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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8章 花溅泪


心幽怨,恨幽怨。

        梦寄千山几许念,恨断心之愿。

        云烟幔,水玉潋。

        却是情恋伤遐眷,水映云天远。

        ……

        紫禁城内最美的一座石桥在英武殿之东,名为“断虹”,传言是元朝留下来的建筑。

        桥面铺砌汉白玉巨石,两侧石栏板雕刻着精美的穿花龙纹图案,座顶设形态各异的石狮,造型华丽宛然如生,其用料和做工之考究,可谓紫禁城内诸桥之冠。

        断虹桥南北树木葱郁繁茂,不仅有十八棵古槐,沿河还绿柳成荫,又种植着成片的银杏树,配上小桥流水的幽深意境,是紫禁城中难得清雅之地。

        可此处却少有人来,因为几百年来关于这里的传说,给这片清雅蒙上了一层阴诡森寒。

        据说所有被皇帝下旨处斩的罪臣,都是被护卫押解走西路出宫,在行至断虹桥前,若有官员求情作保,皇帝亦存有宽恕之心,罪臣尚有一线生机。但若断虹桥一过,就算再多人作保,时间上也赶不及了。雍正朝十三年,雍正帝以酷刑对付罪臣,其中包括:凌迟、车裂、梳洗、腰斩等,过此桥时许多内心崩溃者,都会拼尽最后一丝力气选择触柱了断,那些看似可爱的石狮,不知道侵染了多少鲜血。

        而早在明朝还有生殉制度时,被称为天朝女户的殉葬宫女,死后也是经断虹桥抬出西华门,所以紫禁城中一直有谣传,说断虹桥的十八古槐是因为有无数鬼魂附着,才会苍老遒劲、巍峨挺拔。

        也就是这些传说,宫中的人私底下都称此桥为“断魂桥”,更把此处的静穆安谧谣传成阴森恐怖,闹鬼事件更是从未间断。

        所以断虹桥平日少有人来,凡事出西华门者皆是绕道而行,且辰时早朝为散,又正逢后宫妃嫔去慈宁宫请安之时,年希尧于此时此地约见玹玗,乃是深思熟虑后的妥当选择。

        毓媞知道冬月初三是玹玗父亲的祭日,两天前就特许其寻个无人的僻静处素服一日,不过她口中的僻静处并非断虹桥,而是撷芳殿的拒霜轩,上次玹玗在慎心斋自缢,她就已经猜到弘历在那边设书斋的目的。

        清早,玹玗收拾出一套素服,宫中不准私烧祭品,她也不愿让人抓到把柄,所以只准备了一盒自制的末香。

        包袱虽不算大,但拿着素服在宫中转个大圈也是麻烦,所以东西打点好后,便交给雁儿带去上书房那边的值房,就算有人问起,只说是升平署上次遗留在慈宁宫的戏衣行头,晚些时候准备送回库房存放。她见过年希尧后,去撷芳殿还得绕回去走隆宗门,届时随便找个理由,就说帮雁儿揽下差事,正大光明的拿着东西去拒霜轩,也没人会怀疑什么。

        独自行走在林间,暮夜残余的幽暗还未褪去,阴冷的风在耳畔刮过,不见半个人影,偶尔有寒鸦在枝头鸣叫,若是换了胆小的人,真有可能吓得魂飞魄散。

        远远的,已见年希尧站在桥头,玹玗步速依旧,至他面前只淡淡地唤了一声大舅舅。

        “你预备留在紫禁城中多久?”年希尧没有半句寒暄,而是直接询问。

        玹玗微微一愣,随即勾起一抹浅笑,柔声回答:“直到额娘被恩赦返京。”

        “乾隆元年大赦天下,你额娘原在名单之中,可是有人反对。”年希尧凝视着她,似乎能看透她的心思。

        “是鄂尔泰和张廷玉?”玹玗冷声哼笑,他们害怕母亲回京,会不惜一切的为父亲报仇,说不定还会教她勾引弘历,千百年来死在帝妃枕头风下的大臣不在少数,他们必然要未雨绸缪,将所有威胁扼杀在萌芽之中。

        “如今看着太后宠你,应该也承诺过要恩赦你额娘吧。”年希尧眸色比断虹桥的气氛更阴冷,毫不掩盖语调中的怒意。“可你知不知道,反对恩赦你额娘的人还有讷亲。”

        “钮祜禄?讷亲?”玹玗浅笑依旧,只是眸光冷了几分,却不见有丝毫诧异。“他表面上站在皇上那边,其实是太后的人,当然会反对额娘回京。”

        毓媞和谷儿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却深晓谷儿的心机和手段,既然想把她变作棋子,就不会真正让谷儿回京,失去一颗棋子还是小事,万一谷儿和玹玗站在弘历身后,对毓媞可就是致命的威胁。

        年希尧冷声一哼,挑明道:“你应该看得出太后心中的筹谋。”

        “知道,也欣然接受。”玹玗嘴角勾着从容婉约的笑,声音变得有些清冷,“我本来就是八旗女儿,选秀在所难免,且要帮阿玛报仇翻案,宫里不能没有人。额娘回京后会做的事,和太后欲为之事并无两致,所以于我而言没有差别。”

        “太后既然要绑着你,就不会允许你额娘回京。”年希尧能在雍正帝手中存活,岂能算不到毓媞那点肤浅心思。“她的阴狠歹毒,不输给当年的孝敬皇后,就算你甘愿被她所用,她待你也不可能有半点真心。”

        “大舅舅放心,玹玗永远不会忘记,我的义母是敦肃皇贵妃,她仅剩的一点血脉折在太后手中。”清然一笑,受过霂颻的教导,她岂会轻易被毓媞收服。

        “我不是要你和太后作对,她结下的仇恨,时机到了自然有人和她清算。”年希尧既在内务府任职,宫中动态了然于心,深深一叹,单纯以长辈的身份劝道:“以现在朝中的局势,鄂尔泰和张廷玉迟早会被剪除,既然皇上视你为妹妹,那就趁早先让自己脱身,你额娘也会有返京的机会。”

        “时间太长了,伊犁乃苦寒之地,我不想让额娘煎熬那么久。”玹玗眸光微黯,平静地说道:“大清祖制,后宫不得干政,即便太后再有企图,也不可能明目张胆的把手伸到前朝。再看皇上翻案的动态,只要岳钟琪大人能无罪,我阿玛就可洗血沉冤,额娘自然会重返京城,皇上还必须封赏诰命以示抚慰。”

        “那些都是虚的,晨儿尊为贵妃何等荣耀,五弟曾是封疆大吏,到头来却早早化作枯骨。”年希尧愁眉紧蹙,感慨道:“皇上就算加封你阿玛,人死灯灭,一切在无意义。你困陷深宫,你额娘空守着诰命的封号,只能落得老来无依的孤境。”

        “当然有意义,我还有个哥哥呢。”是受何种心态驱使而说出此事,玹玗自己都不敢想,年希尧的话她听出了别意。“大舅舅应该知道,阿玛当年有个怀孕的侍妾,额娘将其送走不是因为嫉妒,而是想保住郭络罗家的血脉。”

        年希尧眼中有难以置信的惊讶,脸上隐隐透出似笑非笑的尴尬神情,良久才喃喃叹了一句:“原来如此。”

        当年谷儿的举动,让所有人都认为她是出于嫉妒,或是侯门公府后宅的规矩。可今日才知道,她对海殷的深情,竟可以不惜赔上女人该有的贤淑,纵然他有再多想法,也只是徒劳妄念而已。

        “大舅舅为什么要约我前来,就为了点破太后的心思吗?”望着年希尧的落寞神情,玹玗又有一丝内疚,只好生硬的转移话题。

        “我年纪大了,不可能永远在宫里护着你,想提醒你凡事还得靠着自己。”年希尧停顿了片刻,眼底闪动着犹疑,还是缓缓说道:“记住圣祖宜妃的告诫,宫里的人谁都不能信,虽然皇上宠你,但君心难测啊!”

        玹玗轻笑着一叹,幽幽问道:“大舅舅是在说瑞喜吗?”

        “有你额娘多年的教导,又跟着圣祖宜妃那么久,你果然不用我操心。”年希尧的表情很复杂,说不是忧虑,还是欣慰。“回去吧,被人发现可不好。”

        转身,年希尧举步走上断虹桥,似乎要有此路出西华门。

        玹玗心中一惊,轻呼道:“大舅舅,这条路……”

        年希尧停下脚步,没有回头,预言般地说道:“或许有一天我也会走上这条路。”

        望着那远去的背影,玹玗合上双眼许久,然后也走上断虹桥。

        鬼,并不可怕,在紫禁城里最恐怖的是人心,而此处的静谧倒是难得。

        今天听到的一切都在意料当中,但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

        泪,静静滴落,她从来都只是一颗棋子,可在紫禁城里谁又不是棋子呢?

        纵然是九五之尊,不也一样是被毓媞所算计,但这棋局却非下棋人能够操控,有时候棋局迷惑心窍,或许谁都无法成为赢家。

        忽然,身后的枝柯摇动,玹玗悚然回过头望去,只见几只乌鸦张翅飞离。

        霜寒严厉,天空有片片冰泠之晶飘落,洁白如羽,却又透亮刺心,这是严冬最美的花朵,可生命却太过脆弱。

        柔雪飞舞无声,越来越大,亦越来越密,凋落在地的枯叶渐渐被莹白覆盖,天地渐渐变成了琉璃之境。

        玹玗独自在桥中站了很久,许愿,如果真有怨灵,那她愿意以命相祭,只求能早日解决一切,然后还她一份随心所欲。

        年希尧以为在断虹桥和玹玗见面不会被发现,可惜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御书处就设在武英殿,且冬日没有繁茂的枝叶遮挡视线。

        弘昼难得大早入宫,在璇玑阁上,凭窗眺望飞雪,却见到玹玗独立断虹桥,而年希尧则从宫中人最忌讳的桥上走过。

        渐渐的,玉树琼花姿,寒噤涌上,玹玗叹去心中的悲凉,转身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入乾清门,先去值房找到雁儿,淡淡的聊了几句,便拿着东西前往拒霜轩。

        换上白色暗花纹的素服,摘掉头上的绢花,取掉珍珠耳坠,从书斋里寻出白玉熏炉。

        花轩内,焚香抚琴,煮清茶代酒相祭。

        琴声幽幽,心事如何诉?

        或许是在断虹桥受凉,没多久,她就觉得头脑有些昏沉,幸而书斋内碳爖旺盛,便决定先进去躺一会。

        早朝后弘历回养心殿用膳,弘昼已等候在那,按照祖制雍正帝奉安雍和宫后,第一个月要每日去上香,而今只需要双日前去即可,所以弘昼这么早来,必有其他缘故。

        弘昼懒得拐弯抹角,直言道:“皇兄想隐瞒的事情,玹玗刚才应该听年希尧说了。”

        弘历目光倏然变冷,寒声应了一句“好”,转头对李怀玉吩咐道:“小玉子,拿要紧的折子,跟朕去书斋。”

        闻言,弘昼一挑眉,起身说道:“今天起得太早,我正好去御药房那边补觉。”

        “谢啦。”弘历勾起嘴角,拍了拍弘昼的背。

        他原本就预备在拒霜轩待一整日,两兄弟一起从养心殿出去,就算后宫有人想打听他的去处,也只会以为是与和亲王有秘事相商。

        步入小院,花轩内的熏香已尽,茶还在炉上煮着,桌上的茶杯翻覆。

        弘历不禁蹙眉,玹玗从来不是粗心大意的人,心中一紧,转身走进书斋,却见她趴在炕桌上昏睡。且脸色微红,看着像在发烧,可伸手抚上她的额头,又不觉得烫,反而有些冰凉。

        “啊——”

        在花轩收拾的李怀玉,突然听到尖叫声从书斋传出,连忙捧着折子跑进来。

        因为感到被人触碰,玹玗缓缓睁开双眼,恍惚中竟看到七孔流血的雍正帝站在她面前,要伸手掐死她。

        见她目光散乱,浑身发抖地缩成一团,弘历愣了愣,又垂眼看着自己的衣服,快速脱掉云肩,没耐性一颗颗地解开扣子,用猛力将龙袍扯落,然后扔向远处。

        缓缓靠近玹玗,非常轻柔地抓住她的双肩,弘历柔声地说道:“别怕,睡迷糊了?”

        闭着眼深呼吸了好几下,玹玗才勉强平顺了气息,慢慢抬眼看着他,双唇微颤话未出口,却疑惑地垂眸,右手指按住自己的左腕,刚刚的幻觉出现的太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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