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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幽暗家庭


  他握住杯子,却一点要喝的意思都没有,只想拖延一下吐露心声的时间。

  “我不是什么讲故事的高手,小半辈子也是过得普通又无聊。你将就着听吧,我从没跟任何人提起过……”

  还没开始讲他就在害羞,林白鹭像是在笑。她的眼睛会说话:快点讲吧,我听着呢,再说,我是不会嘲笑你的。

  他突然觉得嘴巴很干,但还是打开了话匣子:“我不打算按照传统,用时间顺序来讲我的事,那样太长。”

  林白鹭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让他一时有些结巴。

  “呃……我出生在一个单亲家庭,从记事起,父亲就和别的女人跑了。外公,外婆,母亲,还有我,四个人挤在一间小房子里……”

  张一凡的视线投向远方,在回忆中迷失。

  那是母亲单位分的房子。

  它只有三层楼,中央留出巨大的空间作交通空间。一进大门,就能看到尺度非凡的双跑楼梯。,但却毫无美感可言。那楼梯,是由灰扑扑的水磨石浇成,梯段休息平台的中央,是老式的丢垃圾的入口,由垂直井道贯通。即使有一块锈蚀又沾满污渍的铁板,试图挡住那垃圾通道,但在稍微热一点的天气,还是能闻到难闻刺鼻的垃圾味,让过路人,不得不捏着鼻子快速通过。

  更糟糕的是,如果你足够“幸运”,还能在垃圾附近瞧见老鼠。它们鬼鬼祟祟的移动,或是突然逃进井道,让毫无防备爬楼梯的路人吓一跳。

  这些老鼠,不光只出现在此地,整栋楼最高层的天花板之上,也能听见耗子的动静。这些生活在幽暗里的生物,终日在楼板上欢脱的跑来跑去。

  恰巧,张一凡他们家,就在顶层,与老鼠只有一层木板相隔。

  实际上,住在这栋又小又破的房子里,是由多方面的因素决定的,经济条件反而不在其中。母亲在医院上班,护士经常需要值夜班,住所当然是离着医院越近越好。

  房子虽然破旧,但一家人却过得温馨惬意。

  张一凡,拥有一位宠他的外婆。外公则和一般的老头不大一样,他不爱下象棋,也不喜欢在公园里遛弯,而是终日泡在麻将室里,夜不归宿是常态。老头昼伏夜出,每天吃完饭,新闻联播开始的时候,就会唱着红歌走出家门,快活似神仙。待鸡鸣之时,才会悄悄的用钥匙开门,以免被外婆一顿臭骂。

  但外婆胆小怕事,经常会在门上挂上一把大锁。

  外公知道自己难逃一劫,只好在门外锤门大叫,然后就会被骂的狗血淋头。

  老头也不管那些,回房里倒头就酣睡。

  外公和外婆截然相反。母亲上班,老太太就提前退休,也不贪图那多一点的退休工资,悉心照料外孙。老两口,一个任劳任怨,一个则是完全不顾家。因此,平日里外婆吼外公几句,外公也不敢还嘴。

  不过在那时,这些事情都只是埋下隐患,一家人就这样吵吵闹闹,日子过得也还算红火。

  外婆视张一凡为掌中宝,他也曾经以为,这样的温馨会常在。

  一切是从何时改变的呢?

  张一凡不知道,就好像衰老,就是在不经意间累积的。他曾无数次思索,他与家人的关系是如何一步步走向破裂,甚至最后如仇人相见。外婆成为了他眼中的恶人,而世上可能本没有恶人,只是无数的成因造就。

  这个女人,她在某些时刻,仿佛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第一次注意到这点,是在他很小的时候。那幽深冰冷的回忆,让他任何时刻想起,都会觉得格外诡异。

  事情发生在他五岁时。

  同往常一样,妈妈在医院上班。这天,外公在外面彻夜未归,白天也不见他的踪影,估计是在麻将室将就着睡了一夜。玩具从箱子里倒出来,摆在地上围了一圈,坐在其中的张一凡,注意力全在玩具上面,丝毫没有注意到背后发生的事。

  他听到女人的鼻息声,屋子里只有两人,毫无疑问,那动静来自于外婆。他听到老人在自言自语,还能听到连贯的咔嚓声。

  回头,他像往常一样甜甜的喊着外婆。外婆却没有答应他,只是蹲在地上,肩膀不住的移动,似乎在忙着手里的什么事情。

  “外婆?”张一凡继续喊,他开始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头,本能的警惕起来,开始慢慢接近着老人。

  即使,他当时身高不及桌子,但外婆蹲在地上,越过肩头,他能够看到发生了什么。

  剪刀在手的操控下游走,正是咔嚓声的来源。地上散落的,全是妈妈的相片,全给剪碎了。她一边像碎纸机工作着,一边愤愤的咒骂,脸上的表情已然失控,接近疯狂。

  “外婆,你在干嘛?”他声音颤抖。

  外婆像是也吓一跳,只是木然的看着他。几秒后,凶残的神色又回到脸上。

  “这是谁?”他也蹲下,小手拿起地上剪出的人形碎片。

  虽未懂人情事故,五岁的他,也足以猜到被从照片上剪下的是谁。

  “这是爸爸吗?”

  外婆的脸颊在抽动,眼皮不详的跳动着。老人背对着光。这屋子,本来就采光不足,那脸上蒙着一层阴影,宛若疾病发作的精神病患,愤怒不加掩饰的膨胀开。

  “外婆,他……”

  外婆突然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厉声呵斥:“你在说什么?”

  张一凡在退缩,问句宛若攻城车迎面而来。

  剪刀从手中松脱,直接掉在瓷砖上。老人快步走上前,气势不输横冲直撞的犀牛。她抓住他的肩膀,疯狂摇动着,双眼圆睁,像激光一样,视线直直打在他脸上:“那个人,他不是你爸爸,听到没?”

  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一方面是因为手臂被死死抓住,另一方是外婆的威压,他几乎能感觉到鼻孔里喷出的热气。

  “你已经没有爸爸了!你爸爸,他被车子轧死了!听清楚了?”

  他急忙点着头,已经搞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

  对视片刻后,压力从臂膀上消失。外婆如失魂落魄般,继续蹲在原来的位置。她捡起剪子,咔嚓声又响了起来,像是缝纫机一样连续不断。

  她摇着头,好像对周围的事情全然不在乎:“……车撞死了他!血到处都是……”

  陌生的字眼,从牙缝里喷出,仿佛外婆快把自己的牙齿咬碎了。

  张一凡再也不敢提起父亲的事。

  此时,长大成人的他叹口气。在地板上保持同一个姿势这么久,让他很难受,便索性把双腿伸直。

  林白鹭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其实呢,除此之外,我与她之间没有矛盾。外婆非常爱我,我毫不否认。只是后来,有一些东西,把她变得扭曲。从这件事,已经能看出她之后的影子。”

  究其原因,他只得从母亲的只言片语,和自己的一点推测中得到结论。

  在如今,孩子按户口就近上学念书。在外婆年轻时,户口所在地也是一件大事。小小的户口,便成就了这个女人的婚姻。

  张一凡长大了,这个看似稳稳维持的家庭,并没有他儿时所想的那般牢固。就拿这段姻缘来说,似乎没有分毫爱情的成分在里面。

  细想之下,外公白天睡觉,晚上打牌。他们唯一的交流,基本上就是见面吵架。这吵闹,伴随着他从小到大,外婆对外公各种嫌弃。可别误会,那不是夫妻间,略带调情的嫌弃,而是真正的厌恶。

  或许,是对人生和婚姻的不满,造就这位女人的性格。使她必然需要找到某种寄托,来填补达到成就的满足感。

  对卫生的要求,按照她的标准,可以用严苛来形容。

  她会收着鼻孔,冷冷审视着屋里每一个位置。那些她能看到的地方,必须是一尘不染。不然她就会像犯了心脏病似的,反复的拖地抹桌子。直到所有地方,用手指沾不到一点灰,直到所有被褥,都晒的蓬松柔软,她才会得到心中的片刻安宁,坐下休息。

  她审视着一切,它们必须是井井有条,以一种队列似的的阵型摆放。否则,除了感到心慌意乱外,她还会燃起莫名的怒火,对家人恶语相向。

  她调整下挂钟的角度,那钟表似乎偏移了几度,她望向卧室。

  就算是接近病态的洁癖,也有例外的区域。

  外公本人,以及他的房间,她是不屑于去打扫的。她讨厌他,从头到脚。从慢性咽炎带来的痰多咳嗽,到终日混迹麻将室,丈夫所做的每一件事,她都感到不满意。

  她最终选择冷处理,不管也不问。

  老头沉迷赌博,这是亲戚朋友众人皆知的。他是从年轻开始麻牌,几乎一切家务,都落在妻子的身上。也许,在日复一日的操劳中,在丈夫夜夜不回中,在灶台前终日望着油烟,像幽灵徘徊在这个家里时,即使他们曾有感情,也已消磨殆尽。

  磨损的不止感情。

  生活中琐碎,如磨砂纸,让人们只能从她身上,看到先前那位勤劳美丽女人的影子。

  她变了,性格变得古怪而又多疑。她经常怀疑自己是否罹患了重病,惶惶不可终日。那是对于自己的辛劳,某种变相的诉说。她怀疑炒菜的油烟让她患上肺癌;她怀疑年轻时,代替丈夫干的搬东西的体力活,让她腰椎间盘突出;她怀疑饭量少是因为胃癌;她怀疑每一处疼痛,都是重大疾病的信号,如果有的话,她一定可以发明多种闻所未闻的疾病,诸如像腿癌,或者是头癌。

  女儿上班,外孙上学,丈夫不见人影。

  独自在家中似幽灵彷徨,让她最终也变为幽灵。她开始在家人的头顶上盘旋,不停呼号着关于她对这个家庭付出的辛劳。那些她臆想出来的疾病,则成为她的盾,即使一次次检查后毫无结果。

  她开始对一切都感到不满,唠唠叨叨。她变得主观武断,只有她说的才是正确的,即使违背了科学。她像是将头脑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浇筑上了水泥,所有的看法、观点全都固化,更容不得半点质疑。她试图建立起一个旧社会般的家族,实行一套宗族秩序,晚辈们应该对她行大礼,感谢她的全部付出,即使她心底的某个角落,也知晓这样是行不通的。

  事实上,她只是要找个法子发泄,而她选择让一家人都陷入混乱。

  冲突在逼近。

  事情发生的那时,张一凡在上高中。每天高强度的学业,都让他感觉像生活在旋涡里。他只期待,回到家时能安静休息,然而那只能是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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