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追杀

夜色如浓稠的墨砚，深沉得化不开。在这等漆黑的帷幕之上，无数银色的星辰点缀其上，如棋盘上的棋子，散发着令人迷醉的光辉。

        这是一个很有谈资的夜。对于洛阳的武林人士而言，今夜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先是有传闻老辈宗师级高手曲傲要在曼清院和吐浑谷王子伏骞决斗；然而决斗还没开始，江湖上上的两大搅屎棍大名鼎鼎的扬州双龙便爆出了洛阳帮帮主上官龙乃是阴癸派长老的消息。

        阴葵派在江湖上的名声并不好，上官龙是阴癸派的长老……这很自然引得许多人怀疑。

        如果这个消息是假的，那自然是扬州双龙对洛阳帮的挑衅和污蔑，洛阳帮这个地头蛇自然会对此予以深究。可事实却出人意料……

        这件事是真的。上官龙在与扬州双龙的战斗落于下风。他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迫不得已用了魔门的功法。

        这等功法的出现无疑说明了上官龙的身份，迫于物议众人都对上官龙喊打喊杀。

        而徐子陵和寇仲两个更是大发神威将上官龙当场拿下扬长而去。

        此时，双龙已经和跋锋寒混迹在了一起，成了好友三人组。

        随着上官龙到手，他们三人连尚秀芳在曼清院的表演都没看，便挟持着上官龙这件战利品，从曼清院后相将掠出，窜房越脊，望城南的方向走去。

        他们的目的地是城外南郊的净念禅院。他们准备到了那里附近，从上官龙口中得知所须的资料后，便顺道入禅院找寻和氏璧。

        这绝对是震惊天下的一场盗窃，他们都明白若让别人知道自己偷了和氏璧之后究竟会出现怎样的窘局。是以他们都十分小心，举手抬足之间，都把自身的警觉提至最高的状态。

        当下，寇仲领先而行，跋锋寒挟着上官龙居中，徐子陵负责殿后。三人忽而跃落横巷，忽又穿房越舍，逃遁路线更改不定，教人难以寻觅。如此，走了近三里路，城南高墙在望时，仍是一路无阻。

        三人既高兴又奇怪。他们隐隐约约之中感到有人似乎在跟着自己，但无论他们如何盘查设伏，他们都不曾找到跟着自己的人。

        “是错觉么？”三人瞪大了眼睛相视一眼，又不约而同摇头。被人监视的感觉如果是三人中的一人所有那或许还有事错觉的可能，可如今三人都有这样的感觉，那便绝对不是错觉。

        “或许监视着我们的人是大宗师？”寇仲好笑的提出了这个观点。

        大宗师监视自己这两个小虾米？

        这听起来很是好笑，但仔细想想，在排除了一切不可能之后，如此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也确实是唯一存在的可能了。

        大宗师那是他们现在都只能仰望的人。如果真是大宗师在监视着他们，那他们也只能认命了。

        “忽视掉这种感觉吧。我们无从反抗大宗师对我们的监视。所以我们只能无奈的接受了。”寇仲眯着眼睛无可奈何的说道。

        对于这样的结果，徐子陵和跋锋寒都只能点头而应。他们都知道在绝对的强权面前，自己是何等的不堪一击。

        “认命吧！”

        三人叹息一声，只能提着上官龙，对此视而不见了。

        如此继续奔跑，又行了里许。

        当寇仲扑上一座华宅主堂的瓦面时，忽地倒跌而回，领着两人从另一方向溜走。

        后面的跋锋寒知道不妙，小声问道：“甚么事？”

        寇仲足下不停，答道：“前面有个女人。”

        徐子陵猜测道：“是婠妖女吗？”

        寇仲沉吟的思索了一会，低声摇头道：“应该不是，婠婠从来都不戴面纱的。”

        横巷转瞬已尽。

        三人耳鼓内同时响起一声娇柔的女子哼音。

        以他们的胆色，心中亦不由涌起寒意。

        要知他们正全速飞驰，对方仍能把声音送进他们耳内——这等功夫实在已达惊世骇俗的地步。

        寇仲一个侧翻，先落住左方墙头，然后横过不知谁家宅院的后园，跃到院内宅舍最接近的瓦面处。徐子陵和跋锋寒两人如影附形，同时来到瓦背上。他们倏地停下，六只眼睛同时将目光投往前方另一座房舍顶上。

        但见如水而下的明月光照中，一位衣饰素淡雅丽，脸庞深藏在重纱之内的女子，正迎着凉凉的夜俏丽，面对他们。

        那约绰的风姿让在场的三人心中都生出诡异莫名的感觉，就好像被天敌盯住的动物一般。他们还能动作，但他们不敢动作。他们看她随风摇弋的风采，明白对方的轻功远在自己数筹之上，一旦自己转身那凭借着对方的轻盈，自己断没有逃走的机会。

        “这是谁？”三人心中的警惕大作，身体仿佛完全被骇住一般，只是呆呆的立在那儿一动也不动的。

        他们都看着她，仔细打量。只见她的身形婀娜修长，头结高髻，纵使看不到她的花容，也感到她迫人而来的高雅风姿。

        只是她站立的姿态，便有种令人观赏不尽的感觉，又充盈着极度含蓄的诱惑意味。

        如此不用露出玉容，仍可生出如此强大魅力的女子，三人以前连做梦时都没有想过。

        跋锋寒见识更多，倒是第一个会意过来，他一对虎目电芒闪射，缓缓放下手中的上官龙，沉声道：“是否‘阴后’祝玉妍法驾亲临？”

        徐子陵和寇仲早猜到是她，但这时听跋锋寒说出她的名字，仍不禁不住头皮一阵发麻。

        “哼！”

        再一声娇呼，在三人耳鼓内响起。

        以他们的功夫，竟也耳鼓像针刺般剧痛。

        在三个人的注视下，祝玉妍竟然无声无息的消逝不见了。可就在他们眼中没了她身形的同时，一阵鬼哭狼嚎似的风暴狂啸由远而近的传来。

        瞬息之间，风啸就将他们淹没了。旋即像浪潮般扩大开去。刹那间，整个天地尽是狂风怒号声响。

        这是充斥在自己耳边的魔音。

        而除此之外，三人又清晰的感受到四周宁静如昔。如此剧烈的反差对比，令他们清楚的知道这定是祝玉妍弄出来的手脚。

        瞬息之后，风声进一步演化，成了响彻天地的雷声和淹没尘世的雨声。雷雨之音惶惶然覆盖天地的之后，三人都有若置身于狂风暴雨之中的可怕感觉。

        如此魔功，确是闻所未闻。

        在三人的感知中，眼前的风雨已然化作惊涛裂岸大海，时不时有汹涌澎湃的浪潮翻滚而来。

        三人完全不明白祝玉妍如何能令他们生出这样的错觉。

        但他们真的感受到有一堵高逾城墙的巨浪，正从某处往他们狂涌过来，声势惊人。

        徐子陵首先生出感应。

        今回再不是错觉，而是祝玉妍趁他们心神受制的一刻，发动突袭。

        “小心！”就在祝玉妍发动的一瞬间，一声提醒出现在众人的耳中。

        这还是太迟了。

        因为在提醒的声音响起的时候，祝玉妍的推出的巨浪已经压到了徐子陵的面前。只要再往前一步，徐子陵绝对会在惊涛骇浪之中被撕扯得四分五裂。

        这是生死攸关的一瞬间。

        在这生死关键的时刻，徐子陵反而静下心来。这一刻他耳鼓内虽仍被魔音所惑，但感觉却如井中水月，对身周发生的事没有半点遗漏。

        他冷喝一声，螺旋劲发，朝前方排山倒海而来的“巨浪”核心处一拳击出。

        巨浪立时变成了一个深不可测的涡漩，把徐子陵硬扯进去。

        但耳鼓中肆虐的魔音却忽然消敛，显示魔音需被这誉为魔门第一高手全力催发才能施展，要非如此可能连宁道奇都要败在她手上。

        此时三人已先机尽失。

        寇仲和跋锋寒同时回复过来，掣出刀剑，分左右往现身瓦坡尽处的祝玉妍攻去。

        一条赛雪欺霜，美至异乎寻常的玉手从宽敞的袍袖内探出来，纤长优美的玉指在夜空间作出玄奥难明的复杂动作。

        徐子陵此时正被她的天魔功扯得身不由主的朝她疾冲过去，同时骇然惊觉祝玉妍纤手的动作，竟隐隐制着了他所有可能进攻的路线，而自己就像送上去给她屠宰的样子。

        若婠婠是个深不可测的潭，祝玉妍就是无边无际的大海。

        婠婠的魔功已是变化万千，令人防不胜防。

        但祝玉妍的天魔大法却到了随心所欲，无所不能，出神入化的境界。

        徐子陵人急智生，已发出的螺旋劲倒卷而回，立时全身一轻，脱出了祝玉妍的天魔功凝成的引力场。

        一声柔美悦耳的叹息在徐子陵耳内响起，徐子陵心知不妙时，一股若有似无的魔劲已紧蹑他螺旋劲的尾巴，攻进他右手的经脉内。

        徐子陵才智高绝，早猜到她有此一招，漩劲再吐。

        两股真劲在肩井穴处相遇。

        祝玉妍的魔劲立时给冲散了大半，但仍有一股化作像尖针般的游劲，攻进他体内。

        徐子陵惨哼一声，跄踉跌退，喷出了一口鲜血，咕咚一声，跌坐到横卧于屋脊的上官龙下方处。

        祝玉妍“咦”了一声，显是对全力一击下，徐子陵仍不当场丧命，极感讶异。

        此时跋锋寒的斩玄剑，寇仲的井中月，同时攻至。

        祝玉妍娇叹一声，玉手缩回袖里，行云流水的迎上两人，左右衣袖倏地拂打，重重抽在他们的兵器上。

        事实上寇仲和跋锋寒已施尽浑身解数，在不出十步的距离内，招数变化了多次，务要祝玉妍掌握不到他们的去势。

        岂知祝玉妍左飘右移，令他们根本无从掌握，由主动落回被动。

        看似轻松拂来的一对水云袖，在他们的眼中却彷如鸟翔鱼落，无迹可寻，一下子就给她抽打个正着。

        徐子陵此时深吸一口气，弹跳起来，双脚发劲，射上半空，双手化出重重掌影，往祝玉妍攻去。

        “蓬！蓬！”

        两声气劲交触的激响后，寇仲和跋锋寒触电般浑身剧震，跌往两旁。

        如非祝玉妍要同时对付两人，恐怕他们要学徐子陵般受伤喷血。

        “真是不知死活！”

        祝玉妍的话语清冷淡漠，可话语却宛如娇娇少女一般充满悦耳的意味。

        祝玉妍本打定主意先杀他们其中一人，哪想她才发动一道凌厉的气劲竟由天际而落直扑她的脑门。

        “什么？”祝玉妍骇然，她两手蝶舞而起，长长的水袖幻化出万千残影，竟噼里啪啦的和一个莫名突至的玩意激斗不已。

        祝玉妍的出手速度已是极快，而那突然攻来的东西却是更快。

        一时劲气交击之声，响个不停。

        祝玉妍与那家伙打了一个难舍难分，却把一边的寇仲、徐子陵、跋锋寒看得目瞪口呆。

        “话说，还有人的出手速度能达到这样么？”寇仲张大了嘴巴：“仲少，你看清和阴后对打的究竟是何人没。”

        “没……我感觉出来，那不是人……”徐子陵悠悠的说道。

        “不是人？那难道是鬼？”跋锋寒摇头：“我可不相信这一点……世上哪有什么鬼怪。有的只是装神弄鬼的人罢了。”

        “可……那边确实没有人啊。”徐子陵喃喃。

        “没人？没人的意思是……”寇仲和跋锋寒诧异的扬了扬眉头。

        正说话间，他们便看到祝玉妍咬牙切齿的纵步向前以深深承受了那莫名的一击为代价，口喷一口鲜血，确实一手抓住了那恍如闪电的玩意。

        她把那东西往手里一拧，然后放松。

        寇仲、徐子陵、跋锋寒便看到一把变了形的匕首被她火大的丢到了屋脊之上，而她的对面确实一个人也没有。

        “难道说，方才和她对决的便是这一把匕首？”三人瞪大了眼睛，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彻底的颠覆了。

        一把没人把握的匕首就能和祝玉妍斗那么久？这也太不合规矩了把。

        这可是武侠片而不是什么仙侠大作啊。

        如果，徐子陵、寇仲明白所谓的仙侠究竟是一个什么玩意的话，他们肯定会发出这样的吐槽。

        当然，现在的他们三个是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所以，他们眼下也只能目光明灭不定的注视着祝玉妍了。

        但祝玉妍并没有看他们。这一刻，她的目光却是朝向天际。

        突然之间，她的目光陡然收缩起来。她看到一人御风而行，毫无借力的步虚于九天之上。

        他身着一件湖蓝色的长袍，在明亮的月辉之下长袖飘飘，恍如神仙。他定定的站在那里，手里提了一把明晃晃的长剑，而在他的身边十几把锋利的匕首汇聚成圈，其锋向下，直直的指着祝玉妍的脑门。

        “剑仙？”徐子陵、寇仲、跋锋寒顺着祝玉妍的目光抬首，同样也看到了天下的那人。

        只是和祝玉妍早已见过识广，表面依旧维持着镇定不同，他们倒是难以抑制的叫出声来。

        “剑仙？不过是装神弄鬼而已……”祝玉妍不屑的撇了撇嘴。

        “是不是装神弄鬼，你自己可以上来看一看啊。”天上的剑仙冷冷的回应了一句。

        “哼！”祝玉妍冷哼一声，不再搭话，她纵步飘往屋脊，一把抓着上官龙腰带把他提起来，就像他没有半点重量。她微一晃动肩膀，脚步轻移，却是已提人远去，没入洛阳城壮丽的灯火深处。

        她溜得很快，却是把天上的剑仙和地上的三个小子都远远的撇开，视若无睹。

        随着她的飘然远去，寇仲、徐子陵、跋锋寒三人都生出死里逃生的感觉。他们哈哈一笑，眼里都是欣喜，旋即站起身来朝天空之上那凝立的“剑仙”行了一个礼，口中接连感谢：“……多谢你救了我们一命。”

        “嘻……没想到你们这两个小子居然也会如此客气……我记得咱们上一次相会，你对我的言语还是蛮多的嘛。”对于徐子陵、寇仲、跋锋寒三人的感谢，天上的剑仙却是哂然一笑的降下了身子立于三人的对面，好笑的说出了这么一段话来。

        “咦？我们见过面么？”徐子陵和寇仲对此略微有些疑惑。

        “你们不会贵人多忘事吧。当初长生诀的修行还是我告诉你的。”剑仙巴扎了一下眼睛，笑着提示。

        “原来是你……”听那剑仙如此说，徐子陵、寇仲顿时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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