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诉衷肠

客栈屋内。

        男人盯着一处，眉头紧锁，视线始终没有移开过。

        黑白分明的眸子因为太久没有休息的缘故，布满了红血丝，即便如此，他依旧不敢有丝毫松懈。

        目光所及之处是一个女人，脸色苍白憔悴，一动不动阖着眼，毫无生气。

        她已经躺了两天了。

        神婆说，如果这次醒不来的话，多半再也醒不来了。

        他不信，明明之前还是个会哭会闹的大活人，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无知无觉的活死人。

        清欢手脸还是温的，苍白的唇毫无血色，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她，总是鲜活而热烈地活着，素来最是古灵精怪，头一次这么安静，他还真有些不大习惯。

        倘若她醒来，看到他这副样子，没准又要说，青山青山，我怎么睡了那么久，我都饿了，你给我买好吃的来好不好。

        想到此处，青山唇角微弯，牵强地扯出个弧度来，透出几分苍白无力，最后皆化成了空气中一声无奈的叹息。

        寂静的天空一片清幽。

        夜深了，窗外偶尔传来落叶簌簌落地的声响。

        床上的人眼皮微动，卷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缓缓睁开了眼。

        看着这个陌生的环境，她的眼中闪过几分迷惘。当目光无意间碰触到某个沉睡的人时，瞬间柔和下来。

        细碎的阳光倾洒一室。

        男人刚有了些意识，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倏然睁眼，望进一双清澈见底的眸

        砰地一声，等青山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坐在冰凉的地上了。

        难以忽视的疼痛感告诉他，这不是梦！

        这些天，他无数次想过她醒来的场景。可当这一刻来临时，又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双手沿着床边爬起，他连呼吸都重了几分。

        一切仿佛慢动作回放，目光上抬，他看到了歪着脑袋的清欢，同样在打量他。

        那样眼神像一只小兽，天真无害，带着世间最真的纯。

        就是她！这世间没有第二个人的眼神和他一样。

        他心里的那块石头，终于重重地落下。

        那天晚上，神婆还说过，即便醒了，情况未必乐观。

        那宅子诡异的很，不知藏着多少孤魂野鬼。要是招错了魂，占了身，就算清欢以后想回来也没法子了。

        幸亏是她。不然他不知道要怎样去赎自己的罪过。

        青山胸中长吐一口浊气，脸上流露出几分释然。

        清欢眼睛眯起，愈发迷惑，这个人到底怎么了？怎么看起来奇奇怪怪的。

        脑袋思考的问题，不知不觉竟从嘴里说出来。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人的回答已经落到耳边。

        “没什么，以后再也不让你一个人出去了。”

        他的神情沉重，还带着一些看不懂的情绪，看的清欢心里毛毛的。

        她只记得自己晚上生气乱走，天太黑，她迷路了，吹了一晚上的凉风，再一醒就到了这里。她用力的拍拍脑袋，总感觉好像还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遗忘了，可是她脑袋空空，其余什么都想不起来。

        算了，不想了。

        那天她跑出去一整晚，他肯定担心坏了，往日整洁的形象竟然被她看出些狼狈。

        青山向来爱干净，衣服穿了一日就要换洗，身上有一点污渍便受不了，绕是怎么说都要换下去的。

        有些时候，夜里的光景除了赏月，就是他坐在院子里一下一下捶打洗衣。

        可今日的青山，衣服不知都穿了多久了，带着污渍的衣服竟然还透着一股子馊味。

        而且眼睛又亮又红，不知道熬了多久了，看的她怪心疼的。

        显然，这都是因为她。

        清欢眼圈也红了，小嘴撅着，眼睛瞪的圆圆的，委屈巴巴的盯着他瞧。

        可是她当时也很委屈啊，当时脑袋里什么都没想，只想着跑远点，别让她看到伤人的画面。

        想起这个，她又开始难受，仿佛有人拿小刀往她心间戳，穿堂的风顺着口子呼啦一声喘过，只剩下一颗空荡荡的心。

        清欢抱着膝盖，不经意间泪流满面。那些委屈自责一股脑全都泛上来，搅的她脑袋心肝都疼的很。

        清欢呜咽一声，一头扎进青山的怀里哭诉。

        “青山，我好害怕，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随便乱跑了。真的好黑，无论我走哪个方向都找不到回去的路，我差点以为我要永远都看不到你了。”

        谈到伤心处，清欢哭的愈发大声，誓要把自己那天晚上的委屈难受都哭出来。

        青山一下一下顺着她的背安抚，听着她的话，心中更加沉重自责。

        “别哭了，我在。还没丢呢。”

        清欢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抬起头看着他，眼泪像掉线的珍珠似的，一颗一颗往下掉。

        情绪太激动，说了几句话都听不清她说什么。

        青山让她哭一会儿，稍冷静了一些才继续说。

        “我…我以前回家的时候快天黑了，都是拔腿就跑。生怕迟了被狼叼了。从来没一个人在外面过夜过。那天好冷，我感觉快冻死了，缩在墙边取暖有风吹，靠着路边四面都是风。我第一次觉得，晚上能有个睡觉的地方是一件很快乐的事。”

        青山轻叹一口气，拿出手帕帮她拭泪。轻柔的动作仿佛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以后，要一直在我能看到你的地方。”

        渐渐的，清欢也就不哭了，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他，眼睛都不敢眨。

        两人之间的距离从未如此之近，近到清欢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看到他浓密纤长的睫毛，以及白玉般肌肤下淡青色的血管。

        这一刻，他们眼中的影像只有彼此。

        清欢呼吸加重，小鹿在胸间乱撞。

        将手绢叠好放在一边，青山回头就看到她这副痴样，轻嗤一声:“怎么？是哭傻了？”

        清欢额头轻轻挨了一记，却并不疼，有些像情人间的嬉笑打闹。

        力道不足，心动有余。

        她这才醒过神来，推他一把，瞪他，“你才傻。”转头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伸懒腰。

        脑海里忽然又想到什么，她的笑容淡下来，看着青山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复杂，似在下定决心，也像和自己较劲。

        不知不觉，眼泪再次落下。

        清欢直到品尝到嘴边的苦涩，才知道她又哭了。

        她看青山，清晰的人像在泪水的浸润下扭曲变形，看起来那么遥远。

        体会着这淡淡苦涩，她觉得，她喜欢青山一直也是这般苦涩。她在想，他若是真的有了喜欢的姑娘，便将一切放在心里，当做一切都没发生。

        青山以为她又想起那天晚上经历的事情，心里惧怕。并不说什么，只是伸手拍拍她的背，试图传递一些温暖慰藉。

        谁知，过了一会儿，清欢咬着唇看他，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道，“那姑娘怎么样啊？姓甚名谁，要不哪天给我带来看看。”

        原来是吃味了。

        青山抿了一下唇，一瞬间垂下的眼眸敛起许多思绪。

        再抬起头时，他佯装听不懂的样子，一本正经道:“什么姑娘？我怎么听不懂你的话。那天晚上我把东西扔回去就离开了啊。”

        “只是…这样？”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竟然从这张脸上捕捉到了类似玩味的表情？

        清欢赶紧揉揉眼睛，八成是她眼花了，怎么会呢？

        清欢鼻子哭的红红的，哭的一抽一抽的，委屈极了，也可爱极了。

        看的青山心里暖乎乎的，真想找个口袋把她装起来，

        “不然呢？”

        此时的青山眼里溢着宠溺的柔光，磁性的声音带着慵懒的尾调，全身散打着属于雄性的迷人气息，清欢听的骨头都要酥了。

        一个优秀的花痴就是，哪怕她已经被勾的挪不动脚，都要保持女子的矜持体面。

        一定不能被看出来！

        清欢眼神飘忽，坚决不与他对视，嘴上敷衍地应了两声，就开始拍着床说要吃东西。

        刚才不觉得，现在一抬手才感觉到浑身无力，一点力气都使不上，肚子饿的仿佛能吞下一头牛。

        青山向来都是个有脾气的，这次却乖乖出去给她叫吃的了。

        半个时辰后，清欢一手拿个鸡腿，一手拿个猪肘，上下其手，吃的满嘴油光。

        担心她饿着，旁边的人时不时拿筷子喂她一口菜，清欢全部来者不拒，照单全收，吃的相当满足。

        吃饱了，清欢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满足的打了一个饱嗝，感叹道:“如果每天都是这样的生活就好了。”

        旁边的男人慢条斯理的擦着手指，道:“没机会了，钱花完了。”

        “怎么可能。”

        清欢瞳孔地震，一脸不可思议。

        要是她没记错的话，那些钱可是好几两银子，她还没来得及把那些钱放在她钱袋子里过过瘾，已经撒出去了？

        清欢顿时觉得生无可恋，这是她生命难以承受之重。

        青山又说，可以再赚。

        虚弱的清欢一个鲤鱼打挺，重新焕发生气。她觉得自己还能再抢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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