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破碎

可我们终究是错估了。

        小鸠儿那样的有备而来，荣靖竟还是没死。

        我几欲陷入昏迷的时候，不远处响起了打斗声，短兵交接，沉声低喝，纷纷攘攘的声音吵得我头疼。

        终于，一切都归于平静的时候，巨大的阴影便笼罩而来。

        荣靖一步一步的走近，每走一步，脚下便会压倒一片的草地，最后，他在距我约莫三尺的地方停住了脚。

        “洛娥，你想不到吧，你费尽心思想要我的性命，可我却死不了，反而叫你赔上了一个丫头。”他的愤恨终于抑制不住。

        翁六到底体力不支，荣靖身后却有源源不竭的应援。

        他被抓住的时候，很是歉意的望着我，然后垂着个脑袋，不敢再面对于我：“对不起，是翁六没能护好王妃。”

        他何曾对我不起？

        终是我辜负他们真心，一次次陷他们于险地。

        指甲狠狠地戳进了肉里，不能解半分的悲愤似的，我忍不住咬住了下唇，直至尝到了丝浓重的甜猩味道后，方找回了些许清明的意识。

        “荣靖，你怎么，还不死啊？”我绝望的质问着。

        胸腔里有一股火，燃烧着我最后的冷静，火光中，是小鸠儿最后决绝的背影，但她很是温柔的对我说：“小鸠儿，真的好想父兄，好想苗疆……”

        她最怕荣靖，最后却为了我动了杀人的念头，她想念自己的父兄，可终是放弃了回去的机会，将性命交托于此。

        荣靖举步冲上了前，抓着我的双手，把我禁锢在他怀里，确定我再逃离不了后，他方与我四目对视。

        他一字一句地道：“你要我死，我偏就不死。洛娥，你想脱离我的掌控，那我便偏不要你如愿。”

        似曾相识的话语。

        不久前，他才说过：洛娥，从你来到大岳的那一刻起，你以为你还有得选择吗？你不想要这个孩子，我偏就要让你将他生下来，你想要救谢梅，我偏就要折磨他，让他生不如死！

        可如今这个孩子没了，谢梅也早就逃脱了他的监禁。

        荣靖，你的所有勉强，老天究竟是看不下去了。

        是你命中注定，一切所愿，终成虚妄。

        哈哈哈——

        我笑得眼泪落下，浑身散架似的痛，尤其身下，积了一汪的血，刺鼻的血腥味弥漫开来，与荣靖身上尚未散掉的火药味交杂，呛得人不能呼吸。

        我猛烈地咳嗽起来：“荣靖，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咳得心脏绞痛，想要从他的桎梏中挣脱，却换来他越紧的抓攫：“那便先看看，究竟是谁的报应先来……”

        荣靖的声音骤然止住。

        他松开了一只手，然后将那只手举到了自己的跟前儿，嘴唇翕合，良久不能言语，胸腔却如残破的拉风箱般漏气，忽然一起一伏，渐渐弱了呼吸。

        他的手染了血。

        是我的血，从我的骨子里流出的血。

        荣靖可千万没有想到，这双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胳膊，竟还能有血流出来。

        骨骼破碎的声音从胸腔里面发出，咯咯作响，同样的，有殷红从里面流出，染红了早被汗水浸透的衣裳。

        荣靖被吓得说不出话。

        他怔怔看着我，似乎想问什么。

        我于是笑了笑，想要将另一只手也从他手里脱开，但他却握得更紧了。

        “荣靖，是我的报应先来了。”

        这是蚀心蛊发作了。

        我原为蚀心蛊的宿体，用自身血肉养育着它，可当我浑身上下没了可供它存活的条件时，它便会自动在我体内找寻营养。

        所以，我不能孕育孩子，因为一旦身怀有孕，所有营养尽归孩子所有时，蚀心蛊会损害孩子的安危，甚至危及母体。

        现如今孩子没了，我身上的美人骨也在蚀心蛊的催化作用下发作，将身上的余毒发尽。

        我能清楚的感知到，皮肉正在褪去，根根骨头却因蚀心蛊的折磨向外呕血。

        痛！

        痛到了极致！

        荣靖手足无措，不敢放开我，但又怕我会即刻死去似的，不敢太过用力。

        “洛娥，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听见他慌乱的声音，却持有怀疑。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是不肯信我。

        “荣靖，你苦苦念着的孩子，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哈哈哈——”

        我只顾着笑，状若疯子，泪眼朦胧中，荣靖的脸变得煞白，像是害怕，他整个身躯颤抖着，连抱住我的手也冰凉冰凉的。

        我从未在他眼里看见过这样软弱和迷茫的神情。

        “洛娥，你给我解释清楚，你别睡……”荣靖起了急，话声也不由得大了起来。

        身体一轻，他将我打横抱起，急急的便要冲出去，经过翁六的时候，我下意识的扯了下他的衣襟。

        荣靖猛地顿住了脚。

        而后他在我耳边威胁道：“只要你给我一个解释，我就答应你放人。”

        用人命来换取一个解释。

        哈！

        何时他这样看重我，在乎我了？

        我张了张嘴，很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视线所及，是荣靖冷硬的轮廓，我竭力地想要仰起头，看一看他的脸。

        然而用尽了力气，也没能如愿。

        我可以解释。

        但他，不信啊……

        我忽然想起来：“荣靖，今天是重阳佳节？”

        荣靖一怔，沉郁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来：“嗯。”

        重阳佳节，团圆时日。

        我低低的笑起来：“我跟你回去，荣靖，但若你还是不肯放过他们，我洛娥就是死，化作厉鬼，也要在黄泉之下，忘川河畔，轮回台前，用我来生，用我永世，诅咒你不得其所，不得所爱……”

        嘴里倏然被一股铁锈味儿盈满，我再忍不住，狠呕了一大口血，洒落在荣靖的胸前，红了大片。

        山路崎岖，荣靖是徒步找来的，没有马匹，可他很急，稳住我身体的同时，还要加快了速度，几次快要跌倒，他又强撑着咬牙继续前行。

        “洛娥，你别睡，别睡……”

        我好困啊，昨夜就一夜未眠了，浑身都疼得厉害，痛到恨不能立刻死去，可他还是不许。

        他是天子骄子，什么事什么人都要奈何勉强一番，可现在，他奈何不了，勉强不得。

        “荣靖，这一次，你威胁不到我了。”我细细呢喃着，不知道他听见没有。

        只是忽然之间，胸腔里迸发出一声裂响，是骨头断裂的声响。

        躯壳承受不住蚀心蛊的折磨，已彻底的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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