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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1章 镜烛清


若要说起玹玗和初涵的结识,倒算是个意外缘分。

        其实,对弘历的那些妃嫔,玹玗本不愿结私交,以免给自己招惹麻烦。至于与初涵的交情,还要从当年迁入兰丛轩算起,涴秀所用的蒙古厨娘就是初涵所荐。不过那时的玹玗还是使女身份,初涵虽非势利之徒,但两人仍然很少说话。

        雍正帝驾崩,玹玗随毓媞由碧云寺返回宫中,因所得的御赐金项圈,被毓媞视为敦肃皇贵妃义的女带在身边,而弘历登基后也默认玹玗乃雍正帝义女,只因其父牵扯在岳钟琪的谋逆案中,还被扣着罪臣之女的说法,暂时不能被称作格格。

        可名面上玹玗始终算新帝的义妹,毓媞住在慈宁宫时,后妃至慈宁宫请安,少不得还是要客气几句,但也就是点头问好罢了。

        直到这次乞巧节后,因为某些原因驱使,玹玗每日都早早到圆明园,反正骑马过来也用不着一刻钟。若是弘历早朝未散,她或是在引见楼随云织练剑,或是去楼前遛马。弘历新选的蹑云驰倒是很受她喜欢,但凡遇到机会,总要骑上跑两圈才算过瘾。

        记得是一个多月前,玹玗独自在引见楼前遛马,远远瞧见初涵在树下望着她,眼中尽透着羡慕和向往。

        她恍然想起,初涵和涴秀一样,都是在科尔沁草原上长大,从小过惯了无拘无束,在广袤草场策马奔驰的自由生活。可无论是怎样的身份,一旦嫁入紫禁城,就得要像个闺秀,处处守着宫中规矩,就连涴秀当年都是被拘着。

        而她算是幸运的,因为毓媞要利用她,自然会给她不少甜头,弘历正好顺水推舟,让她虽无公主头衔,日子却与公主一般无二。

        那日,初涵让她想起涴秀,所以才会走过去,邀初涵一起遛马。刚开始初涵还是有些不敢逾矩,但她向初涵保证定然不会说与外人知道,且后来每次玹玗独自遛马,都会让欢子去杏花春馆通知初涵。

        接触的时日多了,玹玗发现初涵真有些像涴秀,性子同样简单爽朗,从骨子里透着蒙古姑娘的豪气,于是两人便成了朋友,不过害怕给初涵惹麻烦,所以她们的来往很隐秘,除了一起遛马时聊上几句,素日也看不出有结交。

        “连本王都不知道你们有接触。”弘昼轻笑了一声,“那你们两个聊天,本王暂且避一避,顺便看看上驷院的人查出什么问题了没。”

        “和亲王不用回避。”初涵打开丝绢,里面包裹这半片深绿色叶子,看样子像被人踩过,淡淡地说道:“听闻皇上命和亲王彻查惊马之事,恰好我发现一样东西,所以才专程拿来,说不定会有些帮助。”

        杏花春馆距离引见楼较近,听到消息传来,众妃嫔都匆匆赶往九州清晏,唯独初涵察觉不对劲,玹玗的那匹玉雪霜虽然认主,但向来温顺。这段日子和玹玗遛马,连她都能骑着玉雪霜跑几圈,又何况是静怡。

        “这是什么?”接过初涵递上的叶子,弘昼蹙眉嗅了嗅,也没闻出什么特殊味道,研究了半晌,喃喃自语道:“看上去像是杜鹃花叶,我记得茹逸说过,杜鹃好像有毒。”

        莲子从桃花坞取来玹玗需要的日用,见三位主子都盯着半片树叶发呆,正巧她看着眼熟,便插嘴说道:“这应该是红蜡烛树的叶子。”

        “你识得此物。”玹玗抬眸,又把叶子递到莲子面前,追问道:“可看清楚了,知道它有何用途吗?”

        “虽然只有半片,但是确实很像。”莲子偏着头看了许久,又抬眼瞄了瞄玹玗,欲言又止半晌,才讷讷道:“我家在宁波府住过一段时间,红蜡烛树在山坡疏林下,或是溪谷旁的灌木丛中常见,不过据说这叶子有毒。”

        闻言,玹玗大惊,猛地起身就想往马厩去,无奈脚伤差点跌倒,幸而初涵伸手扶住。

        “你现在急也无用,或许莲子看错了,要不拿去御药房,找个识得花草的人细细辨识。”知道玹玗也是爱马之人,于是柔声宽慰,“且我过来时,上驷院的兽医已经前往马厩,玉雪霜也被抬了过去,你脚伤了不方便,回头我帮你盯着,若有情况会让茉莉传话。”

        “你又不是兽医,又不会解毒,去也无用。”弘昼不知何时已吩咐了楼下的欢子,打水上来给众人净手,还叮嘱要把刚才用过绢子都扔掉,又道:“去正殿看看,若沈御医还在,把他身边的内教习鸿瑞传来。”

        见弘昼又是洗手,又是扔绢子,莲子忍不住说道:“王爷无需这般,红蜡烛树叶虽毒性大,但就那么小半片,摸一摸不会有事。”

        弘昼视线微微瞟了一下玹玗,递了个眼色给莲子,故作夸张地说道:“岂能不仔细些,有毒可是你说的。”

        莲子会意地回答:“有毒也分厉害的,和不厉害的,小时候听村里的人说,若被牛误食也就是抽搐几下死不了。”

        “那就有劳姐姐帮我照顾玉雪霜。”玹玗幽幽一叹,知道弘昼是想宽她的心,便乖乖坐回榻上,又对初涵说道:“姐姐既然来了九州清晏,还是应该去正殿看看皇上,别让有心人察觉你跑来此处,惹来不必要的非议。”

        “嗯,那我先去了。”初涵刚刚经过正殿,见屋内一堆人,懒得上去凑热闹,看那些虚情假意的做作样,才先来这云水轩。

        “姐姐等等,我还有句话想问。”玹玗突然叫住初涵,敛眸思索了片刻,才询问道:“姐姐和金贵人同住在杏花春馆,今晨她可有离开过?”

        那半片叶子还很新鲜,应该不是昨夜留下,而是今天清晨,最多不过两个时辰。

        初涵微愣了一下,微微扯动嘴角,笑道:“如今住在圆明园,不用守着紫禁城内的规矩,每日要去皇后跟前请安,那金贵人哪天不是睡到日晒三杆才起身。虽然我和她住在不同的院落,但她每日起床后可刁钻了,麻烦事情一大堆,动静也不小,且不把妆容画到精致,绝不会踏出房门。”

        玹玗和弘昼相视一眼,初涵虽察觉他们神情古怪,却没有多问,额首离开了。

        “五爷听到了。”玹玗眸光倏然变得冰冷,“只有杏花春馆岛区,和金鱼池岛区能直接前往引见楼,紫禁城里金贵人居钟粹宫,如果除去了她的嫌疑,剩下就只有仪嫔。”

        弘昼还未答话,欢子已经引着鸿瑞前来,并回话说上驷院的人在楼下候着。

        “你看看那半片叶子,可认得?”弘昼淡淡吩咐,侧头对玹玗说道:“我下去瞧瞧,应该是有回话了。”

        弘昼和欢子下楼后,玹玗又打发莲子去看看,永璜怎么还没找到静怡。

        “你不用告诉我这是什么,若能分辨得出,待会到了小楼外对五爷讲吧。”玹玗低垂这眼帘,心中隐隐猜到会是怎样的结果。

        “好。”鸿瑞见到叶子时,就已经清楚一切,重重叹了口气,“当初太妃娘娘策划夜宴,便已知事后撷芳殿的奴才都会遭剪除,所以不曾查过他们的底细。”

        玹玗冷冷一笑,听着匆匆上楼的脚步声,见弘昼拿着玉雪霜配的马鞍回来。

        原来马鞍内侧藏着一拍细小的尖钉,上面恐怕就是涂了有毒的叶汁,又以一层粗麻布作为掩盖,套上这样的东西,虽不会直接刺穿马背,但玉雪霜也会觉得不舒服。

        幸而静怡比她体轻,若按照她平日的习惯跃身上马,必然导致全部尖钉扎入马背,玉雪霜定会比之前发狂得更厉害,届时她必死在乱踏之下。

        金鱼池前往引见楼最方便,思莹又是独自居住,若她真是弘皙的人,身上定然会有功夫,便是躲在暗处观察她的习惯也并不困难。

        玹玗松开紧咬的嘴唇,缓缓抬头,眸光凛冽地望着弘昼,问道:“除了这东西,可有什么罪证,人证能钉死仪嫔,比如看管马鞍的小太监?”

        “刚刚得到回报,那小太监在房中服毒自杀了。”弘昼摇摇头,颇感无奈地叹道:“所以暂时没有任何人证,但皇兄必定会下令各处抄检,或许能查搜到物证。”

        “带鸿瑞去那小太监的房间瞧瞧吧,说不定有他认得的东西,如一盆花草什么的。”玹玗眸冷似冰,瞟向那半片叶子,哼笑道:“至于搜宫,五爷觉得会有用吗?先帝顺贵人蛰伏在宫中多少年,若非有人提示,你和皇上也寻不到证据。仪嫔嫁给皇上也不是一两天,从未出过半点纰漏,如此谨慎之人,岂会把罪证留在身边,便是我都不可能那般愚蠢。”

        察觉到玹玗有些不对劲,弘昼深深凝望着她,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幽然地望着弘昼,玹玗的黑瞳中渐渐迸出狠绝之色,唇角勾起一抹邪肆的轻微笑弧,随即又低敛下眼睫,声音阴沉地问道:“鸿瑞,最近你都在圆明园的太医院吗?”

        “是啊。”鸿瑞点点头,看了看弘昼,迟疑道:“你想问什么?”

        “只是想知道,帮仪嫔请平安脉的是哪位太医,你可知道仪嫔常吃什么药?”玹玗微微停顿了片刻,又问道:“你和敬事房当差的公公不是有些交情吗,查查仪嫔的庚信日期,总不是难事吧。”

        弘昼不由得眉头紧蹙,劝告道:“丫头,别胡闹,这件事皇兄自会为你做主。”

        “现在也只是猜到仪嫔旗籍有问题,可无凭无据,她那在朝为官的父亲,也绝然不会招认为其假造身份,皇上会灭黄氏九族,难道理亲王就不会诛黄氏满门吗。”玹玗的眼中蕴着暴风骤雨,可脸上的表情却异常平淡。“仪嫔是当年皇后亲自挑选给皇上的侍妾,一直都是与世无争的典雅态度,言语行事又那般小心谨慎,皇上就算想找茬都无处下手,且还得顾及着皇后的面子,更不能在乾隆元年,就让后宫流言蜚语漫天。”

        “好,就算你说的都对,弘皙的人会好对付吗?”弘昼也知道她是个倔强性子,此事他和鸿瑞断然劝不住,但总得先安抚着,稍后让弘历和她说。“云织已经在查她的底细,不如多等几日。”

        “等?”玹玗蓦然抬起头,眸光冰若利刃,厉声道:“她故意放任娴妃乳母把有毒的香膏混入礼品中,送到我院中,想让我的皮肤慢慢中毒溃烂,此事寻不到证据,我可以忍;她在末香中混入致幻药粉,欲意何为五爷心里清楚,那件事一直查不到幕后主使,我可以等。但现在事情已然明了,偏偏寻不到实证,皇上能拿她怎样,大不了不宠信她,但她依旧能搅动风雨!”

        “弘皙的人有多阴毒,你应该见识过。”瞟了一眼鸿瑞,反正也不是外人,弘昼便直接说道:“当年永璜为何会得天花,齐妃母妃跟我略略提过她的猜测,想必也告诉你。连皇阿玛那样心机深沉的人,都对付不了弘皙的手下,反还栽了跟头,你何苦去硬碰。”

        “她居然玩出这样的手段,那我就奉陪,看看究竟谁更阴毒,谁更狠辣。”玹玗指着地上地马鞍,“若遭殃的人只有我,要我忍可以,要我等也可以,但今天差点就伤到静怡,害了永琏,还连累……”

        泪,猛然滴落,如断线的珍珠。

        她已经把永琏送上了皇权争斗的祭台,那是弘历的嫡子,和永璜小时候一样,会甜甜笑着缠着她一起玩,声音软软地喊她“姑姑”的孩子。

        弘历要她学会真正的杀伐决断,学会真正的狠,可她听得出来,那些话不仅是在对她说,更是他对自己说的。

        永琏的前路注定九死一生,但那是为了皇权,是无奈,绝不可以是被她连累。

        而她最不能容忍,弘历为了护着她,甘愿自伤起身。

        面对他的守护、宠爱、纵容,她能回报什么呢?

        或许,她能回报的就是成为曾经的毓媞,但她终究会好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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