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小偷

　　周亚夫在杂货铺里用电筒警戒兼照明。

　　他面朝门外，左手边是一长条棒棒糖，用挂钩勾在门口柜台的货架上。不见有什么危险，便从柜台底下掏出几盒烟，想趁着最后的机会抽几包。到时候一旦动身，背包里肯定要装满水和食物而不是烟，这样，才能留给他们最大的生存机会，支撑他们走到更远的地方。

　　况且，还有保障措施……

　　也许，他到时候还是会往荷包里装几盒烟吧。

　　远处的大雪里，可以看到一点红光，他不确定那是不是某个电房发出的光亮。不过这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他能确定，在看不到的远方，百货商场里应该也是灯火通明，或者说还算是灯火通明。他们还没有去过那，出来搜寻物资的人，都是以宅子为中心来搜刮，目前还没有到那个地界。

　　他身后传来脚步声，郑岳帆差点把身边的货架撞翻，黑灯瞎火的确实容易出现这档子事。店内的电路在衰败下停止了工作。

　　“怎样？”

　　郑岳帆点头：“有后门。”

　　“很好，无论是集体生活，还是脱离大队伍之后，探查地形都是一个好习惯，要是那群狗屎怪物出现，我们也能及时跑路。”

　　周亚夫从柜台处，扯下几个大塑料袋子，用手指勒开。

　　“记得别拿过期的东西。”

　　“我知道！”郑岳帆有些不耐烦，语气仿佛是反抗唠叨家长的青少年。

　　周亚夫在黑暗中笑了笑。

　　第一拨搜寻物资的人，张一凡和林白鹭，是因为害怕被怪物袭击而毛手毛脚也好，或单纯是记性不好，他们带回来的东西不少，但很多都过了保质期。

　　他们先将搜寻物资的大背包装满，然后再将塑料袋里装满。

　　他们一人提着两个大袋子，背着背包从店里走出来，一副从超市大采购回归的样子，手掌不仅要扣住袋子，还要握住电筒。

　　“到时候，我们往哪走？”

　　郑岳帆这几天逮着机会就会询问，关于他们这场小小逃亡的细节问题。郑岳帆很聪明是一点都不假，但是他缺乏社会经验，学生气未脱。虽然他答应了周亚夫的邀请，但随着计划真真切切的在实行，离他们离开的那一天越发接近，他开始感到不安。

　　但周亚夫绝对不能让他放弃，他需要他。

　　“如果把我们每次出发地和结束的隧道处，连成一条线的话，我是打算往这条线的左右两边走。往山里，树林里，可以拾柴火保暖。”

　　他们的步伐在雪地上发出声音。

　　“我们能逃出去吗？”郑岳帆问，他第一次向周亚夫如此坦白的吐露自己的不安、他的害怕以及想退缩的苗头。

　　“我该说的话已经告诉过你了。”

　　他们停在了原地一会儿，即使带着手套，沉重的塑料袋还是勒的手疼，袋子被放在地上，他们得让手掌中场休息一下。

　　“赵宇飞已经出了问题，如果叫我说，他不是疯了就是和雨衣人在做什么交易。”

　　郑岳帆在周亚夫眼睛里看到了同情，这可不常见。

　　“他为这群人做的太多了，朱云峰的事情可能把他逼疯了吧。”

　　这个名字已经许久没有出现在对话中，他们一直小心的避开这段回忆中的塌陷路段，一脚踩空，就会跌入恐惧的深渊。

　　两人把袋子拎在手里，继续冒雪前行。

　　“最后被饿死，或是被怪物杀死，都不是什么好结局……我宁愿去试一试，如果不行，我会想个办法自行了断。”

　　郑岳帆看起来又被说动，但显然被关于自杀的话题有些吓到了。

　　“怎么，你怕了？”

　　郑岳帆急促的点头，让人想起啄木鸟。

　　“没有必要，秘书死了，朱云峰死了，你哥哥也一样……我不是想冒犯他，他现在也许回到了正常的世界，也许下了地狱，也许什么都没有，根本没有什么死后的世界。但是能肯定的是，他们不用和我们一起，在这黑夜里挣扎了，不是吗？”

　　提到郑岳风，他更加确定要逃出去的想法，那紫黑干缩的尸体让他有种想发狂的冲动，他想在雪地里大叫，让声音一直传播到月亮上去。他想把手里的袋子扔出去，能丢多远丢多远。

　　周亚夫轻叹着，嘴里冒出的白气更大了。

　　“如果是像之前的日子，这个世界没有衰败的话，我也愿意留下来。那些时光还挺不错的……你哥哥总爱讲一些笑话，你还记得吗？”

　　郑岳帆无声的发笑。

　　他们一直走着，除了雪地发出的动静，他们都没再说话。直到两人来到离宅子不远处的路标前，那应该是指示通往不同区域的路标。

　　“来帮把手。”

　　周亚夫蹲下来，在雪地里挖出一个坑洞，将袋子放进去，又用雪将它们埋好，郑岳帆也学着他的样子做着。

　　“好了。”周亚夫站起来，雪花粘在了他的眉毛上。

　　“我估计还要准备六个这样的袋子，我们就能出发了。如果能找到雪橇，就再准备十个，视情况而定。”

　　“这么快吗？”这次郑岳帆的语气里没有害怕，只有困惑。

　　“能装满我们的包就走，这是唯一的条件，趁着哪次出来搜寻物资就走。当然还得在他们离开这里前动身。不过不需要担心，他们不吃空冰箱里的东西，或者被雨衣人追在屁股后面，他们是不会动窝的。”

　　两人走向朱云峰的宅子。

　　夜晚，赵宇飞猛地醒来，他的耳朵告诉他，有东西正在房子里移动。

　　他听到地板发出的嘎吱声，但不大，若不是在安静的晚上，估计听不太到，对方也是小心翼翼、蹑手蹑脚的在行动。

　　他掀开被子，把外套像披风一样挂在肩膀，光着脚踩在地板上。

　　空调换气的声音吓了他一跳，听起来像病人在吹气。他打开房门，仔细听着，声音消失了，屋子里唯一的动静变成他脚底的声响。屋外则是大雪狂风侵袭建筑的声音。

　　走廊里的地板很凉，但他不想折回去穿鞋，而且要系鞋带，拖鞋已经成为了他们生活中的奢侈品。

　　走廊尽头，窗外树木摇晃，他检查了窗户，锁扣牢牢的坚守在岗位上。

　　下到首层，他的脚已经冻得冰凉。他提防着恐怖的东西出现在电筒的光圈里，但除了朱云峰的一尊猴脸塑像外，并没有什么东西让他的心脏狂跳。

　　他来到餐桌旁，上面搜寻的物资代替了水果，堆成了新的小山。他将电筒熄灭，因为察觉不到周围有危险。而且眼睛也已熟悉黑暗，借着院子里的微光，他能看见周遭事物的轮廓，只是都变成了黑影。

　　桌上的小山最规整的部分由罐头垒成，他终于发现异常，这堆罐头的高度不对，这是由他亲自清点的。两摞罐头应该一共二十六件，他为了谨慎起见，还是在黑暗了摸索着罐头的数量，数到十二就停止了。

　　少了两罐。

　　黑色侵袭了他，仿佛他的思绪吸收了房间里的黑暗，他的情绪变得像窗外的天气一般狂暴，愤怒在吞噬他的理智。

　　这就是他们对你的回报，一路过来你保护了些什么人？

　　另一个自己，站在他身边，语气里满是奸诈狡猾。

　　我们之中没有坏人……你看起来有些不一样了……一定要活下去，那些话语在他面前旋转，像一个巨大的旋涡要把他吸进去，而在旋涡中心有个巨大的怪物。

　　别忘了我所说的话。

　　他尝试脱离那片混乱，他成功了，但是太阳穴还是因为愤怒一跳一跳的疼。他一直以来想尽办法让这群人活下去，用无数周密的计划来保护他们，可是他们却像一群被圈养的猪，只知道一味索取。也许食物会越来越少，到时候每餐就要定额分配。这是接下来如果情况继续恶化后，他要提出了的计划。他得一直绞尽脑汁，才能让这伙人有机会活下去……

　　但是现在，有害虫出现了，他想把所有人都拖入深渊。这样的人毫无作用，比起伟大的赵宇飞来说是渣滓，这样的人，必须要除掉。

　　找出来，杀了他。

　　另一个赵宇飞在旁边煽风点火。

　　我会考虑的，在这特殊时期。

　　邪恶的分身满意的点着头，脸上的神情像是刚吃下一顿豪华大餐。

　　赵宇飞回想起他的顶头上司，为何鹿曼不将他抓来这个绝望深渊呢？那个该死的杂碎，可能是收了钱，远远比他要罪孽深重。不过现在好了，没有人束缚他的手脚，他可以充分的让正义被执行。

　　幻觉又掌控了他，他仿佛又回到那辆迈巴赫上，朱云峰带着墨镜坐在他旁边，但和真实的情况不同，这次是赵宇飞在开车了，窗外没有大雪纷飞，还是雷雨时的状态。

　　“他们都不喜欢你手里的枪，你还记得吗？”

　　“可是有颗老鼠屎。”赵宇飞为自己辩解着。

　　“留神你的决定。”

　　没有任何征兆，赵宇飞从那对话中脱离，不只是眼前的麻烦。那秘密也在折磨他，雨衣人所说的话可信吗？

　　他感觉有两个拳击手，以他的大脑为擂台，在里面打架。

　　现在是第几回合了？

　　即使全身在这雪夜里已然冻得冰凉，赵宇飞的脸上仍出了许多汗，脸上的表情一如在佛寺里开枪之时。他在房子里漫步，像雨衣人那般不紧不慢。踩着楼梯冰凉的木板，双脚如机械般移动，他用右手做出枪械的手势，一如几岁顽童。他用“手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嘴唇拟声发出子弹射击的形状，但没有出声。

　　他面带严厉父亲的神色，挨个打开房门检查。他动作很轻，房门打开时都未发出半点声响。大家都在熟睡，但肯定有人是装的。

　　他不知该用手枪射杀谁，但他会搞清楚的。

　　陷在床垫里，那火焰依旧难平。

　　他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周亚夫手上的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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