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惊觉


天机玄所矗立的断崖像是压着一头终于睡醒的巨兽,这头巨兽越来越大幅度地松动着筋骨,好像想把附着在身上的蝼蚁般卑微的生灵给抖下去。

        大地轰轰隆隆地震颤,剧烈的躁动经由脚下的山体穿出土层,使地皮开始大片大片地垮陷。一条骇人的裂缝以惊人地速度从山坳最北边蔓延至了最南边,似誓要把天机玄的后山沿河劈成两半。

        惊恐逃窜的白驳人像被放在筛子上颠的米粒,跟着地面一跳一跳的,跑得简直举步维艰,他们大喊大叫地往相对空旷的田亩上聚集,扶老携幼连滚再爬,人类力量之渺小再一次被暴露得淋漓尽致。

        卜秋台也随着山体摇摇晃晃,但比起一点基本功也没有的白驳人来说从容得多,她双脚牢牢地固定在地面,压着心里的震惊在山坳中游目。

        突然,她眼角瞥到刚给她梳头的大娘正张惶地伏坐在地面上。

        从旁边跑过的人顺手把大娘拉了起来,要带着一起跑,大娘拼命摇头摇手地把人家搡开,然后边焦急地四处张望边跌跌撞撞走了两步,又被震得跌坐在了地上。

        卜秋台略有艰难地移了过去,把大娘扶了起来。

        “大谷子、小谷子……我的大谷子、小谷子……”大娘根本没在意她,呓语般痴痴地嘟哝着。

        卜秋台:“粮食我赔给您,您先到空地上避难。”

        大娘听了,头摇得将半白的头发都散了开来,她借卜秋台的手臂支撑着自己,几乎要急到疯狂:“小孙子!是我的两个小孙子!呜呜——”

        卜秋台眉宇一皱,拍拍大娘的手:“孙子我替您找,现在您赶紧跟着其他人去空地上。”

        痴魔中的大娘听到这句话,兀地一愣,抬起涕泗横流的脸,好像这时才看清了扶着她的是谁,立刻挣离了她的搀扶,边摇头边喃喃道:“你一个小姑娘能有什么用,我自己找,自己找,大谷子——!小谷子——!你们在哪啊,要了我的老命呦,呜呜!”

        这时候,刚离开买东西的少年回到了卜秋台身边,他欲言又止,快把自己的五官纠结成了一团。

        卜秋台知道他想说什么,于是干脆不用他请示,直接吩咐道:“告诉现在在河流东侧的人,河水很可能会冲出河道,让他们跟你上前山避难。另外,这个大娘你一块带走。”

        河流将山坳分成了东西两侧,西边的人现在来不及过河,但所幸靠近断崖那一面,地势较高,目测不会有遭遇水淹的危险。

        少年眼睛一亮,立刻道了声“是”,然后过去不由分说地把大娘往一边拉。

        大娘的眼睛比他更亮,像看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看着他,颤抖的手死死扒着他的手臂,央求道:“小落,大谷子和小谷子没在我旁边,你帮……”

        她剩余的话噎进了嗓子里,眼睛因惊讶睁到了最大——卜秋台的身影已经在她说话时掠到了数丈开外,披褂鼓起如同顺风滑翔的秋蓬。

        就在这时,大水汹涌地溢出了河道,向田亩和房屋冲刷过去,刚到田地上躲难还惊惶未定的人们立刻又哀嚎了起来,努力向更高的地方走。

        卜秋台清秀的眉宇紧锁,借着两侧的山岩轻巧地借力,四下搜寻着两个孩子的身影。不一会儿,她目光一凝,隔着遥远的距离敏锐地看到了一个快要被水淹没的幼童。

        那孩子大概也就三四岁,脖子上环着一个项圈,正是从草丛中蹦出来吓人的那个调皮鬼,此时正蹲在一个石墩上,藕节似的胳膊紧抱着自己的小短腿,在逐渐围拢的大水中嚎啕大哭。

        卜秋台眼睛死盯着快速上涨的水面,心里一着急,几乎是脚不沾地地往那边飞掠而去。

        临近石墩,她足尖一点山岩,眼都不眨一下地腾空滑向水面,成功地抄手将那石墩子上的肉墩子抱进了怀里。

        被抱住的孩子正是小谷子,他猝然从无敌险境落入了一个温热的臂弯,通红的眼睛呆呆地看着头顶的下巴,完全没注意一溜小鼻涕滑进了嘴里。

        卜秋台脚踩石墩借力旋身,几个旋转间就落到了一边的高地上。

        她低头确认了怀里的孩子安然无恙,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

        “噗通!”石墩处传来有人落水的声音。

        卜秋台愕然转身,刚松下的那口气登时又冲上了她的天灵盖。

        只见她们刚离开的那片水面扑腾着露出了一个半大少年的脸,正是那晚被吓洒了酒、捞起小崽子教训的那个!

        这个乳名“大谷子”的少年刚才所在的树冠太密,无怪乎卜秋台没有发现他,他本来是用腿把自己倒吊在了树上,险伶伶地探出上身来尝试去够自己的倒霉弟弟,在绒黄的披褂扫来之隙,双腿一软,成了那个真正被水冲走的倒霉蛋。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山坳里这条被人工凿宽的“大河”是顺着断崖的一角流出天机玄的,前方有如此大的地势落差,白驳人造了一个简易的河坝才让其保持了平缓的流速。经此一番地动山摇,河坝已然像个被啃了的窝头一样四处掉渣,大谷子掉到水里那一刻,河坝中间被霍然冲出了一个大豁口,痛快地给河水放了行。

        湍急的河水裹挟着命里泛衰的大谷子一泻千里,卜秋台把手里的“祸源”往高地上一个白驳人手里一塞,立刻纵起疾若穿山之风的轻功朝水中的少年追去。

        她在万窟岭峰顶将一身修为化为了灰烬,唯有轻功硕果仅存,或许是上天感动于她太过顽固的归家之心,又或者是因为她醒来后只能全神贯注于这唯一的傍身之法,卜秋台历劫余生后轻功不退反进,凭着仍抱恙的身体渐渐炉火纯青到了一定境界。若是再加上“雪不留”这一当世法宝的护持,她几乎能做到在绝大多数一流高手面前睥睨其顶。

        可是水里的一定是一粒霉到发绿的谷子,他被暴虐的河水卷到了河道中间。

        此时河水泛滥,早比以前不知宽了多少,别说卜秋台现在没穿“雪不留”,就是穿了,眼下想要“水上漂”也跟痴人说梦差不多。

        卜秋台不得已停下了脚步。

        就在这时,河东岸嘈杂中一声格外突出的嘶声大喊传入了她的耳朵。在白驳人眼中,住在前山的天机使几乎比洪水还要可怕,喊叫的大叔应当是其中极有勇气的,只听他怒声嘶吼道——“小落都说了可以过去,我们就别犹豫了!”

        卜秋台悚然一惊,心猛地跳空了一拍,“萧落”?

        或许是为了印证她所听到的,一直跟在她旁边的那个少年以看不清的速度踏过了水面,他脚尖仅仅点着水上漂浮的枯枝与鸡零狗碎的碎片借力,在卜秋台极度的震惊中,几近于凭虚御风地来到了大谷子所在的河心。

        他像是化成了流动的空气本身,被踩中的借力物几乎看不见下沉。少年一把扣住大谷子的肩膀,将其甩到了自己单薄的背上,点着枯枝想要登上更临近的西岸。

        然而这位轻功上的绝顶高手似乎让热心压过了理智,他背上的大谷子没比他小几岁,体重也不比他轻上多少,增加的负重严重制约了他的施展,只是正巧有一个相对敦实的盒子顺水漂了过来,于是他借盒子连起了两个纵跃,然后用一只脚卡在在河坝的裂隙中,利用惯性把大谷子抡到了坍圮大半的河坝上面。

        相比刚才,大谷子已经离岸边近多了。

        立于岸边的卜秋台一挥宽大的袖子,隐于袖下的紫棘随动作凌空甩出,化为一条细长坚实的鞭子游向河坝,幽暗无光的鞭稍在大谷子腰上盘绕两圈。

        大谷子在惊呼中两脚腾空,向后飞去,快要落地时被身后人稳稳扶住。

        扶完大谷子的卜秋台闷咳两声,狠狠压下去一口浊气,嘴里弥漫出血腥味。

        她的经脉已经枯涸,刚才的一手既无真气支撑也无闰气加持,完全是把紫棘当成了一根普通的鞭子,用两只手和靠接近于爆发的蛮力把大谷子拉了回来。

        奔腾的河水凶狠地冲撞着摇摇欲坠的河坝,水中还有一个脚踝流血的少年在遥望着她,脚下的河坝越来越的被水冲走。

        卜秋台站直了身,裹在绒黄色的披褂之中回视着他,目光清冷得像一汪寒潭,其中有杀意若隐若现。

        少年脚下的河坝逐渐破碎,他等待了一会儿后,脸上浮现出因想通岸上人为何袖手旁观而产生的淡薄的悲凉,低下头,任命地闭上了眼。

        最后一点砖石被河水冲走,少年被大水没顶。

        他的意识渐渐随着呼吸的失去而慢慢模糊,耳边只剩下了逆转过光阴回溯到他耳中的斥骂声与驱赶声。

        忽然,他迷迷糊糊感觉到自己腰间一紧。

        紫棘缠着他破水而出,将他毫不留情地甩到了河岸上。

        与死神擦肩而过的少年挣扎着呛出几口水,错愕地抬起头,借着不清的视线看向正俯视着他的那人的脸。

        “多、多谢尊主……”

        卜秋台一言不发,转身在数个白驳人惊惧交加的注视下漠然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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