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分离（1）

“小兔崽子！给爷滚出来！”

        咚！！

        弥漫着废旧腐气的箱子被几脚踢得四散翻腾，在这门窗闭紧，萧索阴黯的大街上，响彻着凶神恶煞的怒喝。

        “在这里？”

        这大队伍里一混混躬着腰，咧出那镶着两粒金牙分布草率的牙根，一脚踢穿了一空荡的箱子。

        孜孜不倦的吼叫来回飘荡，宛若苍蝇般追腥逐臭，碰到墙根上，又飞进了女孩的耳朵里。

        耳边那数十只苍蝇嗡嗡作响，此刻她藏在较为隐蔽的箱子里，缩起身子透着缝隙，安静地观察着那些大人的行动。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要伤害他们，为什么要死死紧追她不放，宛若玫瑰的瞳仁不住震颤，疑惑与恐惧几乎挤满了脑海中的所有，无助地祈祷着那些坏人就此罢休。

        “不对，是在——”

        为首壮汉一脚横飞而来，像是霎时扫翻了藏着女孩的箱子，瞬间腿部感受的重量像是掀起塞了几只小猫的麻袋。

        “呜！”

        受到一腿重击的艾妲摔在地上往外滚了几米，心头的恐惧令她强忍疼痛迅速支棱起身子。

        “让她跑，就这点速度看她能跑到什么时候！”

        看着踉跄奔逃的小小身影，顿时起了玩弄心思的男人嗤笑地说道。

        对就是这样，像这种弱小的蝼蚁，给了她希望的同时。

        眼看着女孩跑了一段距离，他甩手将棍子猛地投掷了出去。

        铁棍打在女孩那白皙的腿上，瘦小的躯体似风中挣扎的蝴蝶，随着这一记捶打再度扑跌在地。

        再灭了她的侥幸以及期待，那绝望的眼神，给他们这样始终生活在阴暗的人，实在是增添不少乐趣。

        “哥哥……”

        口里呢喃着信仰的光芒试图再度站起，她紧咬牙关，为了不使疼痛的号叫冲口而出。

        她就快撑不下去了。

        “艾妲？”

        这天终于等到姐姐外出，才有机会跑到城外的布伦达，正心情愉快地按着以往的路线穿过街道跑到诊所。

        无云天际上火红大球高挂，天与地若相接着是一片白花花的亮，布伦达一手遮着烈光，目及遥处远远地就看到了那大门开敞的诊所。

        虽与往常不同，但他并没有感到奇怪。

        今天太阳这么大怎么搞野餐，或许会等到阴凉一点才去，而且那老爷爷肯定又要磨蹭念叨个半天才走，反正今天姐姐要出去个几天才能回来，这样我就可以……

        布伦达心底打着小算盘，满心愉悦。

        但下一瞬间，那倒于血泊的。

        看错了吗？

        瞳孔聚焦的刹那，脑海被那赤红的面孔，吞噬成了一片空白。

        身体似不受控制地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了老人身边，他茫然地怀疑地摇了摇倒于血泊的老人。

        怎么可能是真的？不可能是真的。

        他颤抖着声音满怀疑惑地问道。

        “爷爷你怎么了？”

        没有得到回应，男孩失焦的眼眸继而望向诊所内。

        哥哥！怎么这么久才来？

        没有，什么都没有，屋里屋外满是密集脚印，斑驳血迹是如此地刺人眼目。

        “艾妲——艾妲呢？怎么没有看见她？！”

        没有任何回应，明明眼睛是睁开的。

        老人嘴角血液氧化凝固，没有一丝柔软和温度的身体，混浊眼睛圆睁着似是在望着什么，但却早已是没了气息。

        这一切是梦境吗？他错愣着环顾这诊所内满地碎屑狼藉，浓郁的血腥味侵占了空气裹袭于鼻息。

        以往那安详宁静的屋子呢？它去哪里了？

        待意识接受了这等光景，难以言喻的痛苦便随之席卷而来。

        现实中，怀疑与茫然破碎，无形流逝于指缝的事物，他无措地四周探寻着。

        “艾妲、艾妲你在哪里？！”

        强烈的惊恐下，那与生俱来的沉稳以及后天教导的王族气度，让这仅有五岁的男孩强行平静下来。

        仔细看着地面那零星血迹以及错杂足迹，一直延伸到别处的远方。

        他不再犹豫，旋即随着那血迹以及脚印的指引，拼尽全力地朝远处赶去。

        而此刻。

        “没法跑了吗？”

        “还挺厉害的跑这么远。”

        漆黑泥泞的靴尖踩了踩倒在地上不再动弹的艾妲，忽然壮汉推开了围成一团的人墙，垂手住女孩的衣领，将其高高地举至能与其眼睛对视。

        “不错啊小崽子，倒是挺能跑。”

        眼见艾妲那微睁的紫红眼眸，他似是欣赏地点头打量了几番。

        那是一种看着货物的眼神，思量着能定价多高的表情。

        正好口里还有一嘴的血，艾妲没经过任何思考似是基因决定又似是上天神谕，满溢着强烈的鄙意与狠劲猛地吐到了近在咫尺的大脸上。

        被吐了一脸痰血的壮汉，猛瞪着圆珠似的突眼，凶狠地盯着。

        而回以他的，是满眼的冰冷，虽并没有任何表情，但也能感受到女孩那要活生生撕了他的决心。

        “来，大爷告诉你。”

        啪！

        重重的一巴掌扇过那染了尘土的细嫩脸颊，一行血迹应声顺着那苍白的颌角，滴滴落到了土地上。

        “弱者听从强者，这是规矩！”

        被拎在半空中单薄且苍白的躯体，如被风暴肆虐的残叶，鲜红的斑驳血迹下，是摇摇欲坠的生命。

        还有点人心，或许会觉得这个场景过于残忍。

        “老大再打的话，就不好卖……”

        “呵，就教训一下，这种程度的印子一两天就没了。”

        把那差点就被打晕过去的女孩打横抬起，将其转而扛到了自己的肩上。

        好疼。

        身体的痛苦与内心的恐惧一并交织，她心里总觉得，若这一次被这些人带走的话，就再也见不到爷爷还有哥哥了。

        被扛在肩上的艾妲能看到的，就只有干土上那如星空般零星的点点殷红，虽然这夜空是黄的，星星是血红的。

        真的再也见不到了吗？

        她那几近闭阖的眼眸里，映入朦胧视野里的，是那遥远的十分熟悉的身影。

        “艾妲……？”

        他究竟是看到了怎样的一副景象？

        呼吸凌乱间，看到那被扛在男人肩上的人，似是瞬间停滞的呼吸，脑海内被大片暗红吞噬，头颅在烈光的辉煌中颤抖着。

        那和他一样爱干净，脑袋瓜很聪明的女孩，很爱笑但又很爱哭，平日里喜欢叫他哥哥的艾妲。

        洁白衣裙上那刺眼的殷红，嘴角处不断流淌的血腥。

        好不容易治好了满身创口的她，此刻却又是伤痕累累地被人扛在了肩上。

        怒火冲垮了布伦达的理智，他克制不住想要杀了那个男人的冲动。

        如一道迅猛闪逝的急雷，他抽出别在腰间的护身匕首，在那群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恶棍清醒的瞬间，狠狠地将那锋利的匕尖，深深地扎入那揽着艾妲的粗壮手臂上。

        若您下次遇见的，是比你年长得多且身手矫健的团队，还是在有艾妲的情况下呢？

        那日的话语，此刻在他脑海里回彻。

        一声嘹亮刺耳的哀嚎，完全没预料到会遭受这样疼痛的壮汉赫然松开了肩上的女孩，布伦达努力沉下心接住落下来的艾妲。

        “哥哥……”

        “我们快走。”

        虽然很想把那群人砍成稀巴烂再喂给虫子吃，但布伦达很清楚现在的自己绝对打不倒那些混蛋。

        哪怕他天生拥有过人的战斗天赋，拥有身为王族皇子最好的训练资源，但他仍不过是一个五岁的小孩。

        面对这十几号的大人，也只能沦为被吊打的局面，即便不是这样，艾妲的安全还是更为重要。

        “可恶！又是哪里冒出的小屁孩！？”

        忍着手臂剧疼的壮汉一时气红了双眼，他怒吼着迅速挥出一拳朝抱起艾妲的男孩抡上去。

        “快！摁着他别让这俩跑了！”

        很不幸，在绝对的力量差距下，还负着一人重的布伦达很快被那群混混赶上，被几双大手死死地摁在地上，那极度紧缩的紫瞳里是那被扯离的艾妲。

        “可恶！老子不揍你一顿就泄不了这个气！”

        从未被小孩伤到过的壮汉，在大家伙面前折了尊严，他气急败坏地一拳一拳不计重失地往布伦达身上捶去。

        “你们！不准打他！！”

        看着那如急雨打落在布伦达身上的拳头，艾妲身上似有一股力量催促她站了起来。

        她猛地双手揽住那粗壮的手臂，使出了那不啃出骨头不罢休的架势，用力地张大嘴巴狠狠咬了上去。

        “嘶！之前是没被教训够对吧！？看我不……”

        眼看那气得失去理智的男人抓起艾妲那紫黑微卷的头发，炙热的气血急切冲入肺腑，心脏似霎时地紧拧。

        您会怎么做呢？

        没有力量的我，被人这样肆意踩在脚下的我，怎么护得了他人？

        现在我才明白，我救不了……

        我连艾妲你都拯救不了。

        几近耻辱地，放下了独属于自己的尊严，他咬牙切齿道。

        姐姐对不起，我要打破与你的约定了。

        “竟敢对身为皇子的我做这样僭越的事！”

        紫色的瞳孔溢满杀意地横扫这群赫然怔住的混混，最后那冰冷极具危险的目光定格于抓着艾妲的男人。

        “等等老大，这个人好像真的是！——”

        刚在一旁看热闹的混混这时才迅速打量了番，瞬即似触电了一般上前慌忙提醒道。

        虽然他只远远地见过雷皇和雷霆亲王的真容，但凭这男孩这一身服侍以及面容特征……

        这时才从怒火中恢复理智的壮汉，逐渐意识到事情发展的不妙。

        哪怕他再如何敢为祸四方，但在王族的绝对威压下，他也清楚自己的拳头不能挥向那类人。

        可现在，他打在皇子身上的拳头是收不回来了。

        “你们？是还嫌一条命不够么？”

        这时男孩的目光在他看来，冷冰冰的，宛若一柄锋利无比的宝刀，几乎削掉了自己的头颅。

        即便也有狐假虎威的可能，但对于这个男孩，壮汉是实在不敢再继续赌下去。

        男孩冷冷地紧盯着那群慌乱奔逃的混混，在那些臭虫于视野中消失时，忍着头部的疼痛即刻迅速挪到艾妲的身边。

        “艾妲！艾妲你没事吧？”

        “我没事，可哥哥你……”

        看着男孩嘴角边残余的殷红，便想起那拳头捶打沉闷难忍的痛楚，她因布伦达的伤势深深地皱起眉头，却忘了自己此刻也是满头的血迹。

        一想到诊所门口老爷爷那具冰冷的尸体，以及眼前那伤痕累累的女孩，布伦达忽然用力地将其抱在了怀里，如往常安慰她那般，轻轻地拍扶着那卷曲的头发，以掩饰自己心头的颤抖。

        “哥哥？我们快回去找爷爷吧。”

        “好，我们回去……”

        她不知道，那人已经死了。

        这时他幼小的内心里霎时多了许多不可名状的情绪，那般苦涩又酸痛的滋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解释。

        怎么办？若是艾妲回去后得知了老爷爷的死。

        艾妲轻轻地环抱住布伦达，也轻声安慰道。

        “哥哥你忍一下，等回去了爷爷能把我们治好的。”

        如果自己能再来早一点，如果自己能够再强大一些——

        与艾妲相互扶持的同时，他感到世界似是上下颠倒天旋地转那般晕晕沉沉的，应该是因为那拳头往自己头上的一击。

        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几天前他们还在那个诊所里，看着故事书吃着老人备的糕点，几天前还在那个有着棵会开花的树看风景，几天前还去河边钓鱼……

        浓郁的血腥充盈鼻腔，脚下的鞋如千斤般沉重，被不断涌出的瘀血堵的呼吸困难。

        实在是掩饰不了了，布伦达大口大口喘息着。

        “！？……哥哥，我们休息一下吧？”

        察觉到异样的艾妲忍下鼻尖的酸涩，轻声问道。

        “好，就停一下……”

        安慰的微笑，在一直紧绷的身体放松的瞬间，迅速垮倒。

        男孩似乎是撑到了极限，那整副身躯忽然间垂坠了下来。

        艾妲惊慌地抱紧她那双眸紧闭的哥哥。

        一条腥红从他鼻孔处流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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