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坟前两三谈

其实庆忌并不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只是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人抛弃，又在多年之后被人捡起的东西。

        可庆若倩的话无疑像一根根银针，深深扎在庆忌的心头，这些话的真假似乎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九条巷极其昏暗，未到深夜，巷道内已经安静到了极致。

        庆忌贴着墙壁而走，凭借多年的熟悉感，走到老屋的门口。

        刚掏出钥匙，庆忌就又收回钥匙，因为里头有声音，一男，一女，一小孩儿。

        “你说这小子把钱藏在哪里啊！”

        “我哪能知道，反正找就对了，那小王八蛋干了那么多活计，我就不信没攒下个几十两……”

        “……”

        庆忌不用开门都知道是谁，他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收起钥匙，离开了老屋。

        自己的钱盒早早就带到铁匠铺里了，所以男人和女人就算是找到天昏地暗，世界末日都找不到。

        夜闯民宅，偷窃东西，以这种罪名，男人和女人必然要蹲大牢。

        可庆忌没想着去举检，这么多年来受二人的骚扰，庆忌也从来没报过官。

        别人可以不计后果，不讲情分，可他庆忌不行。

        虽然他与老爷子庆丰没有醇厚的血缘关系，可男人有。老话说的好，可怜天下父母心，庆忌相信，尽管男人变成如今这副模样，老爷子庆丰依然深爱着他，也无论庆忌变成什么样，爷爷庆丰也会深爱着他。

        庆忌不想让庆丰九泉之下不得安宁，所以并不想纠缠这些事情。

        ————

        小镇外的乱葬岗。

        庆忌走在大大小小的坟包之间，侧身躲过，自从修行之后，他便可以看到不少以前看不到的东西。

        比如，鬼魂。

        乱葬岗又添了几个新坟，庆忌放眼望去，男人，女人，小孩儿，都有，大抵都是脸色惨白，飘荡不止。

        老一辈有说法，人死后，头七之前是不会离开人世间的，人的魂魄会在天地间飘荡，逐渐消散掉身上所带有的人气，变为真真正正的鬼魂，但最主要的还是回来看看自己的亲人。

        庆忌比较相信最后一句话，如今的他有些后悔，如果他早点儿踏入修行道，那么爷爷死的时候，是不是能看到他回来看自己呢。

        可惜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庆忌怕鬼吗，怕的，可如今修行之后，似乎有没那么怕了。

        人言道，人鬼殊途，庆忌坦然的走在坟间，避开坟包，却不避开那些鬼魂，因为无论他怎么走，都会穿过去。

        如果有意避开，那自然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老爷子庆丰的坟头很干净，没有任何杂草，庆忌看着眼前的一幕，不是很理解。

        要知道，他已经有好久没来了，那么坟头上的杂草不算太多，但肯定也不少了啊。

        可像如今这样，一棵杂草，甚至是一点儿绿色都没有，这让庆忌有些奇怪，难道说是李姑娘给的土太好了？

        庆忌不得而知，但也不过多纠结，既然没长草那就是最好的。

        庆忌看着眼前小小的坟包，席地而坐，也不管地上潮湿的泥土，也不怕衣服弄脏。

        看着庆丰的墓碑，庆忌不禁抹了抹眼泪，少年说过再也不哭的话语似乎变为浮云，眼泪不争气的往下流。

        没人知道庆忌自从庆丰死后是怎么过来的，一个馒头，一文钱，长身体的少年一天只吃一个，早上不吃，只吃中午和下午。

        最难熬的是那个冬天，食物短缺，柴火欠缺，如果不是因为少年那惊人的求生欲，那个冬天，庆忌早就随着庆丰一起离去了。

        这些苦吗？

        很苦。

        但庆忌从未哭过，也没有觉得不公平，他永远记着爷爷说过的那句话。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那年冬天，老爷子庆丰走了，没有棺材，没有陪葬，没有人的帮忙。

        庆忌至今都无法原谅庆丰的那个儿子，无法原谅。

        那年冬天，明明可以求人的少年，宛如一头倔驴，拉着家里的木拉车，将庆丰用草席盖上的尸体，迎着刺骨的寒风，拉到镇外的乱葬岗。

        由于天气寒冷，泥土霜冻，一个小小的坟坑，庆忌挖了两天，尽管最后满手血泡，少年都感觉不到疼，因为太冷。

        庆忌不求人，因为爷爷说过，在这个世界上，爱你的只有你最亲的人，而靠的住的，只有你自己。

        可老爷子庆丰哪里会想到，自己希望用这句话激励庆忌独立，活下去。却成了庆忌的小束缚，如果庆丰还活着，当他看到那小小的身影，拉着比他大很多的木车，走在艰难的道路上。

        那个深爱着庆忌的老人也会流泪的吧？

        庆忌看着眼前的墓碑，良久无言，他摸了摸墓碑，粗糙的感觉，宛如爷爷脸上的皱纹。

        庆忌笑道：“爷爷，我好像又有家人了，你说这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呢？”

        墓碑自然不会回应，而庆忌则是等待，似乎正在聆听。

        “爷爷，我打算把屋子给他呀，小奇儿似乎生活的很不好，毕竟那是您的亲孙子，我想你也是很爱他的吧？”庆忌轻抚着墓碑，继续说道。

        “爷爷，我还有个姐姐，她长得可漂亮了，也可温柔了，只不过我还不是很熟悉她……”

        “爷爷，我认识了个姑娘，叫张小小，我第一个朋友，应该……算是朋友吧……”

        “爷爷，我学会打拳了，打的可厉害了，我还认识了刘府衙，李先生，还有白大哥，他们人都很好，也帮我很多，你在下头就不要担心了……”

        “爷爷……”

        最后的最后，庆忌已经带着哭腔，不断吸着鼻涕，低声道：“爷爷，我想你了……”

        ————

        夜半。

        张小小坐在屋外的台阶之上，并没有入睡，她看着满天繁星的夜空，怔怔出神，她不知道星星有多少，但她想知道，哪一颗是为庆忌而留的。

        铺子里的开门声响起，张小小起身，回到房间里，透过窗户缝隙，看到那个身影走到水缸旁，舀一勺清水，开始洗手。

        洗完之后，他径直走回自己的房间。

        张小小合上窗户，躺倒床上，逐渐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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