后的第一次会议,那是一次扩大会议,除兵部诸侍郎、曹官外,帝京内外一应军官,秩过参、尉者,皆被召集,便连北来客军“九道军马”也都接了兵部的令箭,乖乖与会。
“撕开来说,坐到这个位子上,兄弟比各位更意外!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我辈臣子,既承君望,除死无二!”
脸上伤疤发着血一样的红光,笑容中更隐隐渗透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渴望,就算是没有听说过关于这个人诸多传说的低等军官,也足以用直觉来判断出他的可怕。
“在军中,兄弟是后辈,但兄弟现在既然领了这个位子,便说不得要发号使令,各位若给面子,兄弟不胜感激,各位若不给的话……在下面子原也只是小事,但若因此上负了今上厚爱,却是万万不敢。”
一番话说下来,七成恐吓,三分怀柔,但自古以来,京官都是天下第一难为之事,能在京中为官为将,那个没有来头背景?任他说的杀气腾腾,诸将也只当是在看大戏,却未想,他跟着竟是当堂宣罪!
“兄弟上任未满一旬,往事不究,只考缉任内之事,若有错漏,还请各位前辈责示。”
琅琅数十条念将下来,诸将无不变色,尤其当他狞笑着问道:“国有国法,军有军规,该当如何处置,各位自然比兄弟清楚……”时,便终于有人按捺不住,拍案而起。
“便完颜大司马在这里,也不敢对我等如此无礼,黄口小儿,侥幸得用,便不知天高地厚了么?!”
斥骂无疑痛快,而当斥骂者皆是年长老将时,他们更似乎有着足够资格作此举动……然而,被先前口口声声的“前辈”迷惑,他们竟不明白,这位新任兵部尚书,从来,也未曾有过要“尊老爱幼”的念头!
骂语出而血光溅,两招之内,三死五伤:新晋天策军副校尉恽至,瓯骑藤葛军主将革里三,曹文远的前任,虚领正四品将军,居家养功的老将李仁至,三人总共被撕作八块,血溅会场,为新任尚书染出一身红袍的同时,也终于让全体与会人员明白到了这个新官儿并非虚言恫吓。
之后,便是无休止的工作,将军部诸般事务尽数查考、更易,鞭策将吏、锻炼士卒,犹可怖者,新尚书的确只是一身,但随他入京的一千来名所谓“旄头骑”,却个个都如他一般:无好无欲,远酒远色,日日夜夜只是督办诸般事宜,查考各项进度,京中官语,向来道是所谓“忙吏部、闲兵部、富户部、苦民部,衣冠楚楚不知礼、卖放人情掌大刑”,尤其自完颜去职以后,两名侍郎皆知万万没有可能晋位,更加的以尸位素餐为已任,兵部诸般事务驰松已久,骤然紧张,自然是鸡飞狗跳,连着诸路驻军也好不辛苦,尤其是英正带来那些亲军,真是无所不在,更都目中无人,执着兵部的令,任什么兵马将军,也敢缉问考察,昨夜,便是有几个突然来到将军衙门,要查校近四年以来“协领以上军官调动纪录。”,曹文远上任不过两年,那里知道?便问起左右,也都一脸茫然,没奈何,只得陪着细细翻了一夜故牍,及至天光微明,方略略清爽,这才打马回府,只觉困得两眼如粘住了一般。
正迷迷登登向前蹭路时,却见一骑黑驴自路左转出,驴背上人一袭布衣,竟是曹仲德,拱一拱手,笑道:“文远一夜辛苦。”
曹文远微一眯眼,便深吸一口长气--转眼已是精神奕奕,轻轻振缰,与曹仲德并肩而行,一面低声道:“怎么了?”
曹仲德目注前方,并不看他,只道:“刚刚的消息,来征羌入京了。”
曹文远猛一怔,险险勒住马头,道:“只他一人?!”
曹仲德摇头道:“我也希望,可惜不是。”
顿一顿,方道:“不光来征羌,岑归德、彭建忠、吴建策全都来了。”
四个名字报出,似也将曹文远的声音扼住,许久,方慢慢挤出几个字来,道:“义父的意见?”
曹仲德道:“还没有,所以才教我在这里等你。免得你直接回了将军府。”
“义父……想好好议一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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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目前听到的消息,四人皆有任用。”
“岑归德补入天策军,接任毕铁篙校尉之职,毕铁篙替出来,转署民事,专理京中治安。”
“来征羌的任命最奇怪,竟然是让他续领瓯骑藤葛军。”
一语出而四座惊,只有曹仲德曹奉孝两个不为所动,对视一眼,皆不置可否,只端起茶慢慢的喝。
扫视两人一下,曹治续道:“彭建忠入帝京将军衙门,任副都统,同时,原来的都统被遣为外将。”
曹元让“啊”了一声,道:“那就是说……?”见曹治点头道:“正是,彭建忠乃是以副都统之身视事,位在文远之前。”
“至于吴建策,听说只是入京领旨,很快会再有任用,至于去向,一时倒还不清楚。”
信息通报完毕,之后则是沉寂,一时,曹奉孝方道:“南阳四侯……成名很久的他们,会这样被突然起用,大概,连自己也会感到意外吧?”
来、岑、彭、吴,皆是军中宿将,资历大致与赵统赵广相当,四人中来征羌最长,已逾七旬,吴建策最少,也几近花甲,四人本是同乡,皆以军功封侯,号“南阳四侯”,在军中也是响当当的一块牌子,唯四人致仕已近二十年,现下突然起用,着实是咄咄怪事。
“毕铁篙的事倒不算是意外,这位子本是完颜家把持,现下完颜家回守西陲,自然顾不得许多,前番二皇子遇刺,便有言官以此相攻,前任早已致休在家,现下换上这自少年便为今上近侍的老臣,可说是一点也不奇怪。”
“而岑归德的事,也说得过去,他在军中的位份功勋,皆在毕王之上,以之领军,没什么话好讲。”
边想边说,曹仲德慢慢作出分析,又道:“来征羌么,说起来也没问题,他早年曾经用兵西南,建功甚钜,犹善越绝岭而破险关,现在这支藤葛军中,说不定还有不少人是听着他的故事从军的……领此一师,他当得起。”
说着,曹仲德已看向曹奉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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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色静静的,忽然一笑,曹奉孝并未回答曹仲德的疑问,而是眯起眼,看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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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的看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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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将军王南调这件事中,如果说帝少景“驱虎下山”的意思简直路人皆知的话,那么,反过来,大将军王立意“反客为主”的决心,也可说是昭然若揭,正如今次事情:九道军马之一主将因言语而死已是莫名其妙,而居然凭空拉出一个已归隐多年的老将来接掌这大将军王的嫡系部队,就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同样,天策、神武两军摆明是帝少景心疑诸臣而建,八尉当中,更无半个有世家背景,现在却也轻轻放进一名刘家宿老,一样是让人又感心动,又感心惊。
“四侯所置,皆为紧要,犹以彭侯署点帝京将军衙门……这个位子,曹太师已图谋两年有余了。”
“我知道,而且我也没打算和他争。”
根基虽厚,但近年来却是曹家当时得令,刘宗亮自知位分在人之下,原无意处处相争,何况曹文远在将军衙门经营多年,可说是誓在必得,现下莫明其妙拣到一个大便宜,若说“难过”未免矫情,但实实在在,也有三分尴尬。
“前次军部会议议到血溅五步后,咱们还曾议过一次,想度一度对方的后手,现下看来,倒怕是自作聪明了。”
点点头,刘宗亮道:“上表荐英正的,是敖建威。但这样子杀人,倒不会是二皇子的意思。”
敖开心与帝象先相交过命,军政高层无人不知,是以当初英正携旄头骑入主兵部,诸姓震动,皆以为这正是“圣心未定”的表示。
“在当初,咱们也想过,三皇子借御北为题,轻取兵权,更把二皇子北方家底尽数接收,是否说明二皇子已失圣戚,到后来英正掌兵,又以为这是今上主意未定,故借此节制三皇子……但,现在看来,敖建威的所谓荐书,怕也只是一个幌子罢了?”
袁亮轻轻敲着桌子,道:“八成是了……至于兵部立威之事,大概也非他人计划,只是英正临时起意……毕竟,谁人发怒谁人忍让,直是无人可料,若真要定计清洗,又怎能如此行事?”
但这样说来,问题却就更加诡秘:如果说英正立威杀人只是临时起意,那跟着便调度南阳四侯入京的,却又是什么人,在如何计算?
沉思一时,袁亮忽地眼前一亮,低笑道:“若果如此……不,不会是若果,是一定!”
便起身道:“太傅只管放心,谁安排此间事情,今日之内,必有头绪!”
刘宗亮微微眯眼,道:“哦?”
袁亮神色已是完全松驰,道:“若未料错,今次正是一个机会……”说着手蘸茶水,在桌上划了三划,道:“九成九,是这一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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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阳高照,刘宗亮端坐正堂,神色不动,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
似乎只是二十岁左右的样子,这男人,是刘宗亮曾见过的最为柔媚,最为“不象男人”的男人,白皙秀美,说话之前,居然还会有微微的脸红。
“在下奉命求见太傅,有事相禀。”
任怎么询问也只是这一句,平常情况下,这种人早该被打将出去,但因为特别的交待,这人却能够打破惯例的面见刘宗亮。
“在下奉三皇子之命求见太傅,有事相禀。”
多说了四个字,而这四个字已足以说明一切,眯着眼,刘宗亮打量这人一时,忽然道:“很好,你可以走了。”见那人仍旧笑颜不减,一礼便退,忽又道:“慢,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笑道:“在下姓傅,单名一个果字,所以很多人就管在下叫‘附郭’,总之小人确实也没什么本事,全靠一路上贵人提携,因此这个诨号倒也贴切。”
刘宗亮失笑道:“哦?倒好个诨号的……”便挥手道:“你去吧,我晓得了。”见那人退走,却便褪尽笑容,面如寒霜。
“附郭……我看,是辅国才对吧?!”
慢慢从屏风后面踱出来,云飞扬背着手,道:“这个人,很不错。”
“我……从来没见过比他更优秀的刺客。”
向后靠一些,刘宗亮眯着眼,道:“比十方更优秀?”
云飞扬道:“作杀手,他可能不如十方,作刺客,十方一定不如他。”
“很好。”
驰然一笑,刘宗亮挥手道:“那就简单了。”
“十方,去刺他一次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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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十方暗算在先,交手三招,最后不分胜负……不可能。”
听完汇报,孙无违沉吟一时,作出如是判断。
“除非他没有认真……除非对方先有防备……‘十方俱灭’出了手,又怎么可能不见血?”
“但的确是这样。”
坐在对面的人微微欠身,重复着自己的立场。
“那么说……”
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时,孙无违方轻笑一声,道:“算了,关我什么事?”便合手道:“将军辛苦,代问大军师好。”
“……不敢。”
奇怪的问答,因为,对方,并非孙无违的部下。
“仔细想来,从大军师主动找上门来,要建立起这样秘密交换情报的渠道,也已经四年多了……四年多了,无碍他,难道一次都没起过疑心?”
一躬身,并不回答,来人的脸上,根本就一点表情也都没有。
“嘿……为难了么?”
呵呵的笑着,孙无违拿出一只卷宗,放在桌上,道:“再两个月,帝京会有大概两万人北上支援,这是详细安排。”
那人细细读了,又闭目想了一时,便将卷宗奉还,孙无违看也不看,信手投进一旁火盆中,拱手道:“走好。”
那人去了许久,孙无违方起身出门,几转几折,一时已到了正堂,便见两名心腹急急过来,道:“太保,凤阳那边传来消息,朱家似乎不太安靖,竟然出了人命,二少孤身在彼,是否要调派一些人手过去,或者……”却见孙无违看也不看递上来的简报,径直过去了,一边还在道:“怕甚么?若说凶险,当今天下,那里还有比帝京中更加凶险的所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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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诉你,那时候可真是太凶险了!”
指手划脚,敖开心神情非常之激动,帝象先却只是挖挖耳朵,懒懒道:“知道知道,我知道的,不就是朱大小姐主动向孙二少提亲了么?又没提成,你急什么?”
“这个……差一点就提成了啊!”
说来的确荒唐,面对朱子慕的主动,自号“纵横花丛三千里,啸嗷风月一万年”的孙二少孙孚意竟然手足无措,连茶杯也都摔落地上。
“这家伙,一看就不是诚心来提亲的,绝对不是!”
面红耳赤,敖开心显然还愤慨于孙孚意的“不诚心”,帝象先却依旧半点投入感也欠奉,只道:“说起来,我倒还想知道,如果朱有泪没正赶上搅这个局,他,是不是就推托不掉了?”
“……不可能,那种可能性我绝对拒绝考虑!”
今早,似已没了耐心,朱子慕主动大集诸支,在正堂之上,逆袭孙孚意,当场把孙二少雷到无言,眼看就要逼婚得手之际,那个阴魂不散的朱有泪却又赶来搅场,一箭破空,险险再杀一人。
“不过,说到这,我倒真是发现一件很不得了的事情。”
严肃起来,敖开心告诉帝象先,当时变起仓卒,反应最快的,竟然是那自称“观音婢”的女子。
手结莲花,看似动作甚缓,却能够抢在那疾若星火的一箭之前,作千般变幻,化尽箭上杀意来势。
“这个你刚才说了啊,那不是净土宗旁支‘六观音法’中的‘大慈千手法’么?她既然取号观音婢,修习观音法很正常吧?”
“问题是……那不是‘六观音法’!”
咬着牙,敖开心道:“那看上去的确和六观音法没有区别,我也相信她的确修习六观音法已有大成,但今早上,她用得不是,绝对不是。”
“哦?”
终于也认真起来,帝象先想一想,道:“我记得你说,武德王西访金州之后,曾经上过莲音寺……”
“对。”
很肯定的点一点头,敖开心道:“他给我很详细的形容过,佛尊闭关十年来新创的武学,那可以在方寸地间,把龙拳之力完全化解的大慈悲却又大寂杀的武学。”
“……破执。”
“如果这样的话……”
微微变色,帝象先站起身来,来回的走动着。
“这个观音婢,难道,真得会是佛尊的亲传弟子,但如果这样的话……”
看向敖开心,见他一样是苦瓜着一张脸,道:“远了代表什么,咱们就不想了,光看眼前,净土华严什么的都无所谓,可如果在背后挺左武的还有佛尊……奶奶的,那就真是大件事了啊!”
见他这样嘴脸,帝象先倒觉轻松一点,笑道:“怎么,不说左武来就是为了被赶走了?等着吧,保不齐孙二少最后还能扯出孙无法来呢!”
“你给我闭嘴!”
吵骂几句,帝象先突然想起一事,奇道:“咦,你怎么跑出来了,不是好容易才混进去的么……”见敖开心抓抓头,道:“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再混在里面也没意思,而且,有件事,我想尽快搞明白。”
“什么事?这么认真?”
伸出手,把一个章鱼模样的玩偶放在桌上,敖开心眼里完全没有了戏谑之色。
“那家店,我们今晚上再去看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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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兄过访,有何指教呢?”
只两人在,面对面坐着,伯阳依旧是药师装扮,齐野语则是一袭青衣,甚显矜持。
“很简单。”
笑得很和气,伯羊道:“只不过是一个面对现实的失败者,想看一看能不能帮一下另一个即将失败的同志者而已。”
面色一变,似要发作,却又按捺下来,齐野语微笑道:“卜兄真会说笑,在下倒还有些琐事未结……”说着便端茶轻啜,却见伯羊安坐不动,只笑道:“齐兄好气魄,原来海外三山竟是连佛尊也不放在眼里的。”
闷哼一声,齐野语忽地将茶杯置回桌上,道:“卜兄请直言好了。”
哈哈一笑,伯羊道:“实不相瞒,在下来此提亲之前,实在没想到这水是如此之浑,二爷现在又经已过世,在下更加知道无望,却又不甘心空手而回,所以……”
“所以就来找我……但你却为何不去找他们两个?”
面对齐野语的相诘,伯羊双目微睁,怪笑道:“找他们……锦上添花,何如雪里送炭?”
“你……”
怒气一绽,却还是忍了,齐野语冷冷道:“你没说错。”
“孙二少虽然荒唐,却能够得朱大小姐的欢心,左武家的确不算什么,却能有佛尊的支持,这两人,已得先手。”
他决心一下,说话速度便快了许多,不等伯羊开口,又道:“你要什么?”
“好,齐兄果然快人快语!”
一笑,伯羊抱拳道:“现在不是要价的时候,在下倒有一份薄礼,算是略表诚意。”见齐野语眼露疑色,他又笑道:“前次那个出来搅局的家伙,齐兄总还有印象罢?”见齐野语冷冷点头,便道:“在下已有布置,只消朱公使些人事,管教他两个一并去坐大牢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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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的房间,一桌、两椅,放得端端正正,被擦到闪闪发光,上面什么都没有。
带一点拘谨的坐着,云冲波感到很不舒服,却又没有办法。
“不死者……”
门被推开,打着招呼进来的,正是子贡。虽然被示意不必起身,云冲波还是本能的从椅上跳起来,直待对方入座,才拉着椅子坐回去。
“有老老之风,很好。”
作出简短评价的同时,子贡直直盯住云冲波。
“我必须要说,这样的形式,我也很不习惯,不过,偶尔尝试一下新事物,也没有关系。”
“你该知道的,相信宰予……我是说荀欢,都已经让你知道了。”
“迄今为止的一切混乱,都是由我造成,若发展下去,目前仍受控制的损失更会被百倍放大,和必定会出现流血、大量的流血。”
“要结束这一切,只有我能够办到……至于我到底会否结束他们,则把握在你的手中。”
“现在,不死者,请告诉我……在你心目中的‘太平’,或者说你希望领导太平道达至的‘太平’,到底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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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心目中的太平?”
说起来,这并非一个陌生的问题:自离开宜禾以来,云冲波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但,他却仍不知自己的答案是什么。
因子贡的一问,他竟有短时的失神,自离开檀山以来近两年的日日夜夜,踏足时光洪流所见的万古成败,呼吸之间,尽回眼前,令他在瞬间有了似乎无尽的感受,却,又没法作出任何简明的总结。
(我所要的太平……那到底是什么?)
之前在宜禾,云冲波也曾面对这样的质问,虽然当然无从回答,但事后,他却给自己以开解,告诉说自己那只是之前并没有认真思考,同时也因为自己的年轻和阅历不足。
……但,现在,走过金州,踏过雪域,跋涉山海,出入大城,认识了已成为道家传说的半神般巨人,接触过佛门最顶尖的人士和最虔诚的信徒,与儒门的大人物一再相遇,亦认识到了何谓商人世家,更拥有了前世蹈海的回忆,这样的他,在再一次面对这答案时,却,依旧,不知道,从何答起?
到底,什么,才是太平?
其实,云冲波并不是没有现成的答案可选,以太平为说,太平道数千年下来,当然积累了大量有关的定义,尤其是入青以来,纠缠于数千年前那段壮阔历史的他,更是知道了很多甚至连玉清等人也未必明了的史事。
但,那却不是他所想要的回答,他所想要的,是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答案。
“没法回答吗?但也很好,这至少还说明你的真诚。”
子贡道:“但既然不死者暂时没有答案,在下也许可以帮着梳理一下思路?”
呆呆看着子贡,不明白为什么对方竟然有信心要来帮着梳理自己也不明白的思路,但被子贡的目光所吸引,云冲波还是点了点头。
“其实,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太平’的梦想,即使他自己并不知道那东西该叫作‘太平’,他却始终明白自己有此想法。而只要生活不能令他完全满意,这个梦想就不会消褪。”
从这个角度来看,太平道的产生实属必然,万千梦想的集合,发乎于人心的最深处,那样的力量,本就没有任何人可以根除。看着子贡一边叹息一边这样的评论,短时间内,云冲波竟有一种错觉:对面这无可捉摸的儒生,这太平道的死敌,倒更似乎是自己的“同道”一样,
“而现在,不死者,请你告诉我,你对‘太平’的想象,是否包括了‘耕者有其田’?”
“这?”
恍惚中,云冲波觉得,自己对“太平”的定义,的确有着这样的元素,从幼小之时,他就看熟了佃农们的辛苦,看多了那些寄食在地主官绅名下的艰辛,也牢记了那些对自已土地的渴望,以及在种种意外和灾难前不得不将之放弃时的撕心裂肺。
“……嗯。”
觉得这答案并无疑问,虽有些犹豫,云冲波仍是作出肯定的答复。
“那么,不死者,你对‘太平’的想象,应该也包括了‘免徭役’或至少是‘轻徭役’吧?”
“对。”
对此根本就没有疑问,自小以来的耳渲目染,云冲波很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
“另外,‘免兵役’当然也是必然的,‘吏呼一何怒’的悲怆,相信不死者不会喜欢。”
点点头,云冲波觉得这意见更说进了自己心里,打小不知见过不知多少服役北去的青年男子,就算不是承担军务,但筑城、掘壑甚至只是供米粮等等工作,也足以把一个普通的家庭拖垮。
“对不死者来说,最理想的状态应该就是‘安宁’,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各享天年,对吧?”
“嗯,也对。”
追想起自己的童年,云冲波确乎没有走到比“镇上”更远的地方,对之,他也没有觉得不好,而桃花源中的安宁和美丽,更使他有过“愿此归老”之心。
“不死者的太平,当然不是政教合一的宗教国家,但太平道还是应该得到高度尊重,对那些信仰太平道的民众,尤其是历史上曾因太平道而牺牲的先人们,更要给以尊重和补偿。”
“这个,也对。”
追想起六盘山中的回忆,追想起初代蹈海的牺牲,云冲波觉得,对这些埋没历史当中的人,当然应该给以补偿,而作为奋斗数千年来争取太平的组织,太平道也确实该有更高的地位。
“当然,国家仍然应该有着强力的领袖,能够震慑四方,保护人民?”
并不想立刻回答,但追忆起张南巾倒下后自己的奔逃,和回想起在雪域之上,那些可说是毫无意义的兵力,却只以“皇帝”之名作为保护,就能够压制地方势力时,云冲波就还是觉得,确实应该有一个,或一群强力而具威望的领导者。
“不死者的‘太平’中,应该还是明确夷夏之辩的,就算是取代了皇帝,四边之守的责任,相信您也不会放松。”
“呃,取代皇帝,我吗?”
意外归意外,云冲波还是能够理解对方的意思。
“对,不管谁来,这个国家总是需要守护的。”
体验过边境地带的离心力,也见识了异族的强大与不可调和,云冲波觉得,如果自己说话算数,大概不会主动搞什么开边,但至少,也不能让项人随便就冲进来几百里抢东西。
“很好。”
点一点头,子贡道:“不死者诚然仁心,你的‘太平’若果得以实现,相信会是极好的世界……。”又道:“但,不死者,在下还有几个问题。”
“唔?”
“在不死者的‘太平’里,天、地、自然应该是被得到最高效率应用吧?象三江堰这样的巨型水利设施,应该是广泛分布于任何需要它们的地方吧?”
“咦?这当然。”
一时有点惭愧,云冲波拍拍头,心道:“我怎么把这个忘了?”
“同时,为了守边,和防止种种的盗匪山贼,为了守护这样一个‘太平世界’,当然要有军队,有强大到可以战胜所有敌人的军队。”
“啊……”
隐约觉得有点不太对头,却又觉得,这似乎也没什么不对,回想起太平道一直以来的历史,不从来都是在努力建军么?
“是,军队一定要强大,不过当然也要听话,不能乱欺负老百姓……”
“那是当然,在不死者的‘太平’中,军队必定是强大而又被牢牢控制着的。”
突然觉得子贡的说法中好象有一点点讽刺的味道在出来,可根本来不及转换话题,又一个问题已被紧紧追着抛过来。
“不死者的太平,当然也是一个‘天下一体’的太平,人员,物资,可以得到全然自由的流动,凤阳米粮,青中锦缎、韩东鱼盐、桑北牛羊,都可以自由的流动向其它有所需求的地方,而不会遇到那些州府之间的人为障碍和苛捐杂税。”
“这个吗……”
因为子贡语速的加快,也因为这些似乎有所矛盾的问题,云冲波觉得自己的头开始有一点痛,却又希望争取一点主动,把气势扳回。
(总之,不让乱收税肯定是对的,让别处也能买到东西也是对的,而且,苏兄不就有志当个好商人吗……太平世界中,当然应该有商户啊。)
虽然这样想,云冲波却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只是犹犹豫豫的点了点头。
“在不死者的太平中,在太平道以外,也会有其它宗教的空间,但却不能是那种骗子一样的宗教,若是要求太多供奉甚至是导民向乱,是绝不会被容忍的。”
“那当然,好神应该是保佑人发财娶老婆的……呃。”
这个思路倒极是顺口,盖早在雪域时经已形成,冲口说出,云冲波方觉未免有点没志气,却见子贡仍只是微微的笑着。
“至于最上位者,当然也是被严格的限制着的,限制他为恶的能力,不让他作些肆意的行为,不让他把自己那巨大权力用向不当的地方。”
“嗯,这个没错,绝不能让皇帝那样作恶的,他的力量,应该用来作好事。”
“至于夷夏之辩,想来不死者的太平也应该是不先刀兵的,应该是如历朝以来抚雪域,化百纳一样,慢慢的融合四夷,共享太平了?”
“啊,那个……当然,能够不动手,为什么非要动刀动枪?”
回想起自己曾经认识的纳人,云冲波觉得,象这样坐下来交流,似乎是很好的事情,不管怎么说,都比分出死活要好。而太平既然是个好东西,那就更没有道理只限制在夏人当中,当然应该能够把愿意被包容的人统统都包容进来。
“嗯,到目前为之,不死者,您的每一点想法都很好,都非常非常的好……那么,在下再来为您复诉一遍如何?”
“嗯?”
不用是什么聪明人,也能听出来对方改用了“您”的敬称,而更要听出这所谓敬称中实在有浓浓的讽刺意味,更不需要多么的敏锐。
“不死者,您说想要轻徭役甚至是免徭役,但您却又希望建设那些巨大的工程,那些必须由国家主导,由海量人力来完成的工程。”
“可,我是说,这样的工程,那个……”
突然发现自己的想法间似有矛盾,云冲波想要辩白几句,却越想越乱,又听子贡道:“不死者您痛恨兵役,却又希望强军……”
看着云冲波张大嘴,子贡方慢慢道:“当然,那您是希望建设起独立的职业军队了。”
“哦,对对!”
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对方却主动抛来一支救命稻草,云冲波顾不得细想,一把搂住,却……发现,那实在是根铁条!
“独立的职业军队,而又强大到可以御边和安靖地方,但那样的军队,却必定会成长为自治的武力集团,必然不是文官系统所能轻易控制,那样的军队,真是不死者想要的吗?”
“啊……这样吗?”
并不完全服气,但仔细想来,自己所了解的军队中,黑水军就很象这个样子,而,他们在地方上……
“不仅如此啊。”
“不死者您向往小国寡民的安逸,却又想要四海一家的繁荣,想要不相往来的平静,却又想要熙熙攘攘的方便,这两种太平,该如何调和呢?”
“不死者您认为会引人造反、送死或只是送钱的就不是好宗教,您的太平中不想有这种宗教,但那样的话,您把太平道置于何地?”
“您说要有强力的领袖,又说要给他们以限制,但身为‘半神’之体,谁能限制不死者?若领袖不是不死者,又凭什么可以号令不死者?”
“您说要严夷夏之别,又说要化夷夏之辩,在我而言,两种都是值的尊重的选择,但……两种同时选择的您,却又打算如何实行?!”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说?”
一个字,却带出了最高的轻蔑,使云冲波感到背上发凉,也使他怔怔的住了口。
(是啊,我说什么呢……)
轻轻的叹出一口气,子贡的脸色,出现悲哀与慈和兼具的神色。
“不死者,我尊重您的善良,您的每一条想法,都是好的……但,这个世界,它庞大而真实,庞大得有无穷的惯性,真实到有无尽的丑陋,徒有善良的想法,是什么也作不成的。”
“如果您只是太平道的普通成员,我会尊重,甚至可能会欣赏您,但您不是,您是不死者,注定要成为太平道领袖的不死者,注定要带领太平道起事,作战的不死者,注定要为其它人指引方向而不是跟随旗帜的不死者啊!”
“君且昏昏,何能使人昭昭?以这样充满矛盾,以这样连您自己也觉得无法接受和统合的混合体,您,难道真得想要去走上前线,去引导那些您的信徒们,让他们走出家门,走向城池,走上战场?走向,一个必定失败的结局?”
“不死者,您不是普通的人,您拥有,并且能够发挥重大的影响力,您同时,又是如此善良和正直,您为什么不想一想,想一想那样渴望您渴望了千百年的信徒。”
“他们不相信三教,不信任皇帝和世家,代代相传,相信只有您才能代表他们的利益,只有您才能带领他们走向永世光明……面对这样的期待,面对这样的希冀,您,难道就准备用这些自相矛盾的,被强行推放在一起的说法去统领和鼓舞他们吗?”
“不死者,请面对自己的本心,告诉我,您,真得相信,这样的自己,能够去带领太平道,这样的太平,能够付诸实现吗?!”
“请回答我,不死者!”
声音并未刻意提高,但听在云冲波耳中,却有若雷鸣,张着嘴,他站起来,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只能发出沙哑的啊啊声,尽管看不见,他也知道,自己的脸现在一定通红通红。
觉得头有点晕,如喝醉酒般,云冲波竟然已站不稳,晃了一下,虽然扶到了桌子,却只在桌子上抓出一大块缺口,险险摔倒。
“不,你说的不对……不,也不是……我,我的意思,是说,我承认我刚才说的太平不对……不全对,但,你说的也不对……给我时间,让我想一想,我……我会找到更好的答案,我会找到一个可以实现的太平!”
说到最后,云冲波的声音几乎嘶哑,似是发泄一样的吼叫,又似乎是在哀求,看着他,子贡微微的点了点头。
“时间……很好,我可以给你,但,在你可以说服我之前,锦官城中的一切混乱都将继续,财产会继续损失,血会继续流出,这大城将继续死去……告诉我,不死者,你要多久时间,来思考你的‘太平’?”
“三天……不,一天,给我一天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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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都会混乱?老弟,你怎么学人当不死者的?”
用很轻蔑的眼神看着云冲波,太史霸道:“这只是入门级的把戏好不好,就算是一个州府级的小官,也该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连这都搞不懂,还想当不死者带人造反……好吧,至少我很尊重你的勇气。”
“第一,不是我‘想’当不死者的!”
很恼火,因为太史霸的说话岂止“无礼”,简直已是“恶毒”,但又不是特别的生气,因为……在太史霸说话的声音中,总有一些若隐若现的东西,让云冲波不会真正的发怒。
更何况,是自己求人在先,所谓“在人屋檐下”,便怎样的强项令,也不得不低低身子,不是么?
敢于告诉子贡说自己一定可以找到更好的答案,是因为云冲波想到了可靠的途径:虽然自己的知浅识薄,但小天国时代的一众不死者却都是卓绝之士,包括前代蹈海,他对太平的执着与坚定,显然是经过“思考”而非只是“盲从”,既如此,只要自己能够再次入梦,并以此为重点着意搜索,一定能够得到有理有据,不会被轻易抓出破绽的立论。
孰料天不从不死者愿,平日里这怪梦说来就来,便走着路也会突然入梦,可真到用时,却不知飞去那里,饶是云冲波裹紧被子不起身,但从昨夜到今天,却是片梦也无,除睡了个饱外,算是全无收获。
倒也不是没有其它办法,花胜荣也好,万色空也好,在听完云冲波的转述之后,都拍着胸膛,表示说这只是雕虫小技,很容易就能开解。可是,看着他们充满热望的双眼,云冲波却又有点不太放心。
“一个是骗子,一个是卖淫书的……如果听你们的,那太平才真是没希望了!”
没奈何中,云冲波却想起了孙雨弓这路人马,上次武侯祠中一会,太史霸只言片语为他开解心事,令云冲波非常佩服,虽然他边说话边冷笑的习惯让人不太舒服,可想起来……总比花万两人还是要稍稍可靠一点。
按照孙雨弓留下的联系方法找到两人,左右知根知底,云冲波也不遮遮掩掩,说了个一干二净,孙雨弓听到两眼放光,太史霸却是边听边哼,在云冲波说完之后,更是大哧其鼻,连讽刺带挖苦,饶是云冲波这般气量宽大的人,也被说到有些想要恼羞成怒。
“好啦好啦,笑完了就该掏钱了,太史哥你快点帮他开解一下,我还等着看那只老乌鸦下面还有啥花样呢!”
隐隐觉得,对方其实似乎只准备这样嘲笑几句,并不是多想帮助自己开解,但,在孙雨弓笑哈哈的拍着肩膀让他“憋死那只老乌鸦”之后,太史霸苦了一会脸,还是叹着气,接受了现实。
“……小弓啊,你放心,那只老乌鸦的花样,你肯定能见着的。”
说着很古怪的话,太史霸亲自带出碗酒,一边递给云冲波,一边道:“说白了,很简单,你从一开始,就被他带糊涂了。”
“他说的那么多东西里面,你真正特别执着的,应该也只有‘耕者有其田’一条吧?”
“嗯?”
看着云冲波仍然迷茫的表情,太史霸长叹一声,捂住了自己的脸。
“昊天啊!我上辈子到底是作了什么孽,才要来作这种启蒙工作,我是强盗头子,不是教书先生啊!”
“呃……不过啊,太史哥,军师倒是一直给我说,你其实真得更适合当个老师什么的,闲下来写点笔记小说,可能会比当强盗更有前途哦?”
“他,他竟然这样说我?!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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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太史霸的解释,子贡所说的那些话,并不能真正代表云冲波的想法
“不,我确实是那样想的啊……”
“喂,到底是我在说还是你在说?如果你都懂的话,还要我来作什么?你自己给自己开解好不好?”
被噎到无言,云冲波闷闷的坐作,听太史霸道:“他说的都没有错,你也的确全都点了头,但是……”
但是,“不反对”和“全力推行”是两回事,而且是差距极大的两回事。云冲波的确认为对方所说的没有错,但那并不等于他就“支持”和会去“推行”。
“更何况,你根本就是被他一上来砸胡涂了,兵制、役制包括对神棍们的态度,的确应该在国家范围内实现大一统……”
侃侃而言,根本不理云冲波严格说来也算是“神棍”而且是“神棍”的大头目,太史霸引导云冲波认真回顾子贡的说话并作出层次上的分析。甚至,连子贡说话时的表情和语速,他也能够作出相去不远的预测。
“他前面几条讲的很细对不对?让你哑口无言,让你无地自容对不对?是用那种拖得长长的,似乎是很可怜你的腔调对不对?然后就越讲越快,越讲越带着冷笑,似乎是那种很看不起人的感觉对不对?”
“好象对,又好象不对……我,我有点记不清了。”
“记不记清都没关系,反正,我说得一定就是对的。”
重重拍着云冲波的肩膀,太史霸叹道:“不过,想开些,你一定也让子贡很郁闷的。”
“呃,你的意思是说,他用牛刀来杀我,所以自己会很郁闷吗……?”
“咦?你居然能听出来啊!”
看着捧腹大笑的太史霸,云冲波……他,实在很想把这个人按倒在地,打上一顿。
(可是,这个家伙也真奇怪,一会儿死着个脸,似乎谁都欠他二百五一样,一会儿又笑得这么欢,似乎谁都没他这么激动……真是的,林子太大啊!)
自不晓得云冲波的腹诽,太史霸嘲笑一会,见孙雨弓向他大翻白眼,便识趣停了,
“其实,他说每句话都是经过精心控制的,后面语速放快,不是因为他对你没了耐心,而是因为他后面的立论根本就有问题,所以趁着前面很有道理,含含糊糊带过去了……其实,理民之道,夷夏之道,这些东西当然是要因地制宜,难道能把对付北边项人的政策用到百纳的地头上去?那不是没事找事么?”
“哦哦……说话当中,居然还有这么多学问?”
不觉睁大眼睛,云冲波实在没有想到,语言之道,竟有如斯变化,而这个问题更似乎问得非常之好,挠到了太史霸的痒处。
“这算什么啊……刚入门的级别吧!”
告诉云冲波,辩术当中所包含的东西,浩如星空。
“比如,用实话来骗你,就是我每句话都是真的,可你就是上当,然后就算事发了,也拿我没有办法。”
“比如,用问话来操纵你,明明你每句话都是自己说出来的,可其实,我想要你回答什么,你就得回答什么。”
“等等,太史哥,你是在吹牛吧?那有这种东西?!”
首先提出疑问的是孙雨弓,而这更似乎点燃了太史霸的斗心,一头蓝发无风自动,如波浪般的抖振着。
“我吹牛……好,小弓,我就来问你好了!”
沉思一时,太史霸露出古怪笑意,道:“第一个问题,小弓你,很讨厌天下有战争对吧?”
“嗯?那当然。”
“很好,那么,第二个问题,你认为,打架之类的东西也是不好的吧?”
“第三个问题,如果懂得打、和杀别人的人越多,普通人的日子就越不安全对吧?”
“第四个问题,如果竟然还逼着人放着正经活计不作,去学怎么打打杀杀,那简直就是混蛋和自找麻烦吧?”
连续发问,语气不是不疾不徐,总给孙雨弓留下足够的思考时间……不过,似乎也没什么意义,因为,每次,孙雨弓都是很快就给出回答,尽管太史霸告诉她“还可以再想想”,却只是得到一样的答案。
“不用想,我当然同意,这有什么好想的?”
“嗯。”点点头,太史霸道,:“那,最后一个问题,如果现在官府发一道令,要所有的青壮都必须拿出时间,集中起来学习拳棒刀箭……你,是不是同意呢?”
大力摇头,孙雨弓怒道:“当然不能同意,那不就是混蛋和自打麻烦么?!”
不仅她,云冲波也是这样想,因而,当听到孙雨弓的回答时,他更流露出很赞同的目光。
尽收眼底,太史霸仍只是古古怪怪的一笑,道:“很好,记住你的回答。”
“现在,我有几个别的问题。”
“第一个问题,小弓你,很讨厌天下有战争吧?”
“当然……我说,这个问题问过了吧?!”
“啊,是吗?”
哈哈的笑着,太史霸拍拍自己脑袋,却道:“第二个问题,以德报德,以怨报怨,遇上坏人打进来,我们是投降,逃跑,还是坚决的和他们干?”
“第三个问题,好人平日里都在作事,坏人一直的欺负人,所以,好人和坏人打,打不赢的可能性更大,对不对?”
“第四个问题,天下这么大,终究还是好人更多,比坏人要多得多得多,对不对?”
每个问题都给出坚决的回答,尤其是第二个,孙雨弓愤愤道:“打不过也要打的!”一时间英姿勃发,好不威风。
“好,前四个都回答过了,那么,第五个……”
笑着,太史霸慢慢道:“如果现在官府发一道令,要所有的青壮都必须拿出时间,集中起来学习拳棒刀箭……你,是不是同意呢?”
“我?我当然同意,毕竟还是好人多啊,大家都会一点功夫的话,坏人就……等等,为什么这个问题好象也是你问过的?”
长笑一声,太史霸看向云冲波,道:“不死者明白了?”
怔怔点头,云冲波道:“有一点明白了,不过……”却见太史霸微微欠身,扬手道:“吾力已尽,无能更益于君……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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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冲波离去已有一会,孙雨弓仍然鼓着嘴,很苦恼的样子。
“太奇怪了……为什么一个问题问两遍,我竟然会回答的完全不同?!”
“不奇怪,这答案只有是或否,要不然的话,我问你十遍,你就会有十个答案的。”
内容似有炫耀,却说得极是平静,太史霸眯着眼,依旧在看云冲波离去的方向。
“不过啊,太史哥,你为什么那么急着把小云赶走?我觉得你还没说清楚吧?他能想明白吗?”
瞳孔微微收缩,太史霸缓声笑道:“小弓,你和不死者好象很熟啊,大圣他们见过他没有?”
“爹?当然没有,他怎么会见到小云?”
说着,孙雨弓却突然“啊”了一声,道:“不过你不说我倒忘了,小云他居然会爹的混天七十二变……我第一次见时,可吃惊呢!”
“混天七十二变?那一变?”
太史霸对之很注重,却听孙雨弓道:“那谁记得啊,就见过那一面,我后来就把他忘光光了,不是这次碰上,我还想不起来呢。”
“啊,那样吗?”
微笑一下,脸上的表情复又松驰下来,太史霸道:“让不死者走,是因为这个提示应该足够了,不能够自己领悟的人,我就算为他开解了,也不过是把他发疯的日子向后推几天而已。”
说着,也突然换了话头,道:“而且,他该走了……再不走的话,后面的事就不好办了。”
“什么事?”
正莫名其妙着,孙雨弓忽地软软倒下,没了声音--却不会摔倒,早被太史霸拦腰抱住。
看她一眼,今次终于有完全不带掩饰的感情流露,之后,太史霸慢慢把她放下,扯落自己大氅,盖在孙雨弓身上。
“我们现在就走,今天就出城……可以吗?”
“不行。”
阴阴的声音中,来人慢慢踏出,赫然,正是子贡。
“插手开解不死者的心事,便是于我为敌,既有胆量与我为敌,便该有勇气承受结果。”
苦笑一下,太史霸道:“其实,我没胆量和你为敌的……但,迫不得已。”
“那都一样。”
微微挥手,子贡道:“其实,你也不必要与我为敌的……我明白,如果只是不死者,你不会出手的。”说着,目光已是投向孙雨弓。
“不行。”
脸色微变,一下已闪至子贡与孙雨弓中间,阻断视线,就似那是什么有形毒物一样,太史霸沉着脸,道:“我帮不死者,是为了小弓,但出手的始终是我……男子汉大丈夫,我难道能让女人帮我挡灾?”
“挡灾?不是她为你,是你为了她而挡灾吧……”
低低的笑着,更掺着一种奇怪的喉音,子贡道:“其实,都一样。就算你没有弄昏她,我也不想认真得罪孙无法和天机紫薇……而就算你想明哲保身,作为真正帮不死者开解心意的人,我也不会放过你。”
“因为……牛刀既出,始终会渴望一割,对吗?”
声音中出现了隐隐的傲意,使子贡再一次细细观察太史霸,一时,方道:“不,或者说对。”
“之前,我从来都不认为你值得我出手一割,但现在,我却又觉得我这决定正确无比。”
“你很有趣,真得很有趣。”
忽地沉下脸,子贡道:“但话要说在前面,对付你,我不会向对付不死者那样留手……”却没说完已被太史霸截断掉:“我知道。”
“你只想毁掉‘不死者’,却想放过‘云冲波’,不是么?”
干笑一声,子贡道:“好,我最喜欢和聪明人说话……”说着,便道:“你对我的了解,让我感到奇怪……告诉我,你觉得锦官的特色菜种里,那一道最合你的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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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我喜欢吃什么菜么……”
耸耸肩,太史霸道:“何必绕弯子?直说好了,我之前对你的确没有了解,所知的一切,全都来自小弓的转述。”不等子贡开口,跟着又道:“当然,这些也不是她所该知道,肯定是那头狐狸之前刻意灌输的。”
“狐狸?这样称呼天机紫薇么?”
干笑一声,子贡正要开口,却又被太史霸阻断。
“我也想要问你问题呢……请教端木先生,入锦以来,那几处景物最让您欣赏呢?”
“哦?”
静静注目太史霸,一时,子贡低笑道:“很好,怪不得天机紫薇要这样利用你,怪不得你敢于这样留下来面对我……很好。”
便道:“但你该知你的威胁毫无意义。”
“因为……只有聪明人,才能杀掉子贡吗?”
微微偏过头,太史霸五指插进蓝发,懒洋洋的挠着头,神色间又似怠懒,又觉轻蔑。
“可这样的说话对我却没意义,我不是聪明人……聪明人不会从天下最强者身边跑开,只为了当一个小强盗。聪明人不会明明知道儒门的副帅近在身前,却还要去主动的招惹他。”
“……我太史霸,不过是个疯子罢了。”
“你是疯子?那除非说接舆也是疯子,除非说竹林当中全是疯子。”
冷冷看着太史霸,纵然他的语言混乱而又暧昧,但听在子贡耳中,却是明白如话。
“要我给你条路走,不然就要动手杀我……”
子贡道:“你从刚才起,就一直在威胁,一直用些微妙的语言暗示说,若不给你路走,你就会不计后果的来杀我……”
“好,我子贡就站在这里,等着你来杀我……还不动手么?”
语未毕,天光忽暗,只一呼吸,太史霸已令周围的温度急剧下降,令空气中仅存的水分被冻结成为浅蓝色的固体,浮现眼前。
“喔……”
来不及说完,似根本不准备再予子贡再开口的机会,太史霸只一皱眉,风忽起,卷动蓝光,成为咆哮龙形,只一旋,向着子贡,一口噬下,立见烟尘滚滚!
“你败了。”
依旧是冷淡似没有知觉的声音,烟尘散,现出子贡的身形,全未动摇,更丢出无情的断语,不过,这却并不能令太史霸有所动容。
“完全不躲?儒门副帅,原来也只和我一样,是个不怕死的疯子……‘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训诫,你就是这样身体力行的?”
嘴角抽动一下,似乎是想表示笑意,但终于失败,子贡竖起左手食指,道:“出色的反应,在威胁失败的情况下迅速转换话题,不给我追击的机会,更难得在转换的非常自然……可惜,却到底不熟诗书。垂堂之训,始于骚客,要指摘我,应该引用《孝经》。”
“呃……你是说身体发肤不可损伤么?”
似乎有些泄气,太史霸忽地坐到地上,一脸怠懒之色,道:“吊书袋我当然吊不过你的。反正你是闻名天下的大人物,我却只是见不得光的小强盗,你是儒门当中排名第二的老前辈,我却只是从小就学人打打杀杀的小混混……所以不奇怪,我也不难过。”说着居然还吹起口哨来。
看着他,子贡突然鼓起掌来。
“好极,真是好极。”
“你,真不愧是天机的好弟子。”
“你说什么!”
一怒而起,却对上子贡冷冷的目光,“未虑得,先虑失,未雨绸缪,败而不溃,这正是天机紫薇用兵的风格,也是你接手锦帆盗实际指挥权以来始终坚持的风格……我难道说错你了?”
“……你?!”
一战,竟退了半步,太史霸上下打量子贡许久,道:“没有道理……”忽地一拍脑袋,道:“子路?!”
“对。”
瓜都一战,太史霸甚为低调,却还是引起儒门重视,更被身临此战的子路以书面报告列为应“特别注意”的三人之一,与曹奉孝、敖开心并列,还在英正之前。以儒门无远弗届的情报力而言,一个人被这样关注,起底也就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我……我在那一战中有这么出风头么?”
完全的臭下了脸,太史霸喃喃道:“麻烦,早知当初就该躲在黄老爷爷身后不上去的……”说着双手对着搓了几下,用力在脸上抹几把,精神立已奕奕。
“放弃装小丑了?明智。”
“慢着,我还要问你!”
似不甘让子贡掌握主动,对方一开口,太史霸便又截断,道:“我想知道,如果你遇到一个人,他知道你厉害,因此立刻就跑……你,通常会怎样?”
“……我也问你,参与商,有没有相见的一天?”
直截了当发出反问,使太史霸的表情一下凝结,看着他,子贡慢慢道:“‘知道’我的厉害,就‘绝对’不会跑……会跑,只能说明他还没有‘真正’知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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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子贡,又看了看孙雨弓,太史霸久久无语,过一会,才抓了抓头。
“以前,我听人说过一句话,叫作‘此生长被读书误’,我还嘲笑过他……可恨。”
“可恨,却也可怜……离开云台又怎样?你仍然只是天机紫薇手上的一枚棋子。”
作出轻蔑的神色,子贡道:“因为了解我,你不敢逃走,但……你为何会了解我?只是因为天机紫薇要你知道。”
“不仅如此啊。”
很不高兴的咬着牙,太史霸认为,孙雨弓的作用不止“传话”那么简单,包括她的会跑来“看戏”,应该都是天机紫薇计划内的一部分。
“所以我才讨厌那只狐狸啊,无论什么人,无论什么东西,他都敢放出来作诱饵……的确他从来没有失败过,但,只要是人,就总会有失败的啊。”
“这算是抱怨,还是在防守呢?”
无视太史霸脸上丰富的表情,子贡发出诘问,更使太史霸的表情再次转变,双手一摊,露出无赖一样的笑脸。
“都算吧……说是阳谋也没关系,只要能让你不在‘我被人当棋子’的问题上继续追打就成。”
“真可惜啊……”
一声叹息,子贡道:“我在你这般大时,对语言之道的探索,绝对没有你现在的造诣,若非今日局势,我或者会破格把你引入儒门,把你培养成下一代子贡也未可知。”
“但现在,你却只能毁掉我,是么?”
“……总之,我希望你不要再浪费时间,不要再作试探。”
面色并不阴冷,却似乎能断绝掉别人的一切希望,子贡道:“你可以逃走,我挡不住你……但之后,你、以及云台山都会后悔你的决定。”
“慢着,你说什么!?”
精神忽地一振,太史霸咧开嘴,大笑道:“云台山?你以为我是在顾忌法帅的损失?!”
“错了,错了啊!”
一下子变得精神百倍,太史霸笑得满脸花开,道:“子贡啊子贡,原来……你也不过如此?”
“告诉你,我不是云台山的外系,我是云台山的叛徒……我所乐见于云台山的,除掉失败之外,绝没有其它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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