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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前世(九)


锦书是在陈嬷嬷嘴里,  听到承安返京这消息的。

        “老奴悄悄跟夫人透个话,  已经违逆了圣上,可是不说,又怕夫人走错路,”陈嬷嬷叹口气,道:“夫人,  行事之前千万想清楚,  可别糊涂。”

        锦书眼里落下泪来,  勉强擦了,道:“我如何不知嬷嬷好意,  可是……终究不能置之度外。”

        那是她的丈夫,  是她的依靠,他们曾经依偎在一起取暖,  靠在一起说话,  情意绵绵的握着手,在白日游园,  夜间欢好。

        那是她半条命。

        “老奴说话不中听,夫人在耳中过一遍就是,  ”陈嬷嬷温声道:“说句托大的话,老奴是亲眼瞧着圣上长大的,  深知他心性如何——您别想着跟他硬碰,  软下来,好生跟他说几句,他这样疼爱夫人,  哪有不依之理。”

        “嬷嬷这话是好意,可我也没办法照做,”锦书听得一笑,其中只有苦涩,再无他意:“他是天子,不容别人违逆,所以即使做了强取豪夺的事,被害的人也只能小心伺候着,说软话?”

        她这几日几乎要流尽一生的眼泪,又往何处去说理?

        陈嬷嬷见她如此,叹口气,不再劝了。

        年关愈近,宫中喜气愈发隆盛,浑然瞧不出有一位皇子妃病逝。

        圣上似乎有意凑巧,便在这喜事之上,额外加了一加,十二月二十六日这天,降旨加封诸皇子。

        晋二皇子承安为楚王,三皇子承安为赵王,四皇子承兆为燕王,六皇子承瑜为魏王。

        儿子晋封,这本是好事,然而贤妃听说承安封了楚王,就封号而言,隐约压住赵王一头,心中便不大安乐,只是想起他前番吐血,屡屡伤怀,已有短命之像,方才勉强忍了下去,欢天喜地的为自己儿子张罗。

        诸皇子既然封王,成婚的两个便不能留在宫中,虽说祖训不喜宫中人气单薄,但在天子的意志面前,虚无缥缈的祖训,委实起不到任何作用。

        这会儿,承安虽被册封为楚王,心中却没有半分欢喜,只有担忧之意。

        既然出宫建府,宫中内侍宫人必然不能全部带出,加之锦书病逝,伺候过她的宫人多半要重归尚宫局,他若出宫,好容易得来的线索,便要生生断了。

        楚王这个封号虽非他所求,但既然明旨降下,便是已定,贤妃那里已经生了芥蒂,他登门去求,那头饶是嘴上答允,实际上怕也会敷衍了事。

        更不必说,在没有得出结论时,他绝没法将一切和盘托出,而叫外人看来,他也没有暗自盯着几个遣散回尚宫局的宫人的道理。

        按照那日杨氏所言,承安猜出当初说谎的宫人,然而刚刚回去,便听说那人在他问话后,便失足落进水井,已经淹死了。

        承安听到这消息时,不觉失望,只有振奋。

        宫中生活多年,他早已不再相信巧合二字,那宫人死的蹊跷,恰好说明锦书之死有疑,说不准……

        她真的还活着!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争取最后一点时间,赶在出宫之前,解出这个迷局。

        一定要快!

        锦书既然知晓承安归京,免不得为之忧心。

        他若只当她死了,伤怀过后,再有自己的人生,那她反倒由衷高兴。

        只怕他钻牛角尖,非要弄个明白,最后同圣上撕破脸。

        照她对他的了解,还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如此一来,锦书不免惴惴难安。

        临近年关,圣上封笔在即,这几日忙碌的紧,晚膳也极少回来用,今晚也不知是怎么,竟早早回宫,到偏殿来陪她。

        锦书心里有事,也不欲同他低头,只同往常一般沉默着用面前几碟菜,味同嚼蜡。

        内侍呈了一壶酒,圣上接了,自酌自饮一会儿,微有醺然,瞧着灯光之下绰约曼妙的美人,忽的心中一软,亲自斟了酒递给她,道:“同朕喝一杯?”

        那夜之事,于锦书而言堪称奇耻大辱,恨不能全数忘个干净,再不想起才好。

        圣上一提“酒”字,却生生将那块好容易结痂的伤疤,重又揭开了,鲜血淋漓的暴露在她面前。

        要紧牙关,她原本就淡漠的神情,蓦然冷了下来。

        圣上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然而话已出口,手也捏着酒杯半举,这样铩羽而归,也是不甘。

        “就一杯,”圣上瞧着她,将手往她面前伸的更近,柔声道:“醉不了的。”

        “啪啦”一声轻响,锦书将手中犀角筷扔到案上,站起身后,径直往内室去了。

        神情冷的像冰。

        圣上举杯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锦书被拘在含元殿里,只有圣上几个心腹知道,知她面薄,二人相处时,也不叫她此前认识的人守在一边儿,这会儿在这里伺候的,也只是陈嬷嬷并两个照看她的宫人。

        陈嬷嬷侍立一侧,见这位至尊天子被狠狠落了面子,隐有恼意,不免替那位夫人担心,正待去劝,却见他神色转安,收回手臂,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随即,便提起酒壶,重斟一杯,拿着往内室去了。

        夜色已深,只有豆灯幽幽,光华隐隐,锦书不喜光亮,圣上也由她,将内室烛火挑的幽暗,却也别有一番温柔。

        一入内,他就见她靠在床柱,神情落寞,真真可怜。

        “是朕不好,说话不仔细,倒叫你伤心,”在心底叹口气,圣上坐到她身边去,柔声道:“可朕也是无心之失,你脾气也发了,朕的面子也下了,可该高兴了吧?”

        锦书侧过头去看他一眼,眼底有一闪而逝的讥诮,却没说话。

        圣上活了这么多年,从没对谁低声下气过,这些日子以来,为叫她心意回转,将前半生没做过的事儿、没说过的话都做了一遍,说了一遍,然而她这般无动于衷,甚至视若无睹,将将压下的恼意,不免再度上涌。

        “朕同你俯首作低,由你欺负,你便给朕几分情面,”将带过来的那盏酒送到唇边,他一口喝了一半儿,只留半杯在里头,方才递过去:“且尝一口,好不好?”

        专注的瞧着她,圣上道:“就一口。”

        锦书没有应声,只伸手将他手臂推开,拒绝意味明显。

        圣上下颌瞬间收紧,目光转凉,盯着她看一会儿,忽的冷笑一声,将杯中半盏残酒饮了,猛地凑过身去,捏住她下巴,吻上之后,渡进她唇内。

        除去宫宴那夜,他再没对她做过什么,骤然如此,反倒叫锦书一惊,转瞬的惊惶过后,她便反应过来,双臂抵在他胸膛,用力外推。

        然而,男人的力气哪里是小女子所能匹敌,她勉力推了一会儿,腰肢却始终被他按住,挣脱不得,直到那口酒被咽下,方才得以解脱。

        那酒气热热的,辣辣的,曾经如同勾魂□□一般,将她带向深渊,甫一入口,便叫她连连咳嗽,面色涨红。

        这叫锦书想起那夜的狂乱与痛苦,勉强压抑的恨意迸发,想也不想,便一记耳光重重甩了过去。

        圣上原是能躲开的,只是瞧见她坚韧神情中隐含的溃然无助,不知怎么,竟没有躲,连伸手挥开她手臂都没有。

        “啪”的一声脆响,那记耳光结结实实的落在他面上。

        热辣辣的,像是方才她咽下的那口酒一样。

        “够了吧?”方才一番推诿纠缠,圣上衣襟有些乱,瞧一眼眼眶通红的锦书,道:“朕喂了你一回,你回了一耳光,咱们这就算是扯平了?”

        锦书胸脯剧烈起伏,气息也急,缩到床榻里去,恨恨看着他,没说话。

        “你不说话,朕就当你是认了,将这事儿掀过去。”

        “等着吧,”圣上站起身,随手摸一把脸颊,盯着她,目光势在必得:“有你心甘情愿的时候。”

        一句话说完,他也不看锦书神情,转身往外间去了。

        陈嬷嬷等人在外头侍奉,见圣上与锦书二人先后往内室去,心中不免担心,只是没接到吩咐,总不好跟过去。

        竖着耳朵等了一会儿,也没听到什么,正觉松口气,便听一记响亮耳光声传来,登时有些心焦,唯恐圣上怒气上来,将本就娇弱的夫人打出个好歹来。

        然而没过多久,她们的忧心便全然转为惊骇。

        圣上心平气和的出来,向一侧宫人道:“去备盆水,再取几块来。”

        陈嬷嬷瞧见圣上脸上隐约肿起的掌印,叹口气,道:“强扭的瓜不甜,圣上何必非要为难。”

        “嬷嬷说的,朕早就想过,”圣上往一侧椅上落座,淡然道:“既然将她带到这里来,便是再三考虑过,不会言弃了。”

        陈嬷嬷毕竟不是主子,虽然有先太后的情面在,这种事也不好多说,扫一眼内室,道:“夫人性情刚强,绝非一朝一夕所能更改,圣上若是心急,将人逼得太紧,反倒不好。”

        她这话说的含糊,圣上却听出其中真意,低头道:“朕自有分寸,嬷嬷只管照顾好她便是。”

        陈嬷嬷在心底摇摇头,不再说话了。

        锦书本是一直冷着圣上的,毕竟他手里捏着承安和姚家,她被钳制住命门,上天下地皆无门,等那记耳光打完之后,便更加冷漠。

        圣上知道她心中恼恨,倒不为难,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如既往的小意温柔,维系着表面上的相安无事。

        如此到了二十九日这天。

        “夫人,”陈嬷嬷进门时,脸上尚且遗留几分担忧,瞧了锦书许久,方才期期艾艾道:“楚王殿下……往前殿去了。”

        楚王殿下?承安?

        他往含元殿来做什么?

        西南之事已了,他近来又没差事,加之同圣上亲缘单薄,倘若无事,怎么会过来?

        还是说,他知道了什么?

        锦书心头既惊且疑,然而这会儿,什么都顾不上,腾地自椅上站起,便急匆匆往前殿去。

        “夫人!”陈嬷嬷拉住她:“老奴同您说一句,本是不忍,但您心底可得有数,不能糊涂。”

        锦书这会儿心神大乱,然而也知道陈嬷嬷话中有理,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叫自己定下心来:“我不会冒失,倘若他这次过来与我无关,自是皆大欢喜,可若是与我有关……”

        她没有再说下去,抿紧了唇,匆匆往前殿去。

        承安不动声色的查了几日,抽丝剥茧之下,方才找出几分端倪,顺线去寻,到最后得出的结果,竟叫他心头发寒,半日说不出话来。

        也是。

        先前妻子重重异态,在这一刻,都找到了答案。

        她那样聪敏,大概早就发现不对,只是不欲叫他担无用之心,便只按在自己心里,一句话都不曾提。

        怨不得,那一回圣上往他们宫中用膳,送走之后,她神情便有些不安。

        再上一次,往含元殿侍疾归来,她便大病一场。

        乃至于,她消失在圣上忽然起意举办的宫宴之后。

        原来如此!

        “我有句话要问父皇,”心中哂然,承安顾不得其他,径直往含元殿去:“可否请父皇屏退左右?”

        圣上坐在御案之前,神情淡漠的瞧着他,摆摆手道:“都退下。”一众内侍垂首退出,只留宁海总管侍立在侧。

        承安抬头打量这个亲缘单薄的父亲片刻,倏然冷笑,也不遮掩,开门见山道:“父皇,能否将我的妻子还给我?”

        圣上神情沉静,同他相似的面容上,有种类似的犀利:“你凭什么觉得能?”

        “因为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是我拜过天地的正妃!”承安厉色道:“玄宗纳杨氏为妃,备遭诟病,父皇也想来一遍不成?强取豪夺,不知伦理,耻乎?!”

        “陈国公有女甚娴,你若愿意,朕赐婚便是,”圣上听他语中斥责讥讽,竟不动气,只淡淡道:“算是你的封号之外,朕另外给予的补偿。”

        “哈哈,补偿,好一个补偿!”承安本是沉静性情,此刻却被圣上三言两语激到怒极:“一个施舍的狗屁封号,谁稀罕!我情愿往民间去做平头百姓,也绝不会拿自己妻室取宠!”

        “你愿意去做平头百姓,她却未必愿意同你一道去吃糠咽菜,”圣上斜着他,讥诮道:“何必将话说的这样满。”

        “圣上敢赌吗?”承安冷笑:“叫她到这里来,我亲口问,看她如何抉择?”

        “她是我的妻子,”他合上眼,掩住泪意:“我最知她心。”

        “承安,”许是气弱,许是心虚,圣上竟没有接他那句叫锦书来问的话,强忍怒意,道:“姚氏已然侍过寝,做了朕的女人,朕断然不许她离宫,陈国公之女门楣品性俱佳,做你正妃,不委屈你。”

        “我不稀罕,”承安凄然一笑,道:“不如圣上自己纳陈氏,将我的妻子还给我。”

        “这期间究竟发生过什么,我都不在乎,”他情真意切,眼眶微湿道:“我心里有她,她心中有我,即便曾经同圣上肌肤相亲,也绝非她所愿。我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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