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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话说,戚氏这一番作态,倒不是全然针对了杨冬根,不过是自己个乍然偷吃被抓了个包之后,一下子恼羞成怒下的反应。

        如此作态,倒真是应了杨青的一番猜测,老太太不过就是小孩脾性罢了,当真是有些幼稚的可笑。

        杨冬根猝不及防之下,被推了个趔趄,还不待重新站稳,就已经被戚氏连推带打的赶出了门,尚不及反应过来,就瞅着眼前的房间木门,嘭的一声被关了上,顿时有些傻眼。

        愣怔了好一会儿,这才明白过来,自己个的一番关切,却是被自家老娘嫌弃了,面上不禁涌出几分伤心甚至有些委屈来。

        尤其是乍一转身,瞧见了周氏娘儿两个,想起方才本是他自己坚持过来的,却此刻落得这副派头,怎么都觉着有些丢脸丢到几里外去的感觉,如此想着,倒更是觉着手脚都不晓得怎么放了,面上眉眼之间都颇有些不自在的模样。

        杨青眼瞅着自己老爹脸上的神色,却是没去安慰,只自叹了一声‘叫你活该’,便想拉着周氏走开,也不打算主动去化解眼前这个愣头汉子的尴尬。

        只周氏颇有些不落忍的看着自家男人,立在那里木愣愣的手足无措的样子,心知他是被老太太伤到了,又这会子觉得在自己妻儿面前丢了丑了,正不知怎么办才是呢。

        到底是老夫老妻了,周氏还是不顾自家小闺女的心意,主动与杨冬根招呼了一声,“他爹,赶紧回屋里去吧,等会儿还得出门办事呢。”

        杨冬根当下犹如大赦般的‘唉——’了一声,立时就抬起腿,迅速的往着四房的屋子里去了。

        杨青瞧这个自家老爹那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终是有些哭笑不得的忍俊不禁。

        “好啦——,你爹本来就面皮子薄,可别当着他的面笑了。”周氏摇了摇头,眼里带了几分苦笑,自己男人这性子,也不知究竟是幸呢,还是不幸呢?不管怎样,但还是开口提醒了自己闺女一声。

        都是一个院子里的住着,方才戚氏的嗓门并不小,尤其是那关门的动静更大,几乎是一整个院里的人都知晓了这边的动静,却是没有一个出来观看的,却各自在屋里言语了一阵。

        邱氏正指点着自家闺女收拾着行李,他们这一趟回来的急,倒也没从城里带什么行李回来,却原本留了些换洗的四季衣裳什么的在老宅里的,防着回来的时候,衣裳不够换啥的。

        现在老爷子刚把家分了,又言明了几个儿子各自搬出去居住,不让在老院子生活的意思,邱氏当是十足的乐意的,因此,这一吃了早饭,就急火火的拉着闺女回屋里来收拾东西。

        对于他们大房来说,这老院子原就没有多少感情,自打邱氏进了门之后,没有多久,杨春根就考上了秀才,后来又去城里谋上了衙门里的差事,因此这十多年来,他们这一屋子的人,几乎都是在城里居住生活的,老爷子的意思一露了出来,邱氏就觉得甚好。

        她原就不喜欢回来这乡下土卡啦的地儿,从前那就是碍于孝道,三两个月的却不得不回来住上几天,现在可好,理所当然的可以不用再回来了。

        邱氏恨不得立时就飞去城里,对于外头的那番动静,她这会子却是没有多大在意,只嘴皮子里面蹦出了一两句风凉话,“合着这一个院子里的,真就出了个傻缺缺的货!就老四那脑子里长了愣筋的,这会子送上门去,给老太太撒气败火的。”

        言语里较之平日里的尖酸,却是多了几分轻快,话落,就又转过头去,指点了自家闺女收拾整理着包袱。

        杨萱却是没了自己老娘那副好心情的,她本就是在城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邱氏早就买了两个小丫头专门服侍了她的,哪里做过这些,偏今儿个刚吃了早饭,就被拉过来翻箱倒柜的折腾着,没一会子,就懒怠的动弹了,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不动了。

        “娘,就这些陈年旧货的衣裳布头什么的,咱们还收拾了干什么了,干脆扔了得了,难不成您还要带回城里去做衣裳咋的?”杨萱眼看着那桌上地上被翻出来的旧花样旧衣服什么的,那是妥妥的嫌弃着,“带回去也没个用处,除了当个抹布什的,难不成真拿来穿在身上了,也不嫌丢人咋的?”

        话音未落,就拿手一扫,将原本收拾出来,暂时摆放在茶桌上的几个包袱,一股脑的扫到了地面上去。

        十足了一副大小姐做派,却举止间又引出了许多的市井之气来,杨春根看着自己闺女这一番做派,却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萱儿怎的这副言行,往日里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瞧瞧你这言行举止,粗鲁之样,哪里还有点深闺小姐的德性了?”

        言毕,更是面色不满的看了邱氏好两眼,暗怪她这个当娘的在闺女的教养一事上头教导失职了。

        杨萱素日里就很是惧怕自己老爹的威视,当下倒也不敢再放肆,垂着脑门的坐在那里,蔫儿样样的,也不再开口说话。

        “老爷何故这般严厉,瞧闺女给你吓唬的。再说了,我家萱姐儿往常里一向都是个好的,尤其是在城里头,谁不说她是个再规矩标准不过的大家闺秀了。这会子想必也是累着了,才言行举止间些许放纵了而已。”邱氏有心为着自己闺女辩上两句。

        一边手里翻翻捡捡的,又将那些个掉落在地上的旧衣破裳的重新挑拣了一番,瞅着好些明显已经褪了色的布头啥的,眼里也不禁带了些嫌弃,恰如自家闺女所言,这些东西,穿出去了,那不是明摆着给人笑话的嘛。

        可,要是扔了的话,难免可惜,邱氏不同于杨萱,自家闺女那是一出生就没过过苦日子的,她却是打小啃着窝头咽着粗粮长大的主儿,要不是命好嫁给了杨春根,哪里会有如今的富足日子。

        因此,到底做不出自家闺女那样挥霍的派头来,这老些的旧衣裳,即便是颜色陈旧花式过时了,却到底没多少烂打补丁的地方,邱氏是决计说服不了自个儿扔掉的。

        想想还是头疼,面上一片纠结之色,只大房的独子杨文,瞅着自家老娘面上的神色,出了个主意,“妹妹说的话不无道理,这些不值钱的玩意,咱们不要了也罢,且咱们这回归来,原就只雇了个小马车,估摸着也装不下许多的东西。娘要真觉着扔了可惜,不若将这些东西,一股脑儿的分给二叔四叔他们,我瞧着二叔家的那俩小子,身上穿的着实寒酸。”

        话落,未完,就见邱氏一副将要反对的样子,杨文又接着道了一句,“咱才刚分了家,总不能让我爷觉着一家子人立即就生分了。这点子衣裳料子什么的,对于娘来说,已是不值当几个钱的玩意了,要娘真稀罕那新衣裳新料子的,等回了城,儿子一定给你置办了好的。

        但,二婶四婶他们不同,乡野村妇的,哪里懂得什么时新料子什么的,只要是有个体面的不落洞的衣裳穿在身上,就不知怎么乐呵的了。娘把这些悉数分给他们,也能落点人情。

        就算是做给我爷看的,咱们毕竟是大房,分了家,也得顾念着一家子骨肉的亲情——”

        末了,想了想,又加了句,“娘可别盯着这些芝麻丁点的小算计了,倒忘了咱们一家子改换门庭的大事了,前儿个那华府不是传了话来了,省城的鲁学政那边,路子已是疏通的差不多了。这要当真是成了,咱家可就是往上走了一大阶了,自古仕途最重名声,咱们可得现在就把基础埋好了才是。”

        不得不说,相较于邱氏那一脑门子小算计里的妇人之见,杨文的眼界还是更为深远的,几句话就言出了重点,杨春根亦是眼里忍不住带了两分骄傲和欣慰。

        因而,便也发声嘱托了邱氏,“文哥儿说的在理,你就按着他说的来办吧。再者,你也别整的动静这般的明显,昨日里才分的家,老二老四他们那边还没什动静,总不好,我们今儿个就走人了。好歹看看老爷子那边,还有没有什么旁的安排了?”

        话末,杨春根就想着昨儿个老爷子几度眼神落在自己身上的情形,料想着定是有什么要特意交代给他的,仔细想想,这一个院子的人事,他大约也猜出了几分,老爷子估摸着是要将老太太塞到他们这一房里来赡养了。

        却不想昨儿个闹得晚,想来是一直没有机会拿出来说这个事情,估摸着接下来,肯定还是得提的。

        历来兄弟数多的人家,不论贫穷富贵的,皆是长子奉养双亲,杨春根倒并不怎么排斥这个安排,且即使真的把戚氏接去城里过活,也不过是多养个人而已,何况据他了解,老太太的性子即便是有些糊涂了,却也简单,又不是那什么挥霍大手之人,接过去往后宅一安也就得了,并不是什么难事,因此,杨春根也想着,要是老爷子开了口,他想必是不会拒绝的。

        关键是,恰如杨文所言,当真是自家往后有那幸运,要上个台阶了,他也乐得提前得个孝顺的名声,免得日后落忍指摘了,也顺带着在老爷子面前卖个好。

        他心知,自己老父的一颗心思,算是十有七八的都挂在那凭空出现的苏氏母子二人身上了,老太太留在这里,也是碍了他老人家的眼,不然,也不至于二老皆还在世,却是要双亲分别两处里过活。

        自然,杨老爷子那点子打算,却也不算隐晦,尤其是他老人家对自己个老妻的嫌恶之情明显,邱氏亦是早早的料到了这点,因而这才要着急忙慌的嚷嚷着回程的事情,就是想要赶在了老爷子开口说事之前,先躲回了城里去的。

        对于老太太跟着他们大房过活的问题上,她这个做妇人,尤其又是做儿媳妇的,自是与自家男人,观点尽数不同的。

        对于戚氏那样难缠,又透着一股子乡野市井之气的老妇人,邱氏深知,要当真是与他们一家子过活了,那自己个日后在城里的日子,哪里还有先前的自在了,不说别的,就自家男人那一嘴的规矩名声啥的,起码是要要求她在老太太面前时时的尽孝的,邱氏自是不愿。

        原还想着,这事儿要是大伙都不提的话,她也乐得装个糊涂,只先怂恿了一家子人避开了再说,却显然,这会子自家老爷已是想到这处,再看自己儿子一脸深思的样子,估摸着也是想到了几分。

        “爹想说的是,我奶的奉养问题吧。这也倒不是什么大事,要我爷真提了,咱就应下了就是了。”果不其然,杨文的话音响起。

        邱氏几乎是立刻就翻了个白眼,这父子俩,当真是一样的站着说话不嫌腰疼,这内宅后院里头女人之间的勾当,哪里是他们这些大老爷们能够理解的,偏又听他们口口声声的都拿着前程和名声来说事,倒叫她不好辩驳,可无论如何,她是不会应下这事儿来的。

        当即撇了撇嘴角,耷拉着眼皮,道,“这事儿可不是文哥儿说的那么容易的。老太太的赡养问题,咱还是得从长计议来。依我说,哪有老爷子还活着,单把老太太一个人接去城里奉养的啊?旁人问起来,也不好说话。要我看,若是老爷子今儿个当真提了这事,老爷您还是慎重着考虑才是。”

        都是一屋子里的人,邱氏也不藏着掖着了,虽是嘴上没有明明白白的说嫌弃老太太,却意思还是透了个明显,杨春根眼皮子掀起,不觉看了自家婆娘一眼,对于自个这枕边人,他还是有八九分了解的,最是小心思多的人,心胸最乏了大气,往常里也就算了,但这事儿上,却容不得她那妇人的小心思。

        不说他自小就是读着那所谓的圣贤书长大的,自古孝道二字最重,且就说杨春根惯常在衙门里走动,又岂不知晓那官场仕途之中最能拿来文章的话题?他们县里的县太爷,就最是标榜着‘孝子’二字在脑额上的,日日里耳提面命的训导了自己的夫人孝顺老太,又三五不时的在众人面前上演那一场‘母慈子孝’的把戏,就生怕了有那存心寻事儿的挑着他的孝道说事。

        因而,但凡是杨春根父子两个想在科举官场上这条路子走的,就必得注重这个也是。

        当即清了清嗓子,要说教个两句,却还不待开口,又听到邱氏言语着,“老爷先别顾着与我说这大道理的来着,您还是先想想,咱们背着老宅里的这些人,偷摸的在城里置了两处宅子的事儿,要如何交代吧?现在老太太是没去城里,咱是还可以瞒着,但要是老太太跟我们去了,咱可还没来得及处理那些呢?”

        几十年的夫妻做下来了,邱氏又岂会看不懂自家老爷的意思,却这回打定了主意,要搅了他的心思,因而,心眼子一转,就拿了这房子的事情来说。

        如此一说,杨春根倒真是紧了紧眉头,当真是有了点难处的样子。

        “咱成日间在城里头奔波着生计,也是好不容易攒下这两处房产的,还有后街的那俩个铺子,这边可是没人知晓的。可老太太要是去了城里那就不一样了,这些势必是要暴露出来的。即便是平日里咱娘面上是偏疼了两分,但老二老四,哪个又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了。人心易变啊,老爷啊!

        保不齐老太太后头会生出些什么旁的心思来?再说了,即便是咱安抚住老太太了,让她暂且替我们瞒住了,但大伙谁不晓得,老太太最是个嘴快的,又一把年纪的,谁能保证她就真守口如瓶只字不漏了。

        但凡有个万一了,老爷子追究起来,能不怪你藏私,最关键的还是,那些我们辛辛苦苦置下的东西,那可都是留给文哥儿娶媳妇和萱姐儿添嫁妆的。别临了,被这群乡巴佬瓜分了去。

        老爷可被怪我没提醒你啊,那老二两口子是个啥性子的啊,但凡晓得咱手里握着这些,还不得吃肉喝血的来闹腾了。

        咱辛苦经营许多年,最后愣是一个子都没了哟——”

        邱氏三言两句的,在这话头上还是挺能吓唬人的,也贼有头脑,不说别的,杨萱这厮,就被自己老娘一来二去的,言语之间绕的团团转转了,原本对于老太太去城里的事情上,没有任何感觉的,这会子,却是急急忙的开了口,“那还是算了吧,就让我奶还留在这乡下地方过日子算了。我想她一把年纪了,都在这老院子生活了大半辈子了,兴许这乍一去城里,还过不惯呢?何苦折腾她老人家呢?实在不成,咱每年给些银子?三五两的都成。”

        不得不说,杨萱即便是生在城里,却并无多少见识,她也没有自家老爹和兄长那般远大的抱负,生平最算计的,也不过就是想着嫁个好人家,过个好日子罢了,因而,只邱氏说的那句,家里置办的那些个产业,都是拿来与她添嫁妆的,就立时当了真,生怕了真有旁人来抢了。

        至于杨春根所说的那些大道理,她也无暇深想了,想了想,又对着那一对父子两再添了两句,“爹说的那些科举仕途啥的,那不还是没影的事儿吗?也不晓得哪个年头上才能实现了的,要当真是您和哥哥不久就要当官发财了,咱到时候听着风声再立时把我奶接过去也成。”

        杨萱的话语里,写着明明白白的‘现实’二字,杨春根只觉着自己这闺女还当真是与她娘一样,眼皮子浅的,但,细想想,在这些产业上头,他又当真是有许多的顾虑着。

        当即头疼了起来,扶着脑瓜仁子,一时半会的也没吭声,杨文亦是如此。

        邱氏一瞧这眼下的情形,却是心里一乐,深觉得自己个拉了闺女到她这阵营来是走对了棋了,反正不管咋样,眼下是难住自家老爷了,想来是不会轻易在老爷子那里许诺了。

        暂且拖着再说吧,邱氏心里乐呵了片刻,却面上不显半分,又添一把火来,“萱姐儿道的没错,到底老爷和文哥儿还没去做官的,咱这一大家子,还得指着这些个产业在镇上过日子哩。老爷还是慎重仔细些才是啊——”

        话说到此,那一对父子俩也是真的被邱氏言语上说动了八九分了,却杨春根又有些为难了道,“你说的也是有理,可老爷子那边,却不好说辞了啊——”

        对于杨老爷子,这个老杨家一大家子里绝对的一家之主,即便是在杨春根面前,也是极有威信的,更别说,杨老爷子在外面摸爬打滚的大半辈子,又在那大户府上任了管事,那眼界见识上,也是极为让杨春根信服的,因而,对他,杨春根却从不像面对老太太时那样的随意,尤其是每每瞅着老爷子那一双似是透彻了一切的利眼,总归是不自觉的带出了几分小心来。

        “这有啥不好说辞的?我早就想妥了,不如就与老爷子说,咱在城里的地方小,老太太要是跟了去住,压根就住不开了。先拿这说词应付着,等咱回了城里再行商议——”邱氏随口揪了个不着调的理由,但也说的过去。

        杨春根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却是没再说什么,一屋子人各自陷入了沉思,但到底达成了意见上的一致,倘若老爷子真提了那话头,势必是要先推拖了的。

        而相对于大房屋里静谧的气氛,二房那屋里可是热闹了一个晌午,不说原先那老二家里的孩子就是最多的,原就一处里住着,整日里听那刘氏嚷嚷着嫌挤,现在再加上谢氏那母子四个,今儿个更是屋里连下脚的地儿都没有了。

        ------题外话------

        持续更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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