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寿面

可用冰这件事，让熙宁想到了一个问题，就是杨昭并不是不豪奢，而是为了自己，所以才建了这文人喜欢的雅舍，难道，那个时候，杨昭就已经有这样的心思了吗？

        熙宁兀自想着事情，却被一声女声惊扰，她回过神来，转头看去，只见婢女身后一个四十来岁的年轻妇人，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十几岁的小娘子走了进来。

        那中年妇人身材瘦高，高高的颧骨，眼睛看来看去，眼中全是贪婪的光芒，那眼睛熙宁仿佛似曾相识。

        而她身边的小娘子，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身上也穿了一件绿色的绣花襦裙，只不过熙宁的绣的是玉兰花，她的则是海棠花，可那件襦裙不论是从质地还是绣工，跟熙宁身上的那一件，都不是一个档次的。

        单看还不觉得，若是站在一起，总觉得是一件烧坏了的瓷器边上放一件精致的艺术品。

        小娘子看到熙宁的时候，下意识的低下头，看自己身上的那件襦裙，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她小跑两步，拉住熙宁的衣裳道：“你这衣裳是用什么绢帛做的？”

        熙宁没想到她会突然扑过来，只觉得这小娘子好没有礼貌，皓彩急忙过来抓住她的手：“放开我家娘子。”说着，手上一个用力，就掰开了她抓着熙宁衣裳的手。

        小娘子被皓彩推开，立刻恼了：“你一个不婢女，居然敢对我动手。”说着，抬起手就给了皓彩一巴掌。

        熙宁没想到她居然敢打人，立刻挡在她面前，后面带路的婢女看到熙宁，立刻过来解释：“娘子恕罪，这两位是杨小郎君的母亲和妹妹，在府里借住这两天。”

        “杨小郎君？”熙宁疑惑问道。

        “就是杨暄杨小郎君。”婢女答道。

        杨暄的母亲和妹妹，真是物以类聚，这时候，杨暄的母亲笑着走到熙宁面前：“大家都是一家人，孩子不懂事，娘子别见怪。”杨母来之前杨暄就说过，后院里住着一位不戴钗环的美人，只手上有一串珍珠连戒，是杨昭心尖上的人，这次去杨昭的内宅借住，一定要找机会讨好她，让她帮自己说话。

        杨小娘子也看出熙宁就是哥哥说的那个娘子，哥哥的仕途还要她帮忙，她露出讨好的笑容道：“我从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绢帛，所以想摸摸，我向你赔不是。”说着行了一个礼。

        熙宁不想搭理她们，眼神示意皓彩，皓彩会意，开口道：“这是蜀锦，我家娘子所有的衣裳都是用蜀锦做的。”

        杨小娘子惊呼道：“原来这就是蜀锦啊，怪不得这么好看，这件衣裳跟我的花色不一样，能不能借我穿一穿啊？”

        皓彩道：“你是什么人，敢要我家娘子的衣裳。”

        杨小娘子嘀咕道：“不给就不给，有什么了不起。”

        熙宁眯起眼睛，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们这才第一次见面，她就开口向自己讨要衣裳，这么自来熟，不过转念一想，她是杨暄的妹妹，一家子无耻之徒，也就不奇怪了。

        熙宁看着身上这件被她摸过的衣裳，心里越想越烦，她开口道：“一件衣裳罢了，你若是喜欢，就送给你。”

        皓彩惊呼：“娘子。”

        熙宁摆摆手，让皓彩不要说了，转身回去换衣服了。

        回去之后，熙宁去柜子里拿了消肿的药膏，要给皓彩涂上，皓彩谦卑道：“奴婢怎么受得起。”

        熙宁拉她坐下，坚持要给她擦药，皓彩只好乖乖坐下，让熙宁给自己上药。

        “娘子，那杨小娘子就是个厚脸皮的，你怎么还要给她衣裳，这样她会得寸进尺的。”皓彩不平的说。

        熙宁笑着道：“因为她碰过了。”

        皓彩本就聪明伶俐，要不然也不会被杨昭选中伺候熙宁，熙宁的这句话，让她瞬间明白了，她开口道：“娘子说的是，奴婢马上给你换衣服，然后赶快送过去。”

        熙宁笑了起来，聪明的女孩，果然一点就透。

        杨暄的妹妹叫杨翩翩，今年十五岁了，看样子，此次来京也是为了借杨昭的力，嫁一个好人家，好巩固杨暄的地位。

        皓彩告诉熙宁，因为七月十五是杨昭的生日，所以杨暄的家人才赶过来的，虽然杨昭只是一个监察御史，可架不住他是皇亲国戚啊。

        又得皇帝宠爱，短短两年不到，已经连升数级，他又懂得讨好上级，所以，连李林甫都说要来莅临，怎么能不隆重。

        七月十五，天宝十五载，宰相杨国忠，跟随唐玄宗逃往蜀郡，在马嵬驿变中，被乱兵所杀，杨贵妃赐自尽，想不到，他的生辰和忌日，居然是同一天。

        皓彩问熙宁可要准备礼物给杨昭，熙宁想了想，她无权无势，衣食住行全都是杨昭的，有什么能送给他的，他唯一想要的就是自己了，可自己总不能去献身吧。

        何况，他在府中设宴，文武百官都来庆贺，恐怕要从天黑喝到天亮，哪里有她的事，熙宁不做理会。

        这一天，许宅送来了陈家的信件，熙宁本以为是陈碧云的喜帖，想让她去送嫁，却没想到是陈楚琪约她一见，熙宁的第一直觉就是杨暄。

        杨暄的官职，熙宁没有刻意去打听过，因为杨昭的监察御史是正八品，虽然是实权，可杨昭自己的根基还不稳，绝不可能去提拔杨暄，而陈楚琪可是正四品礼部侍郎，也是实权，不至于被杨暄欺辱。

        就算杨暄花言巧语，杨昭却不是任人摆弄的提线木偶，怎么会听杨暄的挑唆，去对付陈楚琪呢。

        熙宁回信，七月十五约在基胜楼见面，基胜楼雅间，陈楚琪见到了熙宁：“李大夫安好。“

        熙宁起身回礼：“小女一切都好，不知陈郎君约小女是有什么事。”

        陈楚琪有些迟疑，踌躇着没有开口。

        熙宁看他犹豫，开口道：“郎君是朝中重臣，小女是平民大夫，若不是非小女不可，郎君有何必来见小女呢。”

        陈楚琪听到熙宁的话，灵台瞬间一片清明，他仿佛下定决心，站起身跪在熙宁面前道：“请娘子救救小女碧云。”

        熙宁没想到陈楚琪会行此大礼，立刻起身扶他起来：：郎君不要如此，小女受不起。”

        陈楚琪悲戚开口：“不，碧云的命只有娘子能救了，求娘子怜悯我这一大家子。”

        熙宁道：“郎君要与我说明白，我才能想办法呀。”

        听到熙宁这样说，陈楚琪才站起身道：“是杨暄。”

        杨暄，他做了什么，熙宁看着陈楚琪。

        陈楚琪道：“杨暄上门跟我说，他要求娶碧云。”

        原来如此，杨暄要娶陈碧云，陈楚琪若是答应，陈碧云落入杨暄之手，必然性命不保，若是拒绝，那杨暄就会说陈楚琪瞧不起贵妃外甥，一边是女儿，一边是全家老小。

        如果陈楚琪是个无情无义的人，就会舍弃女儿讨好杨暄，可他却是一个好父亲，做不出牺牲亲生骨肉的事情来，只是，他为什么要来找自己，难道是……

        熙宁道：“陈郎君是知道我现在的住址了，对吗？”

        陈楚琪一愣，脸色有几分难看：“之前见过两个女儿的衣衫首饰，都是极品，她们说是娘子的朋友送的，我本来没多想，后来陛下赏赐了一些贡品，和娘子的东西一模一样，我就有些怀疑，特意去了许宅打听，才知道娘子去了杨国舅的府上小住，这才起了心思。”

        陈楚琪见熙宁没有说话，起身作揖道：“下官绝没有轻视娘子之意，只是我儿命在旦夕，下官实在没有办法了，求娘子看在与小女共住一年的情分上，救她性命。”说着又要下跪。

        熙宁连忙把他扶起来：“陈郎君爱子之心，小女感佩，何况，我和碧云早已有姐妹之情，岂能看她入杨暄的虎口，此事，我要好好想想。”

        陈楚琪道：“多谢娘子大恩。”

        熙宁问道：“那碧云原来的亲事？”

        陈楚琪道：“许小郎君是个谦谦君子，只说到了那一天，必然来迎娶，我只是怕……”

        熙宁心中思量一番，此事还要从杨昭那里想办法，熙宁道：“我们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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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熙宁回去之前，去了陈家，见了陈碧云，她满面愁苦，自责不已，只想一死了之，免得连累家人，看到陈碧云这个样子，熙宁忽然理解，陈楚琪为什么来找自己了。

        陈碧云的状态，就算杨暄不折磨她，恐怕她自己也要日夜惶恐不安，忧虑而死，熙宁安慰了她几句，让她安心待嫁，陈碧云强颜欢笑，答应熙宁。

        熙宁回到杨府，已经是亥时了，前院还是人生鼎沸，唐朝的人精力可真好，熙宁兀自去了厨房，厨房里还有仆妇庖厨，见到熙宁都很惊讶，熙宁说：“我想做一碗寿面。”

        庖厨道：“哪能让娘子动手，小的做好给您送过去。”府里的人都知道，熙宁是杨昭的心尖宠，得了她的欢心，杨昭的赏赐，那是大把大把的。

        熙宁道：“不用了，我想自己做，你在旁边教我，行吗？。”熙宁这样说，庖厨哪有不应的，连声答：“是。”

        熙宁跟着庖厨和面，擀面，下面，折腾了半个时辰，终于做好了，熙宁让皓彩把这碗寿面，送到前院给杨昭，却没想到杨昭自己来了。

        杨昭的面色有些红，应该是喝多了酒的缘故，他看着熙宁面前的寿面，笑了起来。

        熙宁看着他的笑容，想到了陈碧云之事，心里恼火，皱起眉头，一言不发的走出去了，杨昭追在后面，熙宁毕竟是女子，哪里比得上杨昭常年习武练就的好体力，没走几步就被杨昭追上。

        他上前一步，拦住熙宁：“好好的怎么生气了。”

        熙宁看着他道：“我的手艺是不好，可你也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笑话呀。”

        杨昭听到熙宁的话，以为自己刚才在嘲笑她的手艺，笑的更放肆了。

        熙宁瞪着他，佯怒道：“你。”转身欲走。

        杨昭抓住她的手放到面前道：“这样一双写诗作画的手，今天为我亲下厨房，我怎么会笑话你，我是高兴才笑的。“

        熙宁抽出手道：“杨郎君，你越礼了。”

        杨昭心情大好，熙宁这样，他也不生气，让人把寿面端到花园的凉亭中，和熙宁一同赏月。

        杨昭和熙宁坐在凉亭中，周围放了几盆夜来香，七月夜凉如水，抬头有皎皎明月，眼前坐着天外仙子，如此良辰美景，真是醉人。

        熙宁见杨昭一直看着自己，假装羞涩的低下头，小声道：“快吃吧，要不就凉了。”

        “好。”说完，杨昭就拿起牙箸，大口大口的吃起来，连汤也喝光了。

        熙宁看着他这样，忍不住笑了起来：“难道你在前院没有吃饭吗？看你。”说着，掏出手帕为他擦了擦嘴角，熙宁擦好以后，准备收回手，却被杨昭一把抓住，熙宁想收回手，他却不让，杨昭把熙宁的手陇在自己的双手中，动情的说：“宁儿，你对我真好。”

        熙宁只低下头不说话，保持静默。

        杨昭看着熙宁的样子，就知道她是不愿意自己这样对她的，握了一会儿，就松开了手。

        熙宁收回手，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两人一时相对无言，熙宁起身向杨昭告辞，此时已是深夜，杨昭也怕熙宁受了寒气，就点点头，每次杨昭对熙宁做了亲密的事情，熙宁都会借故离开，他早已经习惯了。

        熙宁走后，杨昭一个人在凉亭静静地坐着，冷风吹到身上，升起一丝凉意，他站起身准备回前厅去，却看到厨房的人走过来，他以为是过来收碗的，也没有在意。

        可那人却越过他，继续往内院走去，杨昭心中疑惑，遂叫住他，那人上前给杨昭行礼。

        杨昭问道：“这么晚了，你去内院干什么？”

        仆从道：“阿郎明鉴，是李娘子落了东西在厨房，小的怕厨房杂乱污迹了娘子的东西，这才急忙送过去。”

        杨昭这才注意到他手里好像拿着一个锦盒，那锦盒是用蜀锦做面，看上去华贵非常，里面是什么，杨昭心生疑窦。

        强烈的好奇心，还是让杨昭做了这私窥他人物品的事情，他打开一看，是一个琉璃夜光杯，流光溢彩，美丽非凡，这是谁送给熙宁的，她这么晚才回来，是和这个送他杯子的人在一起吗？

        杨昭不由得心里生出一股怒火来，是谁这么大胆子，竟然敢……

        因为杨昭知道，熙宁不喜欢金银珠宝，自己送了很多给她，可她却从来不用，总是束之高阁，比起这些，熙宁显然更喜欢文人墨客的墨宝，自己也是送这些讨她欢心，可这个杯子。

        杨昭心里越看越烦，他把琉璃杯拿在手里，一不小心，琉璃杯掉在了地上，碎成了一片一片的，杨昭的心里瞬间畅快无比。

        仆从大惊失色：“这……这该怎么办？”

        杨昭道：“你不必怕，随我来。”杨昭带着仆从去了库房，他选了一个比原来那个还精致美丽的水晶杯，这个水晶杯是波斯贡品，华贵非常，只是熙宁一向喜欢用瓷杯饮茶，所以杨昭才没有拿出来。

        杨昭让仆从把水晶杯送给熙宁，说自己不小心把之前的那个琉璃杯摔坏了，现在再送一个给她。

        仆从领命去了。

        出了这样的事，杨昭心情烦闷，回了前院，就开始和同僚们狂饮，直灌得一个个不省人事。

        熙宁收到仆从送过来水晶杯，又听到他的话，心里瞬间明白，她平静道：“还请你替我向杨郎君道谢。”

        仆从应下。

        杨昭第二日，睡到午后方醒，他醒了第一件事就是见昨天的仆从，仆从告诉杨昭，熙宁的反应很平静，杨昭放下心来，看来那个人在熙宁的心里，也没有多少地位。

        后来的好几天，杨昭去见熙宁都被拒之门外，杨昭以为熙宁是生自己的气，杨昭让人拦住皓彩，进了熙宁的房间。

        熙宁正靠在椅子上小憩，她面前的桌子上，有一幅百子图，已经画了一小半了，她日日在房中，就是为了这个，忽然他看到桌上的一张团贴。

        他拿起来一看，是礼部侍郎的嫁女喜帖，是写给一个叫许昌敏的，邀请他们一家人，参加陈家小娘子的喜宴。

        里面还夹了一封信，信已经拆开了，杨昭犹豫了一下，打开看了一眼，是许昌敏写给许家管家的，说是收到了恩人礼部侍郎陈楚琪的嫁女团帖。

        只是他约了客人要去远处谈生意，无暇分身，想请熙宁替自己前去，但是不知道熙宁还在不在长安，若是熙宁还在，就把宅子里的琉璃杯，托付给熙宁，让熙宁送过去，如果熙宁已经离去，就让管家自己送过去。

        杨昭看到信，才知道自己误会了，暗暗懊悔，这时候，熙宁嘤咛一声，睁开眼睛，一抬头就看见杨昭，以及杨昭手中的东西，她面色平静的起身行礼，然后低着头，静静地站着。

        熙宁这个样子，杨昭早已经司空见惯了，他看着画问道：“这是给陈侍郎的吗？”

        熙宁知道他看了团贴和信，此时否认倒显得欲盖弥彰，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把那个水晶杯送给他就是了，何必这样辛苦。”杨昭看着她疲倦的模样，心疼道。

        熙宁心想，若是说不是自己的，只怕他要生气，她扭过头淡淡道：“我不想送给他。”

        熙宁这幅模样，让杨昭心中欢喜，因为是自己送给她的，她舍不得给别人，杨昭知道，熙宁从来都是温柔内敛的女子，便是心里喜欢，也羞于启齿，若是自己戳破，只怕她要恼了，再也不理自己了，他微笑开口：“陛下送了我一副鸳鸯和合屏风，做新婚贺礼最好不过，你带过去送给他，好吗？”

        熙宁点点头：“谢谢你，杨昭。”

        杨昭上前一步，抬手握住她的肩头，温柔道：“明明是我把你的东西弄坏了，你怎么却向我道谢。”

        杨昭的声音低沉而诱惑，像是美酒般醉人，可听在熙宁的耳朵里，却是如同漩涡，一接近就会被席卷进去，再难逃离。

        熙宁看了看杨昭握着自己肩膀的手，又看了看杨昭，低下头没有说话，杨昭无奈的放开手，熙宁坐回椅子上，提起笔继续画，杨昭道：“怎么还画？”

        “既然已经准备了，怎么能半途而废。”熙宁道。

        “可一个人也不能送两份礼，这不是很奇怪吗？”杨昭道。

        熙宁画完一笔，停下来道：““这个我刚刚已经想到了，即是你的东西，我怎么好借花献佛呢，不如就以你的名义送，你们同朝为官，他嫁女儿，你去观礼，也不突兀，你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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