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尾声

倭国那边本来就到了两方势力角逐的白热化阶段，龙川的这个消息传来时，不仅给他义父的政敌带来了撕开的口子，更让他义父本人在自己人面前少了一份信任。

        放任这么一个背景复杂的人在眼前，还作为推手把他送到了他自己想去的地方。

        这件事无论是他自己知不知情，光是这么一个义子，就让他之前苦心孤诣的形象在上司面前破碎。

        他恨不得立马飞到杭州，将这小子千刀万剐，这段日子，光是四处打点就花费他不少精力。

        指望他对义子的事情向上求情，更是绝不可能的事。

        倭国那边人一松口，不用周部长找人，汪就很快配合起来，这次抓人也是他自己着想了。

        毕竟，周部长这些日子脸上的伤口可不像是平白无故摔了个跤能摔得到的。

        不说以后对他们的安置问题，从倭国那里收到的消息来看，汪也发现，自己这次是被倭国人抓住软肋给利用了。

        不说周部长这个老交情，就是顾先生和杨先生这两个钱袋子的面子，他也是要看重的。

        杨大小姐还去了一次汪太太的沙龙会，去了也不和她们攀交情，插花聊天打牌，只红肿着一双眼待在角落里哭。

        汪太太前来问询时，杨大小姐又收敛神情，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偏偏在瞧见汪太太的孩子们过来时，眼泪哗啦啦地流。

        这样双管齐下之下，汪自然是在倭国人暗示放手之际，直接将手令递给周部长。

        作为好女婿的周部长，不用他说，这手令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杨老爷手里。

        如此，带着接替的卫兵，他和顾先生坐在车上，不停的摩挲着手边的拐杖。

        见状，顾先生吩咐司机：“再开快一点。”

        杨平抬眸看一眼顾先生，他同样也是眉目轻松舒朗，不见前几日颓唐的气质。

        杨老爷感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呐。”

        早饭的桌上又少了一个人，李宁玉没有反应，顾晓梦虽然也是司空见惯，吃了几口就住筷自语：“也不知杨秘书这次能撑多久。”

        “这话怎么说？”李宁玉眉毛微微挑起。

        顾晓梦说：“杨秘书那皮肤，比我都好，也不知是怎么保养的。”

        “就算是这样，你怎么知道，他撑不了太久？”李宁玉问。

        “也对，哎呀，不说他了。玉姐，我快过生日了。”她的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

        李宁玉说：“我知道了。”

        她的眼底含着一丝笑意，表面上看还是一副平静的模样。

        底下的周扬浑身就像水洗一般，白小年和吴志国暂时被人看押起来，龙川现在全副心神都扑在周扬身上，王田香不敢离开半步，生怕他不知道的角落，又丢了一条人命。

        金生火的乱子已经是要向上级提交检讨书接受检查的程度，周扬要是死了，那位周夫人就能把他活活撕了。

        毕竟，她的名声不亚于汪夫人。

        王田香密切关注着周扬的状态，还要分出一些心神来看着龙川，昨日那般的癫狂模样，让他到现在都心有余辜。

        明明已经受了半个小时的刑，可他还是保持着清醒，不管多么狼狈，眼睛半睁着，那张嘴里还是会吐出一句：“不知道。”

        还是刚刚用完早饭的顾晓梦和李宁玉率先见到顾先生和杨平两人。

        顾晓梦连忙奔向她爸的怀抱，闻询赶来的王田香看着他们身后的一众卫兵，扶正帽子说：“两位先生亲自到来，可是有什么指教？”

        杨平问：“州儿在哪里？”

        “这……”

        顾先生将汪和倭国人的手令给他：“汪先生手令在此，我们要带这六个人走。”

        “顾先生有所不知，金处长已经殉国了。”王田香遗憾说。

        “尸体在哪？”顾先生又问，“王处长看楚清指令，后续事宜由我们负责。”

        “我儿在哪？”杨平带着怒声问，“你们把他怎么了？”

        王田香擦擦额头：“两位先生稍等。”

        顾晓梦扶着她爸的胳膊，神气十足地对李宁玉说：“玉姐，我就说，爸爸会来的。”

        李宁玉点了点头，和顾先生对视一眼，连忙安慰已经面色不好的杨平：“杨秘书今天早上才被人带了去，您不要担心。”

        杨平愣神应了，眼巴巴地望着门口。

        王田香跌跌撞撞的返回，两位小弟守在他刚刚站着的位置，在龙川示意下，正要再次开启开关。

        他不管一旁的龙川，连忙出声：“快住手！”

        他们听话收手，王田香这才长出一口气，后遗症上来，一时间脚软手软的。

        而龙川这时发声：“有什么事吗？”

        “汪先生的手令来了，要我们放他们回去。”王田香转头答，看见周扬还浑身狼狈地让人挂在上面，连忙示意人放下，上前就要赔罪。

        “汪先生的手令，不知真假，王处长也信？”龙川说，却没阻止他的动作。

        王田香咽下一口唾沫，也咽下到嘴的一口脏话，解释说：“大佐，倭国司令部也有手令下来了，属下亲眼看过，确切属实啊。”

        龙川轻轻丢下手边拎着的短鞭，对周扬奇怪的笑着：“让你躲过了呢，真不巧。”

        周扬淡淡一笑。

        王田香睁大了眼，周扬放下时，他才瞅见这人身上满身的血痕，不由在心底庆幸，辛亏自己跑的快，要不然，就这么一会时间，自己乌纱帽不保不说，命都有可能丢了。

        “赶紧，把杨秘书带出去。”他对手下人吩咐，“换一件干净衣服再上去。”

        “那关着的人？”小弟在耳边问，龙川已经整理好着装从楼梯间离开。

        王田没忍住，一脚踹过去：“全放了。”

        周扬是和吴志国，白小年结伴而出的，脸上还带着伤的白小年在重归自由时，说不出那句“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

        让人妥善打点的周扬看起来可比后面那两位体面多了，可还是让杨平看出不对劲。

        他没当场发作，心底着急，当下就要带着周扬走，去找大夫看病。

        他们本来带了医生过来，但在大医院检查一番才是能让杨平安心的法子。

        不过，周扬止住了他的做法，他对顾先生问好过后，直接对杨平解释：“之前答应了金处长，要带他回家，我们把他和金小姐带走吧。”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身后的王田香连忙答，不一会儿，周扬就带着金处长和金小姐要出发。

        他还专门问白小年：“白秘书，要一起走吗？”

        白小年摆摆手，周扬也就笑着作别。

        至于其余人，周扬也是一一打招呼再走，杨平手底下的拐杖不知道移动了几次。

        周扬状态看起来越来越好，但就像顾晓梦所说，这不是叙旧的好地方。

        直到亲眼见到白小年身边跟着的何剪烛和何老爹，叫顾先生轻轻松松从王田香手里带出来。

        他才钻进车里。而杨平立马让早有准备的司机开车离去。

        车上，周扬扶着金处长的身子坐在车座上，杨平坐在副驾驶，金处长的另外一边由金小姐扶着，他微微闭眼，看起来好像只是睡着了。

        所幸离开的时间不短，还没遭到龙川的毒手，作为倭国军人，最爱做的就是从尸体上取证。

        杨平还是越看越觉得别扭，本来还想问问他伤口怎么样，见状，直接扭头看向远处，不在看他们。

        【恭喜宿主，任务完成啦。】系统在他脑海里蹦蹦跳跳地祝贺。

        周扬微微扬起嘴唇：“帮我把金处长身上的药效解了吧。”

        【还有一个时辰就自动解开了。】

        “我知道，解了吧。”

        金小姐咬着嘴唇哭泣的模样太过可怜，从来没在她这飞扬的脸庞上见过这种表情的周扬，心底就有了这个念头。

        【他再有三分钟就醒来了。】系统说。

        周扬将他靠在车座椅背上，又示意金小姐也放开，将他那侧的车窗拉上帘子，引得杨平又回头看他一眼。

        金处长缓缓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画面，就是杨老爷那个圆润的后脑勺。

        “杨秘书。”他微微朝着光暗的方向转头，轻轻喊一声。

        “爸爸……”金小姐的反应最大，她紧紧抱着金处长的身子。

        金处长对周扬微微一笑，他半合上眼，右手摸摸女儿的头发。

        ——————

        后来的后来，周扬出狱后去了某个地区当一位研究员，白小年上了战场，真正与敌人在前方厮杀

        他再次收到李宁玉的消息时，已经是很久之后了。那位在法国结识的同仁带着他去见她，他遇见了不少熟悉的面孔，李宁玉，顾晓梦，以及老潘和顾晓梦亲爹。

        杨家二老早就让人接去了安全的地方，周扬子然一身，专心投入研究，看起来比之前瘦了很多，也老了许多。

        最起码，那脑袋上的几根秃毛让顾晓梦大笑不已，惹来李宁玉一眼之后，她才收住。

        席间谈起身边的人，他们都没想到，周扬这位公子哥最终成了一位大师，最早摆弄的那些模型也成就了他的底气。

        他们对此惊叹不已，夸赞连连，周扬摆摆手，不值一提。

        可临走前，顾老还是问了一句：“你的弟弟还好吗？”

        周扬顿了顿，笑着说：“他现在有一份工作，干的还好。”

        顾老不在说话，而周扬对着众人点点头，跟着那人走了，他这一生都投身于建设当中，少有时间陪伴家人。

        顾晓梦在之后问李宁玉：“杨州那样的，爸爸为什么会问起他弟弟？”

        在她们出来那年，那位弟弟还小，他们很快就离开了杭州，不知为什么，顾老应该没见过几次面才对。

        李宁玉：“他是在问周家那位。”

        那位比周扬小不了几岁，也是上海滩有名的公子哥，他爹出事之后，只隐约听说他做起了这边的工作，顾老可能是接头人，听过这位的音讯。

        “原来如此。”顾晓梦摸着下巴，“这杨州也太闷了，多说几句话能死啊？”

        李宁玉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周扬的父母最后是在北京的房子里走的，两位老人都活了很大的岁数，久到远在国外的杨洛，当了爷爷，就连供销社的周少海也当了爷爷。

        周扬始终未婚，在送走了周家大姐之后，不过一月，也离开了人世。

        那些个游轮潜艇甚至是飞机，周扬徒手就能画出来，成了那个时代的传说。

        他葬在父母和大姐身边，做了一辈子的杨州。

        杨洛和周少海知道他的心愿，没有多折腾他，只一座坟墓，也拒绝了立一个碑。

        他在杨家父母左侧，右侧是杨大姐，这位自从丈夫出事就日渐精神不清的妇人，一头花白的头发始终整齐的收拢，摸着周扬脸看着他，双目含着泪水，周扬跪坐在她跟前，眼神微微收敛，乖顺安静。

        精致的老太太在送走父母之后，病倒在周扬为她和杨平夫妇买的房子里。

        她半合着眼，抓起床头的小儿子的手缓缓放到了周扬手里，紧紧捏着，周扬动了动眉毛，抬起眼，一旁的杨洛对他轻摇了摇头。

        他默默的，任由老人的心愿，一旁的外甥已经泣不成声，周扬低垂着眼帘。

        杨大姐笑了笑，放开了手，渐渐的，再没了生息。

        周扬知道，到了他该离开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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