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董重铃带着喻儿出了村子一路往北。往北是一片平原，除了零星几棵杨树榆树，就是一条不宽不窄的河流蜿蜒而过。

        河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不知什么时候下的雪还积在冰面上，只是不再雪白蓬松，凝结成硬硬的黑灰色。

        田野里光秃秃一片，过冬的麦苗落了黑灰趴在地上，还有些田地裸露着土地，零零散散遗落着一些枯败的秸秆草根。

        空中的气息很是严寒，呼吸久了冻的鼻腔生痛。董重铃将围在喻儿脖子上的旧衣裳，往上拉了拉。

        微暖的气息立刻扑着鼻面，小孩儿咧嘴对着家姐笑。虽然看不到咧起的嘴，但是弯月一样的笑眼，让人看了心生喜欢。

        董重铃也弯起眼睛，这具身体没有甜如蜜糖的酒窝，但是长了一双明亮的杏眼。看着充满朝气，笑起来好像朝阳刹那间绽放芳华。

        只可惜太过贫寒，肌瘦骨立损了美感。

        “紫儿？”

        含着惊喜的声音，惊醒一对互相傻笑的姐弟，董明喻先反应过来：“菱花姐姐”

        董重铃抬眼，打量从河边跑来的女孩儿。十四五样子青黄寡瘦旧色的补丁衣衫，耳朵和手上都有冻疮。

        “紫儿”少女明显惊喜“你好了？”

        董重铃琢磨着彼此关系，含糊了一声：“菱花姐姐。”

        菱花跑过来拉住董重铃的手，上下打量眼里的开心骗不了人：“你总算好了，以后可不敢……”

        菱花哽住说不下去，今年村里好几户都有饿死的老弱，紫儿也不过担心弟弟。

        菱花停住话头笑笑，勉强的笑容里隐隐浮出一点希翼：“我家要搬走了，准备搬到北方边地去。”

        “到边地？”董重铃不明白，就算天子无道，国中也要比边地好。边地不但要服军中杂役，还要小心邻国来犯，尤其国立微弱的时候。

        “是啊”菱花却眼睛一亮一亮生出希望“爹说这年头离皇城越远越好，我们去边地威武侯治下。威武侯治军严谨吏治清明，听说那儿的老百姓过的可好，就像先皇后在的时候。”

        这段话给了董重铃几个信息：第一这里离京城不是很远；第二皇上无道，带兵的侯爷被夸赞吏治清明，想想就有问题；第三这位先皇后很有趣。

        董重铃带着几分好奇问：“先皇后的事儿，你知道的多不多，怎么都叫先皇后，她的谥号呢？”

        按理故去的皇后都应该叫谥号，比如‘孝宪文皇后’比如‘孝贤皇后’比如‘孝惠皇后’。

        说到先皇后菱花眉飞色舞：“先皇后是古今第一慈和的人，她在的时候宫里祥和安宁，天下太平风调雨顺……”

        董重铃笑了，古今第一她是不信的，大约人不在了人们就只记得她的好了。至于风调雨顺更是让人哭笑不得，皇后只是凡人，那里能管得了风雨的事？

        董重铃听着菱花说，脑海转到哪个‘威武侯’身上。

        历来封侯有‘威侯’‘武侯’‘威武侯’却有点骂人的意思。就不知道这个侯爷是当今封的，还是之前皇帝封的。

        “紫儿！不如跟你爹娘说说，和我们一起去投奔燕将军吧！”

        董重铃手被抓住，回过神对上菱花满含希翼的双眼。

        “燕将军？”董重铃疑惑。

        “就是威武侯啊，当今皇上亲封的侯爷。”

        董重铃听得莞尔：当今要么和这位侯爷有过节，要么就是个草包，听着威武侯霸气就给了这么个封号，岂不知威武过重就是骂人。

        “哎呀，你笑什么”菱花跺脚“我们家有亲戚在北地，才知道哪里现在好得很。”

        董重铃还没想好自己何去何从，怎么会替董家做决定。她笑着拉下菱花的手：“你家有亲戚在那儿，过去容易落脚我们再看看。”

        菱花还要再说，河岸边遥遥传来喊声：“花儿，那是紫儿吗？拿条鱼给她。”

        原来菱花在这儿帮父亲捕鱼，喊话的事菱花父亲。

        见到长辈，尤其心怀善意慈爱的长辈，礼数定然要周全。董重铃牵起喻儿的手，三个人走向河岸。

        “三表叔好。”喻儿教养很好早早招呼人。

        董重铃也跟屈膝问好：“三表叔。”

        一个村里七大姑八大姨，一表能出三千里，弯弯绕绕的关系，见着叫人就没错。

        菱花爹叫方满堂是个高个爽朗汉子，就算愁苦也不减精神，笑呵呵：“咱这儿水浅冬季鱼都走了，就几条猫鱼你拿两条回去熬汤。”

        董重铃瞟了一眼鱼篓，不过三四尾一指来长的小鱼儿，早冻僵在篓底。

        一指来长去掉鱼鳃、鱼鳞、肚肠，还剩什么。不过这也是难的荤腥了。

        董重铃敛衽为礼郑重道谢：“多谢三表叔。”

        方满堂哈哈笑：“这丫头，什么时候怪怪道道这么多礼数？”

        董重铃笑而不语，很多时候不说就是最好的保护，而人都喜欢自己找理由。

        果然方满堂感慨道：“大丫头，不一样了。”

        他这人有趣的很，夸别人家闺女不忘埋汰自家闺女，笑着嫌弃：“你看看你紫儿妹妹，比你小七个月礼数多周全。”

        听到这里董重铃心里一动：菱花看着十四五的样子，所以自己现在十四左右？

        那边菱花早和爹爹闹起来，挽着父亲胳膊不依：“爹眼里是不是别人家姑娘都比你家姑娘好？”

        昂着下巴等父亲反驳，那傲娇的小模样，惹得董重铃想笑。

        可惜方满堂不配合自家娇女儿，煞有其事点头：“是啊。”

        菱花炸毛了，摇着爹爹要夸自己。

        董重铃笑离开，虽然穷但这日子还是被人过得津津有味。

        “大姐你笑什么，是在想鱼汤嘛？”喻儿摇晃姐姐的手。

        “是啊，大姐想喻儿喝鱼汤的谗样儿。”董重铃调侃小孩儿。

        喻儿娇气不依，晃着长姐的手：“喻儿才不馋嘴~”

        董重铃笑眼弯弯，这一刻她像极了故去的紫儿，明净快乐。

        有了两条猫鱼打底，姐弟俩显得不那么迫切，或者应该说喻儿不那么焦急。

        两人走走停停到何老爷家田地，这是一大片收过的高粱地，零散几个孩子，提着篮子在田里找吃食。

        到了地方董重铃放开手，任由喻儿东颠西跑满地里找田鼠窝，自己则在田畔路边细细寻找。

        董重铃一个诗书传家的小姐，当然不会抓田鼠。答应董明喻出来，是因为她答应小孩儿，要让他有肉吃。

        董重铃的父亲董自成，原是先帝时正五品礼部员外郎，因为看不惯先帝荒淫后宫辞官回家，

        董自成喜好医术，董重铃虽然不喜欢，可是耳闻目染懂得一些制药炼药。

        她今天出来就是要找一些常见草药，拿去卖钱。常见草药虽然不值钱，但是拿去卖了换一点粮食，就能先缓和眼下困顿。

        “大姐！大姐！你找到田鼠窝了！”喻儿看见董重铃蹲着挥舞小锄头，欢快的跑过来。

        “不是”董重铃停下手，给跑来跑去跑出满头汗的小孩儿擦掉汗珠“大姐挖点马刺根拿去药房换钱。”

        喻儿眼睛亮了，钱可以买很多好东西：“喻儿也帮大姐找！”

        “好”董重铃笑着给小孩儿再次擦去汗珠，心里挺稳妥：跑跑挺好看着面色也红了些。

        喻儿开始认真找，奈何马刺这东西真挺常见，而且一长一片。姐弟俩守着一片野马刺，半天都不用动。

        “大姐这个真的能换钱？”喻儿有点百无聊赖，又不想离开姐姐。

        董重铃干活细致耐心，她一边专注手上活计，一边答道：“能”

        就是不知道能换多少，或多或少总是进益，等有了钱再考虑下一步。

        就算实在难换，董重铃看了看旁边冰冻的小鱼，一起熬鱼汤也是很滋补的。

        喻儿无聊的扯着草根又想起一件事：“咱们会跟三表叔他们一起搬家吗？”

        “那要看爹娘的意思。”

        “哦”

        小孩儿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在琢磨什么，想了一会儿又问：“威武侯真的好吗？”

        怕姐姐忘了是谁，还特意提醒：“就是燕将军。”

        董重铃停下手里的小锄头，姓燕的将军她只认识一个：燕无纠。年轻的武将却被诗书熏染，是一个周正儒雅的人。

        当初她带着严瑯入京，幸亏得了燕家鼎力相助，才没彻底沦为傀儡。

        这其中燕无纠出了不少力。

        董重铃转头，对上喻儿明亮好奇的眼睛，笑到：“燕将军好不好大姐不知道，不过燕家的家风极好。”

        世代为将，清廉忠贞。董重铃一直对燕家有好感。

        太阳挂到西山的时候，姐弟俩拎着小猫鱼儿，一大篮马刺根回到了家。

        进屋就看见董其成双手抱头蹲在墙角，绿娘坐在炕边摸着被褥哭。看见姐弟俩进来，绿娘迅速抹掉眼泪，勉强笑道：“回来啦。”

        董重铃愣了愣，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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