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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 堂审(二)


一条离县衙不远的老巷子深处,紧挨着的青色屋檐几乎将阳光全部挡在了外面,风虽然也难以穿透进来,但常年的难见天日,使得这处地方阴气十足,完全感受不到夏日上午初起的燥热。

        巷子里最阴暗的地方此时正有三五个男人,或站或蹲地躲在里面闲聊。不一会从巷口处匆匆跑进来两个身穿衙役差服的男人,张口就呼:“周老大!”定睛一看,正是前一日押送江寒和芸娘的麻子和马脸捕快。

        闻声,正背靠在墙上的一个身材中等的男子侧脸望过来,声音平淡地问道:“事情办得怎样了?”话一问出口,男人眉眼间就隐隐流露出一丝紧张,他长了对浓黑的扫帚眉,一双眼白多于眼黑的死鱼眼,乍看之下略显憨厚,但眼珠滴溜转动时却流露出一股邪郁之气。

        “搞定!我办事你放心!”麻子捕快傲然一拍胸脯道。

        “好!人已经进去快一刻钟了,应该也到了关键时刻了,想来再过不久陈县令就该有反应了,咱们这就将人带过去。”他说着就朝地上啐了一口,得意一笑,又道,“这次真是天助我也!”

        他不过是在丽红苑与林万利那个倒霉蛋喝了一场酒,却正好听到隔壁有人在大声痛骂买什么方子的事不成了,要找人将姓江的小子与周家的生意搅和了。本是平常事,林万利却脸色大变,恨声说那姓江的小子是根搅屎棍子,与沈黑脸勾结在一起,害得他们黄帮势力声望生意一落千丈,早晚要弄死那小子云云。

        他见林万利一副吃人模样,却因为忌惮沈黑脸畏手畏脚不敢动弹,就玩笑说道:“咱们不如与隔壁的一起做个局,将姓江的小子弄进县大牢。我在牢里有关系,让人暗中弄死个把人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林万利大喜,立即将隔壁的人请了过来。几人一见面,那几人中领头的还是林万利认识的,这事就更是一拍即合了。

        原只是针对江家小子的谋划,谁知昨日堂审完后,负责与谢家人暗中接触的瘦猴,听见谢家人随口说了句“五房老二那闺女小时候长得又黄又瘦,不想长大了却完全变了样,还好他们自己对外说是竺陈的,不然咱们还真拿不出凭证来”就起了心思。

        瘦猴是他手下人中,诡计最多的一个,原是紧跟李捕头的。

        他几个弯弯绕绕之后,就跑来跟他献计,说要趁着赵世雄去了衡州,狠狠泼那王八蛋一盆脏水。

        “是啊,老大!这说明捕头的位置注定就是您的!赵世雄那狗娘养的,带头跑到衡州去查失踪大案,以为立了功回来就能如愿做上捕快了,哪知道他都是在为老大你做嫁衣裳,哈哈哈!”麻子捕快奉承道。

        “谁让他那么倒霉呢?居然与江家人有关系!——你们说江家那表姑娘到底是不是竺陈谢家的人啊?”一个嘴巴又厚又宽的年轻男人好奇问道。

        厚嘴巴身边的一个干瘦的男人闻言,讥笑道:“她是不是竺陈谢家人有什么关系,谢家人说不是就不是了!谁让她这姨父与赵世雄走得近呢?谢家人站出来否认,邻里间又有人作证,咱们再让太爷看见那户籍和路引,太爷不信她冒认身份才怪呢!而她手中的假户籍和路引怎么来的——想想也知道是与江家亲近的赵世雄给办的啊!并且,太爷起了疑心,肯定会动手查——我就不信他赵世雄做了这么多年捕快,没干过一点腌臜事!李捕快被扳倒,除了那碧玉茶壶的案子,最让太爷恼火的就是与先头的陈师爷勾结伪造文书一事,仅仅两个月赵世雄也爆出这种事,太爷的怒火可想而知啊!”干瘦男人得意得嘴角都要挂到眼上去了。

        “这都多亏了瘦猴你心思细腻,智计百出,想出了这种绝妙招数。”周捕快拍了拍干瘦男人的肩膀,赞扬道,“竟然能从谢家人的只字片语中,想出设计江家表姑娘冒用谢家身份的计谋!”周捕快伸出了大拇指。

        那叫瘦猴的干瘦男人谦虚地笑了笑,开口又是一段长篇大论,言语中的忿忿之意怎么也掩饰不住。

        “老大过赞了,你当上了捕头,我们才能扬眉吐气啊!以前咱们跟着李捕头,虽不受他重视,但好歹还是有些好处可以捞的……要是赵世雄当上了捕头,可想而知咱们这些人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他冷哼一声,面露不屑,“赵世雄要不是因为扳倒李捕头的事正中太爷下怀,有方爷在太爷面前帮你美言,那捕头的位置早该是你的了,哪至于拖到现在还迟迟不定。咱们这也算是以牙还牙了!趁他不在让县令厌恶了他,他就连分辨翻身的机会都没有,真是大快人心!”

        “哈哈哈,我都等不及想看赵世雄有口莫辩的困兽模样了!”麻子捕快凑趣道,其他几人也相继附和着嘻嘻哈哈起来。

        周捕快抬手制止他们渐渐猖狂的笑:“好了,事情没定之前都有变数,现在还不是咱们该高兴的时候!”他示意麻子捕快,“麻虎,你进屋去把那三个人都带出来,咱们这就去公堂,想来堂上已经快审完了,废话少说正事要紧,咱们走!”

        ……

        此时的公堂之上,差役们端来一张小几,放在县太爷案桌的左边当作试吃台,江寒正将分得的一小块黄金糕,拈起来丢进嘴里。

        这味道确实就是她家的蛋糕,看来至少冰冻了两天了,而且应该是直接放在冰上,早上刚拿出来的,虽然没变味,但原本松软干燥的蛋糕吸了冰里的水分,松没了香气也全无只剩下软趴趴的一坨,就像炒过头的小白菜彻底蔫趴了,吃进嘴里索然无味。

        江寒勉强咽下那块蛋糕,见旁边的师爷也面无表情地吃完了,连忙将她先前端出来的缺了角的圆形蛋糕,用旁边干净的筷子直接切下来一个三角,递到师爷面前,殷勤地道:“师爷吃这块,这块是早上刚做的,真真是香软美味,比刚才那块放了三天的好吃不知道多少倍!”她冷笑着瞥了眼谢家的人,“有人明明就是在两天前买了我的的蛋糕,放在冰里冰到今早才拿出来的——我也不想说什么了,相信一会师爷定会将试吃的感受,如实地禀给太爷,太爷断不会被你们这些奸诈小人诓骗了去!”

        跪在下面的谢家人此刻都垂着头,心里火急火燎的,相互间不停地用眼神交流着,却想不出接下来的应对方法。

        这事突然脱离预计,一个不好,他们几人就都危险了。

        一想到这,几人纷纷看向跪在最外面穿着灰色短褐的小个子男人。

        这人乃是谢家旁支二房的名叫谢光生。

        昨天就是他到县衙告的状,也是他突然跑回竺陈,与族人说,只要族里挑出几个人,到县衙去演一出戏,事成之后就能得到两个县衙快班的当差名额。只是昨天他表现的并不突出,因此并未引起众人的主意。

        竺陈谢家上数五代也算是书香门第,曾经有人中过举官至七品县令。

        只是一代不如一代。

        随着族人为了谋生离开竺陈,甚至分宗另立后,曾经繁茂的家族日益萎缩,而五六年前大灾荒时,各房更是各凭本事四下分散活命去了,灾难过后只剩不到四分之一的族人陆续回来……

        谢家是彻底败了,如今已沦落为竺陈镇上最一般的家族,就连读书的都没有两个了。

        可若是有两个子弟能进县衙当差,虽然比不上科举高中做官,却能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他们谢家在竺陈镇上说话也能更有分量了。

        出于这份考虑,族里一商量,当天就推了他们五人与谢光生一起来了落霞镇。

        原本他们只要直接来县衙击鼓鸣冤的,事到临头,万顺又突然改变了主意,让他们一面派人去县衙告状,一面先到江家摊子上闹一番,吓唬吓唬江家人,若是江家人不经吓直接交出了方子,他就额外再给他们一百两银子……

        若是他们贪图那一百两银子,直接打江家人个措手不及,事情应该就不至于落入骑虎难下的局面吧?

        谢家人心事很重,谢光生终是顶不住族人的目光,强撑着出声回道:“既然太爷有判断,你小子何必要多嘴多舌呢?不会是怕事情败露,想用言语左右师爷和太爷的判断吧?”

        “哼,我懒得与你浪费口水!”江寒冷笑着看他一眼,扭过头直直地盯着师爷品味的表情。

        陈县令半垂着眼皮,默不作声地端坐在上首,听到两人互不相让的对话,不动声色地瞥了两人一眼,又盯着江寒充满期待的脸庞看了看,若有所思了片刻后,抬了抬下颌,道:“先前呈上来的那块,你们也吃一下。”

        江寒忙道:“太爷,这块真的只是隔夜了而已——我现在就吃给您看!”她迅速拈起那块三角蛋糕,大嘴一张咬下大半块,一边捂着嘴咀嚼一边笑眼望着陈县令,完全没管陈县令刚刚说的“你们”是指她和师爷两个人。

        “您瞧,没事吧!”江寒抻了抻脖子,抚着胸顺了顺还噎在半道的蛋糕,甚至还转了两圈以示自己完全无事。

        陈县令满意颔首,目光瞥向师爷,朗声问道:“吴师爷有何评判?”

        吴师爷朝陈县令行了礼,恭敬禀道:“两种糕点,用的应该是同样材料,只是一款新鲜松软香味浓郁,而另一款则是软粘味沉,或许真如这位后生所说,是从冰里拿出来的。”

        陈县令垂眸看向堂下跪着的两家人,神情莫辨的道:“哦?这么说来,这谢家的黄金糕与江家的蛋糕,还真有可能是一样的东西啊……”凌厉的目光在拖长的尾音中,来回扫射在两家人身上,最后定在了江寒身上。

        江寒头皮一紧,急急开口:“太爷,草民刚才说了,这些人呈上去的就是从我家买的蛋糕,您要不信,草民有个想法可以证明我说的没错!”

        陈县令审视她的面孔半刻,道:“说!”

        “两家做糕点的人,同时写下方子,太爷遣人按单将材料找来——当然银钱我们各自出,然后当堂现做,至于最后一道工序也各自写在纸上呈给太爷您过目。如此,这糕点到底是他们亲自做的还是买的我家的就一目了然了!”

        谢家众人一听,心差点跳出来,谢光生立即拜伏在地大声反对:“太爷,万万不可啊!”他怒指着江寒,道,“昨日是你们说要做糕点呈上去让太爷品辨,今日又说要当堂再做——以为这公堂是你们家吗?”他又一叩首,“太爷,江家人太放肆了,完全不把您放在眼里——连您都看出来江家那所谓蛋糕就是我谢家的黄金糕,他们还想耍诡计狡辩——还请太爷治他们不敬之罪!”

        当堂做糕点?

        开玩笑,那样他们铁定会被治一个欺诈之罪!

        现在他也只能胡搅蛮缠拖延时间了,只希望后半场的人赶紧出来救场。

        “太爷,他们这是心虚,昨日我们觉得他们肯定做不出与我家蛋糕一样的东西,谁知他们竟然这么卑鄙——早有预谋,先买好了我家的蛋糕留到今天才拿出来!还请太爷考虑我的建议,只要当堂一试一切就了然了!”江寒话毕,江老爹与芸娘也齐声请求道:“求太爷允准!”

        陈县令沉默地看着堂下的人,刚要开始说话,却见堂下跪着的江寒忽然扭了扭身体挪了挪膝盖,接着又捂住了肚子,紧跟着堂上飘来一阵臭气……

        倏地有人脱口而出:“好臭!谁放屁!”声音不大,却在安静的公堂上清晰可闻。

        陈县令脸色一黑,张口就要喝叱,江寒却忍不住抱着肚子蜷倒在地。

        江老爹与芸娘见状,惊慌的扑过去:“怎么了?怎么回事?”

        江寒握住江老爹的手想要支起身,猛地却又是一阵绞痛扑倒在地。

        她只得颤巍巍地抬起一只手,断断续续道:“大人,不好,不好意思,可否,容草民去,去茅厕……草民肚子,疼得厉害……”

        吴师爷闻言,脸色唰地就白了,接着也干呕了两声。

        陈县令脸如黑炭,“啪”地一拍惊堂木道:“给本县将他们押起来,竟然敢明目张胆的呈上有问题的食物!”

        要不是蒋班头跳出来搅和,中招的岂不就是他了?

        想到这,陈县令一张脸上似在电闪雷鸣,黑白颜色交错而现。

        他一把抓起几根签掷向地上:“每人三十大板,押进大牢,听候再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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