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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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羡笑出声来,不知道是笑江行雪还是笑他自己。
他站直了, 一边往回走一边道:“不答应算了, 你这个小气鬼。”
江行雪急忙追上他, 说:“我答应啊,答应的。”
他们回到房间里, 套房的客厅堆满了礼物, 江行雪帮杜羡拆,拆得手指抽筋, 还有一大半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
“这些怎么办?”
江行雪指了指那些被丝绸绑好的盒子,苦恼地问。他盘腿坐在地上,礼物没收拾完,自己先开始揉自己的手指。
“把季光汐叫过来, 一起拆。”杜羡撕开纸包装, 稀奇,“陆太太也送了礼。”
“陆成川的妈妈吗?”
“是,她是名声在外的建筑设计师,和我妈是同班同学。”杜羡道。
“那和你妈妈走得近, 送你生日礼物不大奇怪吧?”
杜羡微笑:“据我爸说,两人在读书时竞争了四年特等奖学金, 毕业后又进同一个设计院,彼此抢项目, 她们陆续嫁人时, 各自老公都十分凑巧地,是各自的商业对手。”
“两个人亦敌亦友了好多年, 直到现在也互相看不顺眼,找个茬嘲讽几句之类的,幸好我和陆成川不是同年生的,否则少不了被比较。当然了,我认为没有什么好比的,我无意看了下,我高考成绩比姓陆的当年高了十多分。”
还说没什么好比的,又偷偷比了下高考成绩。江行雪服了,往年的难度不同,根本毫无参考价值。
他摆摆手,按耐住不去戳破杜羡这点明里暗里的小得意,道:“快看看是不是炸弹。”
那是一对的红绳手链,杜羡疑惑:“她知道我结婚了吗?”
江行雪想了想,说:“陆成川是不是单身?可能你妈妈找她分享过了你的事情。”
杜羡朝前一摊手掌,江行雪把胳膊伸过去,被杜羡虚虚地握住,然后红绳系在了他的手腕上。
接下来江行雪待边上偷懒,杜羡闷头拆礼物,再喊:“去CZ302把季光汐叫过来帮忙。”
江行雪抱着垫子,说:“我不叫。”
杜羡纳闷:“为什么不叫?”
江行雪义正辞严:“季明洵会吃醋的。”
“我一个人拆到这艘游轮回到港口都拆不完。要么做,要么叫,你二选一。”杜羡使唤他。
江行雪磨磨蹭蹭捏着剪刀继续拆:“每年你收到的祝福都有那么多吗?”
“我爸妈商业上的朋友的,我同学的,几个玩得好的公子哥的,今年还有我同事的。”
“咦,你今天喝酒了吗?”江行雪嗅了嗅。
杜羡说:“没有啊,可能切蛋糕的时候,边上喝酒的太多,沾到了点气味。”
江行雪问:“没人敬你酒?”
“一个个敬过来,我得被架出去吐个昏天黑地。”杜羡皱了皱眉,“讨厌喝醉酒。”
拆礼物太无聊,江行雪继续说:“那你喝醉过吗?我爸爸生气的时候特别爱喝酒,每次都会喝得醉醺醺的,然后打呼噜。”
“没。”杜羡道,“每次深夜开车路过酒吧那条街,或是去夜店拉季明洵回家,都可以看到路灯下横七竖八躺着好几个酒鬼,我就觉得匪夷所思,怎么能让自己醉成这样。”
“可能很伤心,或是太开心了?难免想放纵一下情绪。”
江行雪小声猜着,他看着盒子里的东西,惊讶地捧出来给杜羡展示,“哇塞,有人送你一枚超漂亮的胸针!品味真好。”
“不太懂这些人的心理活动。”杜羡道。
他回完江行雪的猜测,再看到金绿色宝石打造而成的胸针,没觉得胸针多好看,只认为江行雪的手指细长白皙,再华丽的宝石都成了附庸品。
杜羡不自然地挪开了视线:“你看看谁送的。”
江行雪给他念了下盒子上注明的名字,他噗嗤笑出来:“我相亲对象,品味是不错。”
随即,胸针在空中划出一个弧线,轻轻扔在杜羡的怀里。
江行雪评价:“细看了下,略微有些财大气粗的暴发户范。”
“还可以啊?”杜羡在手上把玩了一会,上面还残留着江行雪指尖的温度。
江行雪开始拆下一个:“你的生日礼物,自己喜欢就好。话说你特别伤心的时候,不抽烟不喝酒,那是怎么排解的?”
“没特别伤心的时候,这个问题没有意义。”杜羡说。
“一般伤心呢?”
“伤心了再说,要不然到时候你哄哄我?”
江行雪不说话了,瞄着地毯的花纹,耳根发烫。
杜羡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把这段掀篇:“比起我,你三天两头闹小脾气,你先想想你自己吧。”
江行雪道:“我吃薯片就好了。”
杜羡笑:“那么好打发的吗?”
“真的好好吃。不过炸鸡也好吃,蛋糕也好吃,巧克力也好吃!”江行雪说。
这堆零食里,他最执着于薯片,别人都是小时候贪嘴吃些膨化食品,而他大有把之前十九年漏下的份额全部补上之势。
杜羡轻描淡写:“上一个像你这样的,我身边的朋友,他已经两百斤了。”
江行雪郁闷了下,目光落在杜羡的手上,他还拿着那枚胸针,爱不释手似的。
别开眼,他说:“我两百斤会怎么样?”
杜羡还真的思考了一阵:“不会怎么样,有可能会压塌我家客卧的床倒是真的,准备好赔我钱吧。”
“你相亲对象吃薯片吗?”
“你说这个?”杜羡把胸针随意地扔到沙发上,“他连火候不好的小牛排都嫌弃到不会碰,不吃薯片吧。”
江行雪冷漠地说:“哦。”
一不留神,他手上的剪刀差点把包装带着礼物一起剪了。
杜羡看他脸色一沉,疑惑:“你怎么了?这话题不是你问出来的吗?”
江行雪搁下剪刀玩罢工:“没怎么,我困了,等下把季光汐叫下来陪你拆。”
前半句做到了,江行雪洗漱完倒头就睡,安安静静躺在床尾,杜羡等了一晚上,也没等到他再迷迷糊糊往自己这里挪。
后半句是空头支票,直到第二天一早,江行雪也没去叫人下来,实属耍赖皮。
睡到早上七点半再自然醒,江行雪伸了一个懒腰,发现自己腰上有东西,刮着自己的皮肤刮得疼。
他揉揉眼睛,一看,再度翻身摔下床。
这回不是睡得不老实,纯粹被杜羡吓的。
而杜羡就坐在沙发上,看着满床的薯片:“提前支出了你下次生气,和下下次生气,以及下下下次生气,啊好累,反正假设你每天生一次气,加起来两百三十天不准和我闹别扭。”
江行雪看着薯片呆住了,他真不知道怎么开口。
如果他记忆没有出差错,这艘游轮上的薯片涨价涨到八十块钱一包。
如果杜羡的书没有白读,不是,只要杜羡的脑子没有问题,就不会一口气买两百三十包薯片让自己开心。
他不敢置信地拿起一包薯片,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和你闹别扭?”
“眼睛没看到,心感觉到了,好可惜心提供不了证据。”
江行雪茫然地去吃早饭,中午他们该回到港口下船了,路上有小女孩和她爸爸吵:“为什么整艘游轮没有薯片吃了?”
唉。
他与小女孩擦肩而过后,不自禁扶住额头,发愁。原来两百三十包不是随便开了个数字,而是这里只有两百三十包薯片。
调头回去拿了三包给那个小孩,他看着一床薯片,手足无措。
因为幸福来得太突然,也太猛烈,那么多的袋装薯片堆起来可以淹没他,他突然成了人生赢家,都忘了薯片该怎么吃了。
一上午吃了六包,剩下的再被这里的佣人打包了几十个行李箱,要空运回去。
杜羡下了飞机便直奔公司,江行雪抱着家里的小金鱼,看物业逐个拆开行李箱,把这么多薯片全堆在了客厅里。
物业没搞清这户有钱人在玩什么,见过摆一屋子鲜花的,没见过摆一屋子薯片的,他们看向江行雪的时候没忍住,不禁琢磨着这漂亮纤瘦的男生是不是有着奇怪癖好。
江行雪注意到那些好奇的视线,脸都快烧起来了,把人送走时不停给他们道谢。
事实证明,再喜欢吃的东西,吃了二十包以后,情感都会发生一些变化。江行雪不是个喜新厌旧的人,并且之前放话出去表明了自己有多爱吃膨化食品,所以咬牙撑了有两个星期。
小半个月后,他看着散在飘窗上的薯片,胃和舌头一阵麻木。
杜羡在翻杂志,看江行雪神情痛苦,说:“拆啊,我又不批评你,你想吃多少吃多少,不够再买。”
江行雪捂着自己的胃,窝在沙发的角落:“我再也不想吃零食了。”
爱吃的食物因过多摄入而导致了强烈反弹,此效果不仅作用于薯片,还有炸鸡、蛋糕和巧克力,江行雪见了统统绕道,每天乖乖地只吃一日三餐。
那一百多包、每包价值八十块的天价薯片,没法再进江行雪的肚子,也不会被杜羡碰,只好备受嫌弃地在那里积灰。
挑了个周末,杜羡把这些转手给学校,还亲自把它们打包送过去,十足像请瘟神。
江行雪陪着他去,道:“会不会太亏了?”
“这趟反正收零售价,也不够付运费和我这车油钱的。”
“学校在哪里呀,怎么那么远。哇,杜羡,我看到山了!”
“以前你没看够?”
“以前荒山比较多,很少很少有树那么多的,看这个!这比我家隔壁那座山还要绿。”
开出城后再行驶了一个多小时,他们停在一家福利院前面。
白发苍苍的院长在门口等着他们,身后是两幢矮房。
这所福利院建了有些年头,看上去比较破旧,里面设施还是完备的。江行雪匆匆打量了一下,再帮杜羡把一箱箱薯片搬进去。
“怎么买了那么多薯片?”院长和蔼地问。
杜羡道:“当时家里小朋友嘴馋,但现在改了,估计他往后看到薯片就得头疼。”
这招戒薯片的方法可谓以毒攻毒,江行雪岂止是看到后会头疼,听到杜羡这么一说,他都下意识腿软。
搬完薯片,有人拉了一车子的桶装水过来,院长给了那人一百块钱,不是整钞,江行雪看到他手上攥的是两张二十块、一张十块和一张五十块。
这些零钱终于给了他“啊,世界还是正常”的感觉,他看向杜羡,杜羡望着里面的教室,道:“好久没来转转了。”
院长说:“这些日子,夫人常来这里。”
“嗯,她一切照旧。您去忙,我带着人也不多留了。”
这个时间点,小孩子们都在上课,站在校门口都能听到他们悦耳的朗读声,朝气蓬勃的。
江行雪也和院长说再见,院长道:“这位是您的爱人吗?”
杜羡循着院长的目光,瞧了眼江行雪,似笑非笑:“算是。”
暧昧的答案惹得江行雪开始纠结,回去的路上,他不懂就问:“为什么要和院长爷爷说算是?”
杜羡一本正经:“可以是也可以不是,因人而异。这几天你比较听话,在院长那里,我给你点面子,算是吧。”
“谁稀罕啊!”江行雪切了声。
刚才隐隐约约的悸动被泼了盆冷水,江行雪气鼓鼓地想着,是不是爱人还讲究两情相悦呢,杜羡好自恋,真是想得美。
他再疑惑:“爸妈那里必须是,季明洵那里变成了不是,我能理解。可你为什么要没事找事,和陆成川扯上半天?”
杜羡不假思索:“看他不爽需要理由?”
“觉得你偏偏给他特殊待遇。”
“哎呀。”杜羡如梦初醒般拍了下脑袋,单手握着方向盘,“我似乎把许愿内容给记错了。”
“嗯?”
“我当时许的好像是,让你把陆成川忘掉,当做没见过这人。你怎么还记得他,上帝没听到我的心声吗?”
江行雪:“……”
路途太长,江行雪犯困,杜羡开到他们的公寓门口时,他已经两手握着安全带,靠着车窗睡得非常香。
杜羡伸手就想把江行雪摇醒,快碰到他胳膊时,又在半空中不动了,回想起帮对方打抑制剂时的柔软触感,他几乎是闪电般缩回了手。
把手搭在方向盘上转了下,他下意识踩了下油门,都挂好档了,车子一动不动。杜羡在车上坐立难安了一会,还想开车到外面兜一圈风,让自己清醒点。
江行雪的头抵着车窗,杜羡只能见到他的一小半侧脸,底下车库的光线不太好,却显得他的脸庞格外安静软糯,脖颈从墨色的发梢往下,露出一截荧白的颜色,那里有着Omega脆弱的腺体。
在这么个不恰当的时间点,他记起了江行雪的信息素味,纯净得不掺半点甜腻诱惑的气息,让他联想到风里摇曳的小花。
杜羡猛地摇了摇头,然后果断地摁着江行雪的肩膀晃,把人给晃醒。
江行雪捂住自己的肩膀,整个人往车窗那边挤,似乎想再睡一会,发出懵懵懂懂的单音:“呜。”
“晚上睡觉,白天也睡觉,你是睡美人转世?”杜羡道。
江行雪吸吸鼻子,反驳:“睡美人是被吻醒的。”
“我约了人吃饭,你先上去,等下拿手机点外卖,或者打酒店电话都可以。”
“和送你胸针的相亲对象吗?”江行雪胡言乱语,想说什么说什么。
他无精打采地打开门,差点从柯尼塞格里摔下去,被杜羡扯住了胳膊。
“少给我泼脏水,我一个有家室的人。”杜羡哼声。
他的家室踉踉跄跄溜回家,钻进被窝便昏睡不醒,睡到晚上七点半,起来自己煮了一碗面条。
这时他听到的季明洵声音,喊着“杜羡”的名字,他匆匆跑去给人开门,道:“杜羡不在家。”
季明洵探头进来,把一份包裹放在鞋柜上,右手拎着个手提袋。
他貌似没吃晚饭,闻着屋子四散的味道,和江行雪嬉皮笑脸:“好香。”
这下江行雪又重新烧了一锅,盛出来端给季明洵。
季明洵在杜羡家里,不把自己当外人,一边吃着热气腾腾的面条,一边旁观江行雪喂小金鱼。
他感叹:“杜羡的弟弟怎么那么贴心?对了,你的包裹你不拆吗?”
“我的吗?”
“我来给杜羡送东西,正好门口看到有你的快递,顺便给你拿了上来。”季明洵把手提袋往茶几上一摆,说明那是杜羡的。
江行雪摸不着头脑:“什么快递呀?”
他去门口把包裹抱回来,轻轻放在膝盖上,满脸疑惑地拆掉这东西。
他有点怕,毕竟自己没有网购,按道理讲,不会收到任何快递。
与此同时,他也期待地设想着,难道妈妈想念自己了,给自己寄了信吗?
包裹的盒子里躺着一封涵件,他心跳加快,拆开了信封。
是白底金边的入学通知书。
·
“这回走运,原本的成绩折算下来,正好过了衡化录取的及格线,他申报的院系也恰巧有空缺,真的什么忙都不用我帮,你太客气了,执意要请我吃饭。”校董道。
杜羡莞尔:“应该的。”
现在的大学几乎都是私立,录取方式有两种,一种单看高考成绩,只适用于应届生,江行雪被迫错过了这个机会,只能走另外一种。
那叫衡化录取,把学生近年的成绩进行一定比例的折算,及格后再评估近日的学习状态,如果评估在良好及以上,也可以获得入学资格。
后者比起前者,要看情况划分为ABC三类,按层次多交一部分钱,用于学校的教育建设。
这三类差距挺大,A类需要付前者的五倍学费,而C类得要多年连续捐增,几百万起步,没有封顶。
“他误打误撞,我都没想到系统上他成绩那么高。”
“是的,几乎可以称为那块区域的特点了,本市高中生的平均分是80,他们会是92。”
杜羡问:“T大里,来自他的省份的人多吗?我的专业里好像没有。”
校董耐心地解答:“不多,尤其是你的院系分数线高,在几个教育大省都要前百分之二才能进,能走衡化录取的学生少之又少。”
讲完,校董思索片刻,提醒杜羡:“那里普遍而言,学习基础会薄弱一些,最开始读起来比较吃力,以及为能否顺利毕业感到焦虑。”
“我们家不会给他压力,初心想让他多出去看看。”杜羡说,“联系你的时候,我都做好了得给新校区捐栋图书馆的准备,这么一来,我现在都没缓过劲。”
“不用那么想。”校董局促道,“你家这些年来从没拜托过学校什么,你让我们看看一个成绩优秀的学生,我们能做的只有尽快发出通知书。”
“那里分数太夸张了。”杜羡笑。
他看到江行雪在系统上显示的过往成绩的时候,正在喝水,差点全喷在屏幕上。那几排接近于满分的分数,让他怀疑了下自己是不是接了个文曲星回家。
幸好校董和他说,T大好几个从那里出来的学生,高中的成绩单差不多都长那样。
校董道:“在那里,尤其是江行雪在的地区,能坚持读书已经万里挑一了。我年轻时去做过志愿者,对那里的情况比较清楚。”
侍者开始上菜,杜羡接到了一个电话,来电显示是个陌生的号码。他和校董说抱歉以后,去走廊接通了它。
杜羡说:“你好?”
“江行雪?”有个女人试探着问,嗓音有点哑。
她地方口音很重,杜羡一时没反应过来,再道:“我是杜羡,您是江行雪的妈妈么?”
“对,您可以让江行雪接一下电话吗?”
被长辈用尊称,这让杜羡不太自在。他淡淡拒绝:“不好意思,您有什么事的话,直接和我说就好。”
“太久没见着人,我想他了,也有点要紧事和他说,麻烦您让他来一下。”
“如果有要紧事的话,干脆和我说,我会帮您的。他不在这里,没法听您说话。”杜羡靠在墙上,空出来的手插在兜里。
“对不起、对不起。”
女人说完这一句,电话那边传来一阵忙音。
杜羡一头雾水,心想刚刚自己在岳母那里失礼了吗,难道把她吓着了?
社交软件上也有新的消息提醒,是江行雪发来的,拍了一张录取通知书的照片,说:啊啊啊啊!
杜羡回他:开心?
江行雪:开心,超级开心!我给我和季明洵的面条多加了两个鸡蛋。
杜羡:季明洵?他放完东西怎么还蹭晚饭。
江行雪:现在在喝茶。
杜羡:让他从你眼前挪出去。
回去继续用餐前,他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和校董轻松地说说笑笑,不自禁把那通电话抛到了脑后。
结束后,杜羡见江母在几分钟前又给他打了几通电话,正要回拨,又有陌生来电拨了进来,和江母的号码开头一致,两人该出自一个地方。
“有事?”杜羡开锁上车,蹙了下眉头。
“你是江行雪吗?”
他冷冷回复:“怎么说。”
那是个粗嗓子的男人:“你爸昨天填了你的联系方式,说你肯定会帮他还贷款,今天都要过去了,怎么账户上没一点儿动静,家里人都不在。”
“不知道这一回事。”杜羡道。
昨天,是他妈妈和江母通话时,报了他的电话号码,当初留了一个心眼,直接给了杜羡的。
那人感觉到杜羡的不配合,态度变得逐渐恶劣:“操,现在你老子跑了,你装失忆,这笔钱找谁要去?”
杜羡没被吓着,语气比对方还冷:“谁借的谁还,这点常识需要教吗?以后别骚扰我。”
被杜羡说的话激怒了,那人骂:“钱什么时候还,让你老子给我个准信儿,再他妈磨磨叽叽东躲西藏,别怪我到时候带人给你家搬空了,不要脸的玩意儿,怎么着,还想换号?您觉得可能吗,欠着我们老板这笔钱,你们家里头一个也甭想跑。”
声音响的和开了免提差不多,杜羡把屏幕从耳朵边上移开,再干脆地挂断了电话。车厢内没了那流氓的骂声,一下子静了。
他看了会江母的电话,主动地打了过去,那里很快就接了,仿佛握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高利贷的事我知道了,多少钱?”杜羡开门见山。
他心里不屑地嗤了声,哪有什么想念不想念,过了那么久,欠了钱了才想起江行雪。
江母报了个数字,但没得到她想要的答案。果然,杜家的少爷比她儿子要难弄得多,她本来想着在江行雪面前哭哭惨,江行雪总归会尽力帮忙。
杜羡道:“见一面吧。”
“买不了机票。”江母说,“孩子他爸跑了,也找不到人,我们躲在亲戚家里住,吃的喝的全靠着别人。”
不料这不仅没让杜羡打消念头,反而牵住更令她慌乱的场面。
杜羡不容推拒地讲:“我会一个人抽空过来,记得保持联络,也别再找办法和江行雪说上话,如果想还上钱的话。”
·
“这金鱼养得真好。”季明洵吃饱喝足,手里握着一杯茶。
江行雪盯着杜羡的社交软件的头像,目不转睛的:“杜羡还养着一只猫,我看照片感觉好可爱。”
“那只旺财啊,我摸过。”
“嗯?”
“这是他在学校里捡来的流浪猫,你知不知道?”
江行雪点点头,垂着细密的眼睫:“还有人虐待它来着,我看杜羡发的照片,它四肢和耳朵都受伤了……”
“不止,还有的没拍到。”季明洵道,“当时我和杜羡去上选修课,大冬天的,这只猫在角落叫得特别可怜,满身是血,身上插进了树枝,呼吸已经很弱了。”
江行雪咬咬嘴唇,不忍心听到这种事情。
“杜羡就旷了那节课,也不嫌弃猫血蹭了他一身,把猫送宠物医院去。”
季明洵道:“做了手术,情况非常不好,里面的器官也出了很大的问题,之前它遭到了极其残忍的折磨,具体的太恶心,不和你讲了,怕你睡不着。兽医讲,可能这虐待持续了整整一晚上。”
“罪魁祸首被学校开除了。”江行雪知道这件事的后续。
“杜羡和你讲的吗?”
“对。”
“不止,他这人怎么聊往事还只透露一半呢?”
季明洵继续叙述:“他把人揍了一顿。”
“什么?”江行雪诧异,以为自己听错了话。
“那人搬出寝室后,挑衅他说自己下次继续犯,找只小母猫。他听完以后,撩起袖子把那个人打进了医院里,对方不敢拿他怎么样,这事的结束点在这里。”季明洵回忆着,“还挺颠覆你对他的认知的吧?”
“他的确不像会打架的人。”
“没打几拳,不过那人菜得要命,细胳膊细腿的,第二下就晕了。”
江行雪:“唔,怎么会这样……”
“杜羡以前养过一只宠物,被宠物挠伤过,家里一直不太乐意让他收留猫,之后很长段时间里,他把猫养在学校,最近没空照顾了,又把猫给了赵向眠。”
“他小时候养过狗狗吗?”
季明洵说的是实话:“养过美洲狮。”
江行雪打了个颤:“……”
季明洵没有久留,江行雪送走了他,再兴奋地打给了宋教授电话,讲自己可以在读书的同时,帮他忙了。
宋教授慈祥地恭喜了他,讲:“我在名单上看到你了,原本想明天早上和你聊聊。”
“这样啊。”江行雪笑着。
“没想到你说的朋友就是杜羡,今天听校董们聊起来,我大吃一惊。”
江行雪张了张嘴,解释:“不是有意瞒着您的。”
“校董们惋惜,你成绩比预想中的好太多,不然学校可以多出一栋图书馆,你替杜羡省了一大笔钱。”
江行雪说:“他打算为我捐图书馆?”
“但你出乎了他的意料。”
江行雪抬头看了下时间,自己太激动了,都忘了老人一般睡得早,不好意思地说:“是不是打扰您休息了?”
“正要睡,刚刚洗漱好,希望你以后好好加油。”
“谢谢您,我一定会的。”
直到晚上十点钟,江行雪的意识还停留在图书馆上,呆坐在客厅里,等到杜羡回来,他站了起来。
杜羡看到茶几上的通知书,笑了声:“送得那么快。”
“杜羡,宋教授说你最开始怕我进不去,要送学校图书馆。”
“我们家往常送给T大的钱也不少。”
杜羡慢吞吞上楼去,仿佛有什么心事,说话有气无力的,消失在江行雪的视野之后,再倒退回来。
担心江行雪误会自己的实力,他为自己率先澄清:“我可是考进去的,拿了全额奖学金。”
江行雪看他这副较真的样子,笑了起来:“你明天还要上班,快去休息。”
话音落下,他再抿着嘴,补充:“谢谢你,晚安。”
或许是看错了,杜羡觉得江行雪在害羞。他倚着扶手,讲:“我这几天也许都不回来。”
“为什么?”
“出差,到时候给你带纪念品。”杜羡找了个比较有可信度的借口。
江行雪关心了一下:“去哪里?有漂亮的蓝眼睛小姐姐吗?”
“想吃红薯么?”
“嗯?”
杜羡歪了一下头,冲着江行雪一笑。江行雪不懂他为什么笑,这表情里不像在说他好忽悠,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他喃喃:“杜羡,怎么了吗?”
“不怎么,那里都吃红薯黑豆焗奶酪,给你带点回来,当做思乡了。”
江行雪也上了楼梯,和他讲:“不要带纪念品,占行李箱。”
杜羡看着他的眼神很温柔,给他开了客卧的门,那张床上,小熊正盖着被子靠着枕头,俨然是副甜蜜入睡的姿态。
“你也晚安。”杜羡道。
·
飞机抵达后,去江行雪的家乡需要转两辆大巴车,在城市里的时候还好,后来开在山路上,杜羡差点把生日蛋糕吐出来。
司机热情好客,看杜羡不像是这里的人,又打扮得活脱脱一个阔少,欣赏着杜羡的手表,边问:“小兄弟去哪个村啊?”
杜羡无语,想提醒他开车的时候能别看自己的手表吗?万一出了点岔子,载着满满一车子人直接往沟里冲。
车厢拥挤得脚不沾地,杜羡被赶到了前面去,再倾斜一点,腿会踩到变速器。
他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报了个名字。
“哟呵,那再过一个小时就到了!”
“还有一个小时?”杜羡都想跳车了,这里的味道实在不太好闻。
“哈哈哈哈这儿就是这样的,你来多少天?”
要不是杜羡坐得远,他怀疑司机会拍着自己的背,给自己介绍哪里有好玩的哪里有好吃的。
他沉默了一下,没说。
“这里呢,吃喝玩乐统统没有,你是不是惹着了爸妈,被他们塞到这里来的?最近可流行这种呢,怕熊孩子把家产败光了,来这进行脱胎换骨的思想教育。”
“不是不是。”杜羡无奈。
他家的家产就算给他三辈子,也败不掉其中零头,何况他那么会赚。
边上的肥料袋里装着两只鸡,被一位老妇人拎着,那只鸡在他不远处打鸣:“咯咯咯咯!”
其余乘客说:“抓好抓好,抓鸡翅膀,小心飞了!”
杜羡想深吸一口气,吸到一半,因为这里味道太过难闻,而硬生生打断。
好不容易下了鱼罐头般的车,他扶着站台上的歪脖子树,脸色苍白地缓了一小会,根据江行雪弟弟发来的地址,开始往村里面走。
“小伙子!”那老妇人喊他。
杜羡看老妇人驼着背,敲着她自己的膝盖,便问:“有需要帮忙的吗?”
十五分钟后。
“为什么这里的路那么崎岖,走了十五分钟还没看到村口。公交站上不就写了村子的名字吗?”杜羡快疯了。
老妇人像抚摸宝宝一样,拍了拍两只鸡的脑袋,道:“快到了,再走十五分钟。”
杜羡的食指搭着大拇指,捏纸巾般捏着那肥料麻袋,保持着一派好风度,老妇人拎着那两只鸡。鸡不太老实,被他暗自踹了好几脚,踹完以后,他又觉得亏了,感觉自己的鞋变得好脏。
别说这么落后的地方,就连二线城市,杜羡也几乎没去过。
这下颇有苍凉狼狈的感觉,他再想想,这会儿江行雪十有八九窝在厨房里,做着什么好吃的饭菜。
送老妇人到家里,老妇人说鸡放在门口就行,他扔炸/药似的把袋子丢了,再扶着那奶奶上了台阶。
他迫不及待地在对方家里用着水缸,在里面洗了有十几遍手,终于觉得自己干净了。
老奶奶给他抓了一把红薯干,笑他:“哪里来的公子哥呀?这次真的辛苦你了,要是没了你,我怕是降不住它们,上回去镇子上买了三只来,路上飞走了两只。”
“没事的。”杜羡笑着说,再接过红薯干吃了几口。
红薯干之间能有多大区别?杜羡说不上来,但觉得这没江行雪带来的要甜。
同一块地方的红薯,为什么会不一样?
难道因为江行雪比较甜?
浮出这个想法的一瞬间,杜羡蒙了。
·
“阿姨,好吃吗?”江行雪眨了眨眼睛,问。
杜母尝了尝菜,和他说:“味道非常完美。”
晚上杜母来这里看杜羡,杜羡不在家,于是江行雪提议了下,和杜母一起去附近的超市买了食材,自己动手做了一桌子菜。
杜母笑着说自己的来因:“他老板今天过来和我说,杜羡连着请假好几天,我纳闷了,想过来看看这人在搞什么。”
“咦。”江行雪抬起头来,再下意识为杜羡辩护,“昨天有朋友有事找他,他大概在给人帮忙。”
“这样啊,倒也无所谓。”杜母勺了点汤,惊喜着,“小江,这道汤好鲜。”
江行雪笑笑,陪着杜母聊了一会天,把人送到楼下,看她上了司机的车,才捏了捏拳头。
杜羡骗起人来这么自然?
杜羡去哪里逍遥快活了?
是不是和送他胸针的人一起?
坐在长椅上发了一会呆,他再回过神来,懊恼着扶住额头:“我是不是快疯了?”
自己想的都是什么跟什么,太不着调,他以前完全不是这种爱胡思乱想的人。
江行雪再批判了一会如此敏感的自己,反思的过程中,发觉这种酸涩的感觉已经不是第一次,上回看到季光汐和杜羡登对地站在松锡门口,自己也是如此。
为什么?
他摁住自己心脏的位置,茫然地想,自己生病了吗?大概是的,他因为杜羡变得如此患得患失,喜怒哀乐全由对方操纵着。
他哄哄自己,自己就开心,他骗了自己,自己就难过。
最要命的是,只要他和别人在一起,即便是自己凭空幻想了一下,自己就吃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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