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青菜肉末粥（下）

　　直到坐在医院的大厅里陪姜浅浅等医生叫号时，江沅还没从刚刚的场景中缓过神来。
　　当她说出那句话后，陈志远骂骂咧咧地指责她多管闲事，警察见劝了几句没有用，又是姜浅浅自己的意愿，便叫另一个同事取来了法医鉴定委托书。她拉着姜浅浅母女就要离开，陈志远却一边紧紧地跟着她们，一边不断地拉扯姜浅浅，试图强迫她打消念头。
　　“陈先生。”周昱抬起了刚刚一直低垂着的手拦住了陈志远，“先别急着走，我们的事情还没说呢。”狰狞的伤口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江沅心里一痛，一想到他是为了自己才受了伤，刚强压去的酸涩感又泛上了眼眶。
　　“要不是我挡了一下，陈先生的啤酒瓶可就砸到我女朋友头上了。”周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得反常，眼里的冷意却颇具压迫感。
　　涉及到伤人了，警察便按规定将陈志远带回警局询问了，并让周昱去医院处理完伤口后再过去补个笔录。就这样，周昱叫了车，跟她们一起来了医院。她本来想陪着周昱去处理伤口的，但周昱却让她照顾好姜浅浅母女，自己一个人去了外科。
　　“听话，晚点等我处理好了事情，再打给你。”
　　明明是自己逞强挡在前面，才害得他受伤，他却反过来安慰自己。
　　而且……刚刚脱口而出的女朋友……
　　是为了方便解释……吗？
　　“请姜浅浅女士到3号诊室就诊。”机器的声音传来，江沅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神了有一会儿了，宝宝扒拉着往她身上爬，她顺势抱过孩子，打算站起来一起进去，却被姜浅浅拦住了。
　　“沅沅，你们在外面等我吧。”姜浅浅低头望着还在江沅身上爬的小家伙，“不然待会儿她又要被吓哭了。”
　　妈妈好像也总是这样，悄悄地一个人躲在浴室里上药，生怕她被吓到。
　　“好。”
　　结束检查，拿到伤情鉴定意见通知书已经是傍晚五点多了，江沅给周昱打了个电话，得知他已经补好了笔录，刚从警局出来，陈志远因单方面打伤人被拘留两天，暂时回不了家了。江沅本想让姜浅浅母女打包完行李后住到宾馆去，但姜浅浅却执意再在家里多住一天。
　　“沅沅，小孩子的东西多，我一时半会也收拾不完。陈志远这两天回不来，你不用担心我。而且……虽然我一直在看房，但确实还没有找到很合适的房子。宾馆也挺贵的，现在这些开销肯定是能省则省了。”
　　或许……一个念头在脑海里划过，江沅朝姜浅浅眨了眨眼，“浅浅姐，我知道有个很好的房子！价格便宜地段好，关键是房东很和善，明天带你去看。”
　　“以及，明天我和周……啊……”江沅顿了顿，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称呼周昱，姜浅浅却从善如流地替她接了下去，“喔，你男朋友？”
　　“啊……不是……”江沅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随即跳过了称呼继续往下说，“明天我们会和你一起再去一趟警局，争取拿到家庭暴力告诫书，之后我就会帮你以家暴和故意伤害罪起诉陈志远，请求法院判决离婚，并让他得到应有的法律的惩罚。”
　　“明早我们来接你。”
　　“别担心，在是你的朋友之外，我还是个律师。”
　　单元楼前，姜浅浅抱住江沅，第一次在她面前落下泪来。
　　把姜浅浅母女安全送到家后，江沅给周昱打了个电话。电话很快被接通，男人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学长，我这边已经安全把浅浅姐她们送到家啦。你……你现在手还疼吗？医生有没有给你纱布和碘酒啊？晚饭吃了吗？你现在得吃得清淡一点，不然不利于伤口愈合的……”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了一声轻笑，江沅才猛然回过神来。
　　天啊，我在絮絮叨叨些什么。
　　“不疼了，纱布和碘酒都拿了。”不知是不是错觉，声音顺着电话传来，江沅竟从中听出了一丝宠溺的味道。
　　“晚饭还没吃，一起吧。”
　　“我现在去接你。”
　　本来周昱想带江沅去吃海鲜，但架不住江沅一口一句“海鲜是发的，不利于伤口愈合”的唠叨。再加上因为手伤不便开车，掌握了方向盘支配权的江沅不由分说开着车四处找粥店。但大概是因为城南偏远，江沅不熟练地开着车兜了十分钟，也没看到什么合适的餐厅。
　　“汤圆。”男人沉沉的声音传来，江沅转头，见周昱带着笑意无奈地看着她，一瞬间又有些脸红，“抱歉呀学长，这附近好像没有粥店……我想想，那吃什么好呢？”
　　“直走，前面的路口右拐。”
　　“欸？”江沅跟着周昱的指路，大半个小时后终于开进了一个看起来就很高档的小区。
　　“学长，这是……你家？”顺着保安的引导将车停好，江沅转头面带疑惑地看向周昱。
　　周昱点了点头，“家里有点菜，我自己回去煮粥吧。”
　　“不可以不可以！”江沅皱起眉，神情里满是担忧，“你受了伤，怎么能沾水呢！”
　　“如果学长你不介意的话，不如我去给你煮吧！”
　　周昱家客厅，江沅拎着医生开给周昱的药，和围着围裙、一手拎着青菜的周妈妈面面相觑。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江沅一定会回去一巴掌拍死刚刚说要来周昱家给他煮粥的自己。
　　“妈。”周昱率先开口，“你怎么来了？”
　　“我今天下午给你打电话，听到医院里外科叫号的声音了，你老实交代，哪儿受伤了？”周妈妈拿起青菜指着周昱。
　　周昱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们大画家不仅眼睛尖，耳朵也这么好使。只是被人用酒瓶砸了一下手，已经处理过了。”
　　“对不起阿姨。”江沅生怕周妈妈责怪周昱，连忙向她微微鞠了个躬，“学长……啊周律他是替我挡了委托人丈夫砸过来的玻璃酒瓶才受伤的。真的非常抱歉！”
　　周妈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伸手来拉她。“你别紧张，我就是装装样子吓唬他。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保护女孩子不是天经地义的嘛，是吧小昱？”
　　江沅转头看向周昱，两人的目光对视了一瞬，她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郑重地说了句“是”，低沉的音色震得她耳膜一烫。
　　只有一个字，但却让人觉得分外心安。
　　“对了小姑娘，还没问你叫什么呢？”周妈妈笑眯眯地看着江沅。
　　“啊！刚刚忘了向您自我介绍了，我叫江沅，今年25岁，前段时间刚进文聿，周律是我的带教律师。”
　　“你刚刚是……叫小昱，学长？”
　　“是一个大学毕业的。”周昱接过了话，“妈，你这身打扮，是要做菜？”
　　“本来想试试给你炖个什么排骨的，结果我刚发现，它处理起来好像比我想象中难一点。”周妈妈挥了挥手里的青菜，“所以我打算给你炒个青菜。”
　　周昱：“……”
　　真是率性又可爱的妈妈啊……江沅看着他们母子间的互动，不禁也被这种轻松的情绪所感染。她放下手里的东西，笑着对周妈妈说，“阿姨，我来做个青菜肉末粥吧。周律受伤了，吃的清淡一点有助于伤口恢复。”
　　周妈妈兴高采烈地满口答应，带她去参观了一下厨房的构造和带过来的食材，信心满满地说要给她打下手。
　　“妈……”周昱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厨房门口，“你别捣乱了，交给江沅就行。”
　　“臭小子……”周妈妈剜了他一眼，“哪有女孩第一次上门就让人做饭的，真不懂事。”随即回过头来对江沅说：“你可千万别理他，我帮你一起做，洗个菜切个菜我还是可以的。”
　　“不要紧的阿姨。”江沅偷笑着看了周昱一眼，难得他也有被数落的时候，“做菜我还挺擅长的，煮个粥很快的啦，你们出去聊一会儿，给我半个小时！”
　　周妈妈一步三回头地被周昱拉走了，江沅把周妈妈买的肉和青菜拿出来，还在翻冰箱时找到了一盒鸡蛋。
　　不如做个青菜肉末粥，再蒸个蛋羹吧！
　　客厅里，周妈妈一脸欣慰地看着自己儿子，“小昱啊，虽然你整天板着个脸、脾气大还不会照顾自己，但你完美地遗传了你妈我艺术家的眼光。”
　　周昱：“……”
　　周妈妈：“不过，看起来还没追到？她说你只是她的带教律师诶。”
　　周昱：“……”
　　周妈妈：“别沮丧，有空去和你爸取取经，你爸当年连你妈我都拿下了，教你绰绰有余。”
　　周昱掉头就往厨房走。
　　周妈妈乐了，“这小子，不服输的劲倒是跟我挺像的。”
　　“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厨房里，江沅正把一锅米炖上，突然听到周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没事学长，食材我差不多都准备好了，等米炖得软糯一点，把肉炒一下，再和青菜一起放进去煮一会儿就好啦。”
　　女生低着头洗菜，碧绿的青菜叶子在她手上翻腾，更衬得她指尖莹白如玉。
　　“抱歉……”
　　“嗯？”女生转向周昱，神情有些迷茫，不知道他为何突然道歉。
　　“抱歉，我不知道我妈今天会来。”周昱顿了顿，“刚开始吓了你一跳吧。”
　　原来自己最开始那一点点小尴尬和手足无措也被学长注意到了呀……她停下手里的动作，认真地对周昱说：“学长，你不用道歉，阿姨很可爱，虽然刚开始有一点点局促，但很快就完全没有啦！不然……我也不好意思这么明目张胆地霸占你家厨房嘛！”
　　“嗯。”周昱应了她一声，看起来似乎长舒了口气。
　　“我在这儿陪你吧。”
　　客厅里的时钟缓缓指向八点，香喷喷的青菜肉末粥和蛋羹终于被端上了餐桌，惹得早早吃了晚饭的周妈妈也忍不住又吃了一小碗，并对江沅的手艺连连夸赞，看她的眼神也越发慈爱。
　　“咳，妈。”周昱暗示自家妈妈把眼神收一收，回头又给江沅舀了一碗粥。“多吃点，午饭也没好好吃。”
　　周妈妈笑得更欢了。
　　一碗热气腾腾的粥和蛋羹下肚，江沅只觉得白天的疲惫仿佛都被一扫而空了。肉末和青菜的香味完美地融合在软糯的大米里，不用费劲嚼就能顺着喉咙滑进胃里，留下味蕾的欢愉和全身的暖意。蛋羹滑嫩得就像蛋糕店里的布丁一样，配上一点芝麻油和生抽，一起在唇齿间留下令人回味的鲜香。
　　灯光暖暖地洒在餐桌上，三个人围着一锅粥边吃边说笑，这一刻，江沅发现自己似乎真正感受到了“家”的含义。
　　灶前笑问粥可温。真好，真好。
　　眼前不知为何好像有些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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