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回：杨二郎仙山遇亲 惧留孙西岐擒徒

诗曰：藏身匿影总无良，水到渠成为甚忙。背却天真贪爱欲，有违师训逐疆场。百千伎俩终归正，八九元功自异常。两国始终成好合，认由月老定鸾凰。

话说杨戬驾着遁光，往夹龙山而来。正行间，突由下升起一股大得不可思议的吸力，将他整个人吸住，飘飘荡荡往下坠落。杨戬不禁大惊，忙运玄功猛挣时，那吸力却又消失不见，杨戬惊魂未定，放眼左右，身处一座大山之中。但见：

山顶嵯峨摩斗柄，树梢彷佛接云霄。青烟堆里，时闻谷口猿啼。乱翠阴中，每听松间鹤唳。啸风山魅，立溪边戏弄樵夫。成器狐狸，坐崖畔惊张猎户。八面崔嵬，四围险峻。古怪乔松盘翠岭，槎砑老树挂藤萝。绿水清流，阵阵异香忻馥馥。巅峰彩色，飘飘隐现白云飞。时见大虫来往，每闻山鸟声鸣。麀鹿成群，穿荆棘往来跳跃。玄猿出入，盘溪涧摘果攀桃。伫立草坡一望，并无人走；行来深凹，俱是采药仙童。不是凡尘行乐地，赛过蓬莱第一峰。

且说杨戬落在一座仙山之上，四周俱是参天古松，景致清幽，鸾鸣鹤唳，不绝于耳。杨戬往林中走去，林后隐着一座宫殿，仔细观瞧，那真是：

深山古庙枕石峰，极目云烟锁苍穹。弯腰古槐枝丫瘦，劲松巍巍自有风。香柏青青千年翠，枫叶片片映山红。白鹤老林寻泉水，绿苔岩下知冬青。鸡犬不闻人迹少，殿外落叶有数层。

只见碧瓦红砖，金钉朱户，上悬一块匾，上书三个泥金大字：紫云宫。杨戬上前看时，忽见宫门大开，彩云簇拥着一左一右两位仙童，当中是一位美秀绝伦的仙子，身穿大红白鹤绛绡衣，脚踏霞光徐徐而来。怎见得，有赞为证：

鱼尾金冠霞彩飞，身穿白鹤绛绡衣。蕊宫玉阙曾长生，自幼瑶池养息机。只因心生思凡念，误犯天条谪凤山。紫云仙宫权修摄，再上灵霄启故扉。

杨戬见来了一位女仙，急忙回避，隐身于松林之后。当中那女仙喝道：“什么人藏在那里？”杨戬见状忙现身上前，拱手抱拳道：“仙子休要生气，弟子乃是玉泉山金霞洞玉鼎真人门下杨戬是也，误入宝山，有失回避，望仙子不要见怪！”

那女仙言道：“你可是灌江口杨二郎？”杨戬闻言大惊，问道：“仙子为何知道弟子的根基？”  女仙问道：“你这是往哪里去？”杨戬言道：“弟子奉师命下山辅保西周，成汤先锋土行孙精通地行术，险些伤了武王与姜师叔，弟子往夹龙山一探究竟，不料行至上空时，遁光被阻，这才误入宝山！”

女仙笑道：“贫道非是别人，乃是上界昊天玉帝的次女龙吉公主是也，与你乃是姑表至亲，只因那年蟠桃会上，我犯了戒律，玉帝将我贬至这座凤凰山紫云宫。你的遁光乃是被我所阻，招你至此，一来姐弟见上一面，二来指引你得一件宝兵刃。这座凤凰山昔年是女娲炼石之所，彼时许多精灵成了气候。由此往北五十里，有座灵石坳，那有件上古神兵，等着你去取！”

杨戬闻言一躬到地道：“多谢仙子成全！”当下辞别公主，借土遁往灵石坳而来。少时，面前显出一片水泽，只见水泽中微微风起，有诗为证：

扬尘播土，倒树催林。海浪如山耸，浑波万叠侵。乾坤昏惨惨，日月暗沉沉。一阵摇松如虎啸，忽然吼树似龙吟。万窍怒号天噎气，飞沙走石乱伤人。

话说忽然狂风大作，天昏地暗，水中卷起二三丈的水头，波开浪裂，从中飞出一个精怪，头如麦斗，口似血盆，大叫道：“哪里来的生人，正好够我饱餐一顿！”当下脚踩浪花，舞着双臂来劈杨戬。杨戬笑道：“好孽障，竟敢胡乱伤人！”说着舞动手中枪急架相还。

杨戬未料到那精怪力大无穷，双臂坚如精铁，未及数合，杨戬张手发了道掌心雷，轰隆一声响，半空霹雳交加，那精怪未成正果，最怕雷火，当时抽身便走。

杨戬随后赶来，二人一前一后，来至一座山坳前，那精怪往山坳上一撞，竟然穿山透石而过，杨戬口中念动五丁开山咒，手中放出一道霹雳，将石坳劈出一个大石穴。

那妖精正在石中躲藏，见杨戬将石坳劈开，只吓得扭头往石穴深处钻去。杨戬冷笑道：“换做别人也不敢进去，我昔年劈桃山救母，这小小的石穴，焉能与桃山相比！”大喝一声，跟着钻进石穴。

只见石穴之内，昏暗无光，伸手不见五指。杨戬将三昧火眼睁开，放出一道光华，将石穴照如白昼一般。那精灵在前穿石而走，被杨戬从后赶上。手中一道掌心雷，正劈在精怪身上，不得已现出原形。

杨戬上前仔细看时，只见闪闪灼灼，乃是一口三尖两刃刀。杨戬拿在掌中一掂，重约一千二百斤，遂即在石穴中微一舞动，顿时震天动地，石穴摇摇欲塌。

正在此时，只听穴外有人喝道：“你这小贼，快快现出身形！”杨戬闻言出穴望去，只见在松荫下立着一个道童，背后背着一把金弓，腰间挎着弹兜，肩头背着一件包袱。

杨戬问道：“你这童儿，怎得恶语相向？”道童喝道：“我在此等候此宝出世久矣，快些还我！”杨戬问道：“你口中所说的宝物，可是这柄三尖两刃刀！”

道童言道：“正是，此地乃凤凰山灵石坳，昔年共工怒触不周山，女娲为救天下苍生，用一口石刀斩去巨鳌四肢，将苍天重新支起。那口石刀岁久通灵，采日月风露精华，受山川灵气滋润，已小有气候，却因当初被鳌血所污，千年以来尚未得道。持此神兵利器，可逢山开山，遇水断流，我受高人指点，在此山四周设下罗网，正要将他擒获，献给我的老师，却被你这蟊贼捷足先登，着实可恼！”

杨戬闻言道：“你老师乃是何人？”童子言道：“要提起我老师，大大有名，他乃是玉泉山金霞洞玉鼎真人的大弟子杨戬是也！”杨戬闻言笑道：“在下便是杨戬，何时收你为徒啦？”那道童闻言急忙倒身下拜，言道：“弟子黄毛童子，不知老师驾到，有失远迎！弟子原是桃山的草头神，因招惹了几路妖魔，被压在山底，直到老师劈山救母时，弟子才获自由，一心要追随老师，想寻一件宝物，作为进身之阶。四下打听，方才得知此处有千年石精化作的宝刀，特来寻宝献于老师！”说着将肩头的包袱打开，取出一件淡黄袍，托在手中。怎见得，有赞为证：

淡鹅黄，铜钱厚。骨突云，霞光透。属戊己，按中央。黄邓邓，大花袍。浑身上下金光照。

黄毛童子言道：“此乃弟子在五夷山，偶遇一只黄龙的遗蜕，炼成一件宝袍，可避水火，一并献给老师。”

杨戬将袍接过，抖开来披在身上，当真不长不短，不由心下大喜，对黄毛童子道：“你既拜我为师，便先去西岐，拜见姜丞相，就说我往夹龙山去了。”黄毛童子遵命，与杨戬告别，借土遁往西岐而来。

正是：玄门自有神仙诀，脚踏风云咫尺来。

且说黄毛童子来至西岐，在相府门前对门官道：“你进去报于丞相，就说有人求见。”门官进去报道：“门外有一位道童求见。”姜子牙言道“请进来。”不一时，黄毛童子进府拜见姜子牙，言道：“弟子乃是杨戬新收的门徒黄毛童子，老师命弟子回来，告知丞相，老师他往夹龙山去了。”姜子牙笑道：“你乃昆仑玉虚宫第四代头一位门人，日后务必百般谨慎，端恭自重。”当下留黄毛童子在府中听用不题。

且说杨戬在凤凰山得了刀袍，驾着土遁往夹龙山飞云洞而来，少时进洞见了惧留孙倒身下拜，口称：“四师伯。”惧留孙忙问道：“你到此作甚？”杨戬言道：“师伯，你的镇洞之宝捆仙绳，可曾少了？”

惧留孙闻言连忙起身去查，片刻回来对杨戬道：“我去查点过，一共少了五根，你是怎会知道的？”杨戬言道：“有个叫土行孙的矮子，乃是商汤征西元戎邓九公的前部先锋官，他手中有条仙绳，先拿哪吒，后拿黄天化，把子牙师叔也给捆了，姜师叔对弟子说，捆住他的宝贝乃是昆仑捆仙绳，派遣弟子特来告知师伯。”

惧留孙闻言怒道：“好个畜生，竟敢私自下山，还盗走我的宝贝，当真害我不浅！杨戬，你且先回西岐，我随后就来。”杨戬离开高山，回到西岐，进府见姜子牙。姜子牙问道：“此行如何？”杨戬把收黄毛童子经过，以及见惧留孙过往说了一遍。

姜子牙言道：“恭喜你得了宝刀、宝袍，又为玉虚宫收下四代门人！”杨戬言道：“全赖师叔大德，主公洪福。”

且说惧留孙吩咐童子仔细看守洞府，驾着祥云来到西岐。左右报与姜子牙道：“惧留孙仙师来至。”姜子牙命杨戬出府相迎。

少时，惧留孙进殿，见姜子牙被捆，形象甚为狼狈，立时赔罪道：“子牙师弟，愚兄教徒无方，这厢向你赔罪了！”当即在仙绳上画了一道符印，用手轻轻一弹，那绳子立时脱落。

姜子牙忙舒展筋骨，拜谢惧留孙搭救之恩，二人携手揽腕来至大殿之内，行礼坐下。姜子牙言道：“令徒依仗捆仙绳屡胜我军，万般无奈，只得请道兄相助，子牙不胜幸甚！”

惧留孙言道：“前些天，西方教随叶道人来访，我与他同游太华山，却不曾发觉这畜生竟然偷了宝贝，到西岐作怪。子牙宽心，我一会儿将他收服也就是了！”姜子牙闻言大喜。

次日，姜子牙独坐四不相，来到成汤辕门前，观看邓九公的行营。巡营探子报入中军大帐：“启禀元帅，姜子牙单人独骑，在辕门外窥视我军，请元戎定夺。”邓九公言道：“姜子牙熟知兵法，定是窥探我军行军布置，此事不可不防。”

一旁的土行孙言道：“请元帅放心，待我出去将老儿擒来。”土行孙拎着大棍走出辕门，大喝道：“姜尚，你窥探我军，乃是自断生路，休走看棍！”说罢举起手中镔铁棍照头打来。

姜子牙以宝剑急架相还，未及三合，拨转四不相就走。土行孙随后便赶，将捆仙绳祭在空中，要拿姜子牙。他岂知惧留孙驾着祥云，隐于半空中，将自家宝物收了去。

土行孙一心生擒姜子牙，早日凯旋回朝，要与邓婵玉成亲。正是爱欲迷人眼，到死不始知。他见捆仙绳迟迟不落下，也未留神，只管向前追赶。追了出三五里，四条捆仙绳全都用尽，方才觉得事情不对，将身形站定。

姜子牙勒住四不相，大呼道：“土行孙，可敢与老夫再战三合？”土行孙大怒，举棍赶来。二人一前一后转过城郭，土行孙猛一抬头，只见师父惧留孙背着双手，站在面前，言道：“土行孙，你往哪里走！”土行孙大吃一惊，口中念念有词，往地下钻去。惧留孙不慌不忙，用手往地上一指，喝道：“你走不了！”

惧留孙施展的乃是指地为钢术，方圆数里的土地，立时变得比钢铁还坚硬，土行孙自然钻不下去。惧留孙上前一把，将土行孙的头皮抓住，用捆仙绳四马倒攒蹄，捆了个结结实实，拎着他走进西岐城。

众将官听说将土行孙抓住，一齐来府前观看。惧留孙把土行孙摔在地上，杨戬言道：“四师伯，您要仔细，莫又让他走了！”惧留孙笑道：“有我在此，他插翅难飞。”

遂即问土行孙道：“你这个畜生，我与随叶道人云游中岳，你趁我不查，盗走镇洞之宝。你如实说，是不是受别人的唆使？”土行孙低着头言道：“老师外出云游，弟子闲来无事，便在山中练功，遇见一个豹头环眼的长须道人，跨着一头艾叶花斑豹而来。他问弟子叫什么名字，弟子与他说了，弟子问他姓名，他说他是阐教全真先生申公豹。他问弟子修道多少年头，我说修行至今一百二十春。他又问弟子会什么本领，我说师父传我地行术，可日行千里。他闻言大喜，让弟子给他演示一番，我便将本事略加施展，他见了抚掌大笑，将弟子仔细端详了一阵，对我说：你生有孽根，无论如何苦修，也不能了道成仙，只能享受人间富贵。他当即写了一封书信，叫我投在成汤大帅邓九公麾下，日后建立功勋，定能受享人世富贵。师父在上，弟子那时被他迷惑，动了贪痴之念，在他的唆使下，盗了五根捆仙绳，两葫芦丹药，来到成汤大营做了先锋。望老师慈悲，饶了弟子罢！”

姜子牙在旁言道：“师兄不可轻饶于他，当速速推出去斩了！”惧留孙言道：“他以下犯上，理当斩首。但子牙，你此时正当有人之际，留他在此处将功补过，可助西岐一臂之力。”

姜子牙言道：“师兄有所不知，你传他地行之术，他却心怀歹毒，夜晚暗进城池，要行刺武王与我，依仗皇天庇佑，卷起大风吹折旗幡，我料定有事发生，暗中卜算一番，预先做好防备，武王方才安然无恙，若有丝毫差迟，师兄你也难逃干系。这样下作的东西，留他作甚！”

惧留孙闻言大怒，快步下殿来，一脚将土行孙踢出一溜滚，大喝道：“好个畜生，你敢进城行刺武王与你姜师叔，幸亏你师叔有所防范，若有半点差迟，上天岂不是要降罪于我。”

土行孙闻言哭道：“我不敢隐瞒师尊，弟子随邓九公征讨西岐，头一阵依仗师父的捆仙绳拿了哪吒，第二阵擒了黄天化，邓元帅为弟子摆宴贺功，见我屡次擒拿有名的将官，便对我许诺，若我打破西岐，便将女儿许配于我。他多次催逼弟子，弟子迫不得已，才依仗地行之术，夜入城郭行刺，弟子在师父跟前，不敢有半句虚语！”

惧留孙闻言低头默算，不由连声嗟叹，姜子牙忙问道：“师兄为何叹息？”惧留孙让姜子牙将左右屏退，言道：“子牙，方才贫道卜算一番，这畜生与那女子这一世却有姻缘。你有所不知，那凤凰山绵亘千里，与夹龙山相连，山中藏有五色玉石，贫道这徒弟前世乃山中一只鲮鲤鳞，它无意间获得一块宝玉，便在山中吐纳修炼，先将玉石炼成内丹，再炼元婴，一心想修成人形，再修正果。正待小有气候之际，恰逢截教散仙彩云仙经过，要将宝玉夺去炼戳目珠。那鲮鲤鳞自知不是彩云仙的对手，索性入地千尺，再不露头。那彩云仙居心狠毒，一不做，二不休，邀请几位截教同辈，在凤凰山内摆了一座风雷大阵，引下千百道大霹雳，将鲮鲤鳞藏身的地穴毁为废墟。正赶贫道施展地行术经过，见那畜生虽已将内丹炼成，却被雷火所伤，奄奄一息，难以施救，便替它画了一道轮回符，助它超脱。他转世后一灵不灭，拜入贫道的门下。那块宝玉受山川灵气滋润，颇有灵性，也入轮回，便是那三山关邓九公之女邓婵玉。此乃前生所定，事非偶然。若能成就二人的婚事，那商汤大帅邓九公不久也会归降武王。”  

姜子牙言道：“我与邓九公两国相争，他怎能成全此事？”惧留孙言道：“武王洪福齐天，一切早有定数，只需选一位能言善辩之士，往成汤大营说合，不怕不能成功。”

姜子牙低头沉思良久，言道：“须上大夫散宜生走上一遭。”惧留孙言道：“既是如此，事不宜迟。”姜子牙命左右道：“去请上大夫散宜生过府商议要事。”遂即又下令道：“将土行孙放了。”

不一时，上大夫散宜生来至，姜子牙言道：“邓九公膝下有一女儿邓婵玉，邓九公曾许诺许配土行孙为妻。劳烦大夫到成汤大营，从中周旋，务必达成，可如此这般……。”散宜生领命出城不表。

且说邓九公在大营中，静等土行孙回来，左等不见人，右等无音讯，只得命探马出去打听。不多时，探马回报：“土先行已被姜子牙拿进城去。”邓九公大惊道：“此人被捉，西岐如何能破？”正在闷闷不乐之际，却见散宜生来与土行孙议亲。这正是：只恨山中遇申公，唆使童子下尘凡。惧留有心成人美，定下妙计配鸾俦。不知吉凶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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