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仙尊的唇

“师尊。”

        钱卫几乎是条件反射转身站起,脚步往后退了两步。

        他脑海里回想起了鲛人诸抚的话——

        “看来你的师尊欺骗了你。”

        “你的师尊想杀了你，利用你离开寒冰地界。”

        晏尘仙尊手中的披风还随风拂动着，他保持着之前屈身的动作，见钱卫有些警惕的离他一段距离,才缓缓直起身：“天寒,坐在这里会伤身的。”

        钱卫浑身有些僵硬,他是愿意相信晏尘仙尊的，但诸抚的话就像是一根刺,已经卡在他的心头了，难免有些不适。

        但想到之前他几次三番救自己，甚至也差点舍身沙魔虫的口中，钱卫摇了摇头，把脑海里怀疑的想法驱散：“马上就要离开寒冰地界了,在这里呆了这么久，倒是有些舍不得了。哈哈哈,所以出来走走。”

        钱卫穿进这本书后没多久就进了寒冰地界,对于他来说，寒冰地界确实比外面的世界更熟悉。

        晏尘仙尊眼眸如水光流动,显露出一丝自责：“若为师再强一些,便可不必带你进入这里。”

        “师尊这是说的什么话，当初如果不是你当机立断，我可能就已经被沙魔虫吃了。是师尊救了我。”

        是了，是晏尘仙尊救了他……当时晏尘仙尊完全可以自己逃开，没必要回来救他。

        他是因为救他才和他一同落入寒冰地界的。

        钱卫如此想着,原本纠结的心又舒展了不少,他伸手接过了晏尘仙尊手中拿着的披风,将自己裹了起来：“果然有些冷,我们回去吧。”

        他跳下石台，准备跟着晏尘仙尊回城去。

        晏尘仙尊却在这时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握住他身前绳结，替他系好。

        如此近距离的，仙尊白色的长发滑过他的面颊，修长的脖颈下是白皙胜雪的肌肤，眼前这人不仅仅只是容貌俊美，他身上仿佛汇聚着天地灵韵，哪怕只是如此素色的仙衫，穿在他身上都熠熠生辉。

        钱卫有片刻的失神，在他们那个年代明星帅哥数不胜数，男子也好，女子也好，却没有一个能与眼前之人相比。

        果然是小说里的男主的缘故吗？

        “走吧。”

        系好了绳结，晏尘仙尊与他并肩而行。

        两个人就在柔和的冰光下，慢慢行走在空旷的锋冰城街道中。

        四下静谧无声，气氛有些尴尬，钱卫挠了挠面颊，回想起了以前网上关于缓解尴尬的一种说法，就是哈哈大笑。当时网上是这么写的：笑容会感染，你的笑声会带动其他同事的笑神经，大家一起哈哈大笑，就不会感到尴尬了。

        他想到这里略微咳嗽了一下，然后突然就当空笑了起来：“哈哈哈。”

        晏尘仙尊扭过头，目光静静看着他。

        钱卫觉得这一刻自己就像一个大傻逼。

        脑海飘过无数本书名，《聊天冷场，急救话题》、《极致聊天秘籍》、《100种聊天方式》、《相亲情话小技巧》……但感觉没有一个能用得上。

        “师尊……”

        聊什么，赶紧聊点什么啊！钱卫憋红了脸：“师尊吃晚饭了吗？”

        这一刻，隔壁大妈式聊天技巧拯救了他。

        “修仙者不贪口欲。”晏尘仙尊的回答一如既往。

        钱卫尬笑了两声：“也是……我感觉自己吃的也很少了……不过如果有美食，我还是想再尝尝的。师尊，出了寒冰地界后，师尊最想做什么？”

        晏尘仙尊没有回答，他侧过身，有风吹拂起他美丽的发，在锋冰城冰墙的映射下熠熠生辉、美轮美奂，仿佛谪仙一般，高不可攀、丰神俊朗：“你想做什么？”

        “我想娶个媳妇儿。”钱卫上辈子母胎单身多年，到现在自己还是个雏儿呢。

        仙尊的眸光一下子对视过来，他的眼神深邃，让钱卫不知怎么的觉得心头一跳，为了气氛不尴尬，他甚至开了个玩笑：“最好能娶一个像师尊这么好的人，哈哈哈，有师尊的一半都可以。”

        他这一句话，如水中落石，一下子在两人周围漾开了道道涟漪。

        钱卫抖了抖……怎么回事？感觉气氛更尴尬了。

        只过了片刻，身前的仙尊忽然伸出手，轻轻点了一下钱卫的额投，温润的气息漂浮在二人之间，他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味，清雅柔魅。

        因为距离实在太近，两人仿佛只隔了薄薄如纸的距离，他能够看到晏尘仙尊精致的脸庞，和那双深邃的眼眸，他听到他的声音仿佛透过空气震动，传入耳畔。

        “傻。”

        钱卫竟没由来的觉得脸颊一红，他干涩的抓了一下头发，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

        两天时间很快过去，寒霜玲已经彻底掌控了锋冰城。

        钱卫在锋冰城待得这段时间，几乎见不到他，似乎一回到域主的宝座上，他比狗都还要忙。

        “大人。”

        就在钱卫掰着手指数着什么时候能离开寒冰地界的时候，一个侍卫前来唤他：“域主请您过去。”

        是准备开「响仙潭」送他们离开了吗？

        钱卫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好，我就去。”

        他跟上了侍卫的步伐，侍卫却并没有带他去正殿方向，而是出了锋冰城。他有些觉得奇怪：“寒霜玲不在城里吗？”

        “域主在雪山上，早上的时候有几只雪霜冰兽闹事，他去处理了。”

        “哦。”

        钱卫便跟着出了沼泽地，上了锋冰城背面的雪山。

        雪山坡度很高，侍卫已经折返了，钱卫一个人爬了三个多时辰，这才爬到山顶。

        远远看到寒霜玲躺在雪地上，周围是一匹雪霜冰兽的尸体，他一头蓝发格外显眼，在风中肆意拂动。

        看见钱卫过来，寒霜玲抬手招了招：“龟爬啊？这么慢。”

        等钱卫走到他面前时，寒霜玲直接丢了他一个袋子，只见袋子满满当当都是从雪霜冰兽拆下来的凝晶：“这么多……”

        “赶紧都用了，你不是今天要离开寒冰地界了么？缺灵力可不行。”

        寒霜玲擦掉了自己脸颊上的血。

        “那也用不了这么多啊。”

        “少废话，就在这里用，赶紧的。等会儿你师尊就会过来，我们在这里开「响仙潭」。”

        他既然这样说，钱卫也不好再拒绝，就蹲了下来，像拉屎一样摆了个姿势，一片一片吸收着凝晶里的灵力。

        寒霜玲则是盘膝坐在了他身侧，风雪仿佛是与他自身融为一体般，慢慢缠绕在他身边。

        凝晶很多，一片一片吸收很慢，但在过了大半个时辰后，总算也消耗了大半袋。

        “寒冰地界也不错，你要是愿意留下来，以后我可以天天给你准备凝晶，不拖累你的升阶问题。修仙者的寿命那么长，就算是一万年又如何，等时间到了，你们再走也可以。”

        身边的寒霜玲忽然开口。

        钱卫只当他是随口瞎扯，便道：“至尊宝的爱情都撑不到一万年，我在这里岂不是要无聊死。”

        “至尊宝是谁？”

        “呃……就是一只猴子的转世，那猴子转世前大闹了天宫，还会七十二变，贼厉害。”

        寒霜玲舒展了双腿：“你总是会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我有时候都觉得你不像九天的人。”

        “有吗？我怎么不觉得。”钱卫岔开话题，“我灵力差不多饱和了，凝晶还剩了这么多。”

        寒霜玲站了起来，他抬手凌空一抓，那袋子剩余的凝晶就到了他手中。他慢慢拍了拍衣摆上的雪，目光看向钱卫：“你师尊来了。”

        果然，就在雪山尽头的地平线下，一个人缓缓而来，那人身姿清瘦挺拔，白色长发似乎未来得及束，微微飘拂在身后。

        “师尊。”钱卫立刻站了起来。

        寒霜玲的表情却与刚才截然不同了，他目光紧紧盯着来人：“你决定了吗？”

        晏尘仙尊垂了一下眼眸：“嗯。”

        “好吧。”他猛地抬手，一缕霜雪从晏尘仙尊的身边拂过，一道鲜血立刻溢出，如同水流一般在空中流淌而来，慢慢盘旋在了他的掌心，“但愿你不会后悔。”

        说罢，寒霜玲念了一个符咒，血水像是有生命力似的慢慢落到地面，然后刹那间延伸成了一个巨大的阵型！

        阵型首尾相接的瞬间，阵内的所有冰面都坍塌了下去，犹如瀑布一般形成了一道道水流，当水满满积满整个阵内，一个巨大的水潭就这样形成了，潭内的水犹如宇宙星辰，不断盘桓着，甚至可以看到许多微光。

        “这就是……响仙潭吗……”钱卫有些被震撼到。

        寒霜玲没有回答，他看向晏尘仙尊，晏尘仙尊冷漠的立在那里。

        寒霜玲微微合了一下眼帘：“天灵根者身上最好不要有束缚印记，否则未必能直达九天七山。我需将仙尊身上的束缚印记，转移到其他人身上。”

        这一刹那，钱卫几乎是错愕的一下子抬起头，他难以置信的看向晏尘仙尊：“什么……”

        “你的师尊，可以将他身上的一万年，转移到你的身上。这当然只有域主才可以做到。”

        “转移了之后，另一人就可以离开寒冰地界了吗？”

        “不能，除非是被转移者身上的时间全部消耗完或者死亡，另一个才可以离开。”

        不会的……

        不会像诸抚说的那样……

        钱卫感觉自己的双手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开始战栗，一种无法言喻的毛骨悚然从心底深处蔓延上来。

        他仰起头，看向寒霜玲：“转移了之后，另一人就可以离开寒冰地界了吗？”

        他问出了当初自己问鲛人诸抚的那句话。

        寒霜玲浑身一僵，他忽然意识到了钱卫可能听说了什么，正要解释，却不料身后的晏尘仙尊直接拂袖祭出了「含光碧月剑」！

        暗绿色的长剑带着一股巨大的灵力瞬间朝钱卫身上刺去！

        钱卫绝望的侧身躲过，衣袂从剑刃上轻拂而过，被切成了两片。

        “仙君！”寒霜玲想要阻止。

        却不料那剑已从身后再次袭来，直接刺入钱卫的肩头，将他俯身钉在了雪地上！

        “啊！！”鲜血从身上残破的伤口中溢出，全身剧烈的疼痛让钱卫终于无法抑制，惨叫出声。

        寒霜玲咬了咬牙，怒视身旁的人：“你又何必伤他，难道他还能反抗不成？”

        被剑钉在雪地的钱卫被「含光碧月剑」狠狠压制，剧烈的疼痛仿佛将他的五脏六腑都挤压在了一起，他竭尽全力想要看向头顶上的人，但额上豆大的汗珠却已经滚落了下来，模糊了视线。

        他只看到那个俊美绝伦的身影居高临下的立在他前方，他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听到他的声音：“转移束缚印记吧。”

        “师尊……您要杀我……”

        钱卫挣扎着开口：“那您当初……又为何……救我……”

        “因为寒冰地界需要两个人才能离开。”晏尘的的声音冰冷而残酷。

        “师尊……可以逃的……为什么要陪着我……入寒冰地界……”

        “因为我为你所累，修为尽毁，那时尚无觉醒天灵根，即便与沙魔虫缠斗，也无胜算。”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钱卫脑海闪过晏尘仙尊为了救他被沙魔虫吞噬，为了救他浑身浴血，为了救他损伤了身上的灵力……

        他绝对不会相信他是真的要杀他！

        “师尊……”

        他张了张嘴，挣扎着在地上匍匐着，伸出沾满血的手，想要拉住晏尘仙尊的衣角。

        晏尘仙尊倒退了一步，只有血印在他衣袂上留下了痕迹……

        那一刻，钱卫第一次流下了眼泪，他的手臂还悬在他身前，指尖上透入他衣襟的血还滴落着，明明隔着短短的距离，却无法触碰到。

        “师尊不会杀我的……”钱卫的声音沙哑悲伤，“我知道……师尊一定是有什么缘由……求师尊告诉我……”

        别抛弃他，别丢下他……

        “我不是你师尊，在你毁了我灵根的那一刻，你我师徒早已缘尽。”晏尘仙尊是那样冷漠。

        钱卫竭尽全力想要靠近，他却退得更远，远到他无论付出多大代价，都无法触碰。

        风从地面吹拂而起，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就这样匍匐在地面，像一只濒死的虫子。

        “转移束缚印记吧。”晏尘仙尊再次提醒道。

        寒霜玲心中仍有不忍，但还是来到了钱卫身旁：“好吧。”

        他弯下腰，掌心覆在了钱卫的后脖颈上，一股巨大的力量顷刻压入了他的脖颈处，这股力量被之前那一剑所刺更强烈，更剧痛，几乎让他身的骨骼像是被什么东西疯狂的挤压，有血液从喉底涌上来，溢出了嘴角。

        他想要说话，但拼命张口却听不到半点声音，耳边都是耳鸣声，汗水不断从视线上流淌下来，浑身残酷的剧痛，这一切的一切都让钱卫生出了恐惧、害怕、绝望。

        他想抵挡，但却犹如一粒尘埃被暴晒在太阳底下，仰起头，在那天空最高处的位置，是他永远无法触及的高度！

        他就要死了吗？

        这一次……他终于要像原书里的炮灰一样，彻底死去了吗……

        剧烈的疼痛让他每一分一秒都痛苦难熬，他甚至不知道已过去了多少时光……是一秒钟，一刻钟，甚至更长的时间？

        “师尊，我刚才那招怎么样？是不是还可以？”

        “不错，尚需控制灵力。”

        “师尊，我觉得这铁锤实在不适合我的风姿，能不能换一把剑？换成刀也可以啊，这铁锤真的不好看。”

        “就这一把。”

        “师尊……”

        “这里有我，你赶紧带人离开！”

        “师尊感觉怎么样？身体好些了吗？”

        “嗯。”

        “我……我会拖累师尊的……”

        “无妨。我会一直相助你，直到你踏上天阶之道。”

        从前种种，如同走马灯一样在眼前拂过，钱卫匍匐在地上，手指因忍受着疼痛而紧紧抠进了雪地里，上面全是血淋淋的伤。

        这一切，原来都是虚情假意吗？

        他原以为自己可以改变剧情……他已经将原本应该千刀万剐的炮灰命运更改了不是吗……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到头来他还是要死……

        “仙君，你看天空！”

        立在雪山顶的寒霜玲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他仰起头看向了头顶天空，只见远处的天空之上，翻滚的云层已渐渐出现了晕彩之色，那些颜色混在云层中不断翻滚跃动，朝着山顶的方向徐徐而来。

        这是……

        升阶渡劫的迹象？

        晏尘仙尊也同样抬起了头，翻滚的云吹拂而起巨大的风，那些风不断在身边肆虐，卷起了无数雪花。

        有人要在此地突破升阶了。

        突破升阶与别的不同，同阶段的升阶，并不会有雷劫，而往往是突破阶段时，才会有雷劫出现。这里的突破，指的是跨越一个全新的阶层，比如从筑基后期突破到金丹期。

        筑基期与金丹期最大的不同，就是金丹期修炼出了金丹！

        人的肉身不过是一具皮囊，在世间存活，能吃能喝，能哭能笑，而金丹，则是人的另一副身体，只要金丹不灭，无论皮囊受损多严重，都能存活！

        然而天界突破到金丹期者，并不多。

        世间有许多修仙者即便到了筑基后期，甚至是筑基期大圆满都不敢冲击境界，因为渡劫之难，难于修炼！在筑基期与金丹期之间有一层许多修行者穷其一生都无法越过的壁垒，这一道壁垒才是真正无法跨越的门槛！

        可是酆乾为突破了，他在如此绝望之际，甚至是全无灵力的寒冰地界，突破了心境，冲阶金丹期。

        身上的修为，开始源源不断的沸腾直上！

        “我在这寒冰地界数十万年，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在这里升阶！”寒霜玲几乎是难以置信，他已经有多久没有看见过雷劫了？

        而且不对，如果酆乾为要升阶的话，他的灵力根本不够，就算他刚才吸收了那么多的凝晶！

        金丹期和筑基期的灵力相差甚远，将筑基期的灵力当做是一个茶杯大小，那么金丹期则是一整个茶壶。

        酆乾为如果在这个时候突破升阶，哪怕扛过了雷劫成功升阶到金丹期，也会因为灵力不足直接掉阶，重新跌下修为，到那时候损伤会比现在大千倍百倍！

        “不行，得阻止他！”寒霜玲道。

        云层不断翻滚，映照在晏尘仙尊浅淡色的眼眸上：“不必。”

        “可他灵力根本不够！”寒霜玲担忧道，但是他这句话刚脱出口，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难以置信的看向了晏尘仙尊，“难道你……”

        “护阵。”

        晏尘仙尊收回了「含光碧月剑」，将剑身冲向了天空。

        雷劫已经在云层中酝酿，当第一道雷劫从天而降时，含光碧月剑迸发出了绝对的光芒，将雷劫引到了剑身上！

        噼里啪啦的响声在头顶暴跳，晏尘仙尊强压下口中的鲜血，以真身法器对抗着雷劫的降落。

        眼见晏尘仙尊在抵挡雷劫，寒霜玲也忍不住上前护法，一道屏障自头顶上空笼罩，慢慢庇护住了雪地上的钱卫。

        天空上的云层越来越浓烈，云层之间发出了阵阵轰鸣，云与云只见互相挤压碰撞之下，第二道雷劫「轰隆」一声打了下来。

        寒霜玲的结界上火花四射，结界的四周裂开了缝隙。

        但是很快，第三道、第四道，雷劫不再像最开始那么慢，而是齐刷刷接连不断的击打下来，终于「哗啦」一声打破了结界，朝着钱卫降临直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晏尘仙尊忽然冲向了上空，他握住了「含光碧月剑」的剑柄，直直的挡在了头顶正上方！雷劫噼里啪啦打落下来，巨大的力量一瞬间灼烧在他的身躯上！

        与此同时，倒在地面上血流一地的钱卫一瞬间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疼痛消失了……他发现自己站在了一片冰冷的焦土之上，天空压得很低，几乎伸手就可以触到那一缕缕飘动的云层。

        在焦土的正中央，有一根伫立的冰柱，冰柱晶莹剔透，他走上前去，看到上面投射出了自己的影子。

        是的，自己的影子，不是酆乾为，而是那个在现实世界里忙忙碌碌上班的自己。

        他看到自己在电脑前忙碌的编写着代码，身旁的产品经理笑着给自己递上了一杯可乐；他看到全公司屏息在他身后，直到调试的项目成功运行，所有人欢呼奔腾；他看到地铁站身后的广告牌不断倒退，有个孩子指着他对身旁的妇人说「那个大哥哥的耳机好酷」；他看到黎明的光照射在自己窗台的花盆上，去年吐下的西瓜子已经长出了苗，开出了花……

        有一个声音就在那片黑暗的天空中，如此近，又如此远：“在这个世界，你只是一个即将死去的配角……就算升阶又如何，你总有一天会早早死去……”

        钱卫静静看着冰柱中的自己……

        是的，他所俯身的这具身体只是一个配角而已……甚至连配角都算不上，只是一个刚出场就要成为垫脚石的炮灰……

        可是他已经来到这个世界了……

        从最开始他抱着戏谑的心态看着这个世界里的那些人，那些原本只是纸上描述的一个个角色，当他们真实的出现在自己眼前。他感受了他们的喜怒哀乐，看到了他们更完整的人生……

        这个世界那么真实……他也是那么真实……

        他已经不再只是从前那个在电脑上码程序的钱卫了，他还是酆乾为，一个曾经痛苦的、无法突破修为而绝望的泽天山派弟子。

        他改变了他，以他的身份和这副身躯活下来了。

        他在这本书里，他在这个故事里，他更在眼前这个如此真实的世界里！喜怒哀乐、骄嗔恨痴，痛苦也好，快乐也罢，他都想活下来，都想真真实实活一次。

        有人为了他做出了牺牲，难道他就不配活着吗？难道所有的一切都必须按着书里所发生的前行吗？

        不，不是的。

        这已经不再只是那个《逆天转命之仙师王道》的故事了，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有钱卫所在的世界，这个世界如此真实，这个世界是活生生的！

        在这个世界里的每一个人，都有争取自己的命运的权力！

        再困难也好，再痛苦也好……走下去！走下去！

        这是属于他自己的命运！

        他的命运，绝对不能仍由一本书来摆布！

        忽然的，冰柱中那个在电脑前忙碌的影子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他转过椅背，缓缓站了起身，伸出手，贴在了冰柱上。

        钱卫怔住了，他也缓缓伸出了手……

        同样的手掌，同样的纹路，同样的两个人。

        当掌心在冰柱前相触的一瞬间，犹如镜面般顷刻破碎。

        最后一道雷劫穿透了晏尘仙尊的身躯，狠狠砸落在了钱卫的身躯上，他浑身浴血，已经从雪地上站起。这一刻，仿佛那冰柱中的影子与他紧紧握住了手，仰头迎接这一道雷劫！

        只听见「轰隆」一声巨鸣，一切烟消云散。

        乌云密布的天空一瞬间放晴，有无数光华从四面八方涌来，在雪山的上空形成了一圈巨大而美丽的光晕。

        寒霜玲难以置信的看着天空，这是第一个在寒冰地界突破升阶的人。

        百万年来，寒冰地界被逐入了那么多的人，他们是痛苦的，绝望的，只能在里面苦苦挣扎，苦苦求生……不说突破升阶，只要能够活下来，不老去不死去，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但是这一刻，有更多的人会看到，原来在寒冰地界也是可以升阶的，原来在寒冰地界也是突破往上的。

        这仿佛像是一个信号，一个让那些被逐入寒冰地界漫长岁月里的人，看到了曙光的信号。

        他久久立着，雪山上空的云彩是那么明亮，那么耀眼。

        而此时，钱卫体内的金丹已成，突然升阶的躯体需要大量的灵力维持。

        但寒冰地界的灵力太过稀薄，原本应该不断从外面汲取灵力的他此刻彻底瘫痪到地上，没有大量的灵力维持，身体里刚延伸出来的灵脉已经开始萎缩。

        剧烈的疼痛让他全身都不可遏制的颤抖，喉口下的血开始不断涌出来，意识逐渐消弭，整个人昏昏沉沉，蜷缩到了地上。

        忽然一只手伸了过来，将钱卫从地面上抱起。

        是晏尘仙尊。

        他抬起手，在自己另一只手的手腕上涌起灵力划开了一道血口，当血珠从血口涌出后，晏尘仙尊便将手腕覆在了钱卫的口齿边。

        钱卫已是昏迷状态，灵血只有少许流入他的口中，无法满足他不断渴求的灵力。

        “可以给他用凝晶！”寒霜玲在身旁焦急道，“你这样速度太慢了。”

        之前钱卫还有小半袋凝晶没有用完，还给了他。

        “天灵根的灵血比凝晶里的灵力更能在体内扩散。”晏尘仙尊垂了一下眼帘，“我会救他的。”

        他说到这里，忽然低下头来，咬住了自己的手腕，鲜血顺着他雪白的脖颈下滑，无数鲜血被含在了他的口里。

        然后他倾下身，垂下来的长发滑过了钱卫的脸。

        钱卫在昏沉间睁开了眼睛，他看到晏尘仙尊的脸慢慢靠近，目光一瞬不瞬的望着他。

        “师尊……”

        他喃喃开口。

        钱卫看到他嘴唇上鲜红的血，还有眼睛里看不透的东西……

        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忽然晏尘仙尊的嘴唇覆了下来，有一股鲜血从他的口齿间摄入，那鲜血带着充沛的灵力，从他喉咙落下后，不断滋润体内的灵脉。

        那一刻，钱卫的眼睛猛地睁大，他几乎是难以置信的，甚至连反应都被停顿了！

        师尊——

        “唔……”晏尘仙尊的唇是强烈的，火热的，与他从前那温和清冷的性格截然不同，九钱卫被牢牢压制在地面，他的头发被他的手指缠绕，他的腰被他紧紧搂住，贴在他的腹部他能透过肌肤感觉到他不断跳动的心脏。

        “师尊……”

        他终于发出微弱的声音。

        晏尘仙尊口中的血已经饮尽，他缓缓移开他的唇，呼吸顺着他的脸颊吹拂到耳边的毛发上，轻轻拂动，他听到了他的声音：“升阶后你缺失大量的灵力，眼下只有我身上的灵血才能救你。”

        “你想要活下来吗？”

        活下来……他当然想要活下来！

        晏尘仙尊侧过脸，他修长的脖颈就呈现在了钱卫眼前，钱卫能看到他白皙肌肤下跳动的灵脉，那里有源源不断能够维持他升阶后灵力的灵血。

        这是让他饮他的血！

        钱卫终于不再弛缓，他一下子张开口想要咬破他的灵脉，但到底是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礼仪之邦文明的接班人，茹毛饮血的事儿他从来没看过。

        贝齿在晏尘仙尊的脖子上磨蹭来磨蹭去，唇齿不断在她的脖颈上嗅着，舔舐着。

        晏尘仙尊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样细细密密的舔舐，仿佛像是情人之间的爱抚，几乎引动了他体内的情花蛊。

        他伸手将钱卫整个人圈在了怀中，将他抱了起来坐到了自己腰上：“你做什么。”

        “师、师尊……”钱卫几乎要哭了，他抵在他的胸口上，“我不会。”

        晏尘仙尊无奈的呵出一口气，他主动驱动灵力划开了自己脖颈上的灵脉，剧烈的疼痛让他闷哼了一声。

        但强忍着覆住钱卫的后脑，慢慢托着他靠近了自己脖颈上的血口。

        钱卫重新嗅到了他的脖颈上，终于咬住了她脖颈深处的灵脉。那是灵穴汇集之口，无数灵力都在里面盘旋！

        钱卫的牙深深嵌入了血口，然后开始大口大口吸取灵力修为。

        晏尘仙尊几乎疼得身子微微一弹，然后双手紧紧抠住了他的后背！

        这种痛楚要比之前加剧数十倍，这是活生生的灵脉里的灵血，将他体内所有灵力直接吸取走！

        钱卫原本即将萎缩的灵脉在这一刻快速滋生，就如同深埋在泥土里的竹根，朝着全身的身躯四面八方扩展，充沛的灵力让他的灵识直接开阔了数倍。

        晏尘仙尊眼睁睁看着他的灵力欲渐充沛，而自己的灵力却不断下降，当灵力下降到一定程度时，他感觉到自己的神识一下子缩小，就如同原本涌动的海潮突然变成了溪流，只觉得身体的意识开始慢慢消散，力量也几乎耗尽……

        因为灵力不足，灵脉萎缩，他掉阶了。

        但钱卫仍在源源不断吸取他的灵力，晏尘仙尊已经产生了昏眩和战栗，身体开始条件反射想要排斥钱卫，但是一想到他升阶后需要大量灵力，他拼命强撑着。

        钱卫身体里的灵力越来越多，越来越充盈……

        终于他停了下来，身体上的疼痛已经消失，连之前被晏尘仙尊一剑刺伤的肩头也没有了伤口。

        突破到金丹期之后，他需要原地调息适应体内的灵脉，就在他准备盘膝的时候，突然晏尘仙尊的「含光碧月剑」从满是鲜血的雪地上直接拔地而起，朝着他冲了过来。

        钱卫吓了一跳，他条件反射的起身后退两步运用灵力挡住了剑刃，难以置信的看向地面已经十分虚弱的晏尘仙尊：“师尊？你为何……”

        晏尘仙尊缓缓从地面站起身，他几近体力不支，却强撑着一步一步走向弑仙潭。

        弑仙潭内是万丈深潭，无数倒流的水不断在潭地盘旋，如星空罗盘般一望无际。

        寒霜玲似乎早已预料，他立在旁边一言不发。

        钱卫眼睁睁看着晏尘仙尊逐渐靠近了弑仙潭，他身前的「含光碧月剑」将他困在原地，根本无法上前。

        “师尊！！”

        钱卫大喊出声。

        有一道风吹来，将晏尘仙尊的衣袂吹拂而起，这一刹那，钱卫看到了晏尘仙尊肩膀处的束缚印记……颜色更加深邃……

        等等，之前寒霜玲不是把他的束缚印记转移给自己了吗？

        他像是僵住一般，缓缓伸出手触碰到自己的脖颈后面，原本在那个地方打下的烙印，竟然已经光滑平整，上面什么也没有了……

        怎么可能……

        他怔怔看着立在风中的仙君，看着那个清冷的、高高在上的、从来都不苟言笑，却一次又一次救他于水火的人，淋着寒风，如同奔赴战场般义无反顾的踏向弑仙潭。

        他终于知道……从始至终，晏尘仙尊都没有想要杀他。

        他想牺牲自己，送他离开寒冰地界！

        “为什么要如此憎恨我！为什么！为什么师尊！”

        钱卫嘶吼道：“这不就像是……让我亲手杀了师尊吗？！”

        晏尘仙尊听到了他的痛苦和绝望，他缓缓转过了身。霜雪拂过他耳侧的白色长发，长发带起了柔软的风，又仿佛是风带起了长发，那些霜雪在空中高高飞舞，围绕在了他的身边：“生命如同石间行过的一只蚂蚁，树上生长的嫩绿枝叶，翻滚而起的重重海浪，贝中藏贮的轰鸣声响……尘路漫漫，山川万重，这一路我已走了太久。”

        “日后这三千世界的苦楚，由你一人受着……好好活下去吧。”

        “师尊！！”这一刻，周围的一切声音仿佛都已静止，钱卫拼命伸出手，两人之间却仿佛隔着永远无法跨过的距离！

        他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眼前这个人闭上了眼睛，伸展双手，从弑仙潭跳了下去！

        “师尊——”

        含光碧月剑在主人陨落的那一刻，瞬间失了光泽，坠到了地面。

        钱卫不顾一切的冲上去，弑仙潭却在这个时候关闭合拢，只留下一地残雪。

        他的手不断捶打着挖着这些残雪，声嘶力竭：“把弑仙潭打开！把弑仙潭给我打开！打开啊！！”

        寒霜玲静静站着：“含光碧月剑是他的真身法器，如今没有了灵力，代表他的主人已经陨落了。”

        “不会的，不会的，他是男主啊，男主怎么会死，男主会一直活下去，一直活到最后的！”钱卫不断咆哮着，他双手扒拉着地面的残雪，拼命想要挖出点什么。

        寒霜玲以为他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想要上前阻止。

        才伸出手去，却被钱卫一下子拍开。

        他抬起头，目光狠狠看向他：“为什么不问问我的意见，为什么不让我自己选择，为什么要擅自做决定？！”

        寒霜玲清晰地看到了钱卫脸上的神情变化，从悲伤、愤怒，到绝望，他是如此声嘶力竭。

        “为什么……”

        “为什么让我杀了他……”

        他不想……再有人为他而牺牲了啊！！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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