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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谣言祸


一道闪电划破了幽暗的天幕,伴随而来的是一阵阵排山倒海的春雷,整个冬日的沉闷终于得以宣泄,可今天的第一场春雨来得太迟,注定不会是个好年头。

        天,有宣泄的时候,人亦有。

        霂颻带着玹玗往天穹宝殿而去。

        这段日子梅林一只闹鬼,奴才们传的绘声绘色,都说入夜后就会有红衣女鬼在林中唱昆曲,想必是皇考陈贵人心有不甘,才冤魂不散。

        据说之前刘贵人之前在此处清修了三日,明明是为了给胎儿祈福,可回去后却病了好几天。而当时在此护卫刘贵人安全的御前侍卫传出,清明夜听到有人唱长生殿,音声幽幽怨怨,飘忽不定。有两个胆大的过去查看,却被吓得不轻,说见到一个全身红衣,七孔流血的女人在林中翻飞。

        雍正帝曾因锦云之死下令要严惩在宫里散布谣言的人,有的奴才害怕自然会消停一阵子,可紫禁城本来就是个充满谎言的地方,有些是空虚的人将眼见之事着以颜色,用天马行空的幻想来点缀枯燥乏味的生活,可更多的谣言却是有心人的刻意安排,奴才们只要有好处可拿,也就把宫规严惩都抛到了一边。

        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太监们选择净身入宫多数是日子过不下去,为了养家户口才自残身体,可他们一年的例银还不到十两,如果不找些其他门路,怎么够养活一大家子,还有购置田产房屋。所以明知是重罪,他们也会已命相赌。

        而那些宫女,家里有门路,入宫就为头等宫女的,不过是熬上两三年就寻到好前程,或是指婚给汉官为正妻,或是赐给宗室子弟为侍妾。而那些只能做粗活的加下女子,还有如玹玗这样的身份入宫的贱奴,她们的年例一两银子还不到,为了生活也只能铤而走险。

        其实那些没有靠山的奴才,一脚踏入紫禁城,另一只脚就已经在阎王殿了。

        在宫中当差,想明哲保身确实是个好心态,可也要局势允许。

        很多受主子摆布的奴才,就像银杏那样,一次的勉为其难,就心魂永坠深渊。

        她们是害过人,双手染血,可她们是坏人吗?

        其实她们最大所求,不过是他日能完完整整的离开紫禁城,若能荷包丰厚点,下半生可安稳度过,那是更好。

        这就是奴才最卑微的谋算。

        可人啊!

        民间俗话说: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

        但宫里的奴才有几个是实诚的呢?

        谣言伤人,那些散布者也是知道的,就算双手不染血,身后不见得没有冤魂跟着。

        奴才们无知不智,且那夺人性命的事情,做主子从不会亲自动手,当然是有奴才代劳。她们一方面要承受着心中的压力;又要担心会不会事发,会不会被主子当成弃卒;更在害怕自己是不是知道的太多,是否会遭主子灭口。

        心力交瘁的这些奴才,神经永远都紧绷着。

        所以,那些怪力乱神的言论,有时候散布者自己都会信以为真,暗藏心中的恐惧也不比听的人小。

        所以在这雷雨交加的夜晚,更没有人敢在天穹宝殿附近伺候,且这一带荒凉偏僻,奴才们就是偷懒也不会有管事的察觉。

        内悬挂着玉帝、吕祖、太乙、天尊等画像,霂颻就静静的站着、看着,不参拜不上香。

        “姑婆,虽然你是修佛之人,但奉上一株清香比较好。”玹玗不信鬼神,却记得孔夫子的那句,敬鬼神而远之,所以在这道家圣殿中才会有此提议。

        霂颻嘴角扬起一丝嘲讽的浅笑,“在这紫禁城中没有真正的修佛之人。”

        “那些念经抄经者,攻心算计,哪一个不是双手染血,在佛前应该只是为了祈求心安。”言出,玹玗才觉得说出话,这不是等于把拜佛念经多年的霂颻也连带讽刺进去了。

        “没关系,我本来也就是这种人,确实有妃嫔死在我手上,奴才更不是少数。”看到玹玗脸上的尴尬神情,霂颻倒也不怕承认,毕竟她在后宫生活了一辈子,有些事既做得出,就担得起。“如果真的相信神佛能让人安心,那等于相信神佛有灵,可一个满心算计,满手血腥的人,神佛岂会佑之,在佛前只会更难安心才对。”

        “那为什么宫中还有那么多主子拜佛?”这样问或者是大不敬,但在霂颻面前她无需顾忌。“当朝的熹妃娘娘不是也笃信佛教,却听说她害人无数。”

        “所以说,那都是表面功夫做戏罢了。”霂颻直言解惑,一字一句说得清晰。“后宫中的女人,念经拜佛是做给那个男人看的,从来都是在演戏。”

        玹玗先是一愣,随后明白了这其中之意。

        是啊,在这一片虚情假意的红墙内,那些导人真善的神佛信仰怎么会真的存在。

        殿外的雨势越下越大,春雨在清洗大地,将冬日里的所有阴霾全部带走,雨后的天空是碧蓝色的,大地也会一片生机

        可无论多少冲刷,都洗不去紫禁城的血腥,被带走的只有满地残红。

        “姑婆,雨势越发紧了,那人会来吗?”玹玗心中有无数的疑问,好奇那会是个什么人。

        是对方告诉霂颻今夜会有骤雨,宫里难道还有懂得天象的主子,可为什么要选在雨夜,为了安全避人耳目吗,但来到这天穹宝殿无非是祈福,就算在青天白日也可以,不会有奴才怀疑,也不会生出无稽的谣言,传到雍正帝耳中。

        除非那个人权势滔天,可六宫中最尊贵的熹妃怎么会和他们联手,算计暗害皇帝?

        妃嫔的地位都是皇帝给的,太子之位没有决定之前,哪有妃子会希望丈夫早亡。若是成为太后自然晚年安适,若仅仅是个太妃,失去了权势,在宫里的日子哪还会好过。熹妃一路艰辛走来,岂能不知道这个道理,除非暗中还有更大的阴谋。

        大胆猜着:父子都是排行第四,旧戏重演,也不是不可能。

        “她一定会来。”霂颻转头望向玹玗,脸上那柔和的笑意中有这一丝无奈和凄然。“姑婆年纪大了,不能照顾你一辈子。那个人有的是心机和手段,又是本朝的妃嫔,待我百年之后,你能利用的就只有她。”

        没错,霂颻只是让玹玗利用对方,在这座紫禁城里没有真正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要利益驱使,就算深仇大恨都能暂时放到一边。不过,只是暂时的,永远也不要奢求有人会真心待你,前一刻的情意,转身就会化作夺命利刃。

        “神佛会保佑姑婆长命百岁的。”听着这话,玹玗心中一酸,她知道自己已经把霂颻当成了至亲。“姑婆,我说过会代替子晔姐姐好好孝顺你的。你也知道我与宝亲王、和亲王交好,只要除了那个人,不管是谁登上大位,我都有法子让姑婆过上好日子的。”

        “傻孩子。”霂颻沉声叹道:“以我这一身的罪孽而言,以算是长寿了,活够了。”

        “可是,我只有你一个亲人……”泪水倏然滑落,不仅是对玹玗,在这深宫中一份亲情对任何人而言都是弥足珍贵。

        “在你的心中还有情,这就是弱点。”霂颻神色瞬间变得严肃,警告道:“对待那些皇子,你只能利用,切不可付出真心,尤其是那些有可能继承大统的。”

        玹玗点了点头,她懂,真的懂。

        九五至尊没有真情,女人对他们而言都是玩意,新鲜喜欢的时候就来玩玩,却很少专情。

        当然也有例外,就好像顺治帝和董鄂妃,可两人都没有好结果。

        紫禁城中一直流传着一个说法,董鄂妃是被孝庄太后逼死的,因为顺治帝的专宠闹得后宫沸反盈天。

        孝庄太后乃是来自科尔沁的博尔济吉特氏,为顺治帝选得皇后当然要是自家人,可顺治帝却因为对董鄂妃的宠爱,不禁废了第一任皇后孟古青,还暗中策划废除第二任皇后。

        宠爱,是多少女人想从君王那得到的东西,可董鄂妃得到了顺治帝专一的爱,却将自己变成了后宫中的公敌,最终落为宫闱斗争的牺牲品。

        而顺治帝,输了这场争斗,也再无办法摆脱孝庄太后控制,唯一的解语花也香消玉殒。

        只有选择青灯古佛,用最消极的方法,做最无奈的抗衡。

        可这个做法,却将自己的儿子推下了深渊,康熙帝妃嫔众多,但在孝庄太皇太后的教育小,他对所有的妃嫔都只有宠,不再有爱。

        康熙帝的仁孝皇后赫舍里氏,不过是孝庄太皇太后为了遏制鳌拜,笼络索尼父子的工具。

        玹玗记得,霂颻在提到赫舍里氏的时候,眼中有无限的惋惜。所以她曾胡乱揣测过,是不是康熙帝对皇后的深情,再次牵动了孝庄太皇太后那个根敏锐的神经。要一个人死在产床上,并不难,可说是轻而易举。

        “既然你敬鬼神,那就在这殿中,对着各路仙人发誓,以你额娘的性命安危起誓。今生今世都不会爱上皇族男子,永远不会成为帝王妃平,若有机会,一定离开紫禁城,隐世度日。”霂颻不是心狠,而是不想欢玹玗落得和她一样,风光过,得宠过,但之后的心酸又有几人懂得。老天爷很是公平,就是大富大贵降临,那也得有承受的能力。

        “一定要吗?”为什么她不想启这个誓,明明离开皇宫是梦寐以求的事。

        “如果你还想为你阿玛报仇,就照做。”望着玹玗闪烁不定的眼神,霂颻只是冷声命令。可转身又在心中叹道:谷儿啊,你还没有把这个女儿教好,我看得出在她心里情根为除,所以不适合成为宫中的女人……我已经没有时间再去改教她,所以只能让她立下毒誓,我想你不会怪我的。

        屈膝跪下,玹玗还是照做了,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民女玹玗跪于天尊之前,以额娘的性命安危发誓,此生绝不入皇家门。如违此誓,额娘……不得善终,民女三生三世孽海沉浮,难觅真情……”

        “这就对了,别以为为嫔为妃是飞上枝头,其实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说这话的女人不是霂颻,此刻她撑着伞,站在殿门外。

        猛然回头,见来人缓缓的将伞放下,玹玗惊讶地望着对方,那不是熹妃。

        这人是谁?

        她回想着立春之日所见过的妃嫔,这人并不在其中。

        既然是当朝的妃子,那就只有三个。

        既然这个人她以前没见过,那就只有一个可能,钟粹宫的齐妃李氏。

        但她真的是个手段,有心机的人吗?

        如果是,为什么她落到今天的下场,为什么能医不自医,却要和霂颻联手?

        报仇,瞬间玹玗明白了,眼前又是一个被仇恨萦心的母亲。

        雍正帝的铁腕到底为他在暗中树立了多少敌人,他又能躲得过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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