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淮远

惠昭凝意会一笑，似乎是早就知晓了。这两人白日里在园子里那般，倒是以为旁人都看不到呢。至于谢洵身为太子为什么会出现在淮远，她心知这不是她该过问的事。

        而云乔提到谢洵却兴致不太高，只是在一旁坐下，继续埋头看些书信。惠昭凝心思细，自然看得出云乔心情不大好，便坐在她跟前道：“你与他生气了？”

        这要怎么说？想起昨晚的事，云乔只觉得羞于说出口，但是心里又窝着一股无名气，总之就是不想理这人。

        “没有，什么都没有。”云乔知道惠昭凝关心她，可是她眼下真的没有心思说这些事。她又抬头看了屋外面闲逛的那位太子殿下。门外那人与她视线相对时，便冲她一笑，可是云乔没理，又把头低回去了。

        云乔将杯中的水饮尽，道：“好了，如今淮远频生变故，我不好总让苏应和宋元忙着，我去营中看一看去。”

        出门的时候，她路过谢洵，没说话，但是也默许他跟着自己了。

        到了马厩，云乔牵起一匹马，将绳子递给谢洵，眼尾上挑，道：“病秧子，你能骑马吗？”

        这病秧子十分顺手地接过缰绳，道：“云大将军怎么小瞧人？单挑一两个赛函人，我还不会怕。”

        说罢，谢洵轻跃上马，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般流畅，不见分毫生疏。

        这些年，若不是谢洵坚持练习骑射刀剑，只怕体内的毒早就不会容他长到弱冠之年。既然此毒找不到办法解开，那便从自己身上改变，不让自己被它侵蚀。

        云乔倒是颇为意外地笑了一声，同样一跃而上，抓紧缰绳，道：“今日带你去见我淮远军。”说罢轻夹马腹，驱马而去。

        下过雨的清晨，马蹄踏过泥泞的土路，不见半分灰尘扬起，两匹骏马一前一后在官道上疾驰而过，守城将领看了来人是云乔便不阻拦，马还未近，城门便已经敞开了。

        一条蜿蜒千里，河面宽阔的沧河已经横亘在这片土地上千万年了。因着这条河流，才养了边境数万百姓衣食无忧，耕种有收。它破开断雁山，流淌而下，也成为了这千百年来保障大景安乐的最后一道屏障。

        云知谨曾告诉过云乔，敌人过了断雁山脉，大景仍有胜算，若是敌人过了沧河，便很难再击退了。过了沧河，再行十里，便直取淮远三州，再行百里不到便是长州，那时大景便要亡了。

        淮远军就常年驻扎在沧河南岸，是大景除了沧河以外另一道有力的屏障，是赛函心生畏惧，大景百姓得以安眠的精锐之师。

        暮春的沧河并不安静，断雁山上积雪化开，融入沧河的水量骤增，河面比冬日时开阔了不知道多少倍。风大浪急，河水翻腾，令人见而生畏。不过也多亏沧河生得如此可怖模样，才让敌人的侵入多了丝不安，大景多了些胜算。

        永平七年时赛函组出一堆狼骑，趁着夜间雾重，不仅翻越了高耸的断雁山，更是夜渡沧河，打了淮远一个措手不及。苏应那时是整个军中的主心骨，却远赴西北伏击流寇，淮远军因为没有大将统领而惨败。

        也是那时，云乔挂帅，在一片腥风血雨中杀出了一线生机。因为此战，云乔一战成名，从此在赛函和大景百姓那里挂上了名号。

        说来日子过去得不算久，赛函仍旧元气大伤，不敢随意入侵，平静时间也才刚一年有余。

        马行飞快，转眼淮远军的营帐便已经赫然入目。

        守营将士看不清来人模样，挥手招停。云乔朗声笑了：“想挨揍么？你看看我是谁。”

        那几位将士这才看清云乔模样，唤了声云将军，开了门放他们两人进去。

        云乔和谢洵翻身下马，一起并肩走向不远处正在操练着的诸位将士。□□齐整挥舞，枪尖如同万片银亮之雪，寒凉而锋利。这是淮远独有的极寒冰雪。

        云乔临风负手而立，看着他们操练，片刻后回头看向谢洵，道：“自打一年多前那场战事，淮远军便增加了夜练。各大营轮换在夜间守备，所以即使是在夜间，他们依旧是如此。”

        谢洵长叹一声，笑道：“忠勇之师，便是如此。”

        谢洵看着淮远军也会难过，当年宣明帝便是亲临淮远，御驾亲征，结果重伤不治，从此江山易主，淮远生变。

        说来永平帝不算一个好人，却也算一个好皇帝，他接手皇位之后施行新政，改革军政，并且十分擅长制衡之术，所以这八年来国运倒也算得上亨通祥和。若是当年即位的是尚且年幼稚嫩的谢洵，在无人辅佐的情况下，结果并不会更好。

        此时，一个身形高大，年纪也不小的将士见着云乔，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不甘不愿地行了礼，道：“云将军，清查籍贯登记名册之事，可是您的主意？”

        云乔不知此人的怒气从何而来，沉默稍许，道：“是我的主意，怎么了？”

        那人冷哼一声，眼中是对云乔的轻慢，道：“云将军，真不是末将邀功，我自打十岁起没了家人，被老将军收编麾下，后来又跟着知谨将军南征北往，不敢说战功无数，也是无尽苦劳。可是您如今下达的命令，却要以籍贯定人，实在是太伤人心！”

        想必宋元没敢声张军中可能有赛函人一事，害怕引起恐慌。这种命令莫名其妙的，自然会让很多老将心有不甘，以为是军中开始赶人了。

        谢洵却开了口，道：“这位将军，我虽不认得你，却也从你口中听出你多年随军征战的忠勇模样，淮远军不会让任何人寒心。但是你可知，大将军所下之令皆是经过重重思虑。而你并不知原委便一阵埋怨，眼中可还有军纪军规，可还知道军令如山？”

        谢洵语气温和，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威重。眼前此人虽不认得他，但听着他开口也不敢随口反驳。

        “我……”

        “军机要事，照办便可，军中最忌讳私下议论猜测。”谢洵面上没什么情绪，不多不少，是足够让人消减怒气，安分守己。

        那人不再多话，认了错便退下去了。

        “军中不能哄人，尤其是这种劳苦功高的。他们的赤诚之心会在哄顺中滋生傲气，届时，你这大将军说话，便没有半分重量。”谢洵回头看着云乔，平缓地说。

        云乔双臂抱于胸前，对谢洵开口说这些颇有些意外，笑道：“这我倒是没想过，不愧是太子殿下。”

        云乔自小在军营中历练，后来临危受命挂帅征讨，真正以大将军身份和将士们相处的机会并不多，苏应一直忙，也并没有和她讲过这些。

        云乔又问：“可是任由他们心有怨气？这比哄着的后果还麻烦吧？”

        “方才是警醒他，不得怀疑将令，不得对将令心生不满。”谢洵将自己的手拢进衣袖当中，低头整理了衣物，又抬头看向云乔，眼神很是无辜，“至于此事你如何跟他们解释通顺了，这我不会，看云将军的本事了。”

        得，谢洵就是个半路出家的假军师，出主意都只出一半的。亏得云乔一副很是虚心请教的模样。

        军营中都是身着武服操练的兵士，他们两个就显得有些格外显眼。不多时，便又有一个高挑的身影向他们一路小跑了过来。

        那人虽称不上俊俏，但是身形极好，露出的手背皮肤被朔风吹得微微皲裂，还带着些薄茧，一看就是常年握□□磨出来的痕迹。

        “乔儿！”

        这人没像其他人一般唤她云将军，而是笑意盈盈地唤了这个亲昵的称呼。

        不光是谢洵愣住了，连云乔也一时没反应过来此人是谁。定睛一看，才认出他是老将军旧部宁将军之子宁睿，宁喻之。

        “喻之？”云乔也有些惊喜。

        云乔当年初入军营的时候，什么都不太懂，而苏应军务繁忙也没多少时间教导她。那时便是宁睿常与云乔一同习武练刀耍枪。

        现在的宁睿已经褪去了少年稚气，可以独当一面，单独带军镇守许州了。

        “乔儿，我刚从许州回来，见过了苏将军，还没来得及回云府见你。谁知，竟在此处看见你了，你说巧不巧！”宁睿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笑得好看。

        云乔已经很久没见过宁睿了。当初宁睿和周飞絮一直伴在她身侧，忠心耿耿，才有得后来一同退敌安境。若说苏应是云知谨最信任的下属，那宁睿和周飞絮便是云乔在战场上最能交付的后背。

        “你累不累，进帅帐说话。”云乔惊讶于他忽然出现，且变化如此之大，又看着他一身远行的衣裳还没换下，便与他一同进里帅帐中。

        三人坐罢，宁睿很是知礼地问谢洵如何称呼。谢洵只是微微点头示意，道：“将军府幕僚，称一声荀先生便好。”

        “荀先生好。”宁睿与他打过招呼，便很不客气地端起一杯斟好的茶水，似是渴极，仰面喝尽，将茶盏又搁回去。

        “乔儿，自从知晓你嫁进京城，我还以为这辈子再难见你了。所以听闻你回了淮远，我马不停蹄便赶回来了。你在京中可有受委屈？你少时跟我讲那太子不是好人，如今怎样，他还是依旧混蛋么？”宁睿很真诚地看着云乔。

        云乔刚入口的茶水刚刚好呛住了自己，咳了好半天。这个宁睿是真的很认真得在等她的回答。

        一旁的谢洵倒是很淡定，跟事不关己一般。

        “还，还好。”云乔清了清嗓子，将杯盏也搁回去了。

        谁知这宁睿再次叹气，道：“早知道那皇帝要给你赐婚，我就早些向你提亲了。”

        只听轻微的“啪”一声，谢洵将自己手中的杯盖合了回去，在寂静的帅帐中显得有一丝丝明显。但是此人跟听戏文一般，饶有兴致地选了个舒服的坐姿，继续等宁睿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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