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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2)


太夫人竟让荣锦堂的迟妈妈去照顾出岫!须知迟妈妈乃云辞的乳娘,还是太夫人从娘家带过来的,在这云府之中,除了太夫人,尚且无人敢使唤她,合府都将迟妈妈当作半个主子了!这是给了出岫多大的荣耀!花舞英与闻娴飞快地对望一眼,齐齐称是告退。

        见两房姨太太去得远了,太夫人才缓缓起身,与出岫一并走出膳厅:“你可知道我用意何在?”

        出岫点头:“您是在两位姨娘面前替我立威。”

        “我是替你立威了,可这‘威’能维系多久,还得靠你自己。”太夫人直白点明。

        出岫沉默片刻,才低声道:“您那日说过的驭人之术我时刻铭记在心,故而今日也有一事相求……浅韵这些日子一直关在刑堂,我想让她重回知言轩。”

        听闻此言,太夫人倏然停下脚步:“浅韵如今恨你至极,甚至要举刀杀你,你还替她求情?”

        出岫垂眸轻叹:“侯爷是被我害死的,浅韵要杀我,反倒更说明她对侯爷的忠心。”

        太夫人挑眉:“我只怕你降不住她。”

        出岫勉强一笑,试图说服太夫人:“您曾教导过我,对下人几时苛待几时怀柔,要拿捏好分寸。她如今在刑堂已待了多日,算是受过苛待……再者她是您的人,又曾侍奉过侯爷,我不大忍心。”

        “你几时这么能言善辩了?拿我的话来做文章?”太夫人略一沉吟,不再反对,“浅韵性子烈,你若想用她,自己当心吧。”

        出岫达成所愿,正欲道谢,却见太夫人又是沉吟一瞬,说道:“竹影虽是辞儿的贴身护卫,可到底是个男人,跟着你也不方便。我再配个女护卫给你,明日就去知言轩。”

        出岫连忙道谢,不禁暗叹太夫人心思缜密、考虑周详。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她便亲自去了刑堂。

        幽暗的刑堂牢房,素来是关押云府犯错的下人。可巧的是,关押浅韵的这一间,恰好也是从前关过出岫的地方。牢内的浅韵哪里还有疯癫模样,只双目无神地呆坐地上,那身服丧的白裙早已污浊得看不出原本颜色。出岫仿佛从她身上看到四个字:了无生机。

        听到牢门开启,浅韵抬头看了出岫一眼,那原本无神的双目渐渐焕发出凛然恨意。她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可十数日不曾开过口,所发出的声音已嘶哑不堪:“你杀了我吧。”

        纵然知晓浅韵不喜欢自己,可瞧见她这副模样,出岫还是鼻尖一酸,低声反问:“我为何要杀你?”

        浅韵冷笑,不再言语。

        出岫想了想,又道:“如今我是侯爷的遗孀。”

        “遗孀?”果然,浅韵听到这两个字,面上大为惊讶。

        出岫抚上小腹,解释道:“我有了侯爷的遗腹子……”

        她原本以为这话会引起浅韵更多的嫉妒与恨意,岂知对方只怔怔看着她的小腹,喃喃道:“侯爷的孩子……”渐渐地,浅韵目中的恨意变作了悔色,又哽咽着叹道,“天啊!我竟险些害了主子的骨肉!”

        出岫原本不想骗浅韵,可如今她不得不扯这个谎。她将双手叠放在小腹上,对浅韵道:“太夫人已恩准你重回知言轩……从明日起,迟妈妈要来为我安胎,我希望你能回来帮我。”

        “帮你什么?”浅韵终于回过神来,又恢复了冰冷神色,但比方才多了一丝生气。

        出岫见她似有所动,忙道:“从今往后,我想让你负责我的吃穿用度,不让歹人有机会伤害我的孩子。”

        “你让我服侍你?”浅韵与出岫对视,冷言啐道,“你做梦!”

        “不是服侍我,是照顾侯爷的孩子。”出岫面色不改,“这也是你欠侯爷的。”

        “我欠侯爷的?”浅韵不解,“你休想往我身上泼脏水!”

        “我不是往你身上泼脏水。”出岫沉声说出事实,“侯爷中的是情毒,这毒必须通过日常起居才能下手。一直以来,侯爷穿的衣裳、吃的饭菜、喝的酒水……都是由你负责。若非你失职,他又怎会中毒?”

        这句质问,犹如一根利刺正正戳进浅韵的心房:“居然……是我疏忽……”她的双目再次涣散起来,难以掩饰的愧疚神色随之浮现,伴随着两行清泪,到最后变作了失声痛哭,撕心裂肺。

        原本出岫无意去戳开那些痛楚,毕竟,伤人亦自伤。她不愿继续待在这牢房里,唯恐自己多停留一刻,那颗故作坚强的心便会被瞬间击溃。出岫转身迈出牢房,最后对浅韵道:“我许你三日时间休整,三日过后,你来接手淡心的差事。”

        白色裙裾随着步伐轻微扬起,出岫已快步走出刑堂,朝知言轩方向返回。胸腔里一片空空荡荡,直到此刻她才敢于承认,她是怨恨云辞的,怨他自作主张以命换命……而她,成了最后一个知道残酷真相的人,再想去悔恨与挽回,为时已晚。

        出岫悲戚地返回知言轩,刚刚平复下心绪,便瞧见值守的丫鬟匆匆来禀:“夫人,沈小侯爷等您多时了。”

        沈予来了?出岫连忙去往知言轩的待客厅,果见那英俊男子面色凝重,眉峰微蹙,颀长身姿站在厅内,正定定望着案上冒轻烟的茶盏,似有所想。

        “小侯爷。”出岫浅浅一笑,迎面招呼道。

        沈予迅速回神看过来,目中是浓重的关切与思念:“这几日你忙得很,我都瞧不见你了。”

        出岫垂眸:“是我瞧不见您才对,这几日您不常在府里,是准备动身回京州吗?”

        沈予摇了摇头,并不回答,反而问道:“你肩伤如何了?”

        若非对方问起,出岫都快忘了,十四日前,浅韵曾用匕首扎在她的左肩。也不知沈予给的是什么药膏,伤口愈合得极快,平日若不抬臂使力,倒也不觉得疼。

        “每日一早一晚,淡心都为我敷药,您若不说,我都忘了自己还负着伤呢!”出岫试图用轻快的语气与沈予交谈,也想以此暗示他,她过得极好。

        沈予闻言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白药瓶,递到出岫手中:“想着你那瓶药也该用完了,这一瓶不仅有助伤口愈合,还有除疤的功效,你不妨试试。”

        出岫接过药瓶,尚能感受到瓶身上的余温,那是来自沈予怀中的温热,仿佛他交给她的不是一瓶药,而是他的一颗真心。出岫忽然觉得这药瓶异常烫手,几乎令她握不住。她定了定神,强迫自己不去多想,客气地向他致谢:“多谢小侯爷惦记。”

        这份突如其来的疏远之词,沈予敏感地察觉到了,遂摇头苦笑一声:“晗初,我们非要如此客套吗?”

        出岫佯作听不懂:“小侯爷唤错了,我是出岫。”她顿了顿,补充道,“也是离信侯的遗孀。”

        “遗孀”二字一出,沈予目中顿时闪现悲哀之色,浮在那双墨黑潋潋的瞳仁中,浓得化不开。他沉默片刻,下定决心不给出岫逃避的机会,直直问她:“倘若为挽之报了仇,你还愿意随我离开吗?”

        听闻此言,出岫不假思索地坦诚道:“在知晓真相之后,我已决定生死相随……即便不能去黄泉路上陪他,我也要守着他这份家业,恪尽不渝。”

        经历过最壮丽辽阔的一份爱,便如见识过最美的风景,往后,又有什么感情能比得过这份生死相许的深情?云辞虽已离去,可他留给她的那份情如此完美,如此刻骨铭心,这世上,已没有第二个人能走入她的心底。

        曾经沧海难为水,有云辞,她此生足矣。想着想着,出岫又要落下泪来,她刻意抬眸去看厅里的匾额,试图克制着不让泪珠从眼眶滑落,也克制着不去看沈予的神情。

        “如今挽之才刚刚离世,你放不下也是正常。”沈予并不气馁,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痴迷与执着,“我不会再放弃了,这也是挽之的遗愿,他并不愿意你为他守寡。不论是为了挽之临终所托,还是为了我自己,我都等着你。”

        眼前名为“晗初”的女子,仿佛是一个诅咒,诅咒沈予再不会爱上别人。不是没有尝试过解脱,在她离开追虹苑之后,他比以往更加恣意荒淫,然而心底的思念与悔恨也令他越发空虚。

        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刁蛮活泼、温婉贤淑……女人他不知看了多少,竟然再无一人比得上她。他又何尝不是“曾经沧海难为水”?

        “晗初,别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废人。”想着想着,沈予已然双目赤红,极力忍着某种汹涌袭来的情绪,“若是累了,不妨回首看看,你身后还有我。”

        这话一出,出岫立刻转过身子背对沈予,不愿让他瞧见自己落泪:“小侯爷请回吧,咱们独处时间久了,容易招惹话柄。”

        气氛在这一刻陡然凝滞起来,沈予脸色微黯,继而长叹:“无论这次你说什么,也休想赶我走了。方才你不是问我这些日子去哪儿了?我在看园子……”

        他坚定的话语充斥着出岫的双耳,似要将她团团包围:“我已向父侯修书禀报,从此以后,我要长住烟岚城。”

        长住烟岚城!一刹那,出岫震惊不已,又急忙转身问道:“文昌侯怎会允许?”

        “怎不允许?挽之留下寡母寡妻和偌大家业,我对父侯说我要留下照拂。”沈予又是一声苦笑,“挽之为我患上腿疾,文昌侯府欠了云氏天大的人情,父侯不会不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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