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忽然他的腿被抱住了。

        他回头看，是那个孩子，他看着自己，双手使劲抱着自己的腿。女人慌忙伸手抓住孩子，轻声说：“儿子，乖，到妈妈这边来。”说完抬头看着颜向，满脸的歉意，“对不起，我儿子小，不懂事。”

        颜向摇摇头：“没事。”

        女人的口音是外地口音，不是本地人。虽然此时天色很暗，但是广场上的灯还是把她的样子照得很清晰。她的脸很黑，皮肤比较粗糙，是那种常年奔波风吹日晒而导致的粗糙，留着短发，头发乱糟糟的，三白眼，薄薄的嘴唇，一副不好打交道的模样。

        她看上去很小心，警惕性很高，一直在拉那个孩子到自己的怀里。她一双手，骨节很大，一看就是辛苦劳动过的手。

        对陌生人警惕很正常，也可能初来乍到，对这个环境不是很熟悉就会显得很拘谨放不开。

        她使劲把那个孩子拉过来，抱在怀里，亲了亲他。孩子反抗，感觉害怕她的样子，把头歪向一边。

        小孩子还不会说话，但是他的动作显示他不喜欢他的母亲。这有点奇怪啊，这么大的孩子哪有和母亲不亲昵的呢。

        颜向本想离开，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但是他忽然感觉这有点意思，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子：这孩子是不是她的孩子呢？

        于是颜向蹲下，手拉着孩子的小手，说：“小宝宝好可爱，你多大了？”

        孩子长得白白净净，很讨人喜欢，一双大眼睛圆溜溜的，眼里充满了泪，想哭不敢哭，极力忍着眼泪，看上去楚楚可怜。

        这个孩子的长相与这个女人一点也不搭，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女人神色紧张，从颜向手里拉出小孩子的手，忙说：“告诉叔叔，我们一岁了。”

        颜向离她很近，她的眼神闪烁，不敢去看他。

        颜向问：“你们也住在附近吗？”

        她边握着小孩的手边说：“是的……但是我们刚来，还不熟悉这个地方。”

        颜向扑闪着眼睛，流露出一副单纯无害的表情，伸手掐了一根旁边花坛里的野草，像个孩童般幼稚地玩弄着，像拉家常事似地聊起了天，滔滔不觉：“我对这一块熟悉，从小在这一块玩，哪怕是小街小巷没有我不熟悉的，那边那条街。”他指着东边，“那条街使劲往里走，走到第一条三岔路口再往西走，约莫走个二十米，路南有家包子铺，做得相当好吃，很多人慕名去买，但是总是找不到地方，因为地方不好找。还有再往东两条街，那是个小吃一条街，古街古巷，从南往北第三家的店门口，摆着两只石狮子，右边那只小狮子的眼睛乌黑锃亮的，那是因为去他家店就餐的顾客都喜欢顺手摸它的眼睛，被磨光的。再往前走两家，店门口挂着一个鸟笼，里面有只鹦鹉，那只鹦鹉不光会说‘欢迎光临’，还会骂人。”

        她听到这里，嘴角微微挑动了一下，笑了笑，这个小伙子看着好像有点纯真稚嫩啊，警惕的眼神少了些。

        颜向接着说：“那条街的最后一家店，门牌屋顶上是片片琉璃瓦，和别家的不一样，别家都是青瓦，这家店门牌屋顶上面长着几颗青草我都熟悉。当然，我也有不熟悉的地方，但是不多。”

        她犹豫了下，支支吾吾地说：“我刚搬来不久，我忘了我家怎么走了，现在天黑了，我直接分不清东西南北，刚才找了好久也没找到。”

        他把玩着手里的那根野草，不经意间发现她的口袋里塞着地图纸。他猜着应该是个本市地图，那种大开的，把它折了几折，塞到了口袋里。看来她的家在小街小巷里，地图上不显示。

        他嘴一嘟，就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年，眼神里充满着善意，善意里带着纯粹真诚，说：“你家在哪条街？别担心，我给你指一下，你会找到的。”

        她不知要不要说，很犹豫，眼前这个人是否可以信任。

        颜向嘴一嘟隔空给了小孩子一个吻，小孩子伸出手就要扑到他的身上，但是被女人一把给拽了回去，她的手死死拽着孩子的两只手。

        她看了一眼颜向，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说：“我家在春秋巷。”

        春秋巷，不是那次和李木打架的地方吗？他忽然想起了那个打开破窗户带着外地口音的愤怒的苍老的声音，他一琢磨一比较，那个老人的口音和眼前这个女人的口音可以说很相似啊。

        他觉得他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他按捺住激动的心，慢慢说着，一脸认真：“我知道这条巷子，这条巷子不好找，你就顺着这条路往东走，一直走，走到第三个路口，这三个路口是大的路口不包括小巷子，走到第三个路口时再往北走，再过两条小巷子往东走，然后见到路口再往北走就是春秋巷。”

        她听得云里雾里，一听说他知道本来心里很开心的，听到最后她直接懵圈了，眼神迷茫地看着他。

        他歪着头，眼睛里笑着：“记不住是吧，我再说一遍。”

        于是他又说了一遍。

        她还是懵懵的，一头雾水。

        颜向对着小孩子挤挤眼，逗他开心，但是小孩子还是一副要哭不敢哭的样子。这时听到她说：“你能带我去吗？不过，为了不太麻烦你，把我带到巷口就行。”

        颜向心里窃喜，但是装作难为情的样子。他看她眼神带着期盼与着急，就在她刚要失望的时候，他立马说：“好吧，其实我是来买书的，等我把你们送到再回来买吧。”他指了指不远处的那家书店。

        她面露喜悦，说：“谢谢你，那麻烦你了。”

        颜向站了起来，把那根野草丢在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她弯腰抱起孩子，对颜向笑笑：“我们走吧。”

        颜向走去前面，她随后跟上，朝东走去。

        小孩子终于还是哭了，她很慌乱，嘴里不停地说：“儿子别哭，我们就快回家了，回家给你做好吃的。”

        颜向放慢脚步，与她并肩走着，看到孩子在她怀里扭来扭去，她使出全身的力气想稳住他，但是他还是使劲往外挣扎，他差一点从她的怀里跌落下来。

        这一阵折腾，她想骂不敢骂，想打不敢打，弄得筋疲力尽，步子走得也慢了，两只胳膊酸痛。

        颜向看她吃力、咬着牙支撑着往前走的样子，说：“看把你累的，让我抱一会吧，还有好远的路呢。”

        她哪肯啊，一口拒绝：“谢谢你，我抱着就行。”

        小孩子闹得更凶了，去抓她的脸，她“啊呀”一声，脸一阵刺痛，眼睛里闪过几丝愤怒，不过她很快冲颜向笑笑，掩饰她刚才下意识的真实流露。颜向提议：“要不把他放下，让他走着。”

        于是她就把孩子放下。

        可孩子还是不听话，要挣脱她的手往回走。

        颜向说：“还是我抱着吧。”

        她犹豫几秒，点头答应：“好，好。”

        颜向蹲下，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哄着他：“宝贝，让哥哥抱着你，好不好？”小孩子满脸是泪，颜向轻轻地给他擦去眼泪，然后拥抱了他一下。

        小孩子安静了下来，双手抓住他的手，非常信任他，身体靠了过来，颜向顺势把他抱了起来。

        期间，颜向悄悄掀起孩子一侧的衣服，看到他的屁股青一块紫一块的，这一看就是扭的、掐的，怪不得孩子想哭不敢哭。

        他们过了三个路口，她焦虑，带着疑惑：“还没到吗，不是说到第三个路口往北走吗？”

        “你看，幸亏你让我送你，要不你还是找不到，我说三个路口不包括小巷子，我们刚才过来的那是条小巷子。”

        “噢。”

        她擦了擦额头的汗，点了点头。

        颜向心想，深秋时节，不至于走路还出汗，她是紧张的吗？前面就是警察局，如果他们真的是母子，就当我也是为了这个孩子好，这个女人相信也不会怪罪我，如果是人贩子，我也算没白忙活这一场。

        往前再有十几米是警察局，颜向抱着孩子，眼角瞥向她，观察她的举动，防止她看到警察局或者警察逃跑。

        路边高大的灌木丛挡住了视线，不到大门口那个位置是看不到那里是警察局的。他们一步步往前走着，颜向设想着几种可能，一个是到了警察局门口，她未留意，他直接拉着她进去，反正他力气大。第二种可能，她看到是警察局然后撒丫子跑，他就大喊一声把孩子放到门口，门卫听到动静后出来会看到孩子的，然后自己把她抓回来。第三种可能，就是还未到警察局门口时……

        正想到这里，从警察局门口出来两个警察，她看到了他们，她立马拉住他，小声说：“回去吧，我忘了一件事。”说完拽着他往回走。

        颜向甩开她的手，反手拉住她的胳膊，大喊一声：“警察快来。”

        她立马跟疯了一样，用另一只手使劲掰他的手，她哪能掰地动。她恼羞能怒，嘴里骂着肮脏的话，把脑子里搜刮出来的最难听的话送给了颜向。

        两位警察听到动静跑了过来。

        他们被带到了警察局。

        两位警察接待了他们，一个姓刘的警官让颜向先说一下情况。

        颜向如实阐述事情的经过，阐述的过程中，女人极力狡辩说他是骗子，说他满嘴谎话，然后她被警察请到了另一间屋子。

        颜向尽量把事情的经过说完整，最后说：“春秋巷最北边那间房子里，住着一个老头，和她操着同样的口音，我怀疑他们是同伙。”

        警察做了笔录，颜向在笔录上签完字后，然后警察去了另一间屋子。

        过了一个小时，刘警官过来了，说：“颜向，时间不早了，你可以先回去了，我把我的联系方式给你，有其他情况可以随时联系我。”说完递给他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他的电话号码。

        颜向又把今天下午遇到的小偷团伙作案的事跟刘警官说了下，刘警官一再感谢他对警察工作的支持，说案件侦查侦破后，警方会告知他结案情况的。

        颜向问刘警官：“她是不是人贩子？”

        刘警官说：“有嫌疑。”

        颜向接着说：“看孩子穿的那件衣服，还有剪的那个头发，一看就是他们的隐蔽措施，掩人耳目，试图将孩子转移。”

        刘警官点头赞许：“初步判定那个女人不是孩子的母亲，你可知今晚你救了这个孩子。”

        颜向眼睛一亮，如果不是为了完成那五百件好事，说实话他真的不会管这些，确切地说他压根也不会往这方面想，他可能会认为这不过是对普通的母子而已，会与大多数人一样冷漠地与他们擦肩而过了。

        刘警官竖起拇指，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颜向从警察局出来后，看了看时间已经很晚了，书店或许还没关门，但是想好好看看买本书的时间是不够了，于是直接回了宿舍。

        一晚上没喝水，口渴，他回到宿舍，提起自己的暖瓶要倒水，暖瓶空空的，他明明记得中午打满了水。他又拿起周围的三把暖瓶，都是空的。

        他望了眼躺在床上的李修泽、汪之渔和王萌，想把他们的狗头给拧下来。他们三人一个在看书，一个在玩游戏，一个在背单词，都没看到颜向的表情，如果看到了，绝对会从床上滚下来并问发生了什么事。

        颜向拿起四把暖瓶，去了水房。

        当他提着暖瓶回来的时候，李修泽一探头看到了，说：“一会我自己打就行，怎么还都给我们打了。”

        汪之渔和王萌的脑袋也从床边探了出来，两个人吃惊地望着他。

        颜向骂道：“你快闭嘴。”

        三个人感觉颜哥真得生气了，连忙从床上下来。

        颜向放下暖瓶，回望他们，斥责加反省：“我们以前是不是太不争气了。”

        三个人一激灵，不知道是哪方面不争气，因为不争气的方面太多了。

        “每周的宿舍例行检查，我们宿舍的内务都是系里的倒数，不是倒数第一就是倒数第二，从明天起，我们要焕然一新，改变风貌。我排好值日，每天轮流负责宿舍内务，保证宿舍卫生整洁，每个周四的时候先把自己的内务整好，再帮着轮值的同学一起打扫，争取每周例行检查拿到系里前三。”

        他仨面面相觑，从勤快到变得懒散很容易，从懒散的状态到勤快起来真得很难，这不是要大家的命吗？

        他们哪敢反驳，只有汪之渔哭丧着脸，小声嘟囔着：“呜呜呜命真惨。”

        颜向飞起一脚就要踹他：“你的臭袜子再塞到床垫子下不及时洗，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

        汪之渔早预料他会踢自己，身体早就跳到了一边，举手投降：“我信，哥，我信。”

        他们三人只好表态，定要誓死夺取宿舍荣誉。

        洗刷完后，颜向坐在桌子前，拿出笔记本，写上日期，开始记录今天做了哪些好事，帮老人提东西，扶老人过马路，夺回小偷抢的包，把人贩子嫌疑人送到了警察局，还有什么，给他们打水算吗？心想应该算，做好事不分大小，只要是帮助了人就是做好事吧。

        他记录完后，想着今天的一幕幕，心里有股舒畅感，他从未有过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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