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钝刀

“陛下的担心，不无道理。当今陛下所得龙佑，皆系于娘娘一人。若是娘娘不爱了，龙佑就消失了，实在过于被动。”

        “听阁下之意，难道能把龙佑转移到陛下身上吗？”

        “我却无能为力……只是听说，紫昆宫有一秘法，唤作夺魂，可将人的灵魂剥离？”

        “此举，甚是冒险……但若能成，将娘娘的魂魄转移至陛下身上，再加以融合，那龙佑不就属于陛下了吗？”

        “诸位打得好算盘！“一白发满头的男修拍着桌子，“此乃秘法！怎能用在凡人身上！”

        “哎，鲁严，这是我们仙家大事，你可不能藏私啊！”

        “说的是，我星罗门，也献药助你，何如？”

        “再好不过啊！”旬阳峰掌门抚掌，“诸位，这是最简单的法子了，既不用损耗门派仙宝，也不会折下任何一个弟子，值得一试啊！”

        “什么意思？夺魂？玉穗会死吗？”齐玉宣皱起了眉，“没有其他办法了？”

        行道：“这是诸位掌门商议的结果，自然是最好的法子了。”

        齐玉宣叹息道：“那不行。”

        “哎哟陛下，事到如今，没有第二条路了！”

        “不行，就是不行。你们再去商议吧，仙家个个神通广大，我不信没有其他办法。”

        然而，他的抗议，并无什么效用。仙门三派，怎么会将人间的小小帝王放在眼里，他们要这么做，势在必行。

        齐玉宣虽然提出了抗议，但他知道，他们未必会听——因此，他留了一手。为了帮他巩固半魂，仙界给了些固元丹。他特意留了几粒没吃，全给玉穗服下了。

        紫昆宫派了一人，悄悄前来执行夺魂。因为这固元丹的效用，夺魂居然受阻了，玉穗的魂半掉不掉。但这似乎更危险，她当即陷入昏迷，长睡不醒。

        伺候她的宫女发现了异常，赶紧请来了太医。太医一看，已是死脉。至于原因，他们说不出所以然，正巧之前皇后的确染了风寒，于是便对外宣布，皇后死于风寒。

        金龙感应到玉穗进入了危险期，当即直冲而来，奈何被前来救场的修士们合力控制住，扔进了地宫。

        “陛下，您可真是……”一长老指着齐玉宣，“闹这样一出。这郭玉穗若是就这么死了，龙佑也直接没了！您的大齐，怕是要气数已尽了！”

        齐玉宣紧紧拉着玉穗的手：“大齐亡了，诸位的仙山也跟着陪葬吧。”

        “你！”

        齐玉宣居然还笑出来了：“我倒是无所谓。这样，也挺好。”

        有人伸手拦住发怒的鲁严，“行了，掌门，他也是无意……陛下想留郭玉穗的命，也可。但这夺魂，不能不做。”

        如今双方各退一步，玉穗还需夺魂，但只夺取一半给齐玉宣，这样玉穗也还能继续存活于世。众修士恼怒于齐玉宣的不听安排，完成夺魂后，就一齐告退了。

        “陛下既然如此有主意，或许也不需要吾等添乱。”

        旬阳峰则留下一瓶清灵露，说是能帮助剥落半魂，让齐玉宣好自为之。

        齐玉宣把固元丹留给玉穗，自己的灵魂又不稳，后来便经常咳血。玉穗给他的半魂，好歹能填补他的魂魄不足之症，因此总的来说，这场风波也算是圆满平息了。

        谁料，被夺魂后的玉穗疑神疑鬼，竟然又重获了灵力，从而和金龙取得了联系。一连串的意外，让她置之死地而后生，夺回了自己的半魂，逃出了这片牢笼。

        难怪当初，她一要离开，齐玉宣就咳血。因为那灵梯就是她的半魂，她的灵力和修为都在里面。本来七天内，这些都会慢慢被齐玉宣吸收。但玉穗自己抢走了，他就只能干看着咳血了。

        说那么多谎，也是为了留下郭玉穗。

        不敢喝清灵露，因为喝了，他仅剩的半魂也要没有了。

        非要抓金龙，是怕她知道真相，不要他了。

        一下子接收到这么多信息，玉穗只觉得——累。她就像一根棉线，非要和齐家这团麻绳拧在一起，绕来绕去，差点把命都给绕没了。她很感谢自己失去了一部分记忆，现在再听到这些，就像隔了层纱，痛、恨，都不鲜明了，能让她喘口气。

        她的身体现在涂上了龙母髓，在静静等待灵脉的恢复。金龙趴在她身上，给她舔伤口。

        “可怜的孩子啊……”金龙也有点眼泪汪汪，“受苦了。等你好了，我们就回去灭了齐玉宣。”

        玉穗摇了摇头。“不去。”

        “什么？！齐萝卜如此为非作歹，你居然想放过他？”金龙有些不依不饶，腾地一下冲到玉穗的灵魂体前，“不会是后来他非要留下你的命，你感动了吧？不会吧不会吧？”

        玉穗：“没有，怎么可能！他为了王位，哄骗我、利用我、还害了我的家人……我永远不会原谅他。”

        “那为什么不想报复他？他只是个凡人，你现在呢，可是有灵力的！”

        玉穗叹气，“我一走，齐玉宣身体就崩溃了，而且龙佑也没了，你说那帮修士会不管吗？只要他们在那，我们回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金龙罕见地思考了一下，“确实如此。”

        “对啊。所以呢，我们跑的越远越好。”

        余观火推门进来，查看了一番郭玉穗身体的情况。

        “感觉如何？”她像个大夫一样问道。

        “没什么感觉。”玉穗诚实地回答。

        “看来恢复还需一段时间。”余观火在床沿坐下，“刚刚听你们说话，你们是从人间逃出来的……等恢复了，有什么打算吗？”

        玉穗沉默了一阵。“说实话，我觉得自己无处可去。”

        原本，她拥有了灵力，可以和一个修士一样，选择一个门派，在修炼中度过余生。可是，她的模样，估计早就被三大派的人看过了，若她真去投靠，恐怕不但不会被收下，还会被遣返到齐玉宣身边吧。

        “修仙界不是只有三大派，还有一些小门派……当然，小门派，修炼更多就在自身了。”

        “但是，我觉得你更适合和我们一起。“她话锋一转，表露了自己的真实来意。

        余观火沉下声，说出的话无端令人信服：“没有人会想到你在玉春楼。你在这里，反而很安全。当然，我们也需要你。你灵力旺盛、行动自如，如果能够帮我们……我们或许真的能逃出去。”

        “你愿意吗？”

        玉穗刚要张口回答，余观火就打断她：“我劝你不要这么早给我答复。你可以考虑一下。我们都是亡命之徒，和三大派作对，必有性命之忧。”

        “而且……我们都是烟花女子。和我们扯在一块，对你不会有好处。”

        玉穗控制不住地笑出了声：“您怎么，一会儿想要我加入，一会儿又不想了。”

        余观火横了她一眼：“想自然想。我只是希望你好好考虑！不要以后后悔。”

        “我考虑好了。”玉穗轻快地说。

        余观火心里一紧，但却没出声，等待着她的回答。

        玉穗没让她等太久：“我要加入。”

        “其实我和你们也没什么区别……同是卖身之人。我是卖给齐家的，不是吗？”

        “而且，我们也都无处可去。你们逃出去以后，能去哪里呢？三大派，也必然容不下你们。”

        “既然都无处可去，不如造一个，我们的容身之所吧……我好期待。”

        余观火捏住了她的手。其实她捏的很紧，但玉穗还没恢复知觉，因此感觉不到。

        “……谢谢你，玉穗。”

        感动没有持续太久。为了欢迎这位新加入的朋友，余观火当即就要给她科普本派的情况。本派共十八人，分别在二、三、四楼驻扎。

        四楼，是包括余观火在内，修为比较高的女修。她们是经过系统化修炼的，也有不少是出自名门大派，如余观火，就是旬阳峰出身。

        修为如此高、又背靠着大门派，她们为何会沦落至此呢？大多是因为派系斗争。越大的门派，内部的勾心斗角就越多，一旦斗败，整个一系都会被清除出去。她们的师父、兄弟、甚至道侣，为了生存，就把女修们偷偷转卖，换取钱财。

        三楼，是修为中下的女修们。当下修仙界有句传言，即女子不适合修仙，否则会影响生子。因此，很多女修只能达到个入门水平——筑个基、结个丹，便罢了，只等早日结婚生子。

        由此，不少女修根本没有自保能力。一旦在试炼、修行中落单，就会被劫掠，然后落入玉春楼这样的魔爪之中。

        二楼都是没有修为的普通凡人姑娘。在玉春楼，如果女修能称得上是昂贵、精致的商品，那凡人女子们，就只是最低档的消耗品。即使是消耗品，她们也是个个美丽夺目，看得出紫昆宫“挑货”的眼光有多高。

        尽管如此，她们也依然像机器上的零件、储藏室里的食物一样，坏了，就会被扔，因为还会有源源不断的女人被送过来。

        她们只能尽力不让自己坏——但那可太难了。她们不像身体素质强韧的女修，本来就是脆弱易碎的，而且她们还面对着不知轻重的男修。

        也就是余观火在，时常偷偷给她们送药、看病，才能保下这条命到如今。

        并且，她们大多非常年轻，十三四岁。这样小的年纪，本该做个天真懵懂的孩童，但却有人惦记上她们这份纯真。

        何其残忍，修真界就是有这样一波男修，偏好这样年幼无知的女子；而紫昆宫对这些奇怪的偏好心知肚明，还把它当成了生意兴隆的秘密手段。

        可以说，这里的每一个姑娘的人生，都是一段血泪史。被曾经信赖的人，转手卖掉，是什么感觉？脱离原本熟悉的环境，被投入牢笼，每日供畜生玩弄，又是怎样的心情？

        那是把钝刀，每日一道道往身上砍，砍到麻木。那是种慢毒，一天天往肺里灌，最后连呼吸的能力都不会有了。

        手握重权的紫昆宫、恬不知耻的嫖客、卖女抢女的刽子手们，每一个都死不足惜。

        可惜，他们每一个都活得好好的。

        玉春楼里的姑娘们，为了给自己挣条命，反倒是天天悬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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