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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0章 厉言斥


一盏茶未饮完,毓媞还在翻看其它绢子,甯馨却起身告退。

        “皇额娘,三阿哥吃药的时间快到了,平日都是臣媳先试过,然后再亲自喂他,所以不能陪额娘说话了。”甯馨说完,富察老夫人也起身告辞。

        “去吧。”毓媞只是淡淡应了一声,甚至没有抬眼。

        面对这样的变向羞辱,甯馨哪里肯忍,转身之时,侧目看向雪翎,笑道:“纯嫔,你是三阿哥的生母,眼下三阿哥病着你也该去看看。”

        雪翎等的就是这句话,在母亲眼里谁都比不过自己的骨肉,所以此刻也顾不上毓媞是否乐意,忙起身向甯馨谢恩,又对毓媞请辞道:“皇额娘,臣媳一直牵挂着三阿哥的病情,所以想先随皇后娘娘去长春宫。”

        “做额娘的心疼儿子,应该的。”毓媞慈蔼笑道:“瞧着三阿哥若是好些了,明儿就带他来寿康宫玩玩,皇后要处理的事务繁杂,难免有顾不到的时候,反正哀家闲着,有个小孙子陪在身边也乐呵些。”

        佩兰低敛的眼眸里透出一抹笑意,今日她在毓媞跟前说的这些话,都是甯馨递到她嘴边的,这样的机会若不抓住,下次还指不定要等到何时呢。

        玹玗也暗暗轻笑,前天彩鸢就悄悄递话给雁儿,对于富察老夫人为淳嘉安排枪替之事,太后早已有所察觉。昨天夜里,莲子又瞧见金铃偷偷去宫裁处,查问过宫中有多少绣娘精通蜀绣。

        她的针黹功夫是拔尖,但自幼随母亲学的是京绣、汴绣、鲁绣,又跟着妘娘学了些苏绣、杭绣、瓯绣的针法,偏是对蜀绣一窍不通,虽然有些见识,但哪里就能知道得那么清楚,皆是因为早知道消息才有所准备。

        反正算准了毓媞会摆她上台,且今早佩兰遣人送来冷面示好,能少个和鄂尔泰连成一气的人,对她有利无弊,闲话一句她会说。

        “有皇额娘惦记着,又有皇后娘娘亲自照拂,三阿哥定然福气康健。”激动过后,雪翎才想着要说圆场话。

        甯馨生来就是八旗贵女,她不是佩兰,她没当过奴才,没试过低眉顺目,卖乖讨好伺候他人,且如今又是大清的皇后,要她安静娴熟、端方大雅,可以,但前提是别触及她的底线。

        所以甯馨还不急着走,又对雅容笑着说道:“金贵人,你是三阿哥的养母,不如一起过去,本宫这段时间忙,也免了你们请安,你也有一段日子没见到三阿哥了吧。”

        唇角扬着一如既往的浅笑,甯馨那双幽柔瞳眸内却闪动着挑衅的凌厉光芒,与她分庭抗衡佩兰还不够资格,更不配和她争夺紫禁城的当家主母之位,所以她的视线是对着毓媞。

        不过这段时间她还是会压着性子,因为上次在圆明园,毓媞的一句斥责点醒了她,老祖宗没规定嫡福晋就一定是皇后,正式的册立大典一日未举行,一日没有颁布诏书宣告天下她的皇后身份,她的后位就始终不稳。

        雅容缓缓站起身,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望着毓媞等待指示。

        “你也应该去看看。”对待雅容,毓媞也是一脸慈蔼。

        在她眼里,甯馨这点手段,还不如蚊子叮咬,若此等小伎俩就能让她动气,那她前半辈子可算是白活了。

        “是,那臣媳就随皇后娘娘先过去了,臣媳告退。”雅容乖巧地福了福身。

        一下子走了四个,殿内瞬间清静了不少,毓媞也没闲情慢慢赏看这些绢子,略翻了翻,便直接问佩兰,舒蓉和舒芮绣的是哪两张。

        佩兰立刻拣了出来,毓媞又递给玹玗,问道:“瞧瞧她们俩的针黹如何?”

        “太后想听真话?”玹玗轻柔浅笑,好听的刚才都说过了,奉承话太多显得虚伪,何况此刻没了看戏的人,她的戏和词也得跟着变。

        “说真话。”毓媞嘴角噙着笑。

        对于这次选秀,她还不打算让钮祜禄家的姑娘留在宫里。弘历对她心有芥蒂,她看得真切。意气风发的年轻天子,是想成为圣祖康熙那样的英明君主,却绝对容忍不下有第二个孝庄太后摆布后宫,暗地里掌控朝局。

        “单说针脚行线还算细致,但若是细看绣工技法,她们不如我。”玹玗娇羞敛眸,笑得腼腆,话却说得明白,“幸而是选秀,不是选秀娘,不然落选可就在眼前了。”

        “是真话。”毓媞缓缓点了点头,抬眼望着玹玗,眸底尽是怜爱,又指着老嬷嬷的评分册子,吩咐道:“哀家也算是看过了,既然是秀女们一番心意,总该有些赏赐,这事你衡量着办,别厚此薄彼,但有心的和没心的多少该有些差别。”

        玹玗浅思了片刻,笑道:“俗话说金尊玉贵,秀女们都是八旗贵女,不如就赏玉器,她们都是年轻姑娘,也用不到翡翠,只吩咐内务府造办处用东菱玉雕琢‘吉祥’二字的玉牌,玉质的优劣便对她们有没有动心思的差别,不会显得太后亲疏有别。”

        “皇额娘你瞧,玹玗妹妹这才是真正的心思呢。”佩兰抿嘴笑了笑,别有用意地赞道:“皇额娘好福气,玹玗妹妹如此伶俐周全,臣媳瞧着,皇额娘已然把琐碎事都交给妹妹裁夺,难得妹妹事无巨细都打点得妥当,不过眼见着妹妹也大了,若是日后指婚出去,皇额娘还不知道会怎么惦念呢。”

        毓媞拉起玹玗的手,深深笑道:“哀家自然是舍不得她嫁出去。”

        简单一句话,毓媞已经把意思说得很明白,佩兰听得懂,却含笑不语。

        从玹玗进来以后,荃蕙就没有出声,也没碰过高几上的茶盏,始终微微垂头,拧着手中的巾帕。玹玗和佩兰一左一右的伴在毓媞身边,有说有笑亲切得很,而她每日小心谨慎的伺候着毓媞,却重来都没得到过这样的笑脸。

        明明那两个都是奴才,竟摇身一变全成了主子,可她以侧福晋身份轰轰烈烈嫁入紫禁城,如今却落得像个端茶递水的使唤丫头。

        眼前的场景荃蕙不想看,也看不下去,却又不能冷着脸离开,只能忍着,毕竟在太后跟前,连皇后都要隐忍。

        余光瞄到荃蕙紧扭绢子的手,佩兰勾起一抹不易被人察觉的笑弧,浅浅啜了口茶,又转变话题闲聊了几句,方才起身告退。

        刚踏出慈宁门,何向学立刻上前回话,称画舫已经备好,请佩兰从万善殿登船。

        盛夏骄阳,让芙蕖更娇,荷叶更碧,热风掠过娉婷花姿,荷塘之上有种叠翠蕴胧。

        万善殿东面的码头,佩菊也不撑伞,顶着烈日静候多时,两颊已被晒得通红,额头上全是密密的汗珠。

        见到姐姐出现,佩菊眼中瞬间盈聚泪光,三两步上前,顾不得请安礼数,闷得捉住佩兰的衣袖,哀声道:“姐姐,只有你能帮我了……”

        “本宫正要去荷丛中挑拣些花瓣,亲自烹制荷花酥孝敬太后,妹妹一起来吧。”佩兰温婉笑着,亲昵地拉起佩菊的手,可刚登上画舫,她的面色旋即清冷,低声道:“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别在奴才面前丢人现眼。”

        画舫驶进荷花丛,停在了西华潭中央,何向学领着撑船的奴才乘小舢板退开。

        从上船前就憋着满腹委屈,此刻画舫上已无第三人,佩菊便凄凄厉厉的哭出声来,又淌眼抹泪的诉苦,说自己丈夫是被陷害的,她也知道鄂实偶尔会出去逢场作兴,但家里侍妾一堆,她又不拦着鄂实收房,就算是私立外宅豢养伶人,为顾全大局,她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鄂实断然不会糊涂得来宿娼。

        “姐姐,那松树庵背后是有人的,且九门提督又不归和亲王管,怎么就会带着人突然去抄捡暗门子。”佩菊哭得好似天塌了一般,又抱怨道:“如今人是当众抓了,当众打了,皇上又停了他们兄弟的差事,让他们在家中自省,府里都上下都指指点点,说我姐姐虽然是贵妃,却还顶不上一个奴才……”

        望着妹妹的声泪俱下,佩兰只觉得可笑,冷声道:“那你还想怎样,大清律例在那搁着,被人逮了个正着,怪得了谁。”

        “姐姐,他是被人陷害的……”佩菊想反驳,却再次被打断。

        “陷害?”佩兰眸光一凛,声音越发严厉,“就算有人挖了坑,设了陷阱,也是他自己往下跳的,难不成还有人用刀架着他的脖子,比他去逛窑子吗!听听你刚才说得那些话,自己管不住男人,纳妾、收房、豢养伶人、逢场作兴,多热闹的日子,你这个正妻要装聋作哑装瞎子,平日不规劝着,就该知道会有今天。”

        “现在觉得是我没用了?那又是谁让我嫁给他的,当年我才十三岁。”佩菊哭得更是厉害,激动地喊道:“爹爹为了官运亨通,让我嫁过去当填房,可我们是包衣奴才,人家是正经的八旗,你以为我在那西林觉罗府里比得上谁,且那个时候你连侍妾都还没争上,为了照顾到母家,我也只能奉承夫君,任由公父摆布。”

        高家虽然是上三旗包衣,好歹高斌在朝为官,佩菊若是嫁到普通人家,或许能得个疼惜她丈夫,如果家底差些,说不定还会把她捧在手心里。可偏偏是要去高攀西林觉罗府,婆母妯娌皆乃八旗贵族,阖府上下谁都可以欺在她头上作威作福,连家丁婢仆都是冷言冷语。直到佩兰成为了弘历的侍妾,她的地位才稍微平等了些,再又熬到弘历登基,姐姐成了贵妃,西林觉罗府上下才真把她当成了主子。

        “别把自己说得那么委屈,当初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我入宫那年也才十四岁。”佩兰眸光瞬间冰冷,往事浮现在脑海中,她只比妹妹年长一岁三个月,当年家里商议怎么都得送一个女儿入宫去,她这个做姐姐的自然得让妹妹选择。“当年你怎么不选择入宫啊?入宫是当奴才,端茶递水伺候主子,能混出头脸是福气,一个小心丢了命的常有。你受不住这份罪,那就我这个做姐姐的承受,你在西林觉罗府受了委屈,还可以回家向娘亲哭诉,我在紫禁城里受的苦,又能去向谁说半句。你委屈,你好歹是主子,就算身份尴尬些,还有母家陪嫁过去的丫头婆子伺候着,而我在宫里,天不亮就要起来伺候主子,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你以为全凭运气吗!”

        佩菊被噎得面红脖子粗,半晌才驳道:“当然不是运气,你入宫以后的上下打点,哪一次花银子,我夫家没有掏过腰包,现在今非昔比,你尊为贵妃了,西林觉罗府出了事,那人还是你妹夫,你却一句求情的话都没有。”

        “我去求情?”佩兰无奈地摇了摇头,反问道:“俗话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皇上办鄂实乃是依照大清律例,处理的是朝堂政务,老祖宗有规矩,后宫不得干政,你以为我有什么身份去求情。”

        “什么身份?”佩菊拭去眼泪,也变得强硬起来,横眉竖目地指责道:“哪个后宫女眷不想法照应着自己亲戚,姐姐若是不得宠也就罢了——”

        “啪”的一记响亮耳光打断了佩菊的话,佩兰高声问道:“照料,也要看对象是谁,你们下毒害人,诡计不成作茧自缚,本宫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不除掉那个玹玗,西林觉罗府早晚有大祸。”下毒之事佩菊知道,她思量了很久,最后决定不通知佩兰。

        “从小到大姐姐都尽力护着你,今天要打得也不是你,而是你那位能耐的公父,但他是长辈,是外臣,本宫打不得他,所以只能打你给他看。”佩兰眸寒若冰,指着佩菊,挑明道:“本宫不怕丢人,本宫是贵妃,但得宠算不上,不过是仪仗太后庇佑,才有今天的地位。你们西林觉罗府的人能耐,敢在紫禁城里下毒,手都伸到乾清宫御药房了,身边应该有不少人才,何须本宫帮忙,再说秀女中不是有个靠拢皇后的鄂韶虞吗,要求情,找皇后去啊!”

        “我……”佩菊愕然得说不出话来,靠拢皇后之事她真不知道。

        佩兰冷声说道:“你也知道九门提督不归和亲王管,那为什么他会去抄松树庵,想不明白,就去问你公父,鄂容安和鄂实是被陷害,但你以为背后布局的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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