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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52章


墨兰有些吃惊。

        阳哥儿怕不是想拿泥巴丢她,丢错了方向,才丢到了对面去吧?

        毕竟,她从小被林小娘教导的就是,她同大娘子生的嫡出子女,生来就是对立的。在她看来,嫡出的弟弟妹妹们不害她,就已经是难得了,又怎么会帮她?

        却听阳哥儿操着一口软乎乎的小奶音,这话却是有气势得很:“大姐姐,你们在说什么呀?阳哥儿听不懂。可我记性好得很,要不,我把你们的话,到大人们面前学一学,问问她们你们是什么意思?”

        那群小姑娘一个个瞬间便如丧考妣。她们如何不知,自己那话粗俗,实在是不能与外人道呢?

        那推了墨兰一把的橘衣姑娘强装镇定,还想把阳哥儿拉到自己的阵营来:“我们可是在替你母亲出气呢!你小小人而可别不识好歹!”可表情却是惊疑不定,一看就色厉内荏。

        阳哥儿才不理她,“辱骂我的姐姐,还是在替我母亲出气,天底下哪儿有这样的道理?我才五岁就懂得,一家子兄弟姐妹,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大姐姐你真是白长了这么大的个儿,竟然连这个都不懂吗?看来你和你母亲也不是一心,我得去她面前学学你的话才是!”

        这姑娘也是个庶女,又怎能不怕阳哥儿到她嫡母面前去说,她是个一心同嫡母和嫡母所处子嗣做对的?当下便急道:“又不是我先说她的,你凭什么只找我嫡母去说?”

        其他小姑娘一听她这祸水东引的话,纷纷斥道:“不是你先说的又是谁?好你个两面三刀的,下次再也不同你一道了!”

        见小伙伴们如此,她气恼地一跺脚,竟是直接跑了!

        她这一跑,其他姑娘自然也作鸟兽散。

        墨兰瞧着阳哥儿力战群英的劲头,神色复杂。

        这个嫡出弟弟,一贯最看不上她。还屡次往她抽屉里、桌子上,塞癞□□、虫子之类恶心人的东西,不把她吓哭不罢休。为什么,现在却会帮她呢?

        阳哥儿虽然人小,却是个心思活泛的,一眼就看透了墨兰在想什么。

        可他看不上这个姐姐,既然这里的事情已经解决了,扭头便想跑。

        “等等——”墨兰叫住了他,“你……你为何会帮我?”

        落在阳哥儿后面的月姐儿此时也到了,恰巧听见墨兰这句话,“因为,你是我们的姐姐啊。”

        “什么?”墨兰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月姐儿会这么说。毕竟在她的观念里,嫡与庶,天然就是对立的。什么兄弟姐妹,若不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只怕连外人都比不上!起码同没什么干系的外人,互相之间没有什么利益冲突,人家也不会闲着没事干来害你。可嫡出与庶出,生来就该是争夺资源,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的存在。

        月姐儿也没指望这个蠢姐姐能一下就想到事情的关键,只用那甜甜的嗓音,说着并不友好的话:“四姐姐,你知道我最看不上你什么呢?”

        墨兰狠狠瞪了她一眼,心说:你还能看不起我什么?不就是你是嫡出我是庶出么?若非如此,你一个字儿都没认全的小奶娃娃,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叫嚣着看不起我?

        月姐儿见她不回答,便自己接上了:“我看不上你啊,是个窝里横!在家里,搁父亲面前挤兑我两个姐姐的时候,多威风啊!可这一出到外面,就成了个鹌鹑似的,任人捏圆搓扁。”

        墨兰被一个才到她大腿的小豆丁看不起,火气也上来了,反驳道:“你懂什么?在家里,怎么着都有父亲疼我爱我,站在我这边。可到了外头,我只能仰仗你母亲鼻息,她还会站在我这边不成?”

        阳哥儿听她这么说自己的母亲,有些不耐烦,扯着月姐儿的胳膊想把她拉走,“你同她讲这些做什么!浪费口水!我还要去学投壶呢!”

        月姐儿被他拽着,一边往前走,一边回头说:“四姐姐又没试过,怎么知道我母亲不会站在你这边呢?”

        墨兰反问:“这还用试?你母亲恨不得一脚将我和我小娘踩死,怎么可能向着我?”

        刚刚帮了墨兰,转头自己的母亲就被她这样怀疑,阳哥儿怒了,也不急着拉走月姐儿了,蹬蹬蹬跑到墨兰面前,认真道:“我不知道你小娘怎么教你的,可我母亲从小教我们兄弟姐妹的就是,一家子兄弟姐妹,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在家里,我怎么闹腾怎么欺负你,只要别太过了,都可以。可到了外面,你就是我姐姐,你丢了脸,我和五姐姐六姐姐,还有月姐儿,就都丢了脸。就连二哥哥大姐姐也是一样。要不是母亲这么说了,你以为我会来救你?我才不想搭理你!”

        说法这番话,阳哥儿便拉着月姐儿跑走了。月姐儿这次没再挣扎。

        徒留下墨兰,呆立在原地,久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等她终于回到马球场的时候,便见王若弗正拿一条打湿了的帕子,仔仔细细地擦拭着阳哥儿脏兮兮的小肉爪子。

        “你这是又上哪儿疯去了?怎的把手弄得这样脏?”王若弗不放心地问自家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的小儿子,想着别是又闯了祸,拿泥巴去丢旁人了吧?

        “刚刚投壶去了,回来的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话虽这样说,可看这小家伙那滴溜溜乱转的眼珠子,王若弗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心里想着小家伙只怕又闯了祸不敢告诉她,王若弗便瞅了他一眼,又说道:“你现在不说,别一会儿旁人找上门来告状,你娘我却连个准备都没有。”

        阳哥儿倒也不避讳,直接说:“娘你放心吧!她不敢来找的!”

        “你果真是拿泥巴去砸人了?”王若弗边说边拧上了儿子的耳朵,“我怎么教你的?在家里怎么闹腾,都是自家人,关起门来谁也不会记恨谁。可这出了门,你知道会不会惹上个什么权贵人家?”

        “哎呀呀——疼!娘,你快松开!”其实王若弗到底是亲娘,能拧得他有多痛?阳哥儿只不过是故意作出一副痛极的样子来惹人心疼,好叫母亲放过他罢了。

        墨兰在旁边瞧着,更是惊讶极了。

        此前,阳哥儿帮了她,她已经觉得“受宠若惊”了。现如今,明明是因着她才被大娘子责罚,他竟也没有供出她来……

        难道,一直以来所坚信的,真的全是错的吗?

        想到月姐儿那句:“四姐姐又没试过,怎么知道我母亲不会站在你这边呢?”墨兰深吸口气,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快步上前,叫了声:“母亲。”

        王若弗见她过来了,终于放开了拧着阳哥儿的手,稍稍收敛了刚刚那副凶悍样儿,作出一副高贵冷艳的姿态来:“怎么了?”

        “母亲,”墨兰顿了顿,似乎仍在纠结什么。最后却还是又开了口:“阳哥儿他……是为了帮我。”紧接着又大致说了说方才的事情。不过,自然隐去了对方是为着齐小公爷和梁晗才来找她麻烦的。

        王若弗听了,倒也没表现出什么不悦来,只问了声对方都是什么人家。

        墨兰仔细答了。王若弗这才放下心来:“既然没招惹什么不该招惹的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吧。”又转向阳哥儿,教育起儿子来:“阳哥儿,你在拿泥巴丢人家之前,知道人家是谁吗?”

        阳哥儿支吾了半天,显然是不知道的。

        “冲动了吧?”王若弗睨他一眼,接着说道:“你还小,不知道有时候,是不能随心而为的。若是咱家是什么权贵人家,又是旁人先招惹了咱家人,你自然可以想怎么出气就怎么出气。可是,你父亲不过是个五品官,你得知道,很多人家是咱们招惹不起的。下次做事情前,多考虑考虑,不要这么冲动,知道了吗?”

        阳哥儿却是不服气:“那我便应该看着旁人欺负自家人吗?”

        听到阳哥儿这么说,墨兰连忙低下头,将她面上的动容之色藏得好好的。

        王若弗却说:“自然不是。可是,报复的方式有很多种,不是只有拿泥巴丢人家这一种的。比如,你不是老喜欢那癞□□蟑螂什么的吓唬人么?”说着,她瞥了墨兰一眼,才继续道:“你便寻个机会,悄悄往她们身上丢个虫子什么的,只要没人看见,那她们就不能说你错。可是,你在那么多人都在场的时候拿泥巴去丢人家,别人只会觉得你没有教养。明白吗阳哥儿?”

        阳哥儿恍然大悟道:“明白了母亲!我这就去!”

        说着,和个小炮仗似的就跑远了。

        王若弗没来得及拉住他,只得在他身后大喊:“你明白什么了你就明白了?给老娘滚回来!”说着,又指挥下人去把阳哥儿逮回来。

        也不知道这孩子脑子是怎么长的。她刚刚那话的重点,难道不是报复可以用更加迂回、隐蔽的方式,不要那么直接的吗?怎么这孩子竟理解成了她教他去拿虫子吓唬人家?

        等下人们把不情不愿的阳哥儿抓回来,王若弗才注意到,墨兰还在旁边杵着,“你还搁这儿做什么?好不容易出趟门,自己去玩儿吧。”

        墨兰喏喏应了声“是”,看着倒不似在家里那般惺惺作态的柔弱,而是真的有些惊慌的样子。王若弗毕竟在家里和她小娘斗惯了的,忍不住刺了一句:“怎的?吓着了?在家里的时候,你贯会在你父亲面前讨巧,把我如儿明儿挤兑得没地方站,到了外面,却成了个鹌鹑了?我阳哥儿不知道对方的家世,尚且敢为你这个姐姐出头。你明明知晓,对方也不是什么惹不起的人户,且全是庶女,有什么不敢还嘴的?便是动起手来,难道我带你出来的,还能让对方把你怎么着了不成?”

        竟然和月姐儿、阳哥儿所说,完美地合上了。

        所以,真的是她小娘说错了吗?

        回到府中,墨兰一个人躺在床上思索了很久。

        下一次,林小娘又在抱怨:“最近主君竟去了那卫小娘的院子许多次,且次次都是在葳蕤轩用完饭才去的。她是打量着自个儿年老色衰,倒捧起那卫氏来了?”墨兰只低头不言。以往,她却总是多多少少要附和几句的。

        林噙霜瞧着墨兰这样,又想到她自打从马球会回来,就一直没什么精神,便问道:“我的好墨儿,你近几日这是怎么了?可是那王氏在马球会上欺负你了?还是她生的那两个小崽子?”

        听到林噙霜这样形容阳哥儿月姐儿,墨兰竟有些生气了:“小娘,那是我亲弟弟亲妹妹,你怎么能这么说他们?”

        林噙霜却不屑道:“只有你三哥哥是你亲哥哥,家里其他几个,到底隔了一层肚皮,你以为他们会真心待你不成?我墨儿可别犯傻了!”

        墨兰却是猛地站起身来,直视林噙霜的眼睛:“小娘,我觉得你说得不对。你不知道吧,那日在马球会上,旁人家的姑娘讽刺我,还是阳哥儿和月姐儿替我解了围,他们……”

        “怎么可能?”墨兰话还没说完,林噙霜便大呼小叫起来,“怕不是憋着什么坏水儿,这才先放松你的警惕的吧?你可要小心些!别看他俩人小,鬼心眼儿多着呢!”

        墨兰第一次在林小娘这里,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虽然阳哥儿总喜欢拿虫子、癞□□之类的吓唬她,但她也却是常常在父亲面前贬低如兰明兰来抬高自己,这顿吓,许是也并不冤枉。

        除此之外,王若弗和她所生的孩子们,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地方?

        长柏对几个弟弟妹妹一贯是一视同仁的。若是他要给如兰明兰和月姐儿买礼物,必然也不会忘了她的一份儿。

        华兰虽然很明显瞧不上她,可却也从未对她口出恶言,面上总是和和气气的。

        至于如兰,倒的确常常和她拌嘴。可实际上,吃亏的却总是如兰。

        明兰就更不必提了,常常在她和如兰闹起来的时候做和事佬。

        或许,旁人从来就没对不起她。

        只不过,她在她小娘的教导之下,从来都把人家当假想敌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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