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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欺人


燕云卫漏夜来访,蕙娘哪里还睡得着?即使知道这是当医生的理应常常遇到的境况,她也依然心潮起伏,靠在还有权仲白余温的床头,后半夜根本就没有睡好。早起练了一套拳,心里才安宁下来。陪她喂招的萤石笑道,“少夫人最近常常都疏忽了工夫,按王先生的说法,这可是练武大忌。要不,咱换个时间?”

        石墨正好领了两个老妈妈,端着食盒进来了,听萤石这一说,她先就笑了。“你这个人,哪壶不开提哪壶,少夫人最近夜里忙呢,十天里能起来一天就不错了。你就非得提起这事来臊她。”

        石墨已经定了亲,萤石生得不大好看,这两个人一贯是很敢于调侃蕙娘的,蕙娘笑了,“谁说我会臊的?等你们出嫁了,别我这里辰时回事,你们巳时才来,问怎么迟了,却羞羞答答的,答不上话来!”

        两个大丫头都笑了,与蕙娘一起进屋,孔雀正好捧了首饰过来,就问,“怎么笑得这样开心,说什么呢——”

        众人自然学给她听,一屋子人都笑起来,孔雀就和蕙娘撒娇,“姑娘,您给我挪个地儿呗,我不想在东厢房住了。”

        这还是在臊蕙娘,连石英在内,全都笑得前仰后合的,蕙娘真红了脸,她恶狠狠地道,“再说,再说就给你配了甘草,你就不用在东厢房住了!”

        甘草是权仲白几个小厮里最一般的一个,虽然能力也有,但为人木讷老实不会来事,要不是有个好爹,哪里混得到二少爷贴身小厮这个位置上。孔雀不乐意了,“您惯会欺负人,我可不要嫁,我一辈子服侍您!”

        一辈子服侍,可是很重的承诺,孔雀和她关系亲密非凡,有些事,人人心里都想,但也就是她能若隐若现地表现出来了。

        蕙娘有几分惋惜:孔雀毕竟是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后来为绿松盖过,主要就是因为她人还不够聪明。

        “今天就不戴这些了,”她转了话题,“姑爷不在家,也不见外客,以轻便为主吧……”

        正说着,外头来了人,姜管事亲自过来,“少爷打发人过来,说是燕云卫封统领的妹妹病了,他这几天怕不能回来。”

        虽是权贵近亲,却不是什么要紧人物,蕙娘松了一口气,吃过早饭,她又取了冲粹园每月的开销小账来看,一边看,一边摇头。“记得太乱了。”

        虽说雄黄不在,可绿松和石英多少也能看几本账,尤其石英,亲事已定,将来一出嫁,肯定内定了是少夫人身边的得用管家娘子,对冲粹园的账,她是很上心的,凑过来看了几眼,也不禁轻轻地抽了一口凉气。“这个园子,还真是个销金窟呀……”

        权仲白平时根本没有花钱的意思,既不收藏名贵古董,也不讲究穿用佩戴,从前他的随身琐事,估计都是权夫人派人过来打理。自从蕙娘入门,这方面工作自然为他接手,他就更不管了,给穿什么穿什么,给佩什么佩什么,只是不论蕙娘如何劝慰,他都不肯用香膏敷脸,嫌那东西‘女里女气’的,多少还是体现了一点审美取向。蕙娘也暂时没有兴致收拾他的着装,都交给丫头管着,萧规曹随,不出错就行。要不是她时常外头采买私房菜,立雪院一个月连府里拨给的月例银子怕都用不完。

        可这冲粹园就不一样了,第一个园子大了,洒扫庭除,专管着维护园中各处景致、建筑的人就要有上十个,这还都是把人用得十分尽了,才能勉强足够使用。其次是病区那边,每天安排病人、做些护理工作的下人,按权仲白的说法,‘聘来就专是做这个的’,泰半都是各大药铺、医堂的学徒,工钱开得还厚,还有每年不定时采购的各种药材,稀奇古怪林林总总,有的极为昂贵,权仲白也是照买不误……光是这个园子,一年下来,恐怕要有两三万银子的开销。

        “这都还没算年年少爷出去义诊的花费。”石英看了看账,还说呢,“您也知道,只要少爷在京里,每年春秋如果爆发时疫,他一定免费熬药发汤,这个钱好像没听说官府补贴,一年想必也不老少银子,估计都从国公府那里走账。”

        养个权仲白,一年收入几乎约等于零,支出却要这许多,蕙娘啼笑皆非,把账本掷到榻上,“要添了我,我们两个一年,能花他们全府上下一年的开销。我看,他要找个一般人家的娘子,一旦分家,不要几年,两个人好一起去喝西北风了。”

        正和石英计较着今后冲粹园走账的事,国公府又来人,‘请少夫人回府,有事商量。’

        这就闹腾了,蕙娘忙换了外出的衣裳,多少也插戴了些首饰,忙忙地带了两个丫头上了马车,只觉得车速都要比从前快。但她没有抱怨——恐怕现在府里,还不知有谁正等着她过去议事呢。连她都叫了,府里有资格与会的人,应该是不少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她一个刚进门的新媳妇,又在冲粹园住,不分家看着都像是半分家,又有什么事,要她也过去说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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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凡上等人聚在一处说话,没有不云山雾罩、空谈连篇的,彼此交谈,每一句都可能牵扯到千里之外的朝廷大势,要说不谨慎,当然不可能。什么时候,两个人坐在一处能直奔主题了,那也就是关系到达了一定的程度,如能得到上峰的一两句责骂,则下属无不眉开眼笑、如获至宝:这证明自己已经登堂入室,在上峰心里,有了一席之地啦。

        在良国公府,蕙娘还只算是刚刚空降的二品大员,虽有品级,可却苦无实权。但毕竟身份放在那里,她也享受了一把开门见山的待遇——这才刚和家人们互致了问候一道坐下,良国公就开腔了,“我老了,很多事情,掌不住弦儿了。可朝堂上的风云却永远不会减弱,父死子代、兄终弟及,家里总要有人能顶上来的。大家集思广益,很多事商量着就有思路了……今儿就有这么一件事,得用得上你们年轻人的看法。”

        这哪里是掌不住弦儿了……蕙娘再镇静,瞳仁也不禁一缩,几乎是霎那之间,她立刻兴奋了起来: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世子位还没定呢,按权家规矩,大房也只是略占优势而已,这是要拿一桩政事,来称量称量各房的深浅了。从各人的反应来看,恐怕这样的讨论,之前也是进行过多次的——令她多少有几分讶异的,是她和大少夫人都有与会的权力,这在一般人家里,可不多见……

        虽说权叔墨没在,但几个人的表现都很自然,权夫人更是丝毫都没有异状,她简直就像是不记得还有权叔墨这个儿子一样,手里握着一杯茶轻轻地转着,只含笑看了蕙娘一眼,轻轻地点了点头。

        “昨晚封家大姑娘急病,”良国公三言两语交待了□,“人差一点就去了,几次三番,才从阎王手上把人给拉了回来。这病不是别的,是有人处心积虑,给她气出来的……”

        大少爷和大少夫人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有些惊愕,权仲白虽然坐在蕙娘身边,但身为这消息的一手递送人,他却表现得相当漠然,除了蕙娘落座时,用眼神和她打了个招呼之外,他全程一直聚精会神地剥瓜子,就是这会也不例外。蕙娘用眼尾扫了他一眼,便失去和他沟通的兴趣:他是已经把自己的态度,表现得不能再明显了……

        她更注重于观察其余人的态度,长房两口子频繁以眼神交流,显然是才刚听说此事,也都有自己的看法。太夫人手里捻着佛珠,若有所思,似乎也正自己出神,对众人态度,并不特别关注——这个老太太,八十多岁年纪了,却还是这么的精明内敛、威仪隐露……至于良国公和权夫人,面上就更看不出什么来了。这一场考察,考的是小辈,做考官的是不会露出太多情绪的。

        至于权季青,蕙娘自然也要特别予以留意:权叔墨没能参与,或许是因为有事不能□,或许是因为他根本就不在考察范围之内,权季青今年年纪轻轻,能参与这个会议,已经是家里人对他的肯定了。现在家中情况很明显,太夫人多半还是倾向一手带大的长房,权夫人支持襁褓里养大的二房,权季青呢……

        不论是大房、二房,都有足够的理由让良国公头疼,说不准,他更看好的是缜密精明的四儿子。蕙娘不禁微微敛了敛眸,她瞅了权季青一眼,却恰恰又撞见他也正不着痕迹地打量她,两人眼神相碰,权季青冲她含笑一点头,又和从前几次一样,都是带有善意的招呼。

        “其余内情,就不多说了。”良国公就介绍了这么一句情况,“封子绣的性子,你们都是清楚的,这个人身世畸零,未曾婚配,对仅有的几个亲人看得都很重。这次居然有人把手插到他家后院,只怕他的回敬,动静会闹得很大。虽不说一脚踩死永不能翻身,可一旦找到元凶,此人背后的势力,也一定会伤筋动骨,嗣后怕是又要多了一个大敌了。”

        小辈们一时都沉默了下来,权伯红先开口,“若是从前,十拿九稳,这件事一定不是孙家做的。皇后娘娘虽然极不喜欢封统领,但即使是她也要听家里人的摆布。孙夫人是女中豪杰、胸襟宽阔,对封家一向是笼络较多。两家关系还算不错……可现在孙夫人在家守孝,娘娘的身子又不好、心情也不好,这件事一出来,封子绣怕要先疑皇后娘娘。”

        “正是因为知道此点的人也并不少。”大少夫人看法倒不大一样,“也大有可能是有人背着孙家装神弄鬼,把黑锅往孙家头上栽,这显然是冲着东宫去的。若封统领信得实了,孙家雪上加霜,等侯爷回国之日,怕就是东宫去位之时……”

        只听这两句话,便能知道这两人在才具上,终究还是和身份地位相匹配的。一般人能推想到这一步,已经算是相当精明了。良国公微微颔首,“孙家是大势已去了,安排他们家太夫人去世,实是不得已而为之,可就算皇上还没有直接询问仲白,怕也不是没有察觉。就抛开圣眷不说,孙夫人在家守孝不能出门,娘娘独自在宫中,还不知道要闹腾出什么动静来……太子去位,只是时间早晚。但不知道内情的人家,怕心里还是着急的。”

        有一个权仲白,良国公府真是得全天下风气之先,好多事恐怕连皇上都知道得不那么清楚呢,在良国公府都已经是过时的旧消息了。连权季青说起这事,都是不疾不徐,半点讶异不露,显然是早就收到了风声。“宫中的风云变幻,和我们关系终究不大。只要有二哥在,不论谁存了心思,都少不得要欠我们的人情。坐山观虎斗,看看热闹也就罢了,就不知爹、娘同祖母,忧虑的是哪一件事,竟要召集我们来议论一番呢?”

        这一问问得挺好的,良国公欣赏地看了小儿子一眼,他语带玄机。“我们是坐山观虎斗,可两个亲家那是局中人。你姐姐的公公,你二嫂的祖父,那不都在朝中做事吗?宫事不影响到朝事,那是不可能的……”

        这一句话说出来,顿时就封住了蕙娘的嘴,就有再多见解想要发表,她也不能再提一句了。蕙娘眼观鼻、鼻关心,索性连各人反应都不看了。耳中只听见权季青道,“二嫂的祖父大人,在宫中没有亲眷,和东宫的关系也是不近不远。”

        他似乎歉意地投过了一瞥,“毕竟年纪在这里,是即将去位的人了。这件事,同他是没有一点关系……想来就不送上消息,也是毫无妨碍的。”

        大少夫人笑了,“四弟,焦阁老大人,只是顺带一提,真正这件事关联的,还是云娘的公公。他现在得到圣心,可却迟迟不能上位,无法放开手脚做事。东宫在位一天,就耽搁一天的工夫,岁月不等人呢。东宫虽然也是他的亲戚,可那亲戚是拐了弯的,如何比得上亲生外孙呢?再说,又有谁比他更清楚封子绣?当年封子绣还未发迹的时候,他可是就对此人多番称赞,险些还要把女儿许配给他呢。”

        这样的密事,权家人知道得竟是一清二楚……即使各大世家,私底下肯定有自己的消息来源,杨家又是权家亲家,他们了解得肯定要更深入一点。但蕙娘心中依然是有些震惊的:良国公离开朝堂已经很多年了,可就现在来看,竟是一点都没有脱出朝堂的迹象,该知道的事,他们知道得是比谁都要清楚。

        可这也未必是好事,如没有雄心壮志,就和权季青说的一样,坐山观虎斗,有权仲白在,保一代富贵平安是不难的。把什么事都弄得这么清楚,可见权家在政治上还是有所图、有野心的。但现在天下武事,已经被瓜分得差不多了,许家、桂家、诸家……都是人才辈出,后头还有卫家、萧家、林家等着,要在武事上东山再起,有一定难度,文事上就更别说了,勋戚入仕,是朝廷大忌。权家这是打算从哪里入手,重回权力核心呢?

        “就因为深知封子绣的天赋和性格。”大少爷见解又不相同,“杨阁老是万万不会为此不智之事的。燕云卫对京畿一带的掌握非常严密,此时要有他在背后指使,两边一旦翻脸,宁妃在宫中的处境也就更不利了。我看,此事和他应当没有关系,倒是我们也该给亲家送个信,提提醒——这要最后还是皇后娘娘的手笔,则龙争虎斗之日,势必会提早降临。杨阁老应该要早做准备了!”

        现在两房都发表过自己的见解,只有二房还一径沉默,却是太夫人开口,她跳过专心吃瓜子的权仲白,直问清蕙。

        “这件事,如以你的意思,你认为当怎么办?”

        这是在给二房一个答题的机会,蕙娘哪能放过?她瞥了权仲白一眼——权仲白都放下一捧瓜子不磕,默默地望着她——便轻声细语地道,“要答这一问,媳妇倒想先闹明白两件事……”

        良国公来了兴致了,他微微直起身子,眼中放出一点光来。“你问。”

        就连权夫人都放下茶碗,多少有些好奇地望了蕙娘一眼。大房两口子就更别说了,蕙娘这一反问,问得全场瞩目。她却似乎根本没有察觉,还显得那样从容自若,“媳妇想要知道,是否雨娘已经定了亲事,将说回老家。老家族人中,又将有姑娘过来,参与选秀呢……”

        良国公和权夫人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都不禁将赞赏之色外露,就连太夫人也睁开眼来,仔仔细细地打量起了蕙娘。权季青双目射出奇光,望向蕙娘的神色,又和从前有些不同。不过,还要数权仲白反应最大——

        “这件事,我不赞同!”他霍地一下站起身来,分毫不让地就瞪上了良国公,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于情于理,你们这么做,都实在是欺人太甚!”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来咯,代更君有没有乖乖代更呢?

        最近高峰时段回评卡,但是我别的时间又很没空,但是一定争取近期找时间把评论回了!大家留评辛苦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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