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王强的回忆其一

　　刘崇真转身离开时扬起手，表示谢意。

　　年轻人们，坐在图像绚丽的屏幕前，在幻想的世界里飞驰、厮杀，时不时发出阵阵叫骂声。也有几个中年男人，不过很少。刘崇真不禁想起儿子来，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喜欢打电脑游戏。面对这被定义为电子海洛因的沉沦之地，刘却相当能理解。

　　现实总是痛苦的，社会的金字塔，明明是由最底层的基座支撑，他们却远不如头部的人们生活来的幸福。

　　相比之下，游戏的世界当然是更简单。

　　他自己，则是用烟酒来麻痹现实带来的酸麻痛感。

　　一边胡思乱想着，刘顺着狭窄的楼梯往上爬。梯段中央是肮脏狭小的公厕，他本想去**，又怕和王强擦肩而过，便径直往上走。

　　梯段在他发福后渐长不断的体重下颤抖。

　　上到二楼，他的目光沿着过道两边搜寻，在看到王强的侧颜后，一种巨大的恐慌没有来由的袭击了刘崇真的心脏。由他这种老狐狸来判断，张家明面上的那点事，就足以让人心悸不已。真相似一棵参天老树，泥下面的根系还不知指向何方。

　　而王强，很可能就是通往这深邃地狱的钥匙。

　　在克制住兴奋与恐惧过电般的异样感觉后，他大步走向王强，拍了拍他的肩膀。

　　王强刚打完一场团战，屏幕是灰色在读秒状态，便取下耳机望着刘。

　　“怎么，兄弟你要借火吗？”

　　王强皮肤黝黑，一副做体力活的模样。

　　“我问你个事。”刘崇真探寻似的望着王强。

　　“啥事啊？”

　　“我想找你打听下张继忠的事情，那个被你撞到过的孩子。”

　　沉默，两人间的空气似乎凝固住，他们静止在那里对望着。网咖内全是敲击键盘和鼠标点击的声音，还有不少人戴着耳机在大吼大叫。

　　“你是谁？”

　　汗沿着王强的面庞滑落，这是他开口所说的第一句话。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回答。”刘崇真目光如炬，眼睛远远比网吧里的年轻人要清澈透明些。

　　“你走吧，那就是一场车祸！”王强像是非常害怕，大叫起来，邻座的人们都望着二人，又慢慢移回目光到自己的游戏上。

　　“还有内情，是不是？”刘崇真不依不饶的追问。

　　“我就算说了，你也不会信我的！”王强身体都开始颤抖，并开始没有意义的不停的摇头。

　　“听着！”刘崇真扶住王强的肩膀，“现在有个女人嫁入了张家，就是张继忠家里。而现在她和孩子，似乎面对一些莫名其妙的危险，你的回答，很可能能帮助他们。”

　　“他老公呢？”王强问，声音虚弱无力。

　　“张家人不愿意透露任何秘密。”

　　他们又沉默了一会儿，邻座的客人，扬起眉毛偷听着这段意义不明的对话，他甚至怀疑两人是在搞什么整蛊节目。

　　“那，好吧，你等我一下，我要把账号退出。”

　　王强显然心思已经全然不在游戏上面，在那晚的车祸后，他的世界观全然坍塌。

　　因此，他完全能理解那个素未谋面的女人，以及她的孩子可能会处于怎样的境地。他也不管自己会不会被人举报，直接退出了游戏。

　　片刻之后，两人站在了网咖门外的夏夜之中。刘崇真感觉后背被汗浸湿，而他们可能才离开网咖的空调一分钟。

　　“跟我来，到我家去坐吧，我可不想在外面谈论这件事。”王强说。

　　于是，刘崇真跟着这位生活打磨出的粗矿汉子，由大马路在进入小胡同，然后在其中左右穿行。

　　这片区域，一看就是廉价的出租房。都是些老房子，墙皮脱落。就连脚下的路面，也有不少杂草从石路面的缝隙冒出来。

　　王强在一楼门前停住，用钥匙打开门，将室内灯光打开。

　　“进来吧。”

　　刘崇真跨过门槛，这是一间一室一卫的居室，内部的结构一览无余。进门就是卧室，床摆在房间一角，上面堆满乱七八糟的衣服。

　　正门正对的墙面上有门洞开口，直通狭窄的厨房和刚好能蹲一人的厕所。

　　房间内家具都没有什么，只有一桌一椅。电器有几样，没有电脑，只有路由器摆在桌上。墙壁上挂着空调，居室的另一角落里放着洗衣机。房间内没有女人的痕迹，也没有开伙的迹象。

　　王强把板凳拉开，抬到床前，自己一屁股坐在床边。

　　“坐吧。”他说。

　　刘崇真照办。他此刻只是在想，这世上果真是有比自己过得还惨的人。

　　“你在想什么，觉得我过得很糟，对吧？”

　　王强这种人，在社会上见识的人多了，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他一下就读懂刘崇真眼神里的含义。

　　“惨和不惨是相对的。”

　　“呵，有烟吗？”

　　刘侦探给他点上。

　　王强吞云吐雾了一阵，才打开话匣子：“因为那次车祸，我把跑货的工作丢了。而且，我也什么都不在乎了。要是你遇到和我碰到的事情，你也会变得和我一样。”

　　刘崇真没有接话，只是等着他接着说下去。

　　“我不知道你调查进度有多深，我就从头跟你讲起。”

　　十多年前的那天，王强正和几个一起运货的兄弟下了班。

　　他们有说有笑，因为当天跑活儿赚了点票子，就约着一同出去喝酒。至于地点，就是在吴珊曾经去过的那个镇子上。只是当时那里才刚开始招商引资，城镇不像如今那般繁华。但这种起步阶段，通常都是赚钱的好时候，

　　王强就经常在这条线上拉货。

　　路边摊处，和几个狐朋狗友，一边吃着烧烤，一边把酒共欢，一齐吹逼打趣，王强好不快活。

　　这天，没有任何征兆，预示要在他身上发生奇怪的事件。

　　和王强一齐喝酒的几个小伙子，也都不是什么坏人。但年轻人都喜欢胡诌，嘴里还带着点脏字，因此也算不上是儒雅之人。

　　众人喝高了后，有一哥们闹腾着要去洗花脚，但这群人，都是些有色心没色胆的主，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于是，吃完烧烤大家也便散了。

　　王强喝了酒，还敢驱车回家。当时交通管制没如今这么严格，何况这乡间的路上，可能找个交警都要找一两个小时。

　　他便叼着烟，哼着小曲儿，大着胆子往家的方向开。

　　途径一片两旁都是林子的路段。镇上的人都知道，这附近住着姓张的一家人。张家人平日里深入简出，两个孩子在镇上念书，明眼人都能瞧出来孩子家境殷实。

　　两个双胞胎的父母，在小城镇上的人们看来，都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而且，这家人也从来不邀请任何人到家中做客。作为外来人，又不融入城镇生活，这家人少不了要成为人们议论的对象。

　　王强也没少听那些风言风语，但他此时头晕沉沉的，没有精力去调动那些流言蜚语。只是是再一次感到困惑——这样的有钱人，为何要跑来这种乡下地方定居，还是住在一片不怎么方便的林子里。

　　可能这就是有钱人的情趣吧，据说那栋屋子相当气派。

　　他这样有的没的想着，近光灯突然打到一个孩子的身影。当时一切发生的太快，而且他的脑子因为酒精的作用，反应变的缓慢。

　　王强没看清那孩子多少岁，他唯一记得的，就是对方死死的盯住他。

　　孩子站在马路中间，像是一心求死，面对迎面而来的货车，丝毫不躲避。

　　王强一辈子都忘不了那声音，那人的身体和车子撞击的声音。借助一点想象力，他还能经常回忆起当时听到的骨头碎裂声。

　　回忆是经过大脑修饰的，但他能肯定，那孩子被他撞了个结实，瘦弱的身体直接飞了出去。

　　等他将车刹住时，他从头到脚拔凉拔凉。

　　本来，这份工作干下去，他这小日子也慢慢有了起色，他还寻思着继续努把力，认真工作存钱讨个媳妇回家。

　　这下可好，一切美好的幻想都顺着他的汗流出体外去了。他估计被撞的孩子，肯定是没有命在。

　　王强灭掉引擎，四下里除了风声鸟鸣，连垂死之人的咽呜声都听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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