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篇彻骨

彻骨

        卖梦想的小女孩

        一个童话故事

        素手阑珊

        题跋：

        如果有这样一盒火柴，点燃它就可以见到梦寐以求的人，点燃它就可以回到追寻不得的事里去，点燃它就可以做到做不到的事。

        如果你有这样一盒火柴

        题跋：

        如果真的经历这样一场彻骨的寒冷，你会怎么做？你会奔向谁？

        先生！先生！买一盒火柴吧！给您身边的美丽的女士带来一点点温暖吧！

        大雪中，一个小女孩的脆脆甜甜的声音，与飘浮在空气里的雪花一同填充这个世界，苍白不见血色的小手拉住每一个路过的人。她穿着红色的大衣，脸庞躲藏在红色大衣的兜帽里，向往来这里的每一个人推荐她的火柴。

        严寒渗透每一个人的大衣，这一场大雪许久不散，雪花从漆黑不见万物的天空中飘散下来。

        他们以为，只是一场雪而已，也许连地面也不会洇湿，也许连路灯的帽子也无法掩盖。

        哪里有人会在意一场大雪？

        可是，谁又会想到这样一场没有任何人在意的大雪，居然数月不散。

        天空越来越黑暗，空气中飘浮着雪花，每一片都洁白无瑕，每一片都晶莹剔透。像是在为这个漆黑寒薄的世界点缀唯一的色彩。

        马路的两旁有几座房子，在这个小镇刚刚建立的时候，就已经被建造在这里。曾几何时，这几幢房子美得让每一个人都大为赞颂。他们说，尖顶的那座，像是女王的王冠；他们说，直立的那座，像是国王的权杖；他们说，那幢城堡像是一座美丽的水晶一般让人充满梦境的甜美；他们说，那幢房子像是蝴蝶展开翅膀；他们说，那幢房子，像是鲜花盛开在天空之上。

        他们说，这个小镇是一个让人倍感幸福和快乐的地方，住在这里的人们，一定是全世界最幸运的人！

        这一场大雪，将这几幢房子涂抹得看不出原来的模样。数月积雪，早已让这个世界都只能看到天空的漆黑和大地的一片雪白。

        这个世界，只剩下漆黑和雪白两种颜色吗？

        就连走在路上的人们，也被积雪和严寒冻得看不到往日的欢笑。

        每个人的身上，都落满积雪，每个人的路，都被积雪变得滑腻难行。

        鲜艳的衣服，看不到花纹和颜色，就连帽子都变成清一色的雪白。

        他们说，如果大雪再不停下，这几幢房子可能再也无法承担大雪的重量。他们说，如果那几幢房子真的倒了，等大雪过去，等风霜终于落下，他们一定重建他们最美好的小镇。

        这里，是他们的家呀！

        他们说，在等呢！大雪一定会过去的！风和霜，雨和雪，都会过去的！

        花会重新开放，星星会重新出现在天空上。

        那片天空和那片海洋，都会回到曾经瓦蓝瓦蓝的时光。

        他们说，会等到的！一定会等到的！

        即便寒风渗骨，即便风霜冰冻，每一个人始终坚信，会越来越好的！会更好的！

        每一个人都被严寒冻得失去往日的笑颜，可是他们始终坚强。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有人开始出现怨怼的情绪。这样的情绪很快就开始感染别人。

        如同一场祸乱这个平静小镇的瘟疫。

        小女孩的火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再也卖不出去了。

        在大雪之前，那样阳光烈烈的日子里，小女孩的火柴每天都有很多人想要买呢。

        他们称赞小女孩是带来光和温暖的人。

        小女孩会在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为在她这里买火柴的人讲一个故事。

        在这个镇子上居住更久的人们，他们每次驻足在小女孩这里买火柴的时候，都会说起小女孩的父亲，他们说小女孩的父亲，才是那个珍惜梦想的人呢！当年小女孩的父亲，才是让火柴发出光的人呢！

        当时啊，小镇没有大风，也没有雨和雪，每个人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和家人一起在广场上玩耍。广场上有一个圆形的喷泉，小天使的雕像会在喷泉里吹起小号。

        当每天清晨太阳升起，以及每天傍晚月亮升起，小天使的雕像会和周围的几个喷泉一起喷出水雾。

        那是最美好的时光！

        人们走过这里，总会来买一盒火柴，有些人会用火柴点烟，有些人会用火柴照亮道路，有些人会用火柴给小孩子变戏法。

        小女孩的父亲会在火柴盒上面画出不一样的图案。

        有些客人专门收集这样的火柴盒，谁让它们那么讨人喜欢呢？他们说，这哪里只是一盒火柴？它不仅仅能带来温暖，它还带来故事和梦想啊！它让他们的梦想变成图画！

        小女孩的妈妈，每天都会高兴的收取他们带回家的礼物，即便这些礼物，其实都只是别人的赞颂。

        不管是什么，都是礼物啊。都在表示人们对于他们的梦想的希冀。

        在家里，父亲的大手拉着小女孩的小手，他们一家人围着餐桌又笑又闹，欢声笑语填满这个家。

        在夜灯中，小女孩的父亲画着第二天要卖的火柴盒上的图画，那是很多人的梦想！小女孩也加入其中。

        可是大雪来了！

        连续好几天，越来越少人来买小女孩的火柴。

        直到有一天，小女孩的火柴居然卖不出去了！

        在渗骨的寒风中，雪花如同梦幻的景色一般落下，可是，小女孩却没有心情去欣赏这样的美景。

        怎么办？还没有赚到今天的晚饭钱，如果妈妈知道她这么没用，会不高兴的吧？

        前面走来一位先生，这位先生以前每天都在小女孩这里买一盒火柴，他需要他的手指上随时都夹着烟。小女孩走过去，将火柴捧在手里，那位先生却摘掉帽子向她行礼便一言不发的走去。他腕上的表依然发出磕磕的声音。她听到这位先生的声音传来：梦想？小孩子的把戏！

        雪地上留下一拍整齐的皮鞋印。很快就被大雪掩埋。

        对面走来一位穿着皮草的女士，这位女士以前每天都会在小女孩这里买一盒火柴，她很喜欢收集画着图案的火柴盒，她曾经公开称赞这些火柴盒就是她曾经无法追逐的梦想。

        小女孩走过去，选出今天最美图案的火柴盒，双手捧着举到这位高贵的女士面前，她说：“这位美丽的拥有才华和梦想的女士，今天的梦想依然很美哦，就在这只火柴盒上！”她以为这位女士一如往常，会满怀欣喜的笑纳这只最美的火柴盒，却没想到女士一把就把她推倒在地上，她那只高贵的，镶着晶莹的钻石的高跟鞋，把那只火柴盒踩得稀碎，她说：“梦想？哼，我告诉你什么是梦想，梦想就是今天就不再下雪，梦想就是今天就不再刮风，梦想就是风霜雨雪都来了，可是我们每个人都可以躲在房子里，不用到风雪中承受寒冰的洗礼。”

        小女孩还想挣扎，她很快的站起来，来不及拍掉自己身上的白雪，她说：“女士，请听我给你唱这只火柴盒上的故事！您会很喜欢这只火柴盒的！”

        那位美丽而高贵的女士扬起头，鲜红的唇轻轻的开启，她说：“不要！”

        小女孩捧着火柴盒站在风雪里。她原本只是卖火柴，是喜爱这些火柴的人，是她们让她的火柴被赋予代表梦想的含义。是她们让她的火柴逐渐披上彩色的外衣。

        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前不久还很好啊！

        梦想啊！那么多人喜欢的梦想，为什么忽然没人要了？

        为什么，忽然就没人要了？

        女士的高跟鞋只在雪地上留下一拍细小的不易被发觉的鞋印。

        那两排鞋印很快就会被风雪掩埋。

        不久之后，地面依然雪白无暇，还会留下什么？

        远处走来一个小男孩，他从来也没有在小女孩这里买过火柴，小女孩以为他一定有自己的取暖方式。

        小女孩以为他又和之前每一天一样都只是路过。

        小男孩停在这里，他对小女孩说，你没有想过，用这些火柴为你自己取暖吗？为什么一定要卖出去？你点燃过这盒火柴吗？

        你说什么？小女孩并没有听清楚小男孩对她说的话。

        她讶异的反问道。她以为小男孩会再跟她说一遍，却看到小男孩已经走开了。

        小女孩握紧这几盒火柴，怎么可以为自己取暖？

        这几盒火柴是精心制作的商品啊！

        只有客人才能使用的商品啊！

        越来越冷。

        小女孩想，只用一根，真的只用一根，下一个客人一定会原谅她的。她一定用一首歌来获得下一个客人的原谅。

        当火柴的亮光点亮小女孩的脸庞，她开始轻轻的唱。

        “从前，在一个长满冷杉树丛的小镇里”第一根火柴很快就熄灭。而她连第一句话还没有唱完。

        双手依然很冰冷，于是，小女孩点燃第二根火柴。

        “小镇有一个很漂亮的广场，还有一个很美的集会大厅”第二根火柴又熄灭。

        一根又一根火柴被点燃，直到小女孩的身边落满废弃的火柴。

        彩色的火柴盒被散乱的遗弃在雪地上，曾经众人追捧疯抢的火柴盒啊！还有谁要？

        只是一场大风雪而已，为什么变成这样？

        当小女孩讲完第三个故事，空洞的目光望着火柴盒里剩下的几根火柴，她渐渐闭上眼睛。

        彼时如同蜜糖，此时却不如就是见血立刻封喉的□□！

        还剩下几根火柴。

        很快，这只火柴盒里面也将空无一物。

        唯一的温暖也将随着冬雪同化。

        她还有什么？

        女孩的手指紧紧的攥着火柴盒，手指紧一紧，再紧一紧，像是要把仅剩的这几根火柴也全部攥进手心里去。

        她把这盒没剩几根的火柴，抵在自己的心口上。心脏还是热的！

        那又怎么样？

        在被点燃之前，这几根火柴和整个冰天雪地一样寒冷彻骨。

        然而一旦被点燃，它们在短暂的温暖和光亮之后，连自己也剩不下了。

        一根火柴又一根火柴，当这里的整盒火柴都燃尽，整个世界也都会变成冰天雪地吧？

        女孩闭起眼睛。

        来不及了。

        还来得及吗？

        她忽然睁开眼睛！目光如同冰天雪地的冬日里一抹阳光。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这一盒火柴上的图案究竟是从哪来的？

        为什么她还坚信火柴盒上的彩色图案就是梦想？

        只有她还坚信别人告诉她的梦想吗？

        看到他们每一个人了吗？

        为什么其他所有人都对这盒火柴弃若敝履。

        只有她还是这样吗？

        他们是在欺骗她吗？

        真相究竟是什么样？

        她还应该相信他们吗？

        等待冰雪融化，等待下一次春暖花开。

        这一场大风雪，究竟冰冻了什么？

        这一场大风雪，究竟是冰冻，还是在清洗？

        被清洗掉的，最终会是她吗？

        为什么这样对待她？

        为什么这样折磨她？

        她看向天空，看向大地。

        天地之广袤，任何生灵都寄身其中。

        雪一直都在下，整个世界都散发着穿透皮肉和骨头的寒冷。

        如果不是她的心脏还有一丝温热，如果不是她的心脏还在跳动，她真的会以为自己就是雪中的一座雕塑。

        她不想让自己的灵魂，与其他那些人一样被冰雪同化。

        她看着自己身处的这个世界，周围已经不再有人走动，他们都回他们的家里去了。

        她也想回家。

        可是哪里是她的家？

        她甚至仍然能回想起母亲的笑语：我就是不要她好。她凭什么好！

        她像是一个笑话！

        这个世界很美，雪白的雪花从空中落下，高耸入云的冷杉树笔直的插入天空。雪落在冷杉树的树枝上，落在雕塑上，落在小女孩的身上。

        没有两片雪花是完全一样的，就像回家去的人们，他们的幸福也不相同。

        小女孩并不羡慕回家的人们。

        以前的世界已经容不下她，

        她要寻找属于她的世界。

        她很想安慰那些变得和冰雪一样彻骨寒冷的人，她甚至常常会觉得他们亟需怜悯，十分可怜可悲可叹。

        前面不远还有一个广场。

        她也曾经在广场上玩耍，笑颜和快乐都是真的，那是一个最美好的年代。

        找不到家，她真的不能再留在这里了。留在这里，只会成为下一座冰雕。

        她其实还可以向前走。

        世界之大，会有一处风华，可以是她的容身之处。

        她看着绝美的雪景，看向更远的地方。

        这么美的世界，何以不能留恋！

        她轻轻的叹一口气。

        手和脚都已经凉透了。她甚至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手指在哪里。她愿她的心，始终保有最后的温暖。她不愿她也和其他人一样变成只有寒冰附体的怪物。

        这一场大雪已经下了很多年，她已经快要不记得在这场大雪之前，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

        她看着天空，在大雪出现的方向，那个庞大的覆盖一切的天空，究竟是什么样子？

        她向天空、向大地，低声呢喃：你不要我了吗？

        她站起身来，向面前的方向走去，向前走，不管走到哪里去。

        走着走着，她加快了步子，她跑了起来。像是要逃脱世界上的凄风雪雨。

        脚印留在如同水晶般闪着光的雪地上，每一步都留下一只晶莹的花朵，落雪成花，心之所动，她低下头来看一看自己走过的路，她以为时至如今，一切都已经没有了。

        却再也不愿停下！

        跑过去！向不知是哪里的远方！

        像是一只在雪地上奔跑的白鹿，像是一只在寻找自己生之方向的精灵

        一步一步

        转着圈，向着刚才火柴燃起的片刻间照亮的远方。

        刚才还很遥远很黑暗的远方，在自己也身处其中之后。

        她不知是自己被黑暗吞噬，还是终于让那片不知是哪的黑暗重新燃起光亮。

        踩着皑皑白雪，踩着冷杉树的枝桠，踩着似乎吞没了快乐和幸福的大雪，她一步又一步跳跃着、奔跑着，当终于站在冷杉树的树顶，她向天空伸出手。

        天空依然漆黑，白色的雪花依然是唯一的点缀，红衣的小女孩伸出没有任何血色的小手。

        雪花落在她的手心里，落在她的肩膀上，红色兜帽几乎被一层厚厚的洁白的雪覆盖。

        她笑着，流下了眼泪。

        原来白头是这样的！

        她笑了。

        泪水却顺着眼眶流出，在流下脸颊的时候化为冰晶，闪着光，落在女孩的红色衣服上。

        何其悲痛啊！在这个世界上，她还有什么？梦想吗？

        这么美好的世界，她是谁？谁要她？

        好冷啊！女孩站在冷杉树的树顶，望向天空。真的想去看一看那片深黑不见万物的天空，带来大雪的天上，究竟还有什么？

        还有多远？

        她向着天空低低呢喃：你不要我了吗？我的神。你不要这个世界了吗？为什么寒冷彻骨？为什么冰冻万物？

        女孩点燃火柴盒里仅剩的火柴，一点点亮光将女孩苍白的脸庞照亮。可是光亮只在转瞬之间，熄灭之后，彻骨的寒冷一如此前。

        可是更早的此前，还有谁记得？

        谁知道此前，不会在前方？前方在哪里？前方还会有火柴吗？

        她想要去看一看。

        这只火柴盒里剩下的火柴，我想要留下来。也许以后还会点燃。火种仍在！

        伸出的双手向着漆黑的天空，我的神，你不要我们了吗？

        她的那盒火柴已经被点燃，天空就在那里。

        如同飞鸟飞离树丛，如同白雪窸窣树巅。

        她触碰到了天空。

        不知道在哪里，有另一片光幕翻转着失去光亮。

        一双手离开键盘，笔记本已经合上了。

        这个小女孩，本来就是作者在写作的故事啊。

        作者创作了她，当笔记本被合上，她停留在她的世界。她以为作者不要她了，其实作者从来也不曾离开。

        小女孩的故事，就停留在笔记本上，保存在那里，也许终会有被翻看的那一天。

        她以为她的神不要她们了。其实她不知道，作为她的神的那个人，始终不曾离开过。

        她们不会知道，她们的那个世界，其实是虚假的。那一切，都只不过是一个故事。

        可是谁又知道，我们的这个世界，究竟是真实的还是虚假的？

        也许像每一次睁开眼睛一样都是真的，也许像这个童话故事一样都是假的。

        小女孩的火柴还在火柴盒里，她的梦想究竟有没有变成现实？她触碰到了那片天空。

        也许彻骨的寒冷之后，就会有阳光穿透冰雪，就会有花盛开在树上。

        天空中，漆黑的夜里似乎传来歌唱：

        是谁让世界下起了大雪？

        是谁让快乐消失在世界上？

        是谁让火柴即便点燃也不能召唤梦想？

        2021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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