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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第162章


当士兵们赶到,将黄狗从钱励身上拉开的时候,钱励胸前已经一片血肉模糊。“发生了什么事?”端木槿闻讯而来,“他怎么会被小黄咬伤?”

        “这就要问他自己了。”辣仙姑冷笑,“冷将军,咱们得赶紧带着黄狗去搜查这位钱师爷的住所,看看这位师爷的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福寿膏味道!”

        “好!”冷千山当即调拨二十个得力手下,又让程亦风签了一纸手令,同意军队入揽江办案,同时命军医一定救下钱励的性命,好审问他一番。军医得了这个命令,着实有些头疼——胸腹乃是人之要害所在,被一只饿狼一般的猛犬咬了个稀巴烂,哪儿有有救啊?然而,到了房里,却见端木槿早已在处理伤口,飞针走线,手法娴熟。探头望一望,见钱励方才还面如金纸,现在已经恢复了过来,只是还没醒。军医不由万分佩服:“这位姑娘,你师承何处?针法果然了得。”

        “这算不得什么,熟能生巧罢了。”端木槿道,“他的性命没有大碍,只要伤口不化脓,过个十天半个月就会好。外敷内服的,就按照普通外伤来治,大夫自便就好。”

        “是。”军医点点头,觉得这女大夫太过冷淡,不过既然是冷千山的贵宾,也不好抱怨。端木槿又向他交代了许多与戒烟丸有关的细节,末了,才收拾了自己针线药膏等物,退了出来。只见猴老三一脸古怪地在门口等着。“三当家,有什么事?”

        “算你厉害,老子认输了。”猴老三道,“那只狗是怎么养出来了,你教教我。”

        “我当什么事。”端木槿道,“也没什么难的,我写个方子给你,你照着去做就好了。不过,五当家要驯养这么多有福寿膏瘾的狗做什么?只要这次将乔百恒的罂粟田捣毁了,以后哪儿还用得着这些畜生呢?白白糟蹋了。”

        “这……这乔百恒铲除了,谁知没有后来人呢?”猴老三道,“唉,直说了吧,我就是喜欢蛇虫鼠蚁。凡是和畜生有关的,我非得弄个明白不可。你爱教就教,不教就算。”

        “只要你不拿去害人,教你又何妨?”端木槿说着,重新回到房里来,提笔写了一张方子交给猴老三,又向他再三叮嘱,不可滥用。

        “晓得!晓得!”猴老三如获至宝地揣进怀里,便要回去实验一番。却忽然听到床上钱励的咳嗽声。转身看时,端木槿已经走到了床边,轻轻探着钱励额头的温度,又摸了摸他的脉象,检视是否伤口恶化引起发热,态度十分的认真。不知内情的,还以为病床上的是她的至亲之人,才如此无微不至地服侍。

        猴老三心里是藏不住话的,忍不住上前道:“端木姑娘,我一定要问问你,你当真不知道你爹做的好事?”

        端木槿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不知道,有什么紧要?反正你们该怎么看待我,还是怎么看待我。而我该做什么,还是继续去做什么。”

        “姑娘说话怎么像个大和尚似的,句句都叫人猜不透?”猴老三道,“我是不忍心姑娘被你那伪君子父亲继续蒙在鼓里,也不忍心江湖上的人都把你看成和他一样。”

        端木槿笑了笑,神色有许多的无奈:“那便如何呢?我始终是他的女儿。他是君子,还是小人,我都是他的女儿。”

        猴老三好没趣:“那……那我还想问姑娘一件事。你既然以治病救人为己任,为什么要去樾国,替樾寇卖命?你不知道他们成天就想杀过大青河来吗?我听冷将军说,你还救过玉旈云的命,你不知道这娘们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吗?”

        “樾寇难道就不是人吗?就不会生病吗?”端木槿淡淡道,“至于玉旈云……她的确是不择手段,很可怕的一个人。不过……”不过也是很可怜的一个人。这一句端木槿没有说出口。

        猴老三也没在意,只是跳脚道:“那你还救她?你救活了她,她将来杀过大青河来,岂不是又有许多楚国人要遭殃?”

        “那我今天也救活了这位师爷。”端木槿道,“他也帮着乔百恒做了不少坏事呢。三当家,你不是我们医门中人,不会明白我们做事的宗旨……”说到这里,她忽然地盯着猴老三的脸仔细看了半晌,道:“三当家,你这几天是不是没日没夜都和福寿膏还有那些老鼠混在一起?”

        “是啊,怎么了?”猴老三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

        “你……这里疼不疼?”端木槿忽然伸过手来,摸着猴老三的脖子。猴老三就好像被开水烫了似的,跳开好远,道:“喂,小丫头,虽然咱们是江湖儿女,你也应该知道什么是男女授受不亲吧?”

        “三当家,你自己摸一摸——”端木槿道,“你的脖子上有一连串的肿块。”

        猴老三一愣,用手试了试,可不如此,不由惊愕道:“这……这时怎么一回事?”

        “三当家,请你试一试自己的腹股沟,是不是也有一连串的肿块?”端木槿面色焦急。

        猴老三怎么好意思当着一个女子面去查看自己□是何情况,满面通红,道:“不试也罢,有也好,没有也好,你说我这是有什么不妥么?”

        “三当家有所不知,年初的时候在大青河对岸爆发瘟疫,当时患者都是上有瘰历结核,下有横痃便毒。”端木槿道,“而此瘟疫又是经老鼠身上的虱子传播的,我担心三当家……”

        猴老三吓得脸色发白:“瘟……瘟疫?我可一点儿头疼脑热的感觉也没有,你别胡说八道吓唬人。”

        “这也是能胡说的么?”端木槿道,“不过三当家不要担心,劳累过度也可能会产生瘰历。只是,事关重大,要小心为上。请三当家速速杀灭剩余的老鼠。同时,赶紧查验一下自己有否横痃便毒之状。若有,则所有和三当家接触之人,都要立刻隔离,静待数天之后,没有发病,才能离开。”

        “哪……哪儿有这么严重……”猴老三嘴里这样说,但是心里却怕极了,赶忙跑去将老鼠杀了个干净,又关起门来自己检视了一番,万幸□并无肿块,才松了一口气。回来向端木槿说明情况,擦着冷汗道:“大姑娘,你可差点儿吓死了我!”

        “我也不是有心吓唬你。”端木槿道,“不过,老鼠专门去些污秽之处,身上有否带着什么可怕的病症,咱们可不知道。所以三当家以后还是少和老鼠打交道为妙。”

        “好,好,好!”猴老三不无后怕,“反正你已经告诉了我养狗的法子,我以后就只玩狗,不玩老鼠了。”

        “难道狗就不危险了?”端木槿抿嘴一笑,“三当家岂不知猘犬毒?要是被疯狗咬了,那是无药可医的!”

        “果真?”猴老三吐了吐舌头,“那我以后玩什么好?玩猫?那也太娘娘腔了吧。”

        “三当家以后玩什么,我可管不着。”端木槿笑道,“不过,三当家现在最需要的是好好休息。你不介意的话,我替你扎上两针,应该可以缓解你的瘰历之症。”

        若是一个时辰之前,猴老三只怕还会怀疑端木槿的用心,而此时,已经全然对她另眼相看了,放心地将自己的性命交在她的手中。端木槿即取出银针来,依法施为。过了差不过一个时辰,她收起针来,猴老三果然觉得神清气爽,脖子上的肿块也变小了许多。他开心得连连对端木槿作揖道谢。

        “咦,这是发生了什么事?”程亦风因先前受冷千山之托,在他亲自带兵搜查福寿膏的时候,暂时料理些军营事务,所以去慰问士兵了。一时回来,看到猴老三和端木槿有说有笑,很是惊讶。

        “端木姑娘给我治病来着。”猴老三道,“冷将军和我娘子回来了么?”

        “回来了!”且问话的时候,外面便传来了冷千山的声音:“程大人,你再也想不到啊,想不到——你知道福寿膏藏在何处?”

        “何处?”程亦风好奇。

        “咱们搜遍了这师爷的家,也没找着。”冷千山道,“后来又在街上胡乱转了几圈,还是没有收获。但是不经意路过你的县衙门口,这黄狗就疯了一般朝里面冲——谁能料到?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福寿膏全都藏在你县衙的库房里!就连从我军营里逃出去的那两个小兔崽子也藏在哪儿呐!”

        “什么?”程亦风大吃一惊,“这些人,这些烟膏,居然就在我的眼皮底下?”

        “灯下黑,最安全。”辣仙姑道,“端木姑娘的黄狗立了一件大功——那师爷醒了没?”

        “还没有。”端木槿道,“他伤得挺严重,也许要明天才能醒过来呢。”

        “咱们现在也不急着让他招供。”冷千山道,“反正军营里逃出去的那两个败类已经抓回来了,先审他们!程大人,既然这么多的烟膏能藏在你的衙门里,只怕衙门中参与其事的,不仅仅是你的师爷一个人。所以我自作主张,已经把打杂的,和当时在衙门里吃酒的几个衙役都抓了回来。其他还有些个,当时不在衙门的,我也已经派人去抓了。一定要一网打尽。”

        “将军好快的手脚。”程亦风道,“不过,这时就大张旗鼓地抓人,不怕打草惊蛇?”

        “怕什么?”冷千山道,“大人是怕乔百恒听到风声连夜逃走,还是怕他纠结些人马造反?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大人都不必担心。因为我已经连乔百恒都抓回来了——不仅是他,还有跟他一同饮宴的那群乡绅,也统统抓了回来。一会儿,你衙门里的那伙人招了供,指认谁,就把谁拿下,岂不便宜?”

        “啊?”程亦风大吃一惊,“将军抓了这么多人?尤其乔百恒和那些乡绅,都是本地有头有脸的人物,也不知其中哪一个和福寿膏有关。这要是让揽江的百姓知道了,只怕要出乱子!”

        “程大人是真的在京城被闹怕了吧?”冷千山道,“你放心,揽江这里民风淳朴,不比京城那些刁民,胆大包天敢聚众闹事。咱们摆了半天的阵势,也该到了正面对决的时候。这就叫做速战速决——”他说着,又挤了挤眼睛:“大人擅长的是撤退,我冷某人还是很喜欢冲锋的。就交给我了。”

        “这……”程亦风还在犹豫,那边士兵们已经押着一大群人过来了,前面是自己的衙役,而后面就是乔百恒等一众乡绅。“程大人,这究竟是唱的哪一出?”乔百恒满面愠色,“兵营的人,怎么可以到揽江城里随便抓人?我们又犯了什么罪?凭什么抓我们?”

        “你少罗嗦!”冷千山道,“本将军面前,你休要玩花样。一会儿你就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了!”边说,便大步走到他将军府的大厅上,学着文官的样子,升堂审案。程亦风拗不过他,只能带着忐忑的心情在一边观看。

        “你们快据实说来吧!”冷千山拔出佩刀来,擦拭着,道,“本将军没时间跟你们磨蹭。揽江衙门里面的福寿膏是谁的?哪里弄来的?什么人有份参与这事,统统给我说清楚。”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先就是一轮叫屈喊冤。“住嘴!”冷千山喝道,“难不成你们想跟我说,这些福寿膏就是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自己走到衙门的仓库里去的?然后又自己走到了我的军营里?来,把那师爷给我抬上来——”他指着昏迷不醒的钱励,又指了指一边目露凶光的黄狗,道:“你们可以自己招认,或者互相指认。若是都不肯,那我可就要让这畜生来认人了。这畜生不会说话,只会咬人,又不知道轻重。一时,你们都变成了钱师爷这副模样,可不要怪我!”

        众人偷眼瞧了瞧——冷千山已命人将铺盖揭开,露出钱励胸前的伤口,虽然已经缝合,但是在包扎的白布上还是渗出殷殷血迹,引人去猜测下面藏着多么可怕的伤痕。一伙儿人都有些害怕了。

        而那军营中的两个伙夫,更是心知自己早已被人供了出来,抵赖不过去,于是开□代,说是钱励威逼利诱,让他们帮着贩卖福寿膏到揽江大营里。所有卖烟所得,钱励占九成,他们只占一成。他们又指衙门的衙役孙三和王六两个就是平时负责看管仓库的,每次要提货,就找他们。

        这样打开了一个缺口,旁人也就一个跟一个交代起来。有的是负责搬货的,有的是负责看门的,还有负责帐目的。不过,大家都异口同声说自己是为钱励办事,连半句也不提乔百恒,同时也绝口不说衙门里的烟膏是从何处运来。“进货的事都是钱师爷负责,咱们从来不知道他从哪里运这些烟膏来。”那伙人满脸冤屈,“真的。钱师爷是怕咱们知道了货源,就撇开他自己去进货——要是咱们能自己单干,何苦让他占九分,自己占一分呢?”

        “好,好嘛!”冷千山瞪着一众人等,冷笑道,“你们仗着姓钱的现在半死不活,不能出声反驳,就把一切都推在他身上是不是?我告诉你们,他总有醒来的时候,到时大家对峙,看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小的们不敢说谎。”那些人都磕头道,“要是存心说谎,何苦将这杀头的罪名揽在自己身上?”

        “你们若是能供出主谋来,或者本将军可以留着你们的脑袋。”冷千山道,“你们认识乔百恒吗?”

        “整个揽江城,有谁不知道乔老爷?”那群人都道,“不过,小的们算是那棵葱,岂有福分去结识乔老爷?”

        “那钱师爷呢?”冷千山问,“他认不认识乔老爷?”

        “这我们可就不知道了。”那群人道,“得问钱师爷才行。”

        “喝——你们倒真会赖呀!”冷千山“啪”地将佩刀拍在案上,“本将军没时间和你们胡扯——有人向本将军和程大人举报,乔百恒在樾国贩卖烟膏,被樾国官府通缉,所以逃到了我楚国境内。但是他不思悔改,又继续做福寿膏生意,荼毒四方百姓。乔百恒,你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说时,目光如箭,直射在乔百恒的身上。

        “草民不知道是什么人向将军和程大人造谣。”乔百恒道,“我身为郑国人,乃是不甘心被樾寇奴役,才背井离乡来到楚国。我在揽江所做的一切也都是正当生意,和福寿膏半点关系也没有。”

        “不错!乔老爷才不会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和他一同被抓来的乡绅们也七嘴八舌道,“什么人造谣中伤?出来对峙!”

        “是我!”端木槿静静地走上前,“乔百恒,你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对得起乔老太爷么?江阳的人都知道,每一块烟膏都有你乔百恒的手指印,谁若是得罪了你,就别想再过烟瘾。你是不是仗着江阳和这里隔着一条大青河,那里的人不能过来指证你,就睁着眼睛说瞎话?”

        “你是什么人?”乡绅们都怒斥,“樾国的事情,关你什么事?又关咱们什么事?”

        “樾国的事情当然不关咱们的事!”乔百恒冷笑,“不过,和这位端木姑娘却大大的有关系——诸位没在樾寇的魔掌下生活过,自然不认识她。你们道她是谁?她是玉旈云的军医,制造郑国瘟疫的罪魁祸首,时常抓些郑国百姓回来,试毒试药,开膛破肚,残忍不堪。连犬子都差点儿死在她的手上。我乔家誓死不为樾寇办事,她当然恨我入骨!”

        “啊呀,竟有这种事!”乡绅们纷纷斥责端木槿。而端木槿似乎早也习惯了被人误解和污蔑,并不为自己辩驳,只道:“乔百恒,你怎么说我都好,但是福寿膏危害无穷,我决不能容你继续制造这害人的东西。罂粟田在哪里?你制造福寿膏的作坊在哪里?你快说出来,也算是为子孙后代积德。”

        “笑话,这些都和我毫无干系,我如何说出来?”乔百恒摊开双手,“冷将军,你不是说那黄狗可以指认和福寿膏有关的人么?你就让那畜生来认认,看我乔百恒是不是和福寿膏有关!”

        看他衣服成竹在胸的模样,冷千山知道,只怕此人并没人亲身沾着福寿膏,所以有把握那黄狗一定不会咬他。但是,既然他开了口,还是要让黄狗去试一试,于是示意手下,牵黄狗上前来。果然,那畜生只一味地朝众衙役扑,根本不理会乔百恒等乡绅。

        “怎样?”乔百恒斜睨着端木槿,“不比某些人,畜生是不会撒谎的。”

        “你别得意!”冷千山拍案,“这钱师爷总有醒来的时候,听他怎么交代,自然真相大白。”

        “在下也希望钱师爷早些醒过来呢!”乔百恒道,“希望他可以还在下一个清白!”

        “那可好!”冷千山道,“咱们走着瞧。在钱师爷醒过来之前,委屈你们大家都在我的大营里住下吧!”说着,吩咐手下将钱励抬回房里去,好生照顾,务必使他早些回复,早些开口作供。

        左右应了,便上来抬人。不过,俯身搬动担架的时候,却吓了一跳——只见钱励的头歪向一边,眉心乌紫,已经断了气。“将军……他……他死了!”

        “什么?”冷千山和程亦风都大惊。端木槿已抢步上前去,检视钱励的额头,发觉眉心刺入一跟钢针,直没至尾,显然就是致命之伤。

        “谁负责看护他的?”冷千山大怒,“这么重要的人犯,怎么在眼皮底下给人谋害了?”

        几个负责搬动钱励的士兵都吓坏了,道:“卑职等哪里晓得……这……这……一直都是军医官大人和端木小姐在看护钱师爷……”

        “这其中的缘故还不简单么?”乔百恒冷笑,“自然是有人不想钱师爷清醒过来,不想真相水落石出。”

        “放你的狗屁!”猴老三骂道,“端木姑娘仁心仁术,才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我又没说是她!”乔百恒道,“你何必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丈夫不会说话,你不用呈口舌上的痛快。”辣仙姑冷冷地,上前来看了看钱励的尸体,“刚抬出来的时候还好好儿的,显然是方才趁我们大家只顾着听供词,有人就出手暗算。这家伙的身手还不错。看角度,是从房梁上放暗器下来——老三,还不去看看房梁上有什么线索?”

        “他妈的,敢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使阴招!”猴老三怒骂,振臂一跃,上了房梁,“娘子,果然有脚印——喝,冷将军,辞旧迎新不是应该大扫除么?你的手下偷懒,没扫房梁!不过,正好让贼现形啦!”他说着,又一跃而下,“走,娘子,咱们追刺客去!”当下,即和辣仙姑双双出了门。

        “咱们等着!”冷千山沉着脸,“三当家和五当家功夫了得,那刺客应该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他边说,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又扫视一眼下面跪着的众衙役们:“你们最好求神拜佛,让三当家和五当家赶紧将那刺客抓到。要不然,嘿嘿,也许有人怕你们迟早会抵不住拷问说出真相来,索性将你们也都杀了呢!”

        众人相互看看,都露出了害怕的神气。反而乔百恒冷冷道:“不错,最好三当家和五当家可以快快将那刺客抓到。我怀疑,刺客和这位端木大夫是一伙儿的,都是玉旈云的手下,专门到楚国来挑拨离间。端木大夫,你说是不是?听说罗总兵手下,有不少功夫了得的人。你们一起渡河而来的吧?”

        端木槿心中磊落,并不惧他,只是恨他杀人灭口:“是非黑白,总有见分晓的一天。我就不信,你可以一直猖狂下去!”

        乔百恒白了她一眼,神情仿佛是说,他懒得再白费唇舌,走着瞧好了。一时,旁人也没有什么可说的,至多和身边的人悄悄议论,等着抓捕刺客的消息——或者,等着抓不到刺客,看看冷千山还有和发落。

        时间便这样一刻一刻地过去。大厅里的炭火转眼已添了两次,外面天色已然漆黑一片。这是合家团圆吃年夜饭的时候了,可猴老三和辣仙姑连影子也没有,而冷千山也没有放人的意思。招供了的诸位衙役固然垂头丧气,与乔百恒一起被捕的乡绅们,却忍不住低声抱怨起来:这是要拖到几时呢?难道一直没有消息,就把他们一直这样关押下去?军队在地方就这样撒野,天理何存?

        程亦风也觉得这样硬撑下去只怕不是办法,偷偷给冷千山使眼色,希望他权衡利弊,变通行事。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外面跑进一个兵丁来,附耳和冷千山说了几句悄悄话。冷千山的面色随即一变,问了句:“果真?”即和那士兵走了走去。

        这下,众人的议论声不由更响了,有的在猜测,有的在抱怨,还有的干脆质问程亦风道:“程大人,你身为一方父母官,怎么可以容忍军队欺凌百姓?”

        程亦风正不知如何应答,冷千山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封书信,挥了挥,道:“来,给乔老爷松绑!送各位老爷回去。”

        听到这样的命令,众人比听到要将他们立刻杀头还要惊讶。乔百恒原本一脸愤愤,这时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冷将军,怎么忽然又肯放我们走了?”

        “难道你不想走么?”冷千山道,“我说过,我是为了查出福寿膏的真相,又不是为了寻某些人的晦气。如今查明福寿膏和揽江的一干人等毫无关系自然放你们回去。”

        “毫无干系?”不仅程亦风、端木槿诧异,那被捕的诸衙役面上也闪过不可思议之色。乔百恒亦皱眉道:“将军,你可查清楚了——不要一忽儿放我们回去,会忽儿又把我们再抓来。虽然我们都是安分守己的人,也愿意帮着官府查案,但是这么冷的天气,谁也经不起如此折腾。”

        “乔老爷放心。”冷千山道,“自然是查清楚了。”他晃了晃手中的信:“方才我收到镇海的向垂杨向将军和臧天任臧大人的来信。他们在镇海查获了罂粟田,福寿膏作坊,仓库,和货船。经查,是镇海当地的奸商所为,和咱们揽江没有任何干系。所以,本将军想,应该是这个钱师爷和镇海那边勾结,才将福寿膏贩运到了揽江来。和乔老爷以及诸位老爷,真是一点儿关系也没有。让诸位受委屈了,冷某向诸位陪个不是。诸位请安心回家过年去吧!”说罢,抱了一个团揖,当时向全体乡绅们陪罪,又怒视着端木槿道:“你这樾国女子造谣生事,本将军回头再来找你算账!”

        “将军本该先查清楚了再抓人。”乔百恒铁青着脸,“不过,我等都乐意配合官府查禁福寿膏。既然误会解除了,那就告辞。”说着,草草行了礼,大步走出门去。而其他乡绅们也都一边嘟囔抱怨,一边退了出去。唯独那些揽江县衙的衙役们以及大营的两个伙夫,因已经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无法脱身,被押到大牢里去了。

        “冷将军……这,这是真的么?”程亦风全然一头雾水,“镇海那边发现了福寿膏作坊等等,这不正是乔百恒的罪证么?”

        而端木槿则是关切地问:“镇海的罂粟田怎么处理了?缴获的福寿膏怎么处理了?千万不可随便点火焚毁,那毒烟会害惨四周百姓的!”

        “不要着急,你们都不要着急!”冷千山看了看门外,所有该去的人,都已经去得远了,才道:“你们当真以为镇海那边查到了什么劳什子的罂粟田?哈哈,本将军做戏的本领可真不差!你们看这是什么——”他递过手中的信去,只见上面写着柴米油盐的斤两和金额,只不过是军营日常采购的帐目罢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程亦风彻底糊涂了。

        “三当家和五当家没有追到那刺客。”冷千山道,“其实五当家早就估计到追不上刺客,没法从这个地方找突破口,所以一出大营,就已经另做打算。她推测罂粟田和福寿膏作坊等等都应该在镇海附近,只是向垂杨和臧天任可能还没查到。与其咱们大海捞针似的找,倒不如让乔百恒带咱们去找。所以,她找我一同演了方才那一出戏,为的就是要使乔百恒相信,他在镇海的生意出了纰漏。只要他设法去打探镇海那边的情形,咱们就可以顺藤摸瓜,将他和他的同党一网打尽,然后把他那些混帐生意统统灭了!”

        “原来是这样!”程亦风不禁大叹自己驽钝,“那将军已经拉好网了吗?”

        “三当家和五当家现在就在乔家附近埋伏着。”冷千山道,“我方才也已派了人马在揽江城的各个出口处等着。只要乔百恒派人出城,就会有我的人一路跟着——而镇海那边,我方才亦用五百里加急送信给向垂杨。最迟明天一早,他一定就得到消息,会配合咱们布署起来——总之,必定快过乔百恒去。”

        “好!太好了!”程亦风喜道,“希望咱们撒了这张网,真能抓住乔百恒这条狡猾的鱼——还有什么需要我程某人做的?”

        “还能有什么?”冷千山道,“只能等——反正今夜本该守岁,大人就留在大营里,等着消息吧!”

        忐忑不安中,程亦风迎来了元酆二十五年的新正。过去的那一年,有太多的麻烦,太多的起伏。他真希望过完了除夕,就好像关起背后的一扇门,可以将厄运甩在身后,然后打开一扇崭新的、通往未来的门。但是他又觉得,种种麻烦会从门缝里悄悄地溜出来,尾随着他,让他在新的一年也不得安稳。乔百恒和福寿膏——起码这就是一个拖过了年的麻烦事,是个坏兆头。

        他这样想着,担心着,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待。不过万万没有想到,那天黄昏的时候,就传来了绝好的消息——正如辣仙姑所料,乔百恒果然派人离开揽江去打探消息,不仅去往镇海,还去了附近的好些偏僻小山村,冷千山的手下静静尾随,一举查获三处罂粟田,和两处秘密福寿膏作坊。而镇海那边,在向垂杨和臧天任的配合下,也找到了福寿膏仓库和准备出海贩售烟膏的货船。如此,一天之内,这个他本以为会像假官票案一样流毒无穷的福寿膏案便迅速了结——连那个杀死钱励的刺客也落了网,原来是乔百恒府中的护院,之前曾经担任郑国二皇子的侍卫,难怪身手不错。

        到了正月初五的时候,镇海那边将一干涉案人等移送揽江。正月初七,向垂杨和臧天任亲自将所有缴获的福寿膏,按照端木槿的指示,就地挖了一个大坑,先用盐水浸泡一夜,之后加入生石灰搅拌,全数销毁。正月初八,依然由向垂杨和臧天任亲自监督,镇海的士兵将田里的罂粟则全部斩断,刨根,深埋。至于那些贪图一时之利,为乔百恒种植罂粟的乡民,念在他们懵懂无知,特网开一面,除了罚没贩卖罂粟的所得之外,并不加罪。臧天任准许他们继续在原来的土地上耕种,但明令禁止培植罂粟,否则立斩不赦。

        到了初十日这一天,在揽江公审乔百恒等一行。当地知州曹霈霖也赶了来,对程亦风“办案”的效率大加赞赏:“要说吾辈为官之人,最怕的是什么?那还不是一众恶人暗地里做些卑鄙的勾当,待我等发觉之时,已经难以收拾。县里压不住,传到州里去,州里又压不住,层层往上传,最后一直传到皇上的耳朵里——可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了!但是程大人办这福寿膏案,可实在高明!恶人还未成气候,就已经将他们一网打尽——待我这个知州听到消息的时候,你们人也抓了,烟也烧了,连田里的毒草都斩草除根——啧啧,这岂不是坏事没出门,好事传千里了么?”

        “曹大人谬赞了,下官愧不敢当。”程亦风道,“这都是冷将军,向将军,臧大人,以及杀鹿帮侯大人伉俪的功劳。下官只不过是刚好身在揽江,拣了个现成的功劳而已。其实下官什么也没做。”

        “程大人何必过谦呢!”曹霈霖道,“如果今天揽江不是由程大人在坐镇,谁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让冷将军、向将军、侯大人等等通力合作,一齐抓捕乔百恒这败类?”他说着,又挤了挤眼睛:“程大人,您在我曹某人的面前,万万不可自称下官,在我眼中,您还是身兼两部尚书两殿大学士的那一位呢!您办的这件案子,曹某人立刻就会奏报京城。大人他日回到帝都,记得穷乡僻壤还有个曹某人就行。”

        原来是希望他早日东山再起,并且提携自己!程亦风苦笑了一下:“曹大人如此看得起程某,程某不甚感激。不过,现如今程某是个县令,那在大人的面前,就得自称下官——大人请上座。人犯们要如何发落,还听大人安排。”

        曹霈霖也不知自己的马屁哪里拍得不对,得到这样不冷不热的回答,讨了个没趣,只得亲自升堂审案。他将人犯们按照罪行恶劣之程度,分成了三等:最低一等,乃是帮忙跑腿、搬运,看管和守卫的,判苦役三年,在揽江、镇海及周边各县修路筑桥,遇有防洪抗旱,亦必须出力;中间那一等,是参与制造和贩售的,包括那些乔百恒从郑国带来的人,判流徙三千里,去到遥远的西北边疆,在军中筑城挖河服苦役;而最恶劣的一等,就是主谋乔百恒以及后来与他勾结的镇海和揽江的几位商人,全部判斩监候,抄没家产,家人充为官奴。又因乔百恒在揽江的生意众多,如果强行关闭没收财产,只怕会给揽江民生带来致命的打击。故此,将乔家所有生意交由县衙打理,茶寮酒楼柴米油盐等可以继续经营的,便继续经营下去,而舶来绸缎、名贵茶叶、珠宝首饰等,不能继续经营的,则由衙门设法折卖,银两充公。总之一切,全权由程亦风这个县太爷决断便好——等于是,送了一份光明正大的贿赂给程亦风。

        明眼人,谁看不出?所以,案子审完,曹霈霖刚刚转过脸去,冷千山便偷偷拍着程亦风的肩膀,笑道:“程大人啊程大人,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你上任还不到一个月,就把乔百恒赌上性命才拼来的身家统统装进了腰包——曹大人可真是用心良苦!如果你听了三当家、五当家的话,辞官去鹿鸣山,或者你当真这一辈子就在揽江做县令,不回京城去,曹大人不知做何感想?”

        “他做何感想关我什么事?”程亦风道,“既然他将这些银子交给了我,我爱怎么用,他管得着?最多不过参我一本,将我给罢免了——那他自己的如意算盘岂不更加落得一场空?”

        “喝!”冷千山笑道,“这个曹霈霖果然没有看走眼——程大人现在虽然是个七品官,但是那气度,还和做大学士的时候一样,可见不是池中之物。大人是不是已经想好怎样处置乔家的财产了?”

        “有个大概吧。”程亦风点头,“我知道乔百恒和乡绅们开办了不少善堂,乔家这些铺子的收益,可以继续支持这些善堂。此外,我知道乔百恒还捐建了一个‘养济堂’,专门向贫苦人赠医舍药。那些珠宝首饰绫罗绸缎折卖之后不知有多少银两,我打算都放在养济堂。”

        “这是为何?”冷千山好奇。

        “将军难道不觉得端木姑娘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么?”程亦风道,“她可以不问敌我,一概悉心医治,如此医德叫人敬畏,而她的医术,你我也都见识到。虽然她自己不在乎医治的是什么人,但是,留她在楚国救人,总好过放她回樾国去助纣为虐要强吧?所以,我想请她留在养济堂。”

        “还是大人想的周全!”冷千山赞同,“这端木姑娘医术如此高超,他日若是咱们同樾寇开战,咱们打伤一百个,她就治好一百个,岂不麻烦?还是将她留在咱们这里,省得麻烦!”

        于是,待曹霈霖离开之后,冷、程二人就将养济堂的事同端木槿说了。辣仙姑是个聪明的人,一听到此提议,就明白冷、程二人的用意,也从旁帮腔,再加上惧内的猴老三在一边附和,四人同声,力求让端木槿感觉盛情难却。

        “我来养济堂也可以。”端木槿道,“反正江阳那边的惠民药局也已经成了气候,不需要我了。不过,论理,我还是因该回去交代一声。才算是有始有终。”

        她答应得如此爽快,反而让程亦风等人有些吃惊。还是辣仙姑率先道:“好,好一个有始有终。我太喜欢你这个姑娘了——怎样,做我妹妹吧?我和老三就要回山寨去了。这个新年被乔百恒一伙儿给搅和了,无论如何都要好好过个元宵。妹妹你也多留几日,过完元宵再回江阳去交代吧。”

        “这……”端木槿犹豫,“罗总兵和顾大人一定还等着我的消息呢。揽江这里只是一个新年被搅和了,但是江阳那边,罗总兵和顾大人已经数月寝食难安。我应该早些把乔百恒落网、福寿膏被毁的消息告诉他们才是。”

        “嗐,你还怕他们不知道?”辣仙姑道,“这是两军前线,细作只怕比苍蝇还多,比蚊子还无孔不入,消息应该早就传过河啦。”

        “是吗?”端木槿还是犹疑。

        而正在这个时候,有人来报:“程大人,外头有个不肯透露身份的人要见您。”

        “不肯透露身份?”程亦风心下奇怪,还是吩咐将那人请进来。

        未几,便有一个陌生的汉子走进了县衙。他身材高大挺拔,步伐稳健,一望而知是个习武之人,向程亦风、冷千山、猴老三和辣仙姑都一一抱拳为礼,最后又问候端木槿:“端木姑娘,别来无恙?罗总兵很惦记你。”

        “啊……你……你是……”端木槿惊讶,“你是罗总兵身边的孟广?”

        “承蒙姑娘还记得我。”那名叫孟广的汉子道,“其实当初我也曾染上瘟疫,若不是姑娘,我已经死了。”

        “好你个樾寇!”冷千山可没心思听人寒暄,“胆敢跑到我们楚国境内来了?还跑到本将军的鼻子跟前来了——你当这里是酒楼茶肆么?我现在就砍了你——”边说,边抽出了佩刀。

        “且慢!”孟广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何况现在两军并未交战?我是奉了罗总兵之命,有事相求于程大人。”

        “笑话!”冷千山怒道,“我们凭什么要帮助樾寇?你求什么,我们都不答应!”

        “将军请听我说!”孟广道,“罗总兵知道程大人、臧大人、冷将军和向将军巧设陷阱抓住了乔百恒等一干祸害,对诸位十分感激。乔百恒的福寿膏在东海三省害人无数,若不将其严惩,不足以威慑其他盘算着以不法生意发财的人。所以,罗总兵和顾大人都希望,可以将乔百恒处以极刑。”

        “这个不用你们操心。”冷千山道,“今日知州大人已经宣判——乔百恒判了斩监候。你和你的主子们如果觉得欠了咱们的人情,那就好好记住这份亏欠,日后不要再踏上我楚国的土地!”

        “知州大人的判决,在下已经听到了。”孟广道,“不过,在下奉罗总兵之命,前来请求程大人,将乔百恒交给在下带回樾国去处决。不知大人有否从端木姑娘口中听说,乔百恒是我国‘天下治水第一人’乔日新乔老太爷的儿子,东海三省初定之时,内亲王——也就是你们所知道的玉将军,曾经举荐乔百恒担任太守管理靖杨、乾窑等地。谁知这乔百恒当上太守没多久,就胡作非为,被顾大人参了一本,丢了官。接着就干起福寿膏买卖……”

        “说这些干什么?”冷千山不耐烦道,“举荐这种人做太守,只能说明玉旈云瞎了狗眼!”

        “将军,”孟广不卑不亢,“在下想说的是,现在我樾国东海三省依旧百废待举,法纪尤为重要。似乔百恒这种辜负皇恩,祸国殃民之辈,应当凌迟处死,以儆效尤。反正贵国也是打算处死他,不如将他交给我们,以稳定东海三省的人心,如何?”

        “什么稳定人心?”猴老三冷笑,“占了别人的家,抢了别人的东西,再把人家千刀万剐——这叫稳定人心么?告诉你,老子虽然讨厌乔百恒,但是更讨厌你们这群樾国强盗!他娘的,你要乔百恒,老子就偏偏不给你。有本事你来抢!”边说边捋起袖子,一副要和人打架的模样。

        孟广却丝毫没有被他激怒:“三当家,罗总兵若是想要抢,何必派我来和诸位商量呢?我们只需要调派十几个身手好的兵士,潜入揽江大牢,可能还不等你们升堂审案,就已经把这厮绑回樾国去了。但是罗总兵并没有这样做。为什么?就是因为他对楚国的诸位大人、诸位英雄十分尊敬。只要是不打仗的时候,他也不想和诸位做敌人。他说了,乔百恒在贵国犯下滔天罪行,理应让贵国审判他,以震慑那些妄图跟着他发横财的无知小民们。不过,他希望贵国审判完毕,能将此人交还我国——毕竟,此人是我樾国人士,既然犯法,便应受到我樾国律法之制裁。”

        “他哪里是樾国人了?”猴老三道,“他是郑国人!还有,罗满要把我们当朋友?放他娘的狗屁!他把老子当朋友,老子可不把他当朋友!你叫他……”

        后面的话还未出口,已被程亦风打断:“三当家,我倒觉得罗总兵的话有道理。”他缓缓踱了两步:“我相信,罗总兵也不是一个穷兵黩武的人,不需要打仗的时候,不愿将旁人都当成敌人。我也觉得,世上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罗总兵今日如此客气地请求我们相助,而他所提的,也不是过分的要求,我们何必刁难呢?反正乔百恒难逃死罪,是我们杀他,还是罗总兵杀他。有什么分别?再说,他所犯的这罪,不仅仅对不起我们楚国人,也对不起樾国人,理应回去谢罪。”

        “这……”猴老三一时张口结舌,“这叫什么话?”

        冷千山也道:“程大人,你不会想和樾寇交朋友吧?他们奸诈狡猾,生性凶残,可信不过!”

        “不错,”辣仙姑亦道,“忽然跑来唱这一出,一定有什么阴谋。大人万万不可轻信。”

        “那三位说说,罗总兵有什么阴谋?”程亦风道,“难道是要把乔百恒救走,让后让他继续贩卖福寿膏,最好贩卖到凉城去,荼毒我楚国百姓?”

        “这个……”冷千山和猴老三都想不出。饶是辣仙姑聪明过人,一时也不知罗满可能有什么阴谋。

        “大人,”端木槿方才一直沉默,此时插话了,“我也赞成将乔百恒送回樾国去。如果冷将军、三当家和五当家信不过孟广,我可以亲自送去。若有什么万一,待我回来时,你们唯我是问便好。此外,我还有另外一个请求——乔百恒的儿子还是的懵懂孩童,和福寿膏完全没有关系。如果乔家被抄,家人充奴,这个孩子可能就会被随便送给什么人抚养了。但是大青河对岸的乔老太爷只有这一个孙子。可不可以让我把这个孩子带回北方,交给乔老太爷?”

        “这合情合理。”程亦风道,“孩童无辜,岂能因父母而遭难?送他回去吧。”

        “程大人!”冷千山着急,“你当真就这样把乔百恒送回樾国去?”

        “将军不是也想不出罗总兵会有什么阴谋么?”程亦风道,“再说,留着乔百恒在牢房里等着秋后问斩,岂不意味着我们还要供他吃穿大半年?我一个小小的县衙,哪儿有这么多的闲钱?就当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吧。”

        “这……”冷千山想不出更好的反驳理由,  “那……知州大人那里,你打算怎么交代?”

        “他若问起,我就说乔百恒在牢房里病死了,这还不容易?”程亦风道,“知州大人不在军中,应该不像将军那么容易知道河对岸的事情吧?”

        看来程亦风心意已决,冷千山只得放弃:“好,一件废物,樾国人想要,就给他们好了!不过,怎样交人?是我们派船去,还是樾国人派船过来?”

        “罗总兵的意思,他会派船来接。”孟广道,“为了不引起贵国水师的注意从而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罗总兵打算派一艘小船。不过,端木姑娘要带乔家小少爷回去,只怕要多派一艘船才稳妥。”

        “多派一艘?”冷千山挑了挑眉毛,“你们不会是想趁机偷袭我国水师吧?还是想运几船细作过来?”

        “将军请放心。”孟广道,“罗总兵会征调渔船,最多也就坐两三个人。若要偷袭贵国水师,那得多少条船才够?若要运细作,我方有何必找这样的借口?端木姑娘不是一直在大青河上来往自由吗?那乔百恒的烟膏船不是也一直往来我两国之间吗?细作若要往返,自有别的渠道,不需我等费此周折。”

        “哼!”冷千山没好气,“总之,樾国人就是信不过。你们几时来接人?到时,我一定带兵好生监视。你们敢玩花样,管叫你们有来无回!”

        “罗总兵说了,就正月十五吧。”孟广道,“届时,东海三省的百姓会按郑国旧俗在大青河放河灯,船来船往,方便我们过河。”

        “好!”冷千山道,“那就正月十五。量你们也不敢胡来!”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最近很勤劳。不过接下来要出门开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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