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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4章 堪嗟梦


往事如烟,旋即间,光阴从指缝中流走,旧梦夙愿阑珊。

        站在荒草丛生,枯枝败叶的绮罗院,霎时,落寞死寂的心潭荡起涟漪,可涌上的千思万绪全是感伤。

        良久之后,毓媞才淡淡开口,声音飘忽幽远,“了了,哀家在你这个年纪时,已经嫁给还是贝勒身份的先帝了。”

        论家族背景,她的高祖父萨穆哈图是大清开国五臣之一,后金第一巴图鲁额亦都的伯父,所以与康熙朝辅政大臣遏必隆乃是近亲。虽然他们这一支不怎么荣耀,但和传统的八旗贵族家庭一样,毓媞作为正房嫡出的女儿,十岁就已帮着母亲管家看帐,别说自己兄弟姐妹,就是外面嫁进来的嫂子都得敬她三分,是家中一言九鼎的姑奶奶,上下都得顺着她的心意。

        可钮祜禄家族,却在康熙帝整治鳌拜之后,陷入了风雨飘摇。

        康熙八年,遏必隆被弹劾,遭削职,夺世爵,下狱论死。但康熙帝念其曾为顾命大臣,又是勋臣之后,遂下旨仍以公爵宿卫内廷,但短短不到四年就病逝。

        次女于康熙十六年晋封为皇后,有人猜测是因为她与康熙帝感情深厚,而另一种说法是康熙帝为了拢络满军镶黄旗贵族势力,但无论如何孝昭皇后都只是钮祜禄家族的回光返照,其登上后位刚满半年就病逝了。

        遏必隆的三女儿,于康熙二十年被册为贵妃,康熙帝对她的情感多少和孝昭皇后有关,也免不了是为更好的掌控满军镶黄旗,可那个时期后宫中还有惠妃、宜妃、德妃各领风骚,所以在之后的十一年里,温僖贵妃并未给钮祜禄家族带来荣耀,且她生养的十皇子胤俄又不被康熙帝看中。

        钮祜禄家族已到势穷力竭之地,所以当年毓姝和毓媞选秀,肩上是压着千斤重担。

        可对金钗年华的毓媞而言,哪里甘愿被选进宫里,千依百顺的去伺候个能做她祖父的老头子,所以母亲越逼她学规矩,她就越是逆反对着干。

        结果,她如愿以偿,没有嫁给康熙帝,而是被德妃指给了比她大十四岁的贝勒胤禛,可因为父亲官位不高,所以只是格格身份。

        那个时候的她虽然有些小聪明,但算得上天真没有心机,根本不知道自己只是后宫争斗的牺牲品,更看不透丈夫和婆母之间的恩怨。

        怀着憧憬住进这所院子,也依稀得到了胤禛的疼爱,在飞花若雪的樱树下,那份琴瑟相伴的美丽初见,就如烙印般深深嵌入心里,但随着越来越多的事情发生,这烙印成了永远难愈的伤痕。

        玹玗静默地望着毓媞,见其思绪飘忽地盯着院中樱树发呆,原本不想惊扰,但此刻风起,她都不由得瑟缩轻颤了一下,才抿了抿唇,问道:“太后很喜欢这棵树吗?”

        “曾经……”毓媞嘴角勾起苦涩的弧度,在嫁给胤禛之前,她并不喜欢樱花,是初遇时的感觉让她牵念,以至于胤禛误会她喜欢樱花,特别移种了一株到绮罗院。可这些话她只能藏在心里,所以再开口时已经改变了话题,问道:“你可知道,什么时候的樱花最漂亮?”

        玹玗偏着头,手指绕弄的发丝,毓媞定然会有特别的理解,而她却只能按照书中描写的画面回答:“满树繁华,微风过,花瓣若雪飞舞时。”

        “还有一种画面,会比你说得更牵动心魄。”进入屋内,毓媞走到窗前,招手让玹玗站在她身旁,“酉时左右,若遇雨后初晴,屋里不点灯,站在幽黯中望出去,能看到的不仅是樱花,还有希望和失望的交融。”

        困锁在萧寂的庭院,不再有嫣然回眸的顾盼流连,而是终日泪洒千行,从不愿到期盼,从希望到失望,最后心冷梦湮灭,她始终没能摆脱八旗女儿的宿命。

        望向窗外,玹玗深深感受到毓媞心底的凄怨,嫁给一个凉薄的夫君,是女人一生中最大的悲哀。

        “太后,窗口风大,去那边坐坐,喝口热茶吧。”玹玗侧目看了看明间,于子安之前来稍微轻扫过,又安设了碳爖,摆放了两张大圈椅,和一张高几,并准备了小茶炉,带来的木箱子就放在高几旁。

        毓媞将视线落到玹玗的脸上,唇畔抿着意味深长的浅笑,半晌才点了点头,转身走到碳爖旁,坐下前又指着木箱子,说道:“打开它,再把碳爖的网罩移走。”

        箱子里面放着两套衣裳,一套是桃红色绣并蒂莲的斜襟嫁衣,一套是浅橘色绣石榴花的夏装,针脚极为细腻,但细看那衣料缎纹,和微黯的光泽,想必是毓媞年轻时的衣裳。

        让玹玗把两套衣裙都摆放在圈椅上,毓媞指尖轻触到桃红色嫁衣上的绣花,迟疑了片刻,才抚过柔软的缎面,叹道:“咱们八旗女儿,无论在家的地位多尊贵,命运都被九五之尊掌控,明旨的侧福晋还能在恩典下有个婚礼,至于格格和侍妾空有好出生,很多时候还不比上嫡福晋身边的通房丫头。”

        毓媞自顾自的低语,用两只手指拎起嫁衣,缓缓移到炭焰上,看着火舌窜上锦绣华服,黑眸中倒映着闪烁的火光,唇畔噙着自嘲的讽笑,手指轻轻一松,嫁衣落下,很快就被炭火吞噬。

        “你有个好额娘,经历过红墙内的噩梦,所以知道该如何教你,是你的运气。”毓媞幽然而叹,若岁月回溯,她会明白什么叫做命运难逃,她会懂得不再做梦。“可看看你额娘,多么精明能干的女人,而你阿玛呢?还是把心分给了别人。你额娘为了能嫁给他,在紫禁城里步步惊心,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你阿玛却早已将身边的婢女收房。幸而你额娘强势,又得先帝赐婚,背后还有当时鼎盛的年家撑腰,才能把那个侍妾弄走,否则若被侍妾抢先生下长子,男人的心立刻就会偏。”

        “额娘也这么说。”玹玗淡淡应了一句,毓媞果然查过她家的底细,不过只看到表面,没能触及到真相。

        毓媞的手又放到浅橘色的常服上,再次抬眸望了一眼院中的樱树,回想着在王府中最快乐的四年,欲语还休之时,这件常服也被扔进炭火中。

        “哀家入府的当夜没见到先帝,那晚他在紫玉轩,当时侧福晋李曼君是这府里最受宠的女人。而哀家第一次遇见先帝,是在花园西北角的几棵樱树下,那时候先帝觉得哀家还年小,只把哀家视作妹妹般宠着……当然不及皇帝对你那么好。”说到此时,毓媞轻忽笑了一声,又继续道:“哀家真正成为女人是在两年后,那短时间先帝很疼我,虽然最受宠的女眷依旧是李曼君……可是好景不长,宫里传出流言,圣祖姝贵人撤去一切封号,被幽禁延禧宫后,王爷就再也没踏入过这所院子。康熙五十年,你义母以侧福晋的身份,风风光光的嫁入府中,自此后便是专房独宠。别说我这个早被遗忘的麻烦人,就连嫡福晋都凉在一边,也只有李曼君偶尔还能把先帝留在阁中。”

        玹玗眼中蕴着一抹冷色,但霎时间就全数敛去,如此弯绕的叙述,就是想告诉她君心凉薄,男人始终靠不住,朝秦暮楚,再喜欢也不过几年就会抛诸脑后。

        弘历是雍正帝的儿子,但他终究不是雍正帝,而她也不会是雍正帝身边的那些女人。

        不惜剥开旧伤,想将那鲜血淋漓的过往烙印在她心底,让她被虚无的噩梦惊魂,从而潜移默化的认为,弘历不是她真正的依靠。

        用心良苦,可惜对象错误,她不受这一套。

        “额娘说,今生前世修,福报尽,归去时。”玹玗柔柔一笑,无论她听出多少怨恨之意,都不会表露在脸上,缓缓递上一盏清茶,巧妙地说道:“太后定是苦尽甘来的命格,先帝登基之初,太后便尊为二妃之一。”

        毓媞接过茶盏小啜了一口,敛下的黑眸中闪过一丝凛然,纵然很多事实已是心照不宣,但在玹玗面前,有些话她还是说不出口,尊荣不允许她承认,当年是依靠着一个包衣奴才方扭转命运,所以冷声道:“你额娘知避讳,没对你说过哀家的妃位如何得来,难道圣祖宜妃和李曼君也不曾说过吗?”

        “圣祖宜妃倒是说过。”玹玗浅笑着点头,“所以才说,太后是苦尽甘来的命格,在王府时受了些委屈,得当年仁寿太后看中,那就是太后最大的福气。”

        毓媞忽然想到什么,却又不直接说出来,而是幽然长叹,“哀家的妃位是仁寿太后所赐,先帝对哀家是什么心思,别人不清楚,你应该知道。”

        “太后,皇上对我提到一件事,让我瞧着太后舒心时,就请太后示下。”  玹玗言语轻柔,眼睫轻颤着,说道:“可我想了好长时间,也没敢对太后开口……”

        毓媞一挑眉,冷笑道:“皇陵的事情,对吗?”

        “此刻也没有第三人,便算我大不敬,说句真心话。”蹲在毓媞脚边,玹玗直言不讳道:“当年碧云寺的设计,先帝对太后是何等寡情,虽然我不信鬼神,但生不同寝,死后又何苦同穴。在天之灵能不能安是未可知,但太后是福寿双全之人,以后的福气日子长着呢,难道要在心里放个疙瘩,时不时就想起百年后要和凉薄的夫君,阴毒的正室继续待在一起,那感觉不是活受罪吗?”

        “还是你了解哀家。”抚上玹玗的脸蛋,毓媞眼圈有些微红,却冷声哼道:“哀家真不想和他们千年万载的睡着,有时为你义母感到不值,但转念一想,活着的时候所受之冤,也只能到下面去分辨,若这世上真有鬼神,那泰陵可热闹着呢。”

        “有孝庄太后的先例在前,太后便是不与先帝合葬,也在情在理。”玹玗眼波微漾,话中藏话地说道:“这事太后只要下了懿旨,皇上对太后的孝心,定然不会逊于圣祖爷对孝庄太后”。

        “你这丫头,就知道捡好听的话。”毓媞温和展颜,轻笑道:“夫死从子,也没错,哀家的后半生都寄托于皇帝身上,可究竟是福是祸,还不知道呢。”

        玹玗不假思索地温婉笑道:“皇上是孝顺儿子,太后当然是享福啦。”

        “但愿吧。”垂眸看着碳爖,两件衣裳几乎化烬,毓媞放下手中茶杯,起身走到院中,抚上樱花树杆,沉吟道:“樱花落尽阶前月,象床愁倚薰笼。远似去年今日,恨还同。双鬟不整云憔悴,泪沾红抹胸。何处相思苦,纱窗醉梦中。”

        往事不堪顾,缘聚如是,缘散亦如是,翘首长空浮云渺,旧梦回澜,心慨今夕何夕。

        若只听毓媞低吟这首《谢新恩》,玹玗或许会觉得毓媞的哀怨只为做给她看,但此刻她发现树干上刻着几行字,就在毓媞素手触到位置,岁月已然刻字变得模糊,可还是依稀能辨: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绮罗院被怅惋深深熏染,即使时过境迁,花草树木依然低诉着缱绻远逝后的静谧幽怨。

        忽然,毓媞敛尽愁绪,神色恢复了皇太后该有的傲然,朝院门方向唤道:“于子安。”

        “太后有何吩咐?”于子安立刻现身,就站在门边。

        “跟和亲王说一声,找两个人来,今日就把这棵樱树砍了,拖到厨房生成旺火,然后再把这院子拆了吧。”弘历已将雍和宫赐给了弘昼,所以便是要动这里面的一草一木,也得有声交代。言罢,毓媞又回头对身后的玹玗说道:“走吧,咱们去正房,你来伺候哀家笔墨。”

        玹玗快步跟上去,经过樱树时又多望了一眼,明知不该问,却还是忍不住开口,“这树砍了有些可惜,而且拆了这院子……”

        “了了,人要学会在适当的时候,彻底抹去一些不该存在的痕迹,比如这所院子里的曾经。”毓媞神情肃穆,冷然一勾嘴角,说道:“以后的史书中,只会记载‘钮祜禄氏深得雍正帝恩宠’这类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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